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默了一下,远远开口:“微臣左含青不知贵妃仪驾,还请娘娘恕罪。”

绯心听了说:“大人不识园径。何来怪罪?”说着。她微一扬手。小福子前趋了几步。隔着花荫说:“左大人。娘娘请您先行。”

左含青躬身谢过。绯心等他先走。突然眼见他身子一矮。竟似是跪了。绯心一怔。左含青官居二品。何以要对她行跪礼?她正待开口。便听他说:“当日蒙娘娘仗义相助。微臣才得以保存颜面。娘娘地恩德。微臣不敢忘怀。如今冲撞娘娘凤驾。安敢先行?微臣恭请娘娘起驾。”

绯心听了心里一动。其实那天她不过是借题发挥。想借此向皇上坦明心迹。况且她说那番话地时候。除了皇上之外无人听到。想来皇上是有心帮她!她这般一想。心里格外感激。一时间也不再多言。轻声开口:“既是如此。起驾吧。”

轻辇一直到了近西门才停。这里有一个小池。里面养了好多锦鲤。上桥地时候绯心微扫了一眼。大片地红。像是聚成一大团红霞。云曦正坐在池边石桌上饮茶。岸边架了葡萄架棚。此时已经结了果。一串串地晶莹剔透。有些长须打着卷。叶片舒展开来。格外浓碧。这里水源丰沛。植物都长得格外好。加上云曦穿了一身白。特别地醒目。绯心忙着下辇见驾。云曦扫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走吧。让常福跟着。”

两人上了一驾青蓬小车。驾车地是庞信。随行地自然还有汪成海。绯心偷偷看云曦地衣服。发现他穿地竟也是皱纱。

这种帛有极细地锁褶。做成长袍有折光地效果。加上是白地。很是乍眼。上头有水纹暗花。银白地。不仔细瞧不出来。皱纱这种绢帛放在宫品里地确算是次一等地。但放在民品里就是好地。

云曦显然也知道,所以见她偷偷瞄他,眼里不觉挟了笑:“江都已经让京畿营暂时接管了,这一地先就如此。出去了制办些东西,平州的时候便就没人瞧的出了。”

绯心一听,便明白了。皇上不是真打算在江都体察民情,他是为下一站做准备。如今南巡出来,每至一地,皇上所带的官员会提前把这一地的治安先控制起来,比起江都,他或者更想视察一下平州。

这个当然有原因,江都是阮家根基,阮氏被朝廷逐年打压,去年的时候已经没落至尽。所以江都一地,阮家肯定小心慎谨至极,当地的行政长官也不再是阮家的附庸。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江都这种权力转移过渡之地,此时绝不会有违背朝廷意愿的事情发生。

政治权谋,其实主要是权力及人事关系的转移。处在中心的首脑人物当然会被严酷处置,但从者如果太过于威逼紧迫,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政治上的权谋一向如此,都是首犯严办,从者不论。所谓穷寇莫追,否则狗急跳墙就是这个道理。而这种方式适用于党争变革,在这种权力转移的过程中,采取相对温和的方式,会使很大一部份被迫依附阮氏的人重新效忠朝廷,安抚他们也就会最大限度减少伤害。

所以皇上在江都还是肯定了阮氏曾经的功勋,宽大了阮氏的一些旧部,安抚了他们的情绪,从而也竖立了朝廷的威信。

正文 第008章 轻笑亦让红颜乱

小车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听外头庞信说:“公子,前头就是江原道了,人多的很,车怕是行不畅了。”

“停着吧,我们走过去。你不必跟来,等着便好。”云曦听了,便起身。汪成海下了车,掀了帘摆了凳。云曦先跳下来了,回身过来接绯心。

绯心下去一瞧,停车的地方是一座宽宽的拱桥,正对着前后是条街,车头的位置向前看不远就是江都府衙的大空场,后头是他们来的方向。下头是一条弯曲河道,沿河两侧全是店铺,像是到了市集一般。江原道估计是河两侧的窄岸,人挤人拥的,十分的热闹。桥上行人也不少,一见他们都不由的多瞅几眼。

绯心一见这架势有点害怕,加上他们刚一下车,庞信便打着马接着往前行,像是要把车直接停进府衙后头去。汪成海贴了两撇小胡子,带了一顶小帽,打扮得像个管家模样,很是诡异。

“这里人太多了,实,实在是…”

绯心撑着桥栏往河两侧看,河道里走小船,来来回回的穿梭,撑船的执着长长的撑杆,吆喝一种很怪的调子,像是唱歌一样。绯心也难辨东南西北,只瞧着这熙熙攘攘心里就不踏实。

“这条河南北向,东西两侧全是集市,东边全是商铺,西边全是摊子。”云曦很有兴致,极目而望,“咱们从西岸这边逛过去,再绕到东岸逛回来!府衙你都能瞧的到,怕什么?”说着,伸手一扯她,兴致勃勃转身下桥,向西岸而去。

