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道:“为什么?”

中年人想了想,道:“此间的缘由不便多说。”说罢转身对黑衣人笑咪咪地道:“公子,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以后光顾本店,见着有人打架,还求公子多问一声再打为好。”

黑衣人眼瞪着他,一副并不领情的样子。倒是他的同伴在一旁说道:“当然,当然。”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三位方才经在下这么一搅,饭菜想必都凉了。请稍坐,我马上叫人照原样再送上一桌,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高个子见他离去,说道:“奇怪。他怎么忽然大方了起来?”

他的同伴道:“想必是对神医慕容有些忌讳。”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的事多谢姑娘,敝姓尉迟,尉迟静雷。这位是我弟弟,尉迟静霆。”他指了指方才上楼的青年人。

原来是一对兄弟,难怪长得很像。

荷衣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道:“幸会。我姓楚,楚荷衣。”

尉迟静雷悚然动容,道:“难道是一剑挑了飞鱼塘的楚姑娘?我们已经在‘江湖快报’上听说了。”

荷衣道:“江湖快报?”

尉迟静雷道:“姑娘难道不知道焚斋先生的《江湖快报》?每年的江湖名人榜都登在上面。”

荷衣道:“是么?”

尉迟静雷道:“我们从西北来。姑娘可听说过昆仑派?”

昆仑派在江湖记忆中简直就跟昆仑山一样遥远。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至少在近二、三十年内,从来没有一个昆仑派的人到中原上行走过。

荷衣淡淡一笑,道:“当然听说过。”

尉迟静雷喜道:“昆仑派虽然近十几年来没有人到中原走动,但如果楚姑娘读过焚斋老人的《江湖旧闻抄》就一定不会对咱们这一派陌生了。”

尉迟静霆凑上来道:“我们师祖”昆山二老“当年在西北,论名头,敢跟他们平起平坐的,只有天山冰王一人。只可惜两位老人家一心向道,常年不出山,所以才弄得中原只知有天山冰王,不知有昆山二老。”

荷衣道:“难怪,难怪。久仰,久仰。昆山二老的名头不但在西北,就是在中原,也响亮得很。”

兄弟二人听她一说,顿时面露喜色,道:“我师父临终时吩咐我们一定要光大昆仑派的门楣,姑娘乃武林名人,可否替我们引荐一二?”

尉迟敬雷道:“我们的名号叫‘昆仑双雄’,又称‘昆仑双杰’。这个名字甚好,我们花了三个月的功夫才想出来的。”

荷衣道:“出来闯江湖,当然得有个响亮的名头。只是…”

兄弟两人马上道:“只是什么?难道这个名头不好听?”

荷衣道:“如果你们叫双雄,别人若是不喜欢你们,就会把英雄的‘雄’字变成狗熊的‘熊’字。如果你们叫双杰,老江湖就会不高兴。因为江湖老人喜欢听谦虚一点的名字。”

兄弟两人一听,点头道:“极是极是,依姑娘看,该是个什么字才好呢?”

荷衣道:“不如就叫‘昆仑双剑’。一来,你们都使剑,二来这剑字只是兵器名,不论你们是现在有名,还是将来有名,都当得。”

尉迟敬雷一听,喜上眉梢,道:“好,好,昆仑双剑,就是它了。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来观战的。飞鱼塘一战我们是错过了,但飞鸢谷这一战我们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尉迟敬霆道:“我们俩明日和峨嵋派的沈公子约好了在飞鸢谷比剑。如果能胜了他,我们的排名就会在十二左右。姑娘如果有空不防来观看。”

荷衣手一抖,道:“沈公子?沈彬?”

兄弟两点点头,道:“正是。抱欠,不能多聊了,我们兄弟今晚还要加紧练剑。告辞。”荷衣正在犹豫是否要把沈彬已死之事说出来,抬头一看,兄弟俩已经走出了大门。

荷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这两个看上去再纯朴不过的青年,带着满脑子的热忱和梦想,兴致勃勃地走上了江湖之路。象所有初入江湖的新手一样,他们追踪名人,四处挑战,争取着每一个出名的机会。

他们可能要过好久才会知道江湖运作的程序,却很快就会明白江湖的凶险。

在最常见的一条路上走的,多半是年少而又势单力孤者,他们通常会先拜师学艺,投靠到一家有名的门派。而这门派必然会和另外一到两家门派有着世仇,或宿怨。每年,两家的子弟都要互相挑衅,然后是一场大战,由每派中的优秀子弟参加,从徒弟一直打到师父,争出胜负。负的一方必然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苦苦练习,以期来年相报。

