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命人起飞,强劲的风势哗哗作响,扬起的灰尘犹如铺天盖地的白雾迎面而来,聿尊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聿少,怎么办?”

聿尊利眸染痛,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夜神噙起一抹笑,直升飞机缓慢离地,爱丽丝一跃进入舱内,男人手里的枪始终不曾离开过奔奔的脑袋,“他输就输在,他有了一个家,偏偏这个家对他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

爱丽丝睨了眼,夜神后面的狙击手各个神色紧绷,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夜神冷眼望着远处的聿尊,他们这种人,首要的便是绝情,有了牵绊,只会束手束脚,聿尊不敢拿奔奔的命来赌,他注定狠不过夜神。

男人垂首望了眼怀里的孩子,他又何尝不是?若不是那一时的心软,局面也不可能僵持至此。

雷络飞奔至机身前,聿尊扬起左手,一颗子弹射出去打中他的腿。

“雷络!”爱丽丝惊呼。

雷络跛脚前行,差点栽倒,爱丽丝探出手,她用力握住雷络的手臂,他就势跃起,爱丽丝使劲拽着他的上半身拖入舱内,聿尊立于远处,冷眼望着这一切。

夜神抱住奔奔回到座位,他方才只要开口,掩护的狙击手不会让雷络受伤,雷络咬牙硬挺,他明白夜神的意思,他把生的机会先推给爱丽丝,他应该受到惩罚。

夜神能让他一起离开,已是最大的容忍。雷络挣扎起身,“谢谢您。”

夜神手掌轻抚奔奔的脑袋,孩子吓得不轻,脸部和头顶全是血。

爱丽丝取来药箱,经过方才的一幕,聿尊怕是再也不会信她的。她动作利索的给雷络处理伤口。

直升机缓缓起飞,雷络拿起狙击枪,聿尊急喝道,“闪开!”

身后诸人起身退回楼道内,雷络一枪击中前面的油桶,所幸大部分都是空的,爆炸的冲击力仍然很大,站在前面的好几人受伤。

陌笙箫听到砰的声音,她目光惊惧,双手扶着墙壁起来,“出什么事了?谁有危险?”

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上半身的衣料紧贴脊梁,出的汗才风干,又被吓出满身的冷汗。

负责保护她的二人不敢轻举妄动,“您别急,聿少不会有事。”

夜神睇着浓黑的烟雾直击半空,他手掌轻拍奔奔脑袋,“没想到,你可真是个宝,有你在手里,我让他生,他就生,让他死,他就得死。”

雷络满脸冷汗,咬着牙忍住剧痛,“夜神,你为什么不一枪打死他,反正有这小兔崽子在手里,聿尊他也不敢反抗。”

男人狭长的丹凤眼透出一股森寒,“他不是想摆脱基地的控制吗?看着吧,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回来,做个任我摆布的傀′儡。”

爱丽丝手里动作稍顿。

“即便这样,我们可以把这孩子带回基地,今天的事,我始终觉得太冒险。”

“险中才能求胜,我就是要告诉他,他儿子在我手里,他若再敢对我的话置之不理,我会让他尝到掉进地狱的滋味究竟如何。”

雷络闻言,松口气,“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真以为这小兔崽子要死。”

夜神冷笑,“他若死了,我们还能安然离开吗?”

雷络点头,不语,夜神的做法太过大胆,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却还在拿着命去赌。

但他不得不佩服夜神,至少,他掐准聿尊的软肋,为他们求得一线生机。雷络擦把冷汗,倘若聿尊不顾奔奔,或者也和夜神那样选择搏一搏的话,他们估计全得死在这。

夜神拿起电话。

聿尊手指按向耳机,“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儿子?”

“我母亲的遗体,我带不走了,三天之后带着她的骨灰来基地,到时候,等我的电话,我会派人去接你的。”夜神说话,挂点电话。

“操!”聿尊爆出粗口。

“聿少,是否要安排人去把尸体火化?”

聿尊来到天台门口,直升机已飞出去老远,他冷戾的寒眸内结起一层冰霜,“等天黑过后,找个没人的海域把尸体丢下去喂鱼。”

身后男子抬起头,“可是…”

“随便去找个人的骨灰拿来,那东西还能贴着名字不成?”

“是。”

“聿少,还有十几个枪手埋伏在周边。”

“全部狙杀。”

“是。”

此起彼伏的枪声持续了足有半小时之余,陌笙箫心里忐忑,她听到飞机起飞的声音,也不知道聿尊和奔奔是否有事。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缩在墙角,一抬头,看见聿尊正大步走来。

“笙箫。”男人蹲下身。

陌笙箫扑入他怀里,她身子抖得厉害,牙关发颤,“太好了,你…你没事。”

“放心,我没事。”

陌笙箫泪如雨下,她没看到奔奔,聿尊捧起她的小脸,“别急,奔奔也没事,我会把他安全地送回你身边。”

他说的是她身边,而不是他们。

笙箫拉住他血肉模糊的手,她并未听出男人话里面的不对劲,“奔奔是被带走了吗?”