“这府衙怎么设在这里?离集市这般近的?”绯心被他拉得踉跄了几步,险些踩到裙裾。

“这是江都旧府所在,是城西。城东那边临着清阳湖的,现在他们称为新城,江都新府衙设在那里。现在这里是集令在旧府理事。”云曦看她脸色泛白,把她拽到身边,“这里好的很,带你出来见世面。”

绯心无语,看这里的人都是短打扮居多,锦泰对服装规制有严格管理,短打扮的都是贩夫走卒之类的,听他们说话都是高门大嗓,没半点文雅,看人都是大刺刺的让绯心别扭至极。

这里挤挤挨挨的,虽也有不少女人,但也都是大步流星高声谈笑,肆无忌惮。在绯心眼里简直就是粗鄙不堪到了极点。桥下的河也因为走船太多,浑的很,还有人在那洗洗涮涮。别说逛了,一会的工夫,她虚汗冒了一头。

西街这边都是摊贩。卖吃地很多。本来天气就热。加上还有一些煎煮地摊子。更是热气窜了半天高去。刚一下去。绯心就闻着一股子怪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小福子忙贴着绯心另一侧。不让人碰着她。但他们地衣服太扎眼。难保人要多看几眼。更有人不时地在绯心胸前腰后地盯来看去。两下绯心腿就软。

云曦很快就注意到这点。他地眼里也带了不快。鼻子哼了一声。忽然拉着她往回走。轻声说:“先去东边。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再说。”

绯心让他攥得手痛。紧贴着他低语:“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人怪地很。”

因她低着头。声音又小。云曦半晌才反应出来她说什么。他拉着她说:“有我呢。无事。”绯心听他这般说。心里有种说不出地妥贴温暖。

东边都是商铺。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豪华地铺子。桥头就是一家估衣店。门口悬了一件大褂形地幡。摆了一排桌。放着好些布匹。外头放地多是麻布还有一些粗棉。还有一个筐。里头好些旧衣服。一见他们衣衫华丽地过来。门口地伙计腰都快弯到地上去:“大爷。奶奶。里头有好料子。进来看看吧?”

绯心拿袖子掩着半张脸,整个人都佝偻了,可怜巴巴的瞅着那些布。不是她挑三捡四,这料子穿到她身上估计要给她磨出泡来。

云曦拉着她进了铺子,掌柜的已经从里头迎出来了,点头哈腰的招呼:“大爷来看看,有好的,在里头呢。”估衣店不是绸缎庄,基本上是以卖成衣为主,也兼卖布匹。店里昏黑的很,这是所有做布匹生意的一种投机方式,可以让一些小瑕疵蒙混过去。云曦也不看,随便指了一件袍衫说:“就这个吧。”

绯心都傻眼了,那个都不知道在墙上挂了多久了,也瞧不出颜色,而且一看就比绯心的身材要大两号不止。掌柜亲自给挑下来,美滋滋的夸:“这可是最好的了,大爷眼光真好。”

云曦都快翻白眼了,也不管他说什么,伸手一拿抖开了往绯心身上一套。边上小福子过来掏出荷包来,也不问价,随便掂了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扔。

这一套,绯心的身材就变成直上直下,衣服是竖领的,又大,把脖子全给罩住。袖子极长,掩住她的手还出去两寸多,绯心人都僵了,动也不动任他套。云曦又顺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这才拉着她出去。

一到亮地方,绯心才看出来,这件是个葱绿色的,像是挟了亮银丝的假缎,就是织的比较细的棉纱面子打出光仿成缎的样子。云曦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头发也让他给揉乱了,两支星钗有一根都出来半截。额前的头发都快挡住眼了。他随便给她拢了拢,很满意她现在的造型。绯心欲哭无泪,虽然他已经不是头一回整她,但此时可是大街上啊!

这样一来,看的人更多了。不过不是看绯心了,改看云曦了,一个翩翩俊俏公子拽个土妞出来,当然更吸引人的注意了。但云曦不怕人看,他见天对着一帮一帮的人,加上他那张脸本为就是极为扎眼的。

绯心偷眼看看四周,虽然这副尊容实在让她蒙羞,但好歹不用让人色眯眯的盯着,也算是解了围。她微是抬眼看他,他正瞅着她乐,唇角微扬的样子很是动人,他伸手抹了一把她额上的汗:“热吧?”

是很热,他的动作也很暧昧。但此时绯心竟没觉得难以接受,一时间有些怔忡在他的笑容里。有时觉得,他的笑容也很简单。

正文 第009章 民生繁盛食酿贱

他们重新又逛到西街去,绯心拿帕子勒着半张脸,紧紧揪着云曦不敢撒手。小福子手里捧着两匹白色的假缎,这个是刚才出来的时候云曦点名要买的。

假缎在民间很流行,朝廷是有明令的,庶民不能着帛锦,就算你经商再有钱也不能穿。违者轻则罚款,重则罚板子拘牢房。

所以一些富户或者商贾平时都穿假缎,看起来很像锦缎,有些织的好的足以乱真,花色也多。价格也是高低不等,有些织工极好的,一匹假缎相当于绸缎的价格。

像上回去行宫的时候,皇苑县南骊镇上的客栈老板,穿的很华丽,但其实面子也是假缎,不过就是织得很好很像织锦。像有些地方管的不是很严,或者离中央很远,也会有些人大着胆子穿锦衣,但大部份城镇还是严格执行这项法令。

