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宸躲在树林里面,再加上又是晚上,隔得又远,只能看清那艘停靠在海岸旁的游艇,陌笙箫也不想再将他牵扯进旁的的事情中,“没有。”

“那不就是了,他活着,是他命好,另外两个人,只能说是倒霉。”

笙箫乌黑的头发枕于脑后,她抬起些角度,目光接触到男人精致而棱角分明的下巴,“聿尊,那两人不是你的手下吗?”她想象不出,那是两条生命,前一刻还活生生的。

“笙箫,”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叹息,男人撑直的手肘轻弯,胸膛几乎紧贴她,“不要用这种眼神怀疑我,你若要以人性去去看待,这个世上的人,你是怜悯不过来的。”

陌笙箫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她推不开,也躲不掉,她避开聿尊的视线,他眼里藏匿着一种她从未触及过的阴冷与邪恶,她面色难掩恐惧。聿尊蓦然回神,他细长的眼锋掩饰着尖锐,转眼间,方才的汹涌阴霾已散去,他就势翻身躺倒陌笙箫身侧,“笙箫 ,陶宸好好地活着,你总该相信我当时没有害他的意思。”

他的情绪经常会控制不住,他说过,他自己已经足够黑暗,不想将笙箫和孩子也扯进来,哪怕一点点,他也希望不要沾边。

笙箫平躺在大床上,没有说话。

她想起陶宸,想起庞晓萍,一切都好像那么水到渠成,可细细想来,又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陶宸的出现,再到陶宸的离开,还有对庞晓萍地介绍,其实目的全都集中到一处后,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的。

那就是,让陌笙箫幸福。

他们相遇时,陶宸第一眼见到奔奔的眼神,像把尖刀似的捅过陌笙箫,笙箫忘不掉当时陶宸极力隐忍的那种悲凉与复杂。

聿尊翻个身,“笙箫…”

陌笙箫转过脸来,聿尊其实想说,既然陶宸活着,她是不是也能消除最大的顾虑,笙箫却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撑起身,大步走出房间。

客房内的奔奔才醒过来,蹬动小腿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陌笙箫走到床前,陈姐在他身下垫上隔尿垫,“拉便便了,看小脸憋得通红。”

笙箫挽起衣袖,左手握住奔奔脚腕拎起来,陈姐拿了湿巾转身,“聿太太,还是我来吧,便便会脏手。”

“没事的,”陌笙箫将奔奔的裤子褪下,“自己的儿子还能嫌脏吗?”

“聿太太,我之前带的那些宝宝,女主人从来就不碰一下的,情愿出去打麻将逛街,还说什么要保持身材不能喂奶,其实,孩子成长起来很快的,等真正不亲的时候,想抱想弄都晚了…”

陌笙箫给奔奔将小屁屁擦干净,又换上尿不湿,孩子很快就不闹,陈姐说的,也是笙箫想的,不知不觉孩子就会在你身边成长,如果错过这段时间,会是不小的遗憾。

陌笙箫将奔奔抱在怀里,孩子这会睁着眼睛,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直打转,笙箫坐到床沿,手指顺着眉角的地方给他按摩。

聿尊经过客房,看见陈姐和陌笙箫凑在一起,奔奔被放到了大床上,他走进去一看,是陈姐在教笙箫如何给孩子做操按摩。

“聿少,要不你也来学。”陈姐起身看见聿尊。

聿尊走到陌笙箫旁边,奔奔精神十足,剪了光头这会压根还没长出来,聿尊蹲下身,俊脸凑到孩子跟前,“奔奔,跟爹地亲亲。”

他脸埋在宝宝胸前,奔奔显然是吃痒,嘴巴一咧竟笑了出来。

小家伙平时除去睡觉就是喝奶,睁开眼睛玩耍的时间并不多,聿尊面色难掩欣喜,“看见了吗?奔奔笑了。”

陌笙箫站在边上,尽管没有做出回应,但眸光显然放柔了。

聿尊在床前逗弄孩子,笙箫听见他似乎闷哼一声,陈姐嘴巴张了张,“哎呦,聿少,没事吧?”

“没事。”

陌笙箫弯腰,见男人那张俊逸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红印子。

陈姐面色愧疚,“聿少,对不起,宝宝指甲长得快,他睡着时我给他修剪了左手,这不,他现在醒来,右手还没来得及…”

聿尊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脸部,火辣辣的疼。

奔奔吐了一圈口水出来,他才不懂你痛不痛,小眼珠子别开后自娱自乐起来。

聿尊站起身,侧脸上的痕迹还挺长。

要换是别人敢这样弄他的脸,他早发飙了!

但谁让出手的是自个宝贝,就算抓出个十道八道也得乖乖受着。

陌笙箫成天呆在御景园,除了去容恩那窜窜门,要么就是找舒恬。她来到阳台,将放在那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一年多没有登录qq,原先的密码所幸没被盗掉。

登录上去的时候,一大串消息,除了陌生人的验证外,还有王姐。

笙箫想起在临水镇时,王姐对她颇为照顾,后来她手机没了,也就失去了联系。陌笙箫觉得愧疚,这会看见她正好在,忙敲出一行字过去,“王姐,我是笙箫,您最近好吗?”