已然是身怀绝枝的,走的当然是另外一条路。这条路更短,更直接,也更危险。

这条路就是向名人挑战,打败他,好让自己出名。当然如若不幸输了,后果往往就是丢掉性命,终身残废,或者被逐出武林。

走第二条路的人当然也有专门的途径。对于剑客而言,就是一句话:要经常观摩。他要对本行近几年最杰出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活动地带了如指掌。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追踪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观察他们剑术的机会。

这种成名的欲望推动着江湖上各式各样的比试。

华山之灵仙台,云梦之飞鸢谷,和江南谢家的试剑山庄是最富盛名的三个比试场所。这些地方忙的时候一年中的每一个月都会有好几场。

而其中又以飞鸢谷的活动最为频繁。原因很简单:打架必有死伤,大家都愿意选在离神医慕容近一点的地方。

沈彬自然是第一条路上出名的高手。峨眉派人多势大,青年弟子中杰出的不在少数,最出名的当然是贺回,其次便是沈彬,沈桐和刘鲲。此外还有三个名头虽不大,功夫却极高的中年道人,是掌门人方一鹤的师兄弟。道名分别是松风,松雷和松云,人称“峨眉三松”。三人在武林中罕露行迹,却在峨眉山上有着极高的威望,据称连方一鹤见了,说话都得十分客气。沈彬就是松雷的弟子。

荷衣不禁又想起沈彬死时的样子。他那吃惊的眼神分明是在诧异着自己的结局。他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么偶然地,糊里糊涂地死去。未来就这样迅速地从他的身上的某一处伤口消失了。

在荷衣看来,每个人的一生好象都是在奔着某一目的而行,而这目的又是千差万能别的。慕容无风注定就是神医,沈彬注定要死于剑下,而尉迟兄弟注定也要成为昆仑双剑。每个人都为着自己以为的注定奔忙着。慕容无风忙着行医,沈彬忙着比剑,尉迟兄弟忙着阅读最新的《江湖快报》。他们好象都很明白自己在忙些什么,为什么而忙。

自已呢?忙些什么?为什么而忙?不知道。

好在荷衣还想得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银子。

她不恨银子。常常为了银子而接受荒唐的任务。

现在她终于有了些银子,却觉得如此空虚。

她忽然觉得人生是如此地身不由已。出名也罢,不出名也罢。都有可能被人摆布。

江湖少年因传奇故事所燃起的热情,第一个被焚烧的,总是他们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胸口一阵烦躁和憋闷,连忙离开桌子,跑到楼外的栏杆上呼吸一下夜晚清凉的空气。

楼外面对着的就是镇子里最大的一条街。两旁的摊贩还没有散尽。这一片完全陌生的小镇,夜景是如此热闹。

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声。依稀看得见是一辆枣红色的马车,由四匹骠悍的马拉着,不紧不慢地驶了过来。

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两个灰衣骑客。

荷衣想起自己第一天乘马车的情形。自己虽一向骑马,却是第一次坐如此豪华的马车。里面辅着虎皮,宽敞得好象是一间屋子。

而这辆马车比自己坐的那辆,还要大出许多。

马车到了门口,便慢慢停了下来。两个灰衣骑士一跃而下,在车门外恭恭敬敬地道:“谷主,我们已经到了。”

原来是慕容无风。早该猜到才是。

只听见车内一个声音倦倦地道:“这里吵闹得很,不知楼上还有没有清静一点的座位?”

果然是他。只是声音疲惫已极。

“二楼里有一间翁老板的私室,在最北角,我们可以暂借一用。”

话音未落,翁樱堂已经从门内大踏步地迎了上来,对着马车一揖,肃然道:“谷主驾临,樱堂有失远迎。”

里面的声音淡淡地道:“翁老板客气了。我想借二楼的雅室一用,不知可有空否?”

翁樱堂道:“倒是有两间有空。不过属下在北楼有一间更干净的私室,平日只作休息之用,甚至为雅洁。不如请谷主先移驾北楼再作安排?”