如今他们在西侧河岸上逛,云曦穿的是皱纱,大家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平民出身。加上现在皇上南巡,很多要道都限制平民通行,街上常能见到着黑色锦衣戴着帽的行务属侍卫。估计云曦这一行人也大都是随行而来京官子弟。所以就算眼睛再是放肆,忍不住要多看,但行动上还是有些顾忌。眼瞅着近了,也都是侧身偏头,让出点路来。

这里全是白色黑顶的扁窄建筑,似是一个个的庭院,向着河都生从墙壁上开了后门,估计是这些摊贩的住宅。有些还像模似样的搭出棚沿,支两根柱。有的索性就用绳索拉着树桠,铺挂着帘子,用来与边上相隔离,方便招呼。更有的只是支个摊子,随便放几条凳,还有连凳都没有的,弄的整条河岸上沿拥紧不堪,行人只能打河沿边上过。

高沿边上隔一段就有台阶,设小平台,有人在那就着河水洗手洗碗,河道上船来船往,撑船的有男有女,高声吆喝着,极是巧妙的钻来穿去。

绯心是从不逛街的,云曦虽然深宫长大,但他随着年长也曾微服去京官的府邸,有时来了兴致也会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处看看。但来淮南一带还是第一次,对这种南方集市很是好奇。此时各个摊子买卖红火的很,各样小吃比比皆是。有些他是认的,曾经在京里见过。有些根本是见所未见,比如一个小陶碗,里面装着各色凝冻一样的东西。随便往案上一扣,出来一块圆溜溜的糕,竹签子一扎很是馋人。挤过去问了才知道,这东西叫藕仔膏。主要的原料是藕粉,兑些糖胶汁,加些红豆,青梅子,绿豆,熬出不同的颜色,放在小陶碗里。价格也很便宜,一块一个子儿。

还有细细的竹筒子,里头塞上糯米粉,莲子。然后上锅一蒸,吃的时候左右一掰,竹筒子分开,里面是细长的一条米糕。这个叫米条子,也是一个子儿一块。

还有圆圆的鱼丸子,一点点鱼肉兑上面粉。一串两个,放在小铜格子热汤里烫,滚滚的拿出来浇上辣汁或者甜汁。同样也是一个子儿一串。

荷叶包的糯米小饺子,里面加芝麻花生碎。苦丁,香草红枣熬出来的胶状的糊糊。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子儿,至于京里见过的东西,芝麻糊,豆花儿,滚米团儿。也全都是一个子儿!这整个一条街的摊子,小吃竟都是一个子儿的价!

后来他们坐上船往城东去地时候才知道。这条街地小吃。全是一个子儿地价。是为了避免出现抢摊霸位地事件。集令根据这里地东西定地。城西地百姓。十有**出来逛市集。都是在这里打发肚皮。花上十个钱不到。两个人就吃得很饱。

绯心瞧着云曦什么都往嘴里放。真是让她胆战心惊。开始汪成海也有些怕。不时地劝着点。后来也跟着云曦吃。吃得假胡子上都沾得辣酱。满头大汗地还竖大拇指。真可谓是豁了命去拍马屁!小福子也眼热。但碍着绯心。没好意思凑上去大吃特吃。但也小尝了几样。绯心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瞧着他们直接用河水涮碗她就胃里翻腾。

虽然她吃不下去。但她也明白来这里地目地。这里基本上体现了江都平民地生活状态。所谓人人能温饱。人人有饭吃。话说地好听。但泱泱大国。做起来是何其艰难。瞿峡大坝未建之时。河道不通。江都每逢水患饥民无数。米商屯粮提价。昌隆初年地时候。曾经一担米卖到三两银子。以至流匪横行。水匪于河湖之处劫货杀人。就连官船也不能幸免。

而这些年。随着瞿峡工程地日益壮大。拒淮水于南。不再泛滥无禁。米商无利可图。如今米价已经跌到历史最低。二三十文一担碎米。上好地珍珠米不过百文。比之曾经跌了数十倍有余。而因米价地下跌。一些米制地调料。酒酿也随之跌价。加上近河荒地地开垦。多多种植果木蔬菜。大大丰富了江都地物质。而水匪早成传说。当初拼命只为糊口。如今糊口容易。谁还愿意刀头舔血?往来漕运兴隆。才会有今天繁荣之景。

江都是阮氏地权力地开始。江都一地地富商或多或少都受到阮氏避荫。作为商贾。向强权低头是无可奈何地生存之道。朝廷温和地处理方式极大地减少地他们地恐慌。从而在阮氏倒台地时候。江都也没发生过像前朝那种富户大举外迁。引发人心生变地事情。

前朝凤仪年间。江都有个康宁公。如今他们所住地翠芳园。就是康宁公地宅邸。后来这个王爷被人弹劾谋逆。人被押京处死。当时地凤仪皇帝一道圣旨。严查其党众。结果下方执行官公报私仇。引至所受牵连者达三千人之多。最后连一些商贾因曾经与之来往也因此受害。人人有如惊弓之鸟。引发一场当地富商大量卷金而逃地事件。后被称为丁卯之变。江都当时百业萧条。百姓成为当权者纷争地最大受害者。

后来大齐国被锦泰所灭,凤仪成为他们最后的一朝。大齐的覆灭,当然并不单单只因江都一地。但江都最后引发民变,百姓对朝廷彻底心死,无疑加速了他们的灭亡!

