蚩尤被她一瞥,甚是恼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孟娘妩媚一笑道:“你现在不过是一缕意念,下次还是等你的真身来了再吓唬我吧!”

司南突然抬头道:“孟娘,你的庖丁刀呢?”

孟娘转过眼眸,看了一会儿司南,才手一伸,她的掌心有一柄黑色的弯刀,只听她微笑道:“子尤曾经用过的庖丁刀,你倘若执意要入地府,用庖丁刀剔除你的神骨倒确实是一个好法子!”

丰都郡守一听,惊道:“你疯了,孟娘,你怎么能对司南女仙提这种要求!”

蚩尤皱眉道:“老板娘,你是我见过的最为风流的仙子,现在怎么会如此拘泥?”

司南却一声不吭,而是撕开自己的衣袖,将它们扎在腋下,然后摊开掌心,道:“刀!”

孟娘刚要上前,蚩尤却挡住了她,沉声道:“老板娘,你再好好想想!”

司南抬起了头,蚩尤刚露出笑容,却听司南冷冷地道:“干你何事?”

蚩尤堂堂一个魔界在统帅被一个要寻死觅活的仙子一斥,整张脸不禁尴尬异常。

孟娘不禁掩唇噗嗤一笑,看着司南半晌,才悠悠地道:“你想清楚了吗?没有神骨,你就是个凡人,你凭什么主宰你的命运。”

司南不收回自己的手,道:“自然。”

“放弃了这么多,你不害怕么?”孟娘有一丝困惑。

司南微笑了一下,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喜悦道:“我为何要怕,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始终都能与他重逢。”

“小南。”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一个金袍的男子从浓烟中慢慢行来,站于司南的面前道:“小南,你跟天官的缘份已尽了,何必自苦?”

司南转头看向他,道:“重华,我跟子尤的缘份不会完结…”她微笑道:“他追逐了我六千年,现在不过是换我追逐。”

“刀,孟娘。”

孟娘深吸了一口气将刀放入了司南的掌心。

帝舜面色苍白的看着那柄黝黑的刀柄,道:“司南,你忘了在仙缘录上,我们才是一对。”

司南拔开刀鞘,露出里面森寒的刀尖,她拿起刀尖慢慢地划过肌肤,金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淡淡道:“重华,我等了你六千年所以才错过了他六千年,我以后…一天都不想再错过了。”

鲜血每一滴落在地面上都是一朵炫丽的火花,虽然是如此的痛苦,但司南的脸上却隐隐带着笑容,仿佛是在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奔跑,但因为朝着的方向是幸福,所以再大的痛苦都不能令她的眼神黯然无光。

帝舜看着司南剔开自己的血肉,将那些金色的骨头一根根摆放在地面上。

火光中,帝舜仿佛看到了他们这么遥遥而来的六千年,甘露湖边娇憨的一笑,还有她的眼神,她的身影。

他把太多的东西看得比她重要,等有一天他坐拥所有,才知道他想要的不过是摘一朵炽烈的花朵,它曾只为了他而盛开。

但是现在的她,却只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执着,而他只能看着司南放弃了神骨,舍身坠入地府。

即便见惯了十八层地狱的凄惨,但是一位神女剔骨还是让鬼差吓得面无人色,蚩尤的脸色不大好看,朝着帝舜一身冷笑便消散在原地,刑天也不免唏嘘,孟娘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转身而去。

孟娘走到红河边,抬头看着永不月落的丰都天空,道:“这就是你希望的吗?所以你用自己的仙生来换取重塑天官的生命,但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他们都沦为凡人还能追逐自己的所爱。”

灶神主仙司南自愿剔除神骨坠入地府,很多仙家听到时都仿佛能看这位红衣女子持剑傲然于尘的身影。

一千年,对仙子们而言,不过是佛祖跟前燃的一柱香,瑶池里的一朵莲开,但对沦落地府的司南而言,却是极为漫长的无妄殿干的一千年的苦工。

以至于在地府兑现对她的承诺时,司南的脑海里是一片茫然,她忘了为了谁而苦,也忘了为了谁而来。

孟娘失笑了一声,眼波盈盈,道:“你忘了那个名字是吗?”

“你为了蚩尤而来。”三生石上突然多了一个黑衣的男子,他长得很俊美,但却一脸邪气。

“如果你现在已经忘了是谁,那就写重华名字…”一位金袍的男子现身原地,他气势不凡,即便是身在阴暗的地府,也仿佛能感到耀眼的光芒,他站在那里,看着司南道:“我会让你成为三界最幸福的女人。”

蚩尤一声冷笑:“老板娘,你有今天全拜这个伪君子所赐,千万别信他!”

