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儿本就口渴了,喝了几口水完全没有那种解渴的感觉,现在看到这瓜,简直是口水都暗暗地往下流。

不过她小心地抬起手,掩饰性地遮住嘴巴,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你自己吃吧,我喝水就行,能摘这么个瓜不容易……”

“你不吃啊?好吧。”

萧竞越并没有坚持让蜜芽儿吃瓜,而是弯下腰继续拾麦穗了。

很快这一截的麦穗拾得差不多,两个人又往前走。

萧竞越在前头,蜜芽儿在后头,一大一小弯着腰。

可怜蜜芽儿,她之前没发现还好,现在知道萧竞越怀里揣着个瓜,那真是时时刻刻都能闻到那动人的香味。

香味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让她口水直往下嘀嗒。

她都无语了,咋这么馋呢,不就一个瓜?

她不稀罕不稀罕……

说着不稀罕,她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物资匮乏的年代,一点点好吃的都很稀罕,更不要说这大热天的,干得人嗓子冒烟,结果凭空有一个甜瓜在面前晃悠。

她能不馋吗?

蜜芽儿想哭,为了一个瓜,她几乎馋得想哭。

她甚至暗搓搓地发誓,这辈子吃任何好吃的,都不要让人看到,不要让人闻到味儿,免得让别人也遭她这种罪。

累了个腰酸背痛,这一块就要捡完了,那边牙狗刘燕儿几个也碰面了,正兴奋地对比着谁捡得多。

蜜芽儿起身,招招手,就要和刘燕儿牙狗打招呼。

谁知道萧竞越却抢先一把拽住她。

“唔?”她纳闷,眨眼看着他。

他没吭声,拉着她的手,来到了旁边几棵大树后头。

“咋啦?”她更加懵了。

萧竞越掏出来那甜瓜。

“先吃了这个。”

如果都过来,蜜芽儿肯定不好意思不分给其他孩子,那甜瓜并不大,孩子多,蜜芽儿吃不到几口的。

蜜芽儿犹豫了下,望望那瓜,有一多半泛白,另外一半则是透着金黄,一看就是熟透了,那得多甜啊?

她咽了下口水,再挣扎下,最后终于决定……从了。

萧竞越望望牙狗刘燕儿那边,拉起蜜芽儿,又往山那边走了几步,最后来到了一处山岗子后头。

萧竞越用麦秆擦了擦瓜外头的些许泥巴,之后递给了蜜芽儿。

“给。”

蜜芽儿接过来,看看萧竞越,自然不好意思独享,便用手把瓜掰开:“咱两一人一半。”

萧竞越:“我不想吃。”

蜜芽儿才不理呢:“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萧竞越:……

于是最后两个人坐在山岗子那边躲着,一人一半吃瓜。

甜瓜很好吃,薄皮脆甜,里面的瓤伴着橙色瓜汁,吃在嘴里解渴又甜美。

“真好吃。”蜜芽儿啃着瓜,感动得想流泪,悄悄地看一眼旁边的萧竞越,诚恳地说:“谢谢你,竞越哥哥。”

萧竞越看她吃得那叫一个香甜,他都有些不忍心把手里这半块吃完了,当下停下嘴:“你们去北京带回来的板栗,也很好吃。”

“你吃了啊?”

萧竞越点头:“嗯,拿回去,和同宿舍同学分了,让大家伙也尝个稀罕,大家都说好吃。”

蜜芽儿听了,看向萧竞越。

他生活得并不容易,很艰难,时刻有食不果腹的危险,不过拿到个好吃东西,还是和同宿舍同学分享了。

这算什么,是天生就有的大气吗?

哪怕再穷,也并不在乎那么点小东西,目光放得长远?

萧竞越看她嘴角那里沾上一点瓜汁,便伸出手,帮她擦了擦。

在他看来,这个动作本就是很自然的,她那么小个小孩儿,娇娇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呵护。

可是蜜芽儿却是微愣了下,感觉到带着茧子的手擦过自己的嘴角,她没吭声。

萧竞越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蜜芽儿摸了摸自己嘴巴:“没啥。”

萧竞越疑惑:“该不会我弄疼你了吧?”