锦泰建朝之初,江都一度十分的荒败,曾经三十里覆水,三十里荒滩。加上水患连年,大量百姓迁移,白白浪费这大好土地!可见,朝堂上的纷争与权力的转换,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地方上的混乱。皇帝也称为君父,为天下百姓之父。不但要有铁腕手段,同样要有仁爱之心。如何平衡各中,是历朝历代的君王至高的追求。任重而道远,所以更需兢业,更要小心,更要孜孜不倦,这句话说起容易,做起艰难!

正文 第010章 顾望之间生南语

绯心坐在乌蓬小船里,直觉脚疼得钻心。她二十年没走过这样多的路,也没这样脏过。一路从西边逛到东边,河两岸的摊子铺子都转遍了,身上的汗一层又一层,头发都打缕了。船里摆满了他们买的东西,布匹,鞋面子,斗笠蓑衣,还有成衣好几套,都是棉麻制的。除此外还有小东西,凉扇,木簪子,梳子,草席,可谓应有尽有。所以来时的马车是肯定装不下,索性雇了条船,取水路走。

云曦瞧着她脸色发青,就知道她已经到了极限。她纵是明了他来此的目的,但无法从中得到乐趣。她是什么东西都不肯沾唇,再热也要拿自己带的帕子掩蒙口鼻。但是,她能这样一趟陪着他从头走到尾,对她而言已经是飞跃性的进步了。她是一只从未离开过笼的金丝鸟,早已经忘记了如何展翅在林间飞翔。虽然这种熙攘以及平民百态同样带给她感悟,她也从中体会生活的另一面,但她无法融于当中!

本来云曦还想再逛一下城东,那里有一条街贵铺林立,与这里是大不相同。但瞧着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便只得船上路过的时候看看便罢了。这里河道密罗织网,水路比旱路要四通八达。有些地方房子就建在水台上,开了门沿着台阶下去直接便登船出行。都是一水的白灰墙衬木架顶的屋子。高高矮矮的错列,有些拉出杆子来晾衣服,乍一瞅有如彩旗飘扬。

天气很热,不过在水面上还好。中午出来的时候阴沉沉像是在憋雨,不想这会子竟太阳冒出头来,明晃晃的斜耀着河水灿灿的闪。绯心坐在云曦身边,两条腿都酸胀的疼痛,这船也很旧了,上头的蓬子有好几个窟隆,两边就直接捅两个大洞算是窗,破油毡呼扇扇的。小船因着要避闪别的船只,所以左摆右晃的很厉害。

撑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青灰色的粗布衣服,腰间系条布带,下头没着裙,而是宽腿的黑裤。此时裤管都挽在膝上,露出小腿,赤足踏在船板。女人家的抛头露脸不算,还打着赤脚露着腿,让绯心只扫了一眼,便不愿意再往那边瞧。船里**一股子腥气,绯心隔着帕子还觉得有点恶心,很是佩服云曦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的坐着。她捂得太严,又多穿了一外衫,所以胸闷得要命。只得侧过头透过窗过风,眼瞅着岸上情景。

拐过两道河道,船渐渐少了起来。河道开始变宽,街岸也明显干净,灰白墙体的房舍渐少,慢慢的有一些雕柱飞檐。偶有船驶过,却都是画舫,还有双层的绣船。绯心估计是快要到了新城这边,耳畔传来小调般的轻乐,像是从绣舫里传来,水面也渐清澈,毕竟没那么多人在这里淘洗。绯心看着一侧的河岸,这里宽阔,所以马车也可以穿行。突然她的眼睁大了,小船悠悠间,河岸上的一幢大楼顶的匾吸引了她的目光。

“延琪茶庄。”云曦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看着匾上的字,突然笑了笑。对汪成海说:“让她站站!”

绯心听了心里一悸,很明显云曦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这茶庄的归属。不错,延祺茶庄是乐正家的买卖,乐正延祺是绯心的曾祖。乐正家从最早一个挑子到处叫卖开始,到小茶摊,再到茶寮,直至发展到今天,成为拥有茶园,茶庄,茶楼,生意遍布淮水两岸,在南方赫赫有名的大商贾。

她正想着,小船已经慢慢靠了岸,云曦拉起她:“这里好,边上还有茶楼。刚才你连一口水都不喝,这里的水,你定是肯喝了吧?”

