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柳易风。

他不可能是!

但就在这时,那人听见了响动,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睑。

靡音怔住了。

她忽然全身冰凉,嘴唇的血色都褪尽。

那双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不会忘记的。

是他,那个常从宫外带来新鲜玩意逗自己开心的柳易风,那个替自己捉小鸟的柳易风,那个教自己射箭的柳易风。

是他!

可是,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铁链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他的脸上,全是血污与青紫。

他的气息,是那么微弱。

靡音心里难受得像要炸开,她不停地哭泣着,哭得指尖,都在抽搐。

她忽然冲到水池中,她要去救他。

她要救柳易风!

池子很深,水瞬间淹到她的胸口。

水池中的水,肮脏得不堪入目,冰冷透骨,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滑腻,还有一股窒闷的恶臭。

可是靡音完全没有反应,她费力地向柳易风靠近。

他一定很痛,那么多的伤口,浸泡在脏水中,已经灌脓,有些地方,肉已经完全腐烂,甚至透出了森森白骨。

她要救他!

但杨池舟一把将她拉了上来,他的力气那么大,靡音的反抗是徒劳的。

靡音拼命捶打着杨池舟的胸膛,眼泪满脸:“你放了他,你快放了他,我要你放了他!”

“你就这么关心他?”杨池舟的声音冷冷硬硬的。

“我求求你,求你放了他,我没有办法看见他这个样子,我没有办法…”靡音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杨池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看来,你果然是喜欢他的。”

那声音,森寒逼人,在这冰凉的地牢中回荡。

靡音瞬间冷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

她的一举一动,很可能便会要了柳易风的性命。

靡音低下头,一瞬间,那双猫一般的眼睛隐藏了些什么,又刻意放出了些什么。

她抬起头,脸上是一副哀哀的恳求的神色,甚至带着点能让男人满足的崇拜。

她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柳易风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直,一直都把他当成我的大哥,是真的。”

杨池舟仔细地看着靡音的脸,许久之后,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靡音暗暗放下心来,但那双柔荑,依旧抓住杨池舟的大掌。

她要让这个男人觉出自己对他的需要。

她要让这个男人放松对自己的警戒。

“那么,就站在这里,看看他吧。”杨池舟轻声道。

“可是他的伤…”靡音哽住了。

“靡音,他是前朝叛将,”杨池舟摇摇头:“我无能为力。”

靡音转头,看着柳易风。

他也在看着她。

眼神是悲怜的。

终于,他和青兮还是没能保护她。

终于,靡音还是落入了他们手中。

靡音的眼睛,少了清纯,多了复杂。

她一定经历了许多事情。

靡音站在水池边,轻声唤道:“柳易风,柳易风…柳易风。”

没有理由的,她只是想唤他,就像以前一样。

柳易风张嘴,但却没有声音。

在傍晚时分,他被杨池舟灌下了哑药。

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靡音看着他,流着泪,看着他。

隔了许久,她终于有勇气询问:“我姐姐呢?”

柳易风说不出话。

可是他的眼神,却透露了一切。

那是一种绝望,天人永隔的绝望,如灰如死的绝望,万念俱灰的绝望。

靡音瞬间明白了一切。

脑海中顿时一片空茫,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

她感觉到全身血液都由脚底流走,一股股地,汇入那水池中。

水池的水,更加粘稠了。

姐姐,已经不在了。

杨池舟并没有看清两人之间眼神的交流。

他挡在靡音面前,轻声道:“走吧。”

然后,他环住靡音的身子,强行将她带了出去。

回去的路,依旧是那幽长深沉的甬道,四周依旧是鬼哭狼嚎。

可是靡音已经没有任何恐惧。

她的身体。

已经空了。

从地牢回来后,靡音的脸上便是空空洞洞的,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曾经宝光璀璨,晶莹透彻的猫眼,已经成了死灰。

她已经死了。

因为姐姐死了,

所以…她也死了。

靡音…已经是个死人。

可是…她的身体,还必须留着。

她要用这具身体来复仇。

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殷独贤的眼神,殷独贤的话语。

是殷独贤这只兽,害死了姐姐。

是他。

他应该受到惩罚。

他应该痛苦地死去。

她要让他,痛苦地死去。

靡音闭上了眼睛。

她全身开始发抖。

一半是真实,一半是伪装。

杨池舟注意到了,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

靡音双手搂住杨池舟的脖子,将脸埋在他古铜色的胸膛前。

她喜欢这个姿势。

这样,她能听见他心脏真实的跳动。

而他,却听不见自己的。

“我冷。”她的声音也在颤抖:“我好冷。”

杨池舟将她抱紧,用自己的身体暖着她:“被刚才的场面吓住了吗?…我说过,你不该看的。”

“那些,全是前朝的人吗?”靡音的声音闷闷的。

杨池舟点头:“是的。”

靡音将他抱得更紧:“那姐姐呢?他们会那样对待姐姐吗?”