聿尊揽住陌笙箫的肩膀,他轻点了下头。

笙箫双肩紧张地拱起,她没有闹,也没有再失声痛哭,她小手紧抓着聿尊的衣角,方才他被子弹打中的时候,她真怕会失去他,陌笙箫另一手扶住墙壁,再没什么比都活着更能令她感到欣慰。

不管结局有多差,还能比…不在了,更让她痛彻心扉吗?

笙箫跟着聿尊走出楼层,她纤细的手臂环住男人结实的腰,他们相互搀扶,不然,一旦失去彼此,他们都会支撑不住而倒下去。

爱丽丝打出去的子弹控制的很好,子弹擦过手腕,虽然伤口深刻见骨,但聿尊的右手没有大碍,不至于废掉。

陌笙箫和聿尊回到御景园,何姨跟陈姐已各自回家,笙箫紧随他的脚步上楼,“尊,方才徐谦问你受伤的事,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我们可以找南夜爵帮忙…”

聿尊坐在床沿,他左手拉住陌笙箫的手,让她坐到身旁。

聿尊的左手裹着纱布,他抬起手掌轻抚陌笙箫的脸,男人嘴角噙起抹笑,看在眼里,苦涩的令人难受,“没用的,”笙箫感受着脸部传来的粗粝,“奔奔在他手里,谁帮忙都没用。”

况且,基地的作风向来狠辣毒戾,“爵,他帮不了我,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那奔奔怎么办?”陌笙箫嘴角颤抖,眼泪忍不住淌落,她哭出声来。

“不是还有我吗?”

笙箫哽咽,右手回握住聿尊的手掌,“你想做什么?”

“我会把奔奔带回来。”

陌笙箫摇头,“你要拿你的命去换吗?我不允许…”

“笙箫,你听着,别人我都可以不顾,可你是我老婆,奔奔是我儿子,唯独你们两个,我不能不顾。”

陌笙箫执拗地摇着头,“我们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聿尊食指揩去笙箫眼角的泪水,他手掌握于陌笙箫颈后,把她拉入怀中,“这些都不该是你操心的,不在你能力范围之内,笙箫,别多想了…”

“我怎么能不想?”陌笙箫双手紧抱住男人,“殷流钦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这样折磨我们还不够吗?”

聿尊薄唇紧抿,手掌在笙箫脑后轻抚。

一连三天,夜神一个电话都没有。

奔奔也是音信全无。

陌笙箫不吃不喝蜷在大床边,眼睛一个劲盯着孩子的婴儿床发呆。

聿尊走到她身旁,挨着陌笙箫席地而坐。

“起来,去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陌笙箫旁边的床头柜打开着,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笙箫把那双小鞋子递给聿尊,“还记得吗?这是你买的。”

“当然记得,”聿尊摊开手掌,眼里透出疼惜,“我买过很多东西,都被你给退了回去。”

“这鞋子是我偷偷藏起来的。”

“怎么没见奔奔穿过?”

陌笙箫唇瓣轻扬,眼里涌出泪花,“我不舍得。”

笙箫从里面拿出一个日记本,她打开第一页,里面夹着样东西,“这是奔奔的胎照,那时候,我看着你站在门外,医生问我要不要拍胎照,我不由自主点了头,我想藏起来,一辈子都不给你看…”陌笙箫头枕着聿尊的肩膀,“我很自私吧?”

聿尊从她手里接过胎照,孩子在肚里的影像很清晰,五官轮廓都能看的清楚,“跟奔奔生出来的时候,真像。”

陌笙箫擦去脸上的泪痕,可眼泪忍不住,眼眶涨的实在难受。

“这个日记,我每天都会偷偷地写,它记录着奔奔成长的全部过程,还有每一次做产检时的b超单我也都收着。”

聿尊接过手,一样样打开细看。

笙箫顺着聿尊的目光定在那本日记上,“看,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胎动,很轻微,那是奔奔跟我在打招呼。”

“这是五个月时候的b超,医生说,能看清楚宝宝的小手和小脚了…”

陌笙箫一页页给他解说,她流着眼泪,抬起头,看到聿尊的眼眶内湿润着。

笙箫紧靠在男人身边,“我好想奔奔…”

聿尊伸出手,把陌笙箫揽入怀里。

“聿少。”卧室门口,一名男子在唤。

“什么事?”

“方才有人送了一份快递过来,需要您亲自签收。”

陌笙箫跟在聿尊身后下楼。

聿尊打开包装,是盒录像带。

“你先出去。”他抬眸说道。

“是。”

陌笙箫坐在沙发内,两手紧张的不由交握到一处,她隐约能感觉到,这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录像带。

聿尊打开按键。

画面轻闪,出现的地方对陌笙箫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一扇门被推开,先是听到嘈杂的声音,好像有打闹,还有孩子们的哭声。

聿尊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

画面渐渐往下压,陌笙箫看到一个铁笼子,尔后,便是一群正在厮杀的孩子!