慕容无风道:“不必了。雅室有空就好。”

灰衣骑士拉开车门,先将他的轮椅搬下来,再上去把慕容无风轻轻地抱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一袭裁剪得极雅致的白袍,坐在椅子上,腰挺得笔直。眉目之间虽有一丝倦意,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灰衣侍从跪下来,为他整理了一下被风拂起的衣袂。

翁樱堂道:“请跟我来。前门酒气太重,恐谷主闻之不适。 后门有专门的楼道直通二楼。”

慕容无风咳嗽了两声,道:“还要麻烦翁老板一件事。”

“请吩咐。”

“我约了一位姓楚的姑娘有事相商。如若楚姑娘到了,请把她带到我那里。”

“可是楚荷衣楚女侠?”

荷衣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她“女侠”,心里快活得差一点笑出声来。

果然慕容无风皱了皱眉,道:“正是她。不过,她什么时候又成了女侠了?”

翁樱堂笑道:“谷主有所不知,这年头,江湖上只要有人拿着剑,人又不坏,就可以称为侠。而这之中,女人带剑的少之又少,非得称为女侠不可。”

慕容无风淡淡地笑了笑,道:“江湖上的称谓,向来都很有意思。”说罢,侍从推着他正要左转而去,却听得背后一阵杂踏的脚步。一个人咤道:“前面的人,统统站住!”

酒楼门前的往来的客人一向很多,听了这句怒咤,不由得站住了十好几个。

慕容无风一干人却继续往前走。

只见黄影一闪,一个娇小的身子凌空一翻,已落到慕容无风的面前。

大家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细眉大眼,身上穿着件淡黄衫子,黑油油的长发用一根紫色的丝帕系住。耳上两粒紫晶石的耳环,另一端垂着十几粒米粒般大小的五彩宝石,随着身体恍动,碰撞有声。她手里拿着剑,用剑指着慕容无风的鼻尖,道:“刚才是你提了楚荷衣的名字?”

灰衣侍从伸出食指,在剑尖上一搭,从容地将它从慕容无风的脸上移开,沉声道:“姑娘有话请好生说。”随手在剑尖上一弹,只听得“当”地一声,剑尖之处竟断成两截。

荷衣倒抽一凉气,好厉害的指力!

女孩子看着自己的剑,又急又怒,道:“你敢弄坏我的剑?”

灰衣侍从目光一凛,道:“在公子面前无礼者,岂止是断一柄剑而已。”

他看上去年岁在三十开外,身材魁梧,蜂腰猿臂。脸窄而长,却有一个鹰钩一样的鼻子,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道缝。而他的同伴虽然和他个头年岁相仿,看上去却斯文秀气得多。

一阵电光闪过,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两个侍从却如大难一般地将慕容无风抬起,放到了廊檐之下。

女孩子不依不饶地道:“你们若把楚荷衣交出来,咱们万事皆休。要不然本姑娘…”她竟将手中的断剑又指向慕容无风的鼻尖。眼里不知为什么,居然满是泪水和仇恨。明知不敌,她却摆出了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式。

“且慢动手!”一个锦衣青年一闪即到,一挥手,轻轻移开了她的手臂。

来人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一拱手,道:“在下峨嵋沈桐。方才偶听得几位言及本派正在四处寻找的一个人,不免激动。敝师妹年幼莽撞,多有得罪。”说罢又是长长一揖。他的身后,又跟上来了四个人,服饰各异,剑柄上却都刻着一个八卦,显然是峨嵋派专有的配剑。

翁樱堂哈哈一笑,也拱了拱手,道:“是什么风把峨嵋七剑吹到我们听风楼来了?”他做了多年老板,阅人无数,江湖上他不认得的人还不多:“这位一定是方掌门的千金方离朱姑娘了。一恍眼都这么大了!你爹爹好么?”他眼睛一转,道:“周孙十,叶伯胜,徐匡之, 何瑞,咦,怎么只来了六剑,还有一剑呢?哈哈,我明白了,沈彬那个醉鬼,一定先跑到楼里喝酒去了。”

他不提沈彬倒罢,一提沈彬,六个人的脸上均是悲愤之色。

沈桐道:“我们找楚荷衣,正是为了沈彬之事。”

翁樱堂见众人神色凝重,不禁愣了愣,道:“沈公子出事了?”