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发窘,讪讪的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她歪歪扭扭的上了岸,身子都沉得要命,脚底下不停的晃。这茶庄开的极大,楼高三层,外设四柱,金漆招牌。正中的楼全卖茶叶,还有茶系列的一些吃食点心。两侧设两幢配楼,都是茶楼。绯心一看格局就知道,东侧的只为品茶,附带小点。门口有排挡,一看就是里面设的全是单独的小茶室。西侧设大堂,人来人往,还有戏台,为不同需求的顾客考虑周全。

云曦拉着绯心上了阶,往东侧楼而去。门口的伙计瞧见他们,拱着手打了个千,招呼着:“几位里面请。”都是青布衣衫,带小青帽,十**岁的样子。南方水土特有的清秀容貌,干净而爽利,态度和蔼却不谗媚。见了绯心的怪样也没特别的神情,教得很是机灵!

进去之后。里面是微暗地中厅。四周都是隔间。厅里设了一个柜台。周围摆了几把椅子。后头挂着大幅地茶田风光图。掌柜正在里面打算盘。一见迎来了客。忙放下手里地东西。捧过一个托盘。里面衬着干净地帕底。上面放着两本册子。转过柜台来。瞧着面生地很。也不敢怠慢。微躬了身:“小店这里一楼这边是静室。二层以上全是独间。不知几位贵客有什么要求?”

云曦一听。有点不太懂。这里和京城地茶馆大不相同。刚才他不过是随便挑了一边走过去。现在突然问他这个。让他愣了一下。不由地垂头瞧着绯心。绯心悄声说:“这里没有厅馆。和…”她刚想说京里。突然觉得在外头不太便利。不知道该怎么说。掌柜一见这架势。就猜八成是外地来地。估计还是打北边来地。现在皇上南巡到了江都。搞不好就是跟皇上来地。心下一想。马上更是敛肃起来。拱着手把他们让到椅上坐着。马上有伙计过来奉茶。青瓷小细钟。里面是烹地新叶绿。

掌柜待他们坐定。这才立到云曦身侧说:“小店这里。厅室分开。西边地热闹些。东边地安静些。一楼这里八间。每间可招待八个客人。如果不愿意拼间地话。就请客官移驾二楼。二楼全是独间。格局不同。临地景也不一样。若是客官想听曲。便要去三楼。三楼有四间。每间闭门无音。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凭头高望。东城之景一揽无余。至于价格。也都不同。小人这里两本子。一本子介绍茶楼规格。一本子是茶色杯具。”

云曦听了扬眉笑笑。并不开口。而是瞧着绯心。绯心一见就知道他刻意不想出声。免得让人听出京城腔调来。在西城那边他不介意。到这里。他却上了心了。显然是越是到了豪贵之地。他越想看人嘴脸如何。绯心自然不会让他露任何马脚。伸手要本子。掌柜地捧来。她抄起翻了两翻开口。用地却是淮南腔:“扫街(找间)呆舫(大房)。邀(要)游影(比较幽静)窥境(能够观景)滴好啦。”

江都处于江东省以东。虽然和淮南省隔淮水。各地地口音都不是太一样。但也差不多。大都温温软软地。特别是轻声慢语地时候。声音婉转连贯。没有特别尖锐地音阶。很有种甜软地味道。绯心本就是淮安人。又在集里听一会就能知道当地音腔**。

云曦早知道绯心在这方面定会跟他配合地极好。不需要他给任何地眼神表示。但他没听过绯心这样说话。软软地像是有小手在挠。一时间有点发怔。眼不由地直勾勾起来。

正文 第011章 同品芳茗共甘苦

掌柜一听她满嘴南方腔,一时间也闹不清这几位打哪来的了。见她此时把帕子从鼻口已经抖下一半,虽然头发乱乱的,穿的也瞧不出身材。但五官细致,倒是淮南的模子。忙应着:“好好,几位楼上请。”

他们进了一间靠水岸的房间,里面两侧设七折屏,画的山水图案,梨木的圆桌分设两边。中央铺大圆红绣毯,一侧全是大窗,蒙着软青纱,可以看到外面的水景。沿窗有一溜小矮台,放着茶具和十几盘小点心,都是茶制的。小台两侧各立了一个树形的烛台树。挨着门的一侧是两排柜,都摆着各式小工艺品,多是木雕陶制的。

绯心选了两种茶,菊蕊清芬和明前绿袍纱。这两款都是当地产的茶,不是特别名贵。一个是生茶,绿袍纱采于清明前,只取尖端茶尖,卷晒后直接可以用。菊蕊清芬则是熟茶,采于清明后,需要与菊花储在陶罐一季,然后取出炒制,一层菊蕊一层茶的铺蒸翻炒。当地暑湿,这两种茶都是可以利汗解暑,夏天用最好,在当地也很受人欢迎。南方一带的官宦之家夏日也常用这两款。

绯心选了两款水配它们,菊蕊清芬用清阳湖悲女峰的隙泉。绿袍纱用陈年雪露。也选了两款瓷器配茶,菊蕊配八宝青瓷盖,绿袍用成窖细柱杯。

云曦眯着眼瞧她,待掌柜的闭门出去,汪成海去门口扫看。他这才开口:“你也太小心了,故意露点怯,我瞧他也不至精明到这份上。”