杨池舟的身子有轻微的僵硬,很轻微。

可是靡音感觉到了。

没错,杨池舟一直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已经去世。

他一直在瞒着自己。

“不会的。”他在骗她。

“那我呢?你们会这么对我吗?”靡音抬起头来,眼中是一片孱弱,让人情不自禁想保护的孱弱。

“不会。”杨池舟亲吻着她的眼睛,她浓密的睫毛撩拨着他的唇,像昆虫的翅膀。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种显著的坚定:“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害怕。”靡音将头搁在杨池舟宽厚的肩膀上,在他耳边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可是…如果殷独贤要杀我呢?”

杨池舟轻笑:“不会的,他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可是,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会杀的,不是吗?”靡音固执地问着:“如果有一天,他要杀我…你会怎么办?”

他坚定的话音在此时进入她的耳中:“我会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你死去。”

“你会保护我的。”靡音喃喃道:“是你说的…你会保护我的。”

明月当空,清澄如水,片片落英,极尽清幽。

王府庭院中,杨池舟正抱着靡音在赏月。

月色是柔白的,怀中的人也是柔白的。

让人爱不释手。

“你最近好像瘦了。”杨池舟在靡音耳边问。

“我没觉得。”靡音没有再躲闪,她任由杨池舟亲近着自己,她将脸埋在他肩膀,轻声道:“我想求王爷一件事。”

“你想要什么?”

她细腻的肌肤,在月光下,带着朦胧的冰凉。

“今天,是柳易风的生辰。”靡音缓缓说道:“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醉虾…”

“你想让我给他送去?”杨池舟停下了亲吻的动作。

“求你了。”靡音微微抬头,看着他。

她的脸,白皙而朦胧。

她的眼,蕴着星辰。

她的唇,娇艳鲜妍。

杨池舟轻叹口气:“好。”

靡音重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微眯上眼,像一只猫。

杨池舟下令:“吩咐厨房准备一顿好菜,另外,把田成叫上来。”

听见那个名字,靡音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没多久,一名长相英伟,眉目凛然的武将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个礼:“属下田成参见王爷。”

杨池舟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慢悠悠地应了声:“起来吧。”

田成起身,立在一旁。

他感觉到一股冷冷的目光,从杨池舟怀中向自己射来。

那是一双像猫一般的眼睛,映着冰冷的月光,里面,有着冰冷的仇恨。

是靡音。

“田成。”靡音轻笑,笑声中带着嘲讽:“我记得,你以前是柳易风的得力手下,怎么几天不见,又开始效忠王爷了?”

田成低着头,不作答。

杨池舟轻轻捏了捏靡音的小腿,用眼角瞟了瞟他:“田成,怎么不回答呢?”

田成清清嗓子:“择事明主,理所应当。”

“或者说,狗总是会跟着有骨头的人走,是这样吗?”靡音语带讽刺。

田成沉默。

“当初姐姐就看出你心怀鬼胎,几次三番提出,可柳易风却不信,没想到,你果然做了叛徒。”靡音忽地从杨池舟怀中挣脱出来。

“怎么生气了?”杨池舟问。

“看见他,我恶心。”靡音拉了拉杨池舟的衣袖:“我们回屋吧。”

杨池舟轻声哄道:“你先去,我说两句话就来。”

让侍女陪着靡音回房后,杨池舟转头,看着一直立在旁边的田成。

“知道今天来是要你做什么吗?”杨池舟淡淡说道。

“属下愚钝,请王爷明示。”

“我听说今日是柳易风的生辰,特意准备了一顿酒菜,让你给柳易风送去。”杨池舟抬起眼睑:“毕竟,你们也共事多年了。”

“属下遵命。”

田成说着便要去地牢,但刚转身,却被杨池舟叫住。

“你知道,为何你归顺后,却总是闲职在家吗?”杨池舟拿起酒杯,慢慢地饮着。

温热的酒,缓缓流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