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姨,你先去睡吧。”

“陌小姐,你今晚住楼上吗?”

“不,”笙箫想也不想,“我和姐姐睡。”

何姨进去将浴室收拾干净,这才走出去,“那你们早些休息,陌小姐你刚下飞机,肯定很累。”

笙箫躺到陌湘思身边,姐妹俩挨着,却都睁着眼睛,一个都睡不着。

“笙箫,你有过什么打算吗?”

“没有。”她仰躺着,面色沉寂,“我哪怕有再好的打算,也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姐,你听到聿尊说了吗?他要我,我就得乖乖留在这,除非是他开口让我走了。”

“你别有那么大的负担,你总是这样,哪怕聿尊真放你走了,你也不要心软,我们到今天大半是被他害的,姐姐已经这样了,无所谓,可你的眼睛还有治愈的机会,你赔上了青春,他若说要补偿的话,你别犯傻推辞,知道吗?”

湘思的一番话令笙箫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样被摆到台面上议论,好像她真是卖的一样。

“我知道你听了会难受,可现实就是这样,我们要离开聿尊,没有钱的话,我们也很难生存下去。”

陌笙箫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湘思说出这样的话,笙箫心里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她说的是事实,更何况自己眼睛看不见,去哪兼职都不会有人要的。

陌湘思经过这么一闹,再加上吃了药,很快就睡过去。

笙箫辗转难眠,在海边的一幕幕冲击着她的脑海,她怎么都睡不着,耳边是湘思沉稳有节奏的呼吸声。她悄然起身,摸着墙壁走出湘思的房间。

她小心翼翼走到钢琴前坐定,双手放在身侧,却并没有要弹琴的意思。

何姨这会也睡了,只是觉得口渴的厉害,她拿着杯子出来倒水,隐约看见客厅有个人影,她吓了一大跳,“谁啊?”

陌笙箫怕她大声吵醒湘思,忙应道,“何姨,是我。”

“陌小姐?”何姨循着声音走过去,果然见笙箫坐在那,“你怎么还没有睡觉?”

“我睡不着。”

何姨摇了下头,也是,出了这种事情谁还能睡得着?“陌小姐,你别这样,你自己身子也不利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陌笙箫睁着双眼,倦意全无,她蜷缩着两腿,何姨这才看清她眼睛红肿的厉害,“你也别多想了。”

“何姨,你先睡觉吧。”

海贝一早听到动静就跟了过来,这会正安静地团在陌笙箫脚边。

其实,何姨对湘思的做法也有些不解,她刚回皇裔印象的时候,何姨就想给她收拾干净,那衣服皱皱巴巴贴在身上,又是大热的天,别人见了都不能舒服。

还有一件事,也是何姨不能确定的。

“陌小姐…”

“怎么了?”

“有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看花了眼,但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什么事?”

何姨端着水杯想起那晚的事,“我记得,湘思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觉了,后来听到门铃声走出去,就看见她躺在地上。将她抱到轮椅上的也是我…我,我记得她当时是很狼狈,裤子都烂了,可是她上半身我并没有留意到有这么多的伤,我依稀能记得,湘思的上衣并没有被撕成这样。”

陌笙箫眉头紧皱,“何姨,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将当时看见的告诉你,湘思回来后就躺在床上一步都没有离开,说实话,当我看见她身上的那些伤时,也是吓了一跳。”

“何姨,我不想听什么依稀之类的话,你真的能确定吗?”笙箫说出这句话时,嗓音不知不觉在抖。

“陌小姐,你想,我要是当时真发现了湘思的这些伤,她哪怕再坚持着不肯去医院,我也不敢的,我推她进屋的时候特意数过,她腿上是三道伤口,由于破了皮,所以流了很多血。但我也懂什么叫外伤,所以湘思死活不肯去医院,我也就不去勉强她。”何姨越想,就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哪儿想不通,她也说不上来。