她皮肤细嫩娇软,自己的手太糙了,布满茧子。

蜜芽儿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对了——”

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如果不是萧竞越大义灭亲,自己估计都含冤莫辩,说不得把这么好一个捡麦穗的地方给供出去。

萧竞越见她提起这个,轻笑了下:“这不算什么,不过你以后要注意。”

他那让人觉得太过凌厉的眼神,此时竟然难得地格外温柔,这让蜜芽儿感到舒服许多,而且他笑起来很好看,左边的酒窝又出现了。

蜜芽儿盯着那小酒窝,忍不住问:“注意啥啊?”

萧竞越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人,那就是坏人,也和你做不成朋友。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没有必要对她们客气!”

蜜芽儿一噎:“那个……谁是坏人?”

她现在好像在被萧竞越进行人生指导?

萧竞越严肃地说:“我只是夸张一下。比如对我来说,人家说我大义灭亲,其实我从来没把我那后娘和爹当亲人。我奶不在了后,我就我姐一个亲人了。”

他不笑了,酒窝没了,蜜芽儿仔细想他说的话:“你说得挺有道理……”

萧竞越听了,又继续说:“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你去北京前,顾晓莉做的事。”

蜜芽儿顿时明白了,敢情是因为这个。

“其实……顾晓莉这个人,也挺可怜的,而且她也已经受到了惩罚。”

她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也做不到像萧竞越那样对敌人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地狠心,甚至有时候,她也明白,自己可能过于心软。

虽然她去出言提醒顾晓莉,也是怕这个孩子继续长歪下去,铤而走险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可是不忍心一个小孩子越走越偏,也是一部分原因。毕竟她做出的那一切,虽然已经带了恶意,可小孩子到底应该有一个能走上正路的机会。

萧竞越目光不敢苟同地扫过来:“离她远点,她那么小年纪,心思太重了。你就是太心善了。”

蜜芽儿听到这话,怎么觉得这么熟悉。

心思重,这不是自己娘给萧竞越下的断言,怎么现在轮到萧竞越说别人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唇角挽起一点笑,低声说:“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细软,很好听,仿佛你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似的。

萧竞越心里微动了下,再望向蜜芽儿,看她唇边漾着笑,略有些疑惑地道:“笑什么?”

蜜芽儿抿唇望天:“你说得对,那些心思重的,坏的,我都得离远点!不和他们玩!”

萧竞越神情微顿,默了半晌:“那你和我玩不?”

他可是记着,上次他特意等在乱坟堆附近,怕她难过,想安慰她,她根本不乐意和自己多说话。

蜜芽儿听着,忍不住笑出声。

她才七岁啊,他呢,都这么大了,十三岁在农村算是壮劳力,大人了,结果还和她像小孩子一样说什么你和我玩不我和你玩不,他是当过家家吗?

她故意扭过脸去,噘嘴:“当然不和你玩!”

萧竞越无奈,低声问道:“是不是你娘不喜欢我啊?”

蜜芽儿才不告诉他呢:“关我娘啥事儿?”

萧竞越眉眼微拧:“你娘可能讨厌我。”

蜜芽儿纳闷了:“我娘还夸你呢,说你出淤泥而不染。”

萧竞越:“她可能就不喜欢淤泥。”

蜜芽儿;“那我怎么知道!”

萧竞越顿时不吭声了。

好一番沉默,蜜芽儿叹了口气。

“竞越哥哥……”

“嗯?”

“其实我觉得……”

“嗯?”

她那小嘴儿慢腾腾地说话,他盯着,就等着她慢腾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笑起来好看,我喜欢你笑。”

萧竞越默然地凝着她。

她抬起手,去够萧竞越的脸。

萧竞越微微俯身,让她够着了。

她摸了摸那酒窝消失的地方。

“竞越哥哥,没人和你说过吗,你这里有个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当他那酒窝消失的时候,看上去像一头阴天的孤狼,很可怕。

可是当酒窝回来的时候,便是日出,云开雾散,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萧竞越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就有个酒窝,他奶没和他说过,他姐也没和他说过,他也很少照镜子。

他忍不住顺着蜜芽儿那娇软小手,来到了她所触碰的地方。

这里,有个蜜芽儿喜欢的酒窝?