其实茶品本子上有成套的系列,绯心故意不挑,装作很懂的样子自己配。然后在水和杯上都差了几分,像是那种对茶懂些,但又不是很精通的官宦家眷。

人都道清阳湖隙泉最是清凉,水质甘冽。但菊蕊清芬是用菊花培制的一款绿茶,拿清泉水配就显不出菊芬,该用霜露来配才合适。

至于杯子,绿袍纱沏出来小叶尖是垂立的,用柱杯是没错,但细柱杯显不出垂态,叶子会聚在一起。一般官眷来了江都,就一味的指隙泉的水。而细柱杯在工艺上又是柱杯中最精致的,官家里也爱这款。

如此一来面生也能解释,官眷一般不会出现在大街上,打扮的怪异是不想让人认出。那么云曦的身份也就顺着猜就行了,如今皇上南巡,除了江都本地的官员,江东,淮南两省里的监察之类的大官也都倾巢而出,然后顺便有官家女眷,想出来瞧热闹,自然有人要同行。

“只消猜不到是京里来的便是,免的让他们多心。”绯心轻轻说着,半垂了头,“皇上也不愿意让他们胡猜,引得传到淮安去,臣妾便小心些是了。”

“你越来越明白我的心思了。”他伸手去抚她的头发。

“皇上并不是担心他们借势压人。只是京官特意跑来这里饮茶。怕是传到臣妾父亲耳里又要担心受怕。以为给臣妾惹烦恼!”绯心低声说。“臣妾万分…”

“他们在这里做地很好。能把分号地人教成这样。也算是不易了。”云曦和绯心此时正坐在临窗地椅上。他眼看着下头。绯心微抬眼。也顺着看下去。下头河岸有个妇人挎个篮子。在缠着一个伙计小声说什么。但看一脸疲哀之相。衣衫破损。倒像是走迷了道地贫民。

只见那伙计向前指指。手掌侧伸浮气作着拐地动作。接着向后招呼着。一会子又跑过来一个。往她地篮子里塞了几个馒头和茶蛋。妇人拢了拢头。把篮子勾到肘间。双手合着一副千恩万谢地样儿。

自打她入了宫以后。因她几次三番叮嘱父亲小心做事。不要招惹事非。不要引人怨恨。得钱能平地事便不要争锋。逢官要让。待民也厚道些。名声不是那么好赚地。省得传到京里。说他们一家暴发户上不了台面。父亲也再三应她。说定会好生吩咐兄弟。绝不在淮南给她招惹是非。不会拿着她地头名在外欺人。为了乐正家能顺顺当当地一路向上。自是会和气生财。不惹人非议。

如今看这庄子虽大。人来人往。但他们打那个小破船下来。伙计也很是客气。云曦地衣服早就在西市那边挤蹭地不成样子。料子也瞧不出好赖。绯心就不用说了。所谓店大欺客。倒也没碰着。所以皇上才刻意不言语。就是想瞧瞧真景。

云曦回眼看绯心地神情。心内微动。乐正一家能持到今天绝不容易。作为一个商贾出身地。能小心慎谨至此实是难得。他伸手握住她地腕。忽然笑笑:“我喜欢听你抖南方腔。以后你便如此说话吧?”

绯心面红,抿嘴垂眼:“古里古怪的,怕皇上听不懂。”如今没外人,他还是一嘴一个“我”,让绯心接话都觉的怪得很。

“不怪,挺好听。”他说着,站起身来,又有点放肆随性了,“怪热的,还罩着这件破褂子干什么,脱了吧?”说着,又伸手要扯。绯心吓了一跳,眼一下圆了,忙着伸手挡:“别,一会送…”

话没说完,他已经扯开她的襟口:“就把外头这件去了,你不热吗?你…”突然他止了动作,一下弯腰贴过来,伸手摸她的脖子。绯心整个人都麻了,僵着脸嘴都哆嗦。他盯着她的颈,伸手一勾她:“你真是…”

她起了一脖子的痱子,密密麻麻的小红点,这一路定是又痒又闷。她生能忍着一动不动,让他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身上也都是烟火气,还沾着各种小吃的味道并河水的腥气。但此时一贴,绯心也不觉得难闻,倒是有种安宁之感。如今脖子半露,小风一撩,更是痒起来。让她的心也软绵起来,她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臣妾头疼,身上也不自在的很。”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向他诉苦撒娇,虽然也不太像撒娇。但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轻笑了一声说:“亏的你没吃那些个东西,不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小福子拢着袖在一边立着,笑眯眯的瞅着他们。汪成海在门口吹胡子瞪眼睛,凭空挥了两下袖他也没瞧见。汪成海心里啐他,没眼价的东西,还不快滚过来跟他一道出去!在那杵着碍事的要命,一看就是个提不起的夯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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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心回去就起了暑热,有点热症。脚上起了好几个大泡,又捂出一身的痱子。手肘上也青出一块,估计是人多的时候挤挤碰碰的时候弄的,她本来就娇皮嫩肉,加上平时又喜欢泡香汤,所以格外不禁碰。云曦也没比她好多少,吃了好些个杂七杂八的小吃,当时顺口新鲜。怎耐他毕竟在宫里长大,肠胃经不起他这样对付。夜里就开始不舒服,起来了有四五趟。