陌笙箫给姐姐洗澡时摸过那些伤口,是三个很长的口子。

“不可能的,”她摇着头,“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姐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何姨站在钢琴架前,没有说话。

她自然不敢说她怀疑是陌湘思自己弄的。

笙箫也不敢去往更深的方面想,她找不出陌湘思那么做的理由,何姨也是,所以只能是怀疑。

“何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事…”笙箫屏住了没有说出来,“我姐姐不可能会伤害自己,我想,是你当时太慌看错了。”

何姨闻言,既然陌笙箫不相信,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做恶人,“也许是吧,那陌小姐,你早点休息。”

湘思的房门隙开一道缝,方才的谈话陌湘思听得请楚,她唇边逸出冷笑,轻合上房门。

笙箫朝着何姨点下头,“嗯,晚安。”

她侧过脸去,客厅内的灯都熄灭着,只有花园内的景观灯,照耀出的光线透过了窗子射进来。其实有没有灯对于陌笙箫来说都是一样的。

哪怕灯火通明,也不可能会有一点点的光亮能照进她心里去。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忘记了蓝天白云是怎样的?人笑的时候,和哭的时候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陌笙箫在钢琴前坐了很久,她起身的时候,海贝懒洋洋打了个滚,贴着她脚跟跟上。

她对皇裔印象很熟悉,如果不是走快的话,慢慢摸索,几乎能知道大概方位在哪。

她顺着墙壁穿过客厅,打开了落地窗走出去。

阳台上一阵热风袭来,同客厅内的凉爽形成对流冲突,陌笙箫坐在藤椅上,双手圈住海贝的脖子。

二楼的阳台上,男人手指间夹着根烟,他还未洗澡,双腿倾斜站着,上半身弯起,手肘则撑在了阳台栏杆上。聿尊视线望向前,远处就是一排排交相辉映的路灯,绵延不绝,像是沉浮在夜间的零星花海。

他弹了下烟灰,陌笙箫闭上眼睛坐着,鼻翼间仿佛闻到一种熟悉的烟草味。

“嗷嗷——”海贝蹭着笙箫的脸,喉咙口发出几阵叫声。

陌笙箫手里松开些,双眼肿的有些睁不开,她知道今晚夜色定然不错,她仰着脸,半干的头发都随在脑后。尽管静谧如斯,可越是一点点声音都没有,笙箫就越是能感觉到一阵阵紧抽的痛自心房那里蔓延。

她觉得爸爸妈妈现在就在天上看着她,他们会不会责备她没有保护好姐姐?

陌笙箫想起何姨说的话,眼里一黯,心底藏着些不安很难挥去。

聿尊听到楼下传来轻微的哭泣声,他倾身望去,就看见陌笙箫两条伸直的腿。她似乎是忍着在哭,男人抬起头,同样的月色,他却还记得在酒店时他们的温馨缠绵,聿尊将手里的烟弹出去,烟头带着星火绕成一个抛物线落在那些簇集在一处的名贵花草内。

聿尊知道,陌湘思就是笙箫的软肋,就算他也碰不得。

只是这软肋往往便是死穴,聿尊起身,走回了房间内,将陌笙箫隐忍的哭声关在外面。

第二天,何姨起床时才发现笙箫在阳台的藤椅上睡着了。

尽管是大热的天,可何姨还是怕她冻着,去拿了一床空调被给她盖上。

陌湘思睡得很香,她看看时间还早,便闭着眼睛继续睡去。

何姨忙碌的开始准备早饭,客厅内,两人的行李还没有搬上楼,在海边时聿尊给陌笙箫扎在头上的那块三角巾被她系在了行李箱的提手上。

这会,也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面。

笙箫是被何姨煎蛋的声音吵醒的,海贝守在她边上很乖,感觉到陌笙箫的脚动了动,它便忙跟着竖起两耳。

笙箫摸着墙壁走进去,“何姨,是你吗?”