她陡然震惊,手掌掩住嘴里差点逸出来的尖叫。

“这是什么地方?”

画面定格在正前方的角度,两个孩子扭打成一团,眼里的杀气凶悍无比,稍大点的孩子占着身高优势,一把擒住对手的脖子,猛地把他的脑袋撞向铁栏杆。

凄厉的惨叫使得画面都在颤抖,陌笙箫心跳加速,录像出现血色的污点,她脸色骇然,别过眼去。

耳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哭喊声,笙箫才回头,眼睛就被旁边的聿尊捂住。

“放开我——”陌笙箫能猜到录像内正发生着什么,她尖利的指甲使劲刺入聿尊手掌内,用力把他的手拉开。

画面推近。

奔奔站立在铁笼子的角落内,一名5岁左右的男孩抹着眼泪一个劲哭,“妈妈,妈妈——”

浑浊的海水蔓延过男孩的膝盖,淹没至奔奔的胸口。

“哇哇哇——”

“奔奔——”

陌笙箫起身扑到电视机前,“放开我儿子——”

里面,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雷络执起长鞭,一瘸一拐走到笼子跟前,“你想去那里是吗?”他指了指身后的几个笼子,“要不是看你新来的,我一准把你塞进去!在这儿没有眼泪,你要不想自己死,就踩着别人的尸体给我爬出来,快!给我动手!”

男孩瑟缩着肩膀,五官精致,面色白皙,“我不要,我要妈妈——”

“啪——”呼啸的长鞭飞过去。

“哇——”

陌笙箫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肮脏的地方,那些人,都还是孩子,都那么小。

奔奔吓得缩在角落使劲哭,他脚劲不好,没站多久便软下腰,一口水呛在嘴里面,“哇哇哇——”

男孩尝到剧痛,他害怕的一步步挪上前,雷络手里的鞭子啪地打向铁笼,“你再不动手,我就把你揪出来,换到别的笼子里面去。”

男孩惊惧地睁大双眼,看着旁边笼子内的厮杀,同伴们惨烈的叫声加剧他心底的害怕,他抡起拳头,朝着十一个月大的奔奔挥去——

陌笙箫再也忍不住,她恨不能砸开电视,“禽兽,畜生——”

“啊——”她几近崩溃,身子伏在旁边的茶几上起不来。

如果真要说恨的话,笙箫此时的恨比任何时候都来的强烈,如果这时夜神就站在她跟前,她保证,她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奔奔还小,但也懂得保护。

他两只手放在面前,却仍抵不住男孩的拳头。

奔奔弱小的身子弹向身后的铁笼子,小脸因惊惧而扭曲成一团,“呜啊——”

“孩子,奔奔——”

画面切到另一个地方。

是个房间。

男人背对镜头坐在椅子内,他一开口,陌笙箫便听出来是谁的声音。

“聿尊,这个场景,你还记得吗?用得着我再提醒你一遍吗?”

陌笙箫哽咽地扭过头,他这话什么意思?笙箫泪痕交错,眼里透出难以置信的疑虑。

“呵——”夜神浅笑,声音冷到骨子里,“你离开几年,可能忘记了,你从小不就是这么经历的吗?那个训练场,还有厮杀时的兴奋,被人打的半死时候的疼痛,你可还记忆犹新?聿尊,我父亲把你培养成顶尖的杀人机器可不容易,你看看,你儿子还这么小,却继承你的天赋,多好啊…”

笙箫瞳仁一刺,眼泪控制不住滑落。

她鼻翼间酸涩难耐,视线朦胧的看不清眼前那张脸,她的心从没这么痛过,好像被人给活生生挖出来再丢在地上狠狠践踏一样,怪不得,聿尊身上会有那么多旧伤。

陌笙箫咬紧牙关,嘴里隐约有血腥味。

一股腥甜蹿到喉咙口,她眼前一黑,手掌急忙抓住旁边的茶几,这才没有摔倒。

她擦去眼泪,却怎么都看不清聿尊的脸,他的脸在她眼里破碎,拼接不起来。

夜神的声音透过led电视传进偌大的客厅内,“我真搞不懂,你这样的人最该有分寸才是,你居然还能结婚生孩子?哈,天大的笑话,不过我很庆幸,要不然的话,我怎么报仇?你的儿子真可爱,马上就要一周岁了吧?他这几天一直在哭,却还不会喊爸爸妈妈,那哭声…真可怜。”

陌笙箫双膝跪着挪回到聿尊身前,她挨向他,笙箫双手捧住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同他前额相抵,陌笙箫眼里盛满泪水,看不真切男人的神色。

她却能看见他发红的眼圈,聿尊双肩轻抖,基地内的一幕幕,是他这辈子都难以拂去的梦魇,他不想告诉笙箫,他打算可以的话,要瞒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