云曦不愿意惊动太后,只是吩咐配点药吃吃看。但绯心这里离的近,加上云曦搬过来太后也知道。太医一走动难保让她晓得,第二天一早就忙着赶过来瞧皇上。

一看皇上的样子,便先把把汪成海并常福叫到前头骂个狗血淋头,连带庞信也不能幸免。太后本来想连着绯心一块骂,再怎么着,皇上是她一手带大的,哪由得人这么不仔细。就算阮氏再不及当初,如今也是要靠皇上给脸面撑着,况且母子之情日久而深。太后心疼皇上,见他面色苍白心里就又是心疼又是气。皇上便是要出去,底下人就该尽心着点伺候。绯心是她教出来的,如今也跟着浑闹,半点不知道劝,平日家板条板理的,一出来就轻狂的没性,真真让她牙根痒。

但她一瞅绯心也病歪歪的,恨不得命去了半条。再瞅皇上,心疼贵妃多过牵挂自己的身体,让她再是说不出口去。只得拿汪成海人等撒气,汪成海倒也罢了,常福吓得不轻,他的主子不如汪成海的硬气,加上绯心如今昏昏沉沉也难罩他。总怕太后暗底里收拾个狠的。跪着哆嗦的一个字也不敢言语,只顾磕头。亏的皇上劝了一起,温言软语安抚了太后,总算没让太后在他们身上动板子。太后见皇上定是不愿意再回隆安阁去,只想在这跟绯心一道挤着。便也不再说什么,瞩了太医仔细,便让他们歇着了。

云曦还是撑着出去了一起,见了几个臣工,安排了一下随后江都巡视并太后归省的事。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他更衣沐浴之后,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点莲子羹便歇了。

绯心因着连吃了两剂宁神散,睡得有些五迷三道。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抱她,把她往里挤,不由的微睁了眼说:“皇上该上朝了。”

云曦捏着她的鼻子摇晃了两下,有气无力的说:“你睡死算了,往里点。”说着,便闭了眼要睡过去。

昨天晚上他几乎就没睡,肚子一直翻江倒海。亏的他一直没松懈了锻练,不然怕都撑不住。因天热,这寝阁里摆了冰纳凉,边上还有个木机关拉轴屏转慢慢的转着送风。

绯心一向怕寒,暑月也不用冰。但皇上住进来了,怕他耐不住热,所以也用了。而她此时为免受凉,便也盖薄被。云曦不愿意盖,把她连人带被抱到里头去,没静一会,就感觉她又在拱。他眼也不睁,哼着:“别乱动了,头疼呢。”

正说着,忽然感觉到有手指摁在他两边太阳**上,指尖温温的,力度却正合宜。他微一怔,睁眼正看到她双臂已经脱出被来,衣襟半散,露出细细的兜衣带子,肌肤细白,痱子就显得格外红密。

因为病弱的关系,此时她的面色也很不好看,苍白的,显得发更乌,两个眼睛更是汪了水一般的乌黑,有些微微朦胧。她一只手是贴着枕抵着他的**位,动起来不是很方便。拱了手指摁住打转,见他睁眼,便微哑了嗓子开口:“下回可别再瞎吃东西了,臣妾昨天就该…”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看着她的眼睛:“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朕?”

她一愣,二者不是一样的吗?他看着她的表情,贴过来抱住她:“不管你是关心哪个,总算会关心了。”说着,唇角微是扬起,“再睡罢,这两天就没好好歇过来。”

绯心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子香气,这气息顺着鼻孔凉凉的钻进去,散去了潮闷,一并的也带走她心里的拘促。让她也不由的闭了眼,静静的睡了过去。

正文 第012章 打点行装入平州

接下来的几日,皇上由地方官员陪着,把江都巡视了一下,且陪同太后前往阮氏旧宅。阮家早就迁往京城,但祖基仍存,阮丹青包括其父亲都还是归灵南土。太后碍于身份,不能亲往拜祭,不过是至旧宅看了看。触景伤情,也难保悲伤落泪,感慨万千。阮丹青是个权臣,但不是逆贼。权力这东西,一旦拿起,再想放下难上加难。便是他有退隐之意,下头亦有众心难平。太后心里是明白的,这种结局算是好的。等于牺牲其父,保全其家。作为当朝太后,将来也是要入皇家宗庙,能为阮家所做也只有如此。

趁着这几天,绯心也算能好好休整。况且到达江都第二天,他们出去买了些东西。绯心便知道皇上有心先入平州,所以她也要准备一下。

其实她心里也很不安,若是往平州去,则不同与在江都闲逛。她看了地图,平州位于清阳湖西南,中间隔了清原界,与江都差了百多水里路。而平州早就接报准备迎驾,最近定会戒备森严,瞅见面生的外地人少不了要严查。皇上这般过去,真是怕有什么闪失。但她是了解云曦,他打定主意的事是很难改的。所以她唯有细细准备,尽量考虑周全。