“陌小姐,你怎么会睡在阳台上呢?”何姨将一杯热牛奶端过去,扶着笙箫在沙发上坐下来,“快喝了去睡一觉。”

笙箫累极,手指在太阳穴按了几下,“我姐姐醒了吗?”

“没呢,我起来的时候去看过,想来是昨晚太疲乏。”

陌笙箫喝了两口牛奶,“那别吵着她,让她多睡会。”

何姨去厨房继续准备早餐,笙箫坐了会,有些不放心湘思,便摸索着来到她房间内。

陌湘思翻个身,就见笙箫站在她床前,她吓得惊慌失措,陌笙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盯着她,湘思艰难地咽下口气,却陡然想起笙箫眼睛瞎了,看不见。

她舒口气,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将身子平躺回去。

“笙箫,你起来了?”

“姐,你醒了吗?”陌笙箫伸出手。

湘思拉住她的手,让笙箫坐在自己床沿,嗯,好累,睡得有些头疼。”

“那再睡会吧,等何姨做好了早餐我再叫你。”

“别,”陌湘思握住她的手一紧,“我不想出去。”

她知道姐姐忌惮什么,陌笙箫轻拍拍她的手背,“我待会把早餐送进来,你再躺会。”

“笙箫…”见她要起身,陌湘思拉住她的手,“你多陪我几天好吗?你若不在,我晚上又要做噩梦了。”

“姐,你别怕,我晚上和你睡。”

湘思听了,这才松开手。

陌笙箫满脸都是对湘思的愧疚,那几天的事,显然对湘思的心理造成不小的阴影。

她低垂着头,脸色被被阴云笼罩。

陌笙箫手腕上带着串贝壳串成的手链,那些贝壳一个个珠光圆润,包含着海边温文艳丽的阳光。湘思嘴角噙起抹冷笑,聿尊能带给她一个天堂,可是又有何用,她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将陌笙箫所拥有的那些光亮全部打碎。

她无声地展开嘴角,笑陌笙箫眼睛瞎了,她能当着笙箫的面尽情做足戏码,只可惜,陌笙箫是看不见的。

她明知道聿尊不放人,笙箫是走不了的。

可她一次次将陌笙箫逼在风口浪尖上,她逼得他们对立,逼得聿尊要出手才能留住笙箫。

越是这样,两人的伤害才会越大,间隙越深。

也越是这样,笙箫卖给聿尊的这个事实,才越是被一次次提及,这些被摆在桌面上后,陌笙箫才会觉得有多么不堪。

湘思肆无忌惮地扬笑,口气却转的很快,“笙箫,你快出去吃早饭吧,看你眼睛红的,待会回来再睡会。”

陌笙箫点点头,走了出去。

她坐在餐桌前,眼睛看不见,自然也帮不上何姨的忙,省的过去添乱。

何姨将准备的早餐摆好,又将煎好的蛋放到陌笙箫手边,这才过去盛粥。

“聿少,你起来了。”

聿尊拉开椅子坐到陌笙箫旁边,何姨将报纸递给他,男人看也不看一眼,吃起了早餐。

笙箫能听见边上传来的声音,她抿紧了嘴巴也是一句话没说。

客厅内安静的,偶尔只能听见碗筷碰在一起的清脆声。

陌笙箫低着头,脸几乎就埋进碗里面去。

男人吃完后碗筷一丢就站起身。他并未去公司,而是径直来到客厅的沙发上。

笙箫草草吃了几口也坐不下去,何姨帮她将湘思的早餐送进房间。陌湘思侧着脸望向窗外,脸上泪痕清晰,显然是刚哭过。

笙箫心情晦暗,脸上也看不到了笑容,陌湘思被搀扶着坐在轮椅上,却怎么都不肯吃一口粥。

何姨摇了摇头,走出去关上门。

“姐,你吃点吧。”

“我真的不饿。”