司南看着眼前眼前这两个一正一邪的男子,眼里露出了迷茫。

孟娘笑了笑,取出了庖丁刀,递给司南道:“给。这是我答应你在今天借给你的。”

司南接过刀,沉默了片刻,似豁然开朗,她用刀慢慢划开自己的心房。

因为怕忘了,她已经把那个名字早早地刻在心间。

司南用沾着血的手指在三生石留下了唯一的一对名字:司南与唐子尤。

所有的烟雾都消散,司南开始了与唐子尤的三世有缘。

第一世她为他门前的山石,他在屋内秉烛夜读,山石在门外春夏秋冬。

偶然一日他也闲靠着它持卷诵读,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石缝里有一缕淡红色的水迹,便轻轻叹息了一声,笑道:“人都道岿然山石,原来山石也有胭脂泪么?”

第二世她为他经过的柳树。

一身皂帽青衣的唐子尤抬起了头,柳树无风自拂,他抬起手掌,柳叶轻拂着他的手掌,他不禁抬起头,眉目依然是先前的俊秀,长眉深处隐隐似暗藏着一颗红痣,柳叶似飘拂得更厉害了,但到底只不过是让几滴清晨的凝露悄然滑落在他的掌心。

另几位书生过来拍肩笑道:“你傻盯着一棵柳树做什么呢?”

他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棵柳树我瞧着很亲切。”

书生们大笑道:“从来东风眷长柳,春城恋花絮。莫非你一春生,想借着东风,寻花问柳么?”

他笑着与书生们相携远去。

第三世她为人,但却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甚至不能睁眼的病人。

他是一个大夫,每日来她的病床前看病情,说一些笑话,帮助她动一下四肢。

她故去的那一夜,马面怜她,允她睁眼对他说一句话。

她睁眼看着眼前的人,然后道:“子尤,你再等我一千年。”

唐子尤看着她,良久,终于一行泪流下。

第71章春花秋月为得不过都是重逢END

墉城山深处,王母娘娘的仙缘录上突然爆开,急剧的翻页,翻到司南那页,与她相配的地官帝舜四字突然就裂了开来,碎成了无数片,露出了底下的天官帝尧的四个字。

一名白衣卷发的女子红着眼看着那四个字,咬着牙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旁边一名老姬拄着龙拐叹气道:“玄君,你用天地牢笼锁住他们的姻缘,可是前面有天官六千年的执着,后面有司南二千年的追寻,他们彼此追逐了整整超过一个轮回啊,人道仙缘录是因,却不知它其实是果。玄君…你就放过他们吧…”

玄君趴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洞天七十二福地无所不晓的吴不知听说有人要给他抖上仙秘闻,连忙喜不胜收地骑着他的马良笔而来。

哪知到了墉城山下,却见是一个满头插花的老婢,不禁有一些皱眉。

“我可是王母娘娘的花婢!”老婢蹬了他一眼。

吴不知一听连忙收起小觑之心,提起马良笔,掏出竹简,大人物身边的小人物可是一等秘闻来源。

“仙子,您想说哪位上仙的。”

老花婢一笑,露出一口缺牙的嘴道:“王母娘娘的。”

吴不知手一抖,一团墨就掉在了竹简上,老花婢不去管他,只自顾自地道:“你听说过天地牢笼吗?”

“三界最强法器!”吴不知眼睛一亮,他急急地道:“听说这个法器在魔界执亚王九尾狐辉夜姬手中,可是灶神女仙诛魔的时候,没听说她用这个武器啊?”

“嗯…”老花婢转过头,老眼昏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吴不知干笑了几声,颇有一点得意地道:“这是自然,小仙人送混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可不是浪得虚名。”

老花婢点了点头,道:“她没用天地牢笼,是因为天地牢笼一直在王母娘娘那本仙缘录里…”她转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上一场仙魔大战的时候,辉夜姬得到未飞升前的天官相助,制成天下绝强的武器天地牢笼,天地牢笼一出,三界之内无人可挡,无处能藏,实为一件逆天的兵器。王母娘娘就故意将仙缘录泄露给辉夜姬,让她得知天官最终的良配非她,而是灶神仙位的一位仙子——司南。”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

吴不知的手都顿住了,道:“然后…”

老花婢抱着龙头拐杖道:“然后,辉夜姬就以天官十万族人祭,动用天地牢笼锁住了天官的姻缘,这样天官与司南整整痛苦了八千年,但是天地牢笼这件逆天的兵器就一直呆在了王母娘娘的书里,妙不妙?”她回头见吴不知张嘴结舌,不禁啧了一下嘴道:“记啊!”