“他被人残忍杀害,我们刚找回他的尸体。诸位若肯将楚荷衣的行踪住处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我在这里。”荷衣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慕容无风,发觉他也正看着她。

六个人握剑的手臂同时绷紧,杀气徒生。峨嵋七剑近几年来风头正劲,特别是一年前他们大破了武当七星剑法之后。江湖传说,没有一个人能在七剑合攻之下全身而退。

“既然楚姑娘已现身,与此事无关的人,就请自行避开十丈。峨嵋派不想伤及无辜。”沈桐道。

忽然间六个人分成两排,已开始摆阵。

荷衣冷笑道:“怎么,诸位连贵师兄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懒得一问,就轻易摆阵,岂不有些草率?”

方离朱喝道:“这还用问,你如若不使出阴谋诡计,我师兄自怎会轻易而亡?”她挥着剑,又要冲上去。沈桐却将她一拦,对荷衣道:“好,你说。”他看上去,倒是个冷静的人。

“沈彬是来找过我,不过我们根本就没有动手。”

“不是你,那么会是谁?”沈桐冷冷地问道,显然对荷衣的话一字也不信:“他走的时候明明告诉过我,他要来找你。现场上又有你的马和包袱。”

荷衣看着自己的剑,道:“我讲的是真话。如若我想隐瞒,就不必自己走出来。”

“你是说,你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荷衣看着对面的飞檐,一字一字地道:“知道,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了”字未落,忽听得一阵丁当之声,两个披着长发的灰影,鬼魅一般地从远处飘了过来。方离朱喝道:“来者何人?”

“闪开!”荷衣将她一推,只听得“砰”的一声,灰影手中一个筒状物轻烟一冒,方离朱应声倒下。

她一倒,六剑只剩下了五剑,却已将来人团团围住。

灰影原是一男一女,女的明眸皓齿,长裙袭地,落地的时候,轻得好象是一片刚刚从树上吹落的木叶。而她身边的男子身形微慢,竟也是浓眉朗目,极为英俊。他的右胁之下柱着一个漆黑的拐杖,衣襟飘飘,右腰之下一片虚空,一条右腿已齐根而断。他看着女子发出一筒毒针,皱了皱眉,道:“老十,下次能不能换一种配方,这筒针的气味实在难闻。”说着,他竟从怀里掏出一条绣花手绢,厌恶地将鼻子掩住。

荷衣的脑海里闪出一个名字: 唐十。唐家的老十,那个惯使毒针的女人。

女子咯咯一笑:“三哥,气味难闻却着实管用,我特意为你配了一瓶解药。”她递过去一个小瓶:“打开,涂一点在鼻子下就闻不到了。”两个人明明被五柄剑团团围住,却是视若无睹,谈笑自若。

沈桐沉喝一声,道:“唐十唐三,两位是愿意俯首就擒,交出解药呢,还是愿意死于乱剑之下?”

唐十娇笑道:“三哥,他们问我们呢。你看咱们是俯首就擒好,还是被乱剑砍死好?”

唐三淡淡地道:“一样都不好。”眼睛却盯着慕容无风:“近来江湖上好象瘸子不少。除了我之外,这里还有一个。”

荷衣有些紧张地看着慕容无风。以他的骄傲,听了“瘸子”两个字,一定会很生气。

慕容无风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缓缓地道:“我和江湖没什么关系。不过唐家一出手就是一筒‘百脉神芒’,在杀人的问题上,倒是大方得很。以前一直风闻唐门子弟门规甚严,一般轻易不肯出手,对毒物更是慎用。看来,要么是传闻有谬,要么是门风有失。总之是一代不如一代。”

唐十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手上的暗器从外形上看,和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一模一样,而她在江湖上常用的,却是“五毒神针”。这“百脉神芒”是云南五仙教的密传暗器,一般用袖弩发射。她拿来之后略加改进,装进针筒里,一次可以发出一百多针,还是第一次使用。而这个人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底细。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尴尬,对唐三道:“这个人有趣,我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他。咱们家里不是一直缺药师么?”