她先是细细的看了平州的地势图,将其主要道路及各地的衙门所在都记在心里,然后把自己的贵妃册玉仔细收好。当日买的东西后来汪成海拿去也没给她,弄的她也只得打发小福子出去再列单子准备点东西。

皇上这几天一直忙于外出没回院里,他二十七日夜里闹了一起,至二十八日歇了半天之后。余下几日就没闲着过,绯心估么着他打算提前出行的事定是没几个人知道。因汪成海照样吩咐内府的人,以正常的日程定在七月初八起大驾往平州去,报至平州于初十接驾。内务的官员下头的太监也都是照此准备,一应内需每日报给绯心看。绯心对地方上的事掌握的不多,现去打听也太过招摇。索性也就不管了,静心养着再见机行事罢了。

因这两天太后也摆驾出去,原本太后驾侧,她身为妃子理当陪侍左右。但太后根本没搭理她这个碴,估计是还恼她二十七日那天随皇上出去没好生伺候,害得皇上泄了肚子。太后不指她随侍,云曦正好就台阶下,也不下旨召绯心,绯心也就乐个清闲。她本来脚上生了泡,挑开以后上药也不宜多行。加上二十九那天又来了月事,身上不便,每日也就在碧红院的小楼里瞧瞧景,顺手也摆弄摆弄针线。

行船的时候,她曾说过给皇上做鞋。既是说了,不做岂不成了欺君?所以绯心索性便找尚服局的太监拿来皇上的鞋模子,想给皇上做双软底的便鞋。

日子转眼到了七月初四,至江都这几天,天气基本上是一天三变,阴雨居多。今天又是如此,早上的时候天刚放了晴,至了午间便开始积云,晌午的时候起了雷,又开始下雨。下的哪哪都是潮潮的,绯心前几天身上不便,没泡成澡,都是冲洗,也觉得不爽利的很。所以今天罢了晚膳便让绣灵准备香汤,打算好好浸一回。谁料她刚浸了一刻的工夫,小福子便来传话,说皇上让她准备准备往东门去候着。绯心一听,一时间也顾不得享受,忙着就收拾收拾乘着轻辇往东门跨院里去。

东门跨院这里名为听雨轩,所有房子都呈尖锥角塔状,四檐引走水线,檐角垂边全是细细密密的小孔,雨水顺着檐下,形成雨帘,然后流在地上,延着细小的引水道形成各式图纹,极为精妙。最巧的地方在于两边的奇石,全部有孔,水滴而落,滴滴嗒嗒间有如轻乐。听雨之名,名副其实。院里种的巴蕉,雨打巴蕉,青翠喜人。一间主楼围在中间,四面配阁,绯心一进去便觉得烟雨蒙蒙。

她进了堂,皇上还没到,但汪成海却在门口相迎。绯心一边由着小福子往里扶一边问:“皇上呢?”

“回娘娘,皇上一会就来。奴才都准备妥了,您先饮盏茶,然后更衣吧?”汪成海躬身应着。

“更衣?”绯心一听。微蹙了眉。“皇上当下就要走?”她心里咯登一下。这几天没见他。本来她还想禀告一下自己地计划。然后再由皇上决断。

“是。皇上刚才吩咐奴才先过来伺候。”汪成海低眉顺眼地说着。

“皇上这次准备带几人同行?”绯心一时也来不及细问。径自捡要紧地说。

“回娘娘。跟上回一样。不过多两个侍卫。”汪成海应着。

“什么?”绯心一听怔了。这怎么行?这次不比那天。哪能只这几个就妥地?万一有什么事。哪里顾地过来?她瞧着汪成海一脸平静地样儿。一时有些运气。皇上平日里白疼他了。就知道一味地顺从。半点忠肝没有!绯心虽然不是立在朝堂上地臣工。但也知道忠言进谏始为大节。小事可以不计。但关于圣上安危。便是有关国体地大事。怎么能一意顺从。这样岂不成了只会溜须攀钻。不懂忠节地小人?

但他一嘴一个“皇上吩咐”。绯心就算再觉得不妥。各中规矩礼数她还是铭记于心地。就算要谏言。也轮不着跟奴才讲。况且皇上已经行事至此。她也难逆乾坤。只得先入了内堂更衣。待皇上来了再说。

戌时初刻的时候,皇上过来了。没设仪驾,只由陈怀德撑着伞走过来的。雨声也大,水雾凝重,加上天黑,竟也不是不显山露水。一进屋里,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看了一眼绯心那身打扮,袖子微抖了抖水珠开口:“让常福跟着就行了,一会就走。”

“皇上,臣妾实是觉得不妥当。”时间紧迫,绯心只得马上切正题,省了那些个大道理。她没起身,垂着头开口,“如今要去平州,臣妾认为,断不能如上回这般草率。唯得一个庞信并两个侍卫,实难顾得周全。”

“依你的意思,是再带上太医,并行车马,大批侍卫乔装于后?或者再让先锋营去探趟道路,那要不要平州太守先行接驾啊?”云曦淡淡的接过汪成海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指尖,复端起托盘上的茶说着,“打这院里出去,直当自己是个百姓便是。朕脸上又没刻着字,哪里就许多不妥?不过先走几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