吴不知哦哦了连忙低头用马良笔把老花婢所说的话都记在了竹简中,他边记边道:“可是王母娘娘贵墉城之首,做这么缺德的事情,所谓天道轮回,她就不怕…”

老花婢一听来劲了,转过头来神秘地道:“当然有报应了,她诱使辉夜姬更改仙缘录,所以上天剥去她繁花的容貌,变成了一个老太婆。”

“老太婆?!”吴不知大惊道:“都说王母娘娘貌美如花,歌喉动人!周穆王还说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老花婢淡淡一笑,道:“那他还说过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结果呢?他再也没回来!即然他都不回来了,那漂不漂亮也没太大关系不是?”

吴不知看着这个老太婆,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吱吱唔唔了半天,老花婢只叹了口气,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板下一颗牙齿,无奈地道:“今天又说多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吴不知的肩,道:“最近仙界太无聊了,你的那几个段子我都听腻了,我等着你的新段子。”

说完这个老花婢就驻着拐杖走了,瞧着她走得老态笼钟,但是瞬息之间全已经远在几里以外,再跨几步便踪恋全无,把蹲着的吴不知赫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仙界无聊,地府也不有趣,孟娘像往常一样煮上一大锅汤,来鬼就递一碗。

这一日一鬼前来,她照例是一碗汤头也不抬地递过去,但是这个人却如常鬼不同,他居然开口跟孟娘说话。

“大人看上去有一点疲倦啊!”

孟娘听到这么平常的一句话,脖子几乎僵住了,隔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

这只鬼长得很普通,实在太普通,而且表情呆板,只是一双眼睛长得很好,很黑带着一种世事通透似的剔透,往深里看了只觉得他的眼底是一片温柔。

孟娘的眼泪从眼眶而出,每一滴都在点水见冰的地府里凝结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那只鬼也不问为什么孟娘会当着他的器哭得泪如冰霜,只是与她面对面这么站着,他的汤喝得很慢,可是喝得再慢也是要喝完的。

“你又要走了。”孟娘道。

“但是不过百年,我又会跟大人见面了。”那只鬼笑道。

孟娘笑了,她多么蠢,她总觉得得到不够多,可是她原本想要的不过就是隔个几十年能见他一次么。

仙界有仙界的段子,人间也有人间的传说。

远近闻名的唐大夫照料一个瘫子,明明是一个不会说话,甚至不会睁眼的人,转眼就变成了貌美如花的女子。

善意的人说是唐大夫仁心医德感人,上天赐他佳人为配,不怀好意的人则说这是狐魑作祟,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挡不住这是一段人间的传说。

婚事的那天,不知从哪里来的那许多古古怪怪的人,有长胡须,仙气飘飘的见人就打招呼的老者,他带着一名浑身红衣的女子前来贺礼,隔了一会儿一个黑衣的俊秀的男子也带着一帮人来,他长得俊但好像全天下都欠他的钱,一张脸黑黑的,这些人挤了满堂。

两帮人都气势不凡,惹得村人一阵议论。

他们都自称是新娘的娘家人,但妙的是,他们互相表示不认识。

而且那个黑衣男子颇有此来就是为了找茬的调调,以至于有一个热心帮佣的邻居听到那位身着红衣满面雀斑的姑娘跟那个仙气飘飘的老者道:“太白上仙,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蚩尤,当年他看上的其实是子尤变得女仙,他会不会气死呢?”

“善哉…郭钗你这样揭人疮疤是为不善,这是魔道所为,其心不可为!”老者慎重地道:“我们仙家一般只看热闹!”

“那你说我要告诉蚩尤,当年他看上的其实是子尤变得女仙,他会不会改抢新郎?”

老者脸露红光道:“哦哟,天官已经历满千劫,再多添一劫也未必不是好事!”

邻居听得一头云罩雾山,偷听了许久,也没听明白新娘子到底是哪村人。

她还在嘀咕,突然外面窃窃私语声一下子变得静默了起来,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金袍的男子,这个男子长得极为俊美,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眼露寒光,不怒而威。

他只那么一站,所有的人都似乎都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了下去,连议都不敢议他,当中唯有那个黑衣男子一声冷笑。

那个黑衣男子冷笑归冷笑,但似乎只这个金袍的男子在,便没人再敢放肆乱来。

此时只听外面的喜娘喊了一声:“新娘到!”

金袍男子便转头看去,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眸似突然就起了一阵迷雾。

而门外…

唢呐声起,红轿落,新娘的莲步移,风动衣香浓,俊秀的新郎官端坐在白马上含笑,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为得都不过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