信息几乎没有多少等待时间就回复过来,“笙箫,你现在在哪?还好吗?我都担心死了…”

陌笙箫简单提了几句近况,也没有细说,王姐见她没事,心里的担忧总算落定,也没有多问。

“王姐,你还在公司吗?”

“不了,你离开没多久,我也跳槽了,现在工作也挺好的,就是忙。”

笙箫对着电脑屏幕浅笑,“那就好。”

“对了,我之前就一直在找你,手里有几个单子感兴趣吗?没把这专业给丢了吧?”

“我也在想着找些什么事做,王姐,你真是我的贵人。”

王姐发过来一个大笑不止的表情。

陌笙箫回过去一个害羞。

“我待会将图纸发你邮箱,记得查收。”

“好。”

笙箫现在尽管不缺钱,但她离开白沙市所过的那些苦日子还历历在目,她不想哪天再被人赶出去的时候,穷的一分钱都逃不出来。

那种滋味,陌笙箫受过一次,记忆尤深,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聿尊的钱是他的,但谁说女人非要靠男人养着?

只有自己拥有了活下去的能力,才不会被踩在脚底下,才能真正的过好日子。

笙箫去书店买了几本书,都是她放在临水镇没拿的那些,晚上,她并没有一昧钻进去,待奔奔睡着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图纸被打印出来,平面图、剖面图加上结构图,钉成厚厚的一打。

一年未接触,想要很快上手并不容易。

陌笙箫盘膝窝在沙发内,电脑,图纸、书、计算器,摆满整个茶几。

聿尊洗完澡出来,她还埋着头,并没有睡觉的意思。

陌笙箫将头发扎成一束,露出光洁的前额及蹙起的两道秀眉,她辫子不长,没有像以前那样垂在腰际,她咬着笔头,也不知哪里想不通,神情严肃的像个正在训斥学生的老师。

聿尊走过去,“还不睡,在看什么?”

陌笙箫头也没抬,“看图纸。”

他视线扫过那张茶几,眉宇间明显拧了起来,“你缺钱花吗?”

笙箫摇头,“不缺。”

“那还接私活?”

陌笙箫将笔拿开,“那你嫌钱多吗?”

“我的钱你尽管用,用不完的。”

“可我就喜欢用自己赚来的。”笙箫翻着手里的资料,她分的很清楚。陌笙箫想等上手后,将作息时间调过来,白天由陈姐带着奔奔,她晚上就自个带。

聿尊睨了眼她手里的图纸,“你能看得懂么?”

陌笙箫挑眉,“信不信我截你个单试试?”

“你敢吗?”

“到时候可别又用什么手段!”她微扬起脑袋,眼里满是自信。

聿尊勾起棱角有致的唇瓣,“我保证不用。”

陶妈妈被查出是胃癌早期后,一直住在白沙市的医院内。

陶宸每天都陪着,陶妈妈心疼儿子,尽管对先前的事还在生气,但看到陶宸这样,大半的气也消了。

庞晓萍没有马上回学校去,陶爸爸身体也不好,她生怕陶宸一个人忙不过来,任他怎么劝,她都不听。

陶妈妈整个人瘦下去一圈,看到庞晓萍在她床跟前不辞辛苦地伺候着,她由衷觉得高兴,知道这姑娘不错,“晓萍啊,坐会吧,又要送饭又要照顾我,看把你憔悴的。”

“阿姨,我没事。”

“宸宸有你这个朋友,真是福气。”陶妈妈拉住庞晓萍的手,要是陶宸能忘记陌笙箫,重新开始,她的心也能落定了。

“阿姨,你别这么说。”

“晓萍,宸宸刚开始和我说,他去山区支教的时候,我心里是真不愿意,我这儿子从小就心地好,我现在看见你这么好的姑娘也放弃了城市生活,我觉得,我应该支持他才是。”

“阿姨,我想陶老师要听见了你这句话,肯定会很高兴。”

“你是宸宸的朋友,就喊他名字好了,做什么还喊老师,多生疏呢。”

庞晓萍面色禁不住酡红,“看我这记性,喊习惯了就改不过口来。”

陶宸拿了药回到病房前,右手推开房门,看见陶妈妈和庞晓萍正在说笑。

“陶老师?”

他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住脚步。

“真的是你,陶老师!”女子面带喜悦,大步来到陶宸跟前,“是我啊,华尔的学生李荔,那时候我和苏艾雅她们一个宿舍,你还是我们的导师呢。”

陶宸恍然,“我记起来了,对,好久不见。”

“宸宸,是谁啊?”