“这里有个酒窝。”蜜芽儿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肯定地说:“竞越哥哥,你笑笑吧,一笑就有了。”

萧竞越并不想笑,他也是个不爱笑的人。

不过现在看着蜜芽儿期盼的眼神,他还是笑了。

他笑的时候,酒窝又出来了。

尽管这个笑略显僵硬,不过蜜芽儿还是很喜欢,她摸着他的酒窝。

“你以后应该多笑笑,知道吗?”

“嗯,知道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那边牙狗在叫了:“蜜芽儿,蜜芽儿,你跑哪儿去了?”

旁边刘燕也焦急地说:“哎呦,别把蜜芽儿弄丢了!”

萧竞越听了,不免拧眉,站起身看看那边,只见两个小豆丁背着个小书包正到处找呢。

“你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蜜芽儿起身,从萧竞越手里接过自己的小蓝白书包,里面是沉甸甸的麦穗。

萧竞越又忍不住叮嘱说:“别告诉他们我来过这里。”

蜜芽儿点头,点头之后犹豫了下:“竞越哥哥,你明天回县城了是吗?”

萧竞越默了下:“怎么这么问啊?”

蜜芽儿抿唇,眼珠转了转::“捡麦穗好累,如果明天你还能帮我就好了!”

先厚颜无耻一把。

萧竞越看她那机灵又偷懒的小样子,忍不住笑了。

“我明天不回县城,要是有时间,我就偷偷跑出来帮你捡。”

蜜芽儿顿时也笑了;“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能变!”

萧竞越无奈,笑着伸出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个小手指头拉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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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去,顾老太用秤一称,猪毛二斤麦穗,牙狗一斤半麦穗,而蜜芽儿的竟然有两斤半!

按照约定,给了猪毛六分钱,给了牙狗四分钱,给了蜜芽儿七分钱。

牙狗捏着自己的两个二分钱,眼巴巴地瞅瞅蜜芽儿在,再瞅瞅猪毛:“哥,妹,你们咋拾得都比我多?”

蜜芽儿当然不能说自己有萧竞越相助,故意说:“你懒呗!”

“我咋懒了?”

“你就知道抠鼻子!”

牙狗委屈:“我抠鼻子也不耽搁拾麦子啊!”

蜜芽儿摊手:“那我咋知道……”

牙狗皱着小眉头,盯着自己的小书包,陷入了沉思中。

第二天一大早,蜜芽儿一群人又得出去拾麦穗,不过这天她留了一个心意,偷偷地做饭的二伯娘可怜兮兮地说:“二伯娘,昨天我去拾麦穗,可饿坏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陈秀云一听:“没吃饱饭?”

蜜芽儿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我也不知道,难道是拾麦穗太累了,肚子就饿得快?”

陈秀云噗嗤笑了:“估计这是长身子了,没事,我给你带点好吃的!”

于是这一天他们一群孩子出发的时候,猪毛牙狗蜜芽儿的书包里每人塞了一块玉米面饼子。蜜芽儿用手去摸书包,只见自己书包里,除了玉米面饼子,竟然还有一个热乎乎的白水煮鸡蛋。

二伯娘真疼她~~

当天他们拾麦穗,猪毛看着这一片,发现麦穗越拉越少了,经过他们这两天的拾掇,几乎很难看到了。

猪毛犯难:“这可怎么办?”

牙狗无所谓;“没事,反正咱们都拾够了,干脆就随便拾拾吧!”

猪毛狐疑地瞧着牙狗,昨晚还在那里眼馋自己的钱,怎么今天就无所谓了?总觉得不对劲。

猪毛重新分配了路段:“你这一块,我那一块,蜜芽儿那边,刘燕儿那一块,强超那边那块……”

分配完毕,大家背着书包赶赴自己的路段。

蜜芽儿揣着玉米饼和鸡蛋,东张西望,期待着那个身影。

谁知道她捡了半日,眼看着太阳正中央了,又累又渴又饿,她马上就要收工的,都没见萧竞越身影。

她低哼了声:“说话不算话……以后不和你玩了!”

不过又一想,估计是有事吧,算了,还是和他玩吧。

谁知道这话刚落,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你不和谁玩了啊?”

蜜芽儿惊喜地回头,果然是萧竞越,高高瘦瘦的,脸上晒成了小麦色,额头上还往下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