唐三冷冷地道:“这个人,哼,咱们不一定供得起。”

“怎么供不起?这位大哥贵姓?你一顿吃得很多么?”她一面笑嘻嘻地说着,一面一撒手,五支毒镖飞了过去。却见人影晃动,翁樱堂的双手在空中疾抓,已用肉掌将飞镖好象摘豆子一般地摘了下来。唐十看着他的手,道:“翁老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本姑娘的毒镖都敢碰。”那手,原本该立即起泡,迅速腐烂才对。现在看上去,莫说有泡,连鸡皮疙瘩都没有。

翁樱堂道:“哪里哪里。早就听说唐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以前老一辈配制的毒药,我还真不敢碰。”

慕容无风淡淡道:“老一辈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这毒镖上的‘冯乙散’就是以前唐家的一个姓冯的丫环配出来的。后来她嫁给了唐选,虽是妾,也是唐家的媳妇。”

唐十的脸涨得通红,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那个传说中残废着的,连起床都很困难的神医。十几年来一直和蜀中唐门做对,专门破解唐家毒药的那个人。

慕容无风。

每一次一种新的毒药行世,过不了几天,云梦谷外的各大药铺就开始出售解药。他甚至研制出一种预防性的急救解毒丸,可以针对几乎所有唐门的传统毒药。据说江湖人士几乎是人手一瓶。

自从有了慕容无风,唐门的事业和声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不过眼前的慕容无风看上去,比唐十的想象要健康得多。在她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被风湿和病痛折磨得变了形的男人。一举一动都离不开旁人的服侍。而他看上去却气定神闲。若不是坐在轮椅上,若不是衣摆下隐然而现的,因多年萎废而显得纤弱无力的双腿,他简直和常人无异。

她知道慕容无风极少出谷。却想不到他竟会轻车简从地出现在这里。四周一定暗伏不少保护他的人手。她开始想自己该怎么撤,从哪里撤。

唐十笑着对唐三道:“三哥,这五个峨嵋的归你,那个楚姑娘归我,好不好?”

“不,”唐三的眼光缓缓飘向荷衣,道:“楚姑娘归我,剩下的都归你。”他拐杖点地,人已如疾鸟般飞起,身形在空中一转,铁杖生风,直逼荷衣的“天台”、“灵泉”二穴。荷衣一让,闪过他霹雳般地攻势,却听得“当”的一声,唐三的拐杖已被灰衣侍从的一条铁棍架住,一个声音轻声道:“这个人交给我,你快去救方姑娘。”

她抱起方离朱,看见慕容无风的身边只剩下了翁樱堂。另一个侍从也加入了战阵,正帮着五剑合斗唐十。

方离朱的脸色青紫,已没了呼吸。

“她怎么样?”永远是那样平静的语调,他好象局外人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荷衣惨然道:“死了。”女孩子的身子原本是柔软的,在她的手上却渐渐僵硬起来。

慕容无风摸了摸她的手腕,在她的身上飞快地点了十几处穴道,道:“还有救。你跟我来。”

翁樱堂把三个人带到了北楼的私室。

那是一间他用来休息的房间,下午的时候他大多会在这里小睡片刻。屋子并不宽敞,布置得却极为讲究。他是一个讲究情调的人,祖上曾是布商,所以他对服饰和布料有着特别的研究。

躺在床上的方离朱看上去已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她的身上却看不到一个血点,几十枚毒针完全射入了她的体内。

掩上门后,慕容无风对翁樱堂道:“你到下面去看一看,我怕他们人手不够。”

翁樱堂迟疑着道:“可是谷主这里也需要有人照应。”

“你放心,有我在呢。”荷衣笑着道。

“你?”翁樱堂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他终于点点头,扭身大步走了出去。

荷衣看着他的背影,对慕容无风道:“他很担心你。”

“我要他走是因为我要脱掉病人的衣服。我没法隔着衣裳给病人看病。”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方离朱的钮扣。二八少女窈窕光润的胴体便出现在眼前。慕容无风细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上身,突然在她左胸上用力一拍!“扑”地一声,方离朱的口中喷出一口黑血。

“她…还活着?”荷衣看着方离朱的鼻翼开始细微地张合着,不禁吃惊道:“我方才摸过她的脉。她…她明明已经死了。”

“死是死了,只是没有死透而已。”他忽然这么说。好象死也分成好几种。然后他开始用手指在她身上的各处穴位一寸一寸地试探。

他的手苍白而修长,指甲整洁,指尖划过肌肤时好象虫须般灵敏地颤动着。

“半杯水。”他忽然道。

荷衣飞快地倒了水,递了过去:“这水太冷,你若口渴,我可以给你再烧杯热的。”

他没有吱声。只是已用一只极细的刀片在肌肤上划了一道极小的切口,飞快地从里面挑出了一根细若芒须的银针。然后把它放进杯子里。针沾着血,似乎可以粘在任何物事上,被水释开之后,便沉到了杯底。这杯水原来并不是用来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