“妈,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

“那还不快让人家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李荔也是来医院探望亲戚,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陶宸,她跟在陶宸身后走进病房内,“伯母,您好。”

“快坐吧。”

护士将住院清单送到陶宸手里,“到明天就该欠费了,快去把钱交上。”

“好。”陶宸取了包向外走,“李荔,你先坐会。”

“行。”

陶宸走出去时,将门带上。

“伯母,这位是陶老师的女朋友吗?对了,陶老师结婚了吗?”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庞晓萍红着脸摆手。

陶妈妈则叹口气,“他到这会还没结婚呢。”

李荔将随身携带的包放在膝盖上,“陶老师离开华尔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真可惜,那时候连校长都经常夸他,伯母,陶老师现在在做什么?”

“他啊,自从摔断手后,哪里还有学校肯用他,现在去了山区支教…”

李荔闻言,面露疑惑,“陶老师离开华尔,不是因为手被打断的吗?”

“你说什么?”陶妈妈大惊失色,“他的手是被人打断的?”

李荔瞅着二人的神色,原来陶宸竟一直瞒着。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我…”

“孩子,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陶妈妈心急如焚,就连边上的庞晓萍也面露急切。

“这…”李荔眼见陶宸还不回来,又开了口,收不回去,只得说出实话,“这件事,华尔的学生几乎都知道,我们班里有个叫陌笙箫的女学生,平时就和陶老师走得近,陶老师看她家境不好,也就很照顾她。后来也不知怎的,那女生惹到一个很有地位的男人,对方就想包养她,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陶老师就是为陌笙箫出头,才被那男的打断了一只手…”李荔说到这,语气充满惋惜,“再后来,我就没有见过陶老师,学校都在传,陶老师是被逼着辞职的,反正,陌笙箫最后也跟那男的结了婚,伯母您别生气,陶老师这样说,也是不想您担心。”

陶妈妈眼前晕眩不已,一张脸白的跟纸似的,她靠着床头大口喘气,庞晓萍忙倒杯水给她,“阿姨,您别急。”

“又是陌笙箫,原来归根究底,还是她。”

陶妈妈心疼地抽搐,陶宸倾注了他们全部的希望,若他的手真是不小心摔断的,那怨不得别人,只能自认倒霉。陶妈妈使劲捶着胸口,她想起儿子弹钢琴的样子,却怎么都没有料到,他的手竟是被打断的。

陶宸交完钱回来,李荔见到他,松口气,一刻没有多留,“陶老师,我还有事,下次我再来看伯母。”

说完,拿着包走了出去。

“唉…”

陶宸还来不及开口,李荔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庞晓萍的视线落到陶宸手上,她心里一阵难受,“住院费交了吗?”

“交了。”卖房子所得的那张存折他去银行补办了,幸好有这笔钱,可以让陶妈妈安心去做手术。

陶宸将包放在床头,“妈,你睡会吧,别太累,我去打水。”

陶妈妈没有说破,她翻个身,将背部朝着陶宸。

“我和你一起去。”

庞晓萍拿起热水瓶跟出去。

她轻声地关上门,陶妈妈这才咬着被角哭出声。

“陶老师。”庞晓萍数起脚下的步子,心不在焉。

“怎么了?”

“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阿姨知道了你的手不是摔断的。”

“你说什么?”陶宸停住脚。

庞晓萍叹口气,见陶宸正要往回走,她想也不想地拉住陶宸的衣袖,“你这样回去,阿姨更难受,我们还是给她点时间。”

陶宸站定了脚步。

笙箫走出御景园,连续几天钻进图纸内,她腰酸背疼,感觉浑身不舒服。

陶宸的事,陶妈妈没有再提起,也没有告诉陶爸爸,好像是要烂在肚子里一样。

陌笙箫买了水果和花篮来到医院,她查到陶妈妈的病房,这才知道陶妈妈的病情没有陶宸说得那么简单,她找到医生,医生起先不肯说,陌笙箫想起桑炎在这有认识的人,几经周折,才得知陶妈妈得的竟是胃癌。

笙箫来到病房前,她站在门外,手举起又落下,没有那个勇气去敲门。

直到门从里面被拧开,庞晓萍正要出去,见到门口的笙箫,似乎被吓了一大跳,“你…”

她认出陌笙箫来,“你是来看阿姨的吗?”

“嗯,你好。”

庞晓萍神色复杂,想起李荔的话,又不敢让笙箫进去,生怕陶妈妈受到刺激。“晓萍,是谁啊?”陶妈妈抬头望去,在看见是笙箫后,脸上的温和极快地垮下去。

“阿姨。”陌笙箫软了声音,陶妈妈面容憔悴,笙箫忍不住难受起来,她想起陶妈妈之前种种的好,心里又是愧疚又是自责。

庞晓萍本来打算出去,这会便关了门,跟着走进去。

笙箫将水果和花篮放到床头柜上,“阿姨…”

“帮我把床摇起来。”

“好。”陌笙箫来到床尾,蹲下身将床摇起。

陶妈妈右手摸向床头柜的杯子,竟是一甩手使劲扔了出去。

这一记正好砸中笙箫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