“你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陌湘思将轮椅推向前,挑空的窗台上摆着几盆盆栽,其中有一盆文竹是笙箫买给她的。她伸出手,将文竹托在手心里,“我没有心情,吃不下去。”

笙箫捧着那碗粥坐在床沿,她脸色黯淡,湘思余光瞥了眼,嘴角轻翘起,手指一用劲,将长势正好的文竹枝叶掐去了半株。

她随手丢弃,将盆栽放回去。

“笙箫,”她推着轮椅回到陌笙箫身边,“我吃,给我吧。”

做戏要做足三分,湘思接过碗,眼里氤氲出泪花,“笙箫,别这样,开心点,我吃着呢。”她强颜欢笑,语气中的哽咽却逃不过陌笙箫的耳朵,她装作一切为了笙箫在硬生生挺过去。陌湘思喝了一大口粥,笙箫见她肯吃东西,总算也放下些心来。

“姐,今天不是太热,我推你出去在园子里走走吧?”

湘思点了下头,几天没出门,都闷死了。

陌笙箫走到外面喊了何姨过来,何姨帮她推着湘思的轮椅,刚走出客厅,聿尊电视开着,他低头拨弄着手机,听到动静后便抬起头,“何姨,做你的事去。”

“聿少,我带她们去园子里。”

聿尊黑耀如宝石的眸子睨着陌笙箫,“她不是很能耐吗?都有这本事一个人走出去,怎么这点路都要靠着别人的帮忙?”

何姨站在笙箫身侧,走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

陌笙箫接过湘思的轮椅,“何姨,没事,我自己来。”

“这…聿少?”

“何姨,你嫌给你的事太少了是不是?”聿尊搭着一条腿冲她说道。

何姨低着头,只能回到厨房去。

她尽管四处碰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湘思在前面指路,陌笙箫推得很慢,走出屋子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身上的t恤紧贴住后背。

推下石阶时,一个倾斜,轮椅从她手里差点栽出去,她伸手去挡,腿晃了下膝盖磕弯,所幸下面就是泥土。

陌笙箫弯着腰,湘思握住她的手,“笙箫,你没事吧?”

男人的视线透过落地窗落到笙箫背上,她垂下脑袋,摇摇头,“我没事。”

心里,却有一股委屈滋生出来,在她本就满目疮痍的心底生根发芽。

这会还算早,才7点多。

所以阳光并不算很烈,陌笙箫坐在长椅上,陪着湘思正说话,她听到不远处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大门自动打开,一辆车子徐徐开进来。

车上下来一个个子修长的男人。

陌笙箫对聿尊的事情向来不多问。

徐谦甩上车门,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向别墅,他方才在车里就看见了姐妹俩,他脚步顿了顿,继而走向二人。

笙箫感觉到有人走近了,“你找聿尊吗?他在屋内。”

男人的视线却盯住了她旁边的陌湘思,湘思见他这么望着自己,不觉有些不自在,脸也在男人的盯视下酡红,“请问,你有事吗?”

徐谦视线从她脸上滑落,睇着她两条手臂,果然,短袖遮不住的地方会是淤青。倒真像是被人蹂躏过一样。

说他强暴她?

男人好看的眉头紧皱起,这女人看来真是欠收拾。

他嘴角勾勒出一道迷人的弧度,徐谦弯下腰,右手撑在湘思轻椅上,俊脸凑到她跟前。

湘思脸一红,屏住了气息。

男人薄唇几乎贴到她额前,他再度倾下身,湘思看着他的轮廓逐渐在自己眼前清晰起来,直到,眼睛对上徐谦狭长的凤目。

聿尊站在落地窗前,窗帘挡住大半阳光,他四分之三的脸沉浸在阴影中,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他勾翘的嘴角。

湘思紧张地捏住双拳。

“姐…是谁啊?”陌笙箫不见有何动静,还以为徐谦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