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靡音常常在梦中被这声音惊醒。
靡音看见宫女匍匐在地上,痛苦地掐住自己的颈脖,她清秀的面孔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她的眼睛,嘴角,鼻孔,全都在往外流血。
黑色的血,一条条,像小小的诡异的蛇,从她身体中爬出。
痛苦逐渐加剧,宫女的十指,重重地在地面上划动着。
“喀,喀,喀,喀,喀。”她的指甲,全部折断。
地面,有十条弯曲的指甲印痕,清晰而狰狞。
她猛地抬头,对上靡音的眼睛。
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她的眼白,全是红色,血的颜色,像是囚禁了只红色的蜘蛛。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直到死去。
“我想现在,你应该理解臣服的含义了。”殷独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靡音怔怔的,脸上一片空茫。
殷独贤放开了她。
靡音浑身已经没有力气,她倏地滑倒在地上。
她的面前,就是那名宫女的尸体。
宫女的眼睛,依旧张开,里面,只有血,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靡音慢慢地记起,前几天,她看见这名小宫女在院子中踢毽子。
当时,阳光和熙,天空蔚蓝,她和同伴玩得很开心。
可是现在,她却死去了。
是自己害死了她。
靡音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她。
殷独贤没有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其余的人,也都跟着离去。
靡音默默地坐在尸体旁边,看着这个宫女。
靡音伸出手,柔柔地抚&mo着她的头发。
只有那头青丝,仿佛还遗留着生气。
靡音将自己的身子,覆盖在宫女身体上。
这是她唯一能够做的。
她要用自己的身子,暖着她。
她的鼻端,是冰冷的死亡的气息。
今后,她会闻到更多的。
她无法回头,除非世界能回到一年前,回到那个只有青兮,只有柳易风的世界,否则,她无法回头。
已经回不去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鲜血之后,她已经回不去了。
靡音闭上眼,双手紧紧地搂住尸体。
窗外的阳光,依旧是昏黄的,射入屋内,为所有物器镀上晦暗。
从这个角度,靡音可以看见院子里的那株牡丹。
一年前,她亲手种植的牡丹。
经过这么多的混乱,她没有枯wei,颓败,而是开得更艳。
只是红色的花瓣中,流淌的,仿佛是血。
深红的血。
这些天的双灵宫,是沉默的。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可靡音每时每刻都感觉到冷,还有…茫然。
她见识到了殷独贤的高深莫测,她不知道该怎么复仇。
对于殷独贤,她根本就是他空闲时的玩物,她的计谋,他了若指掌。
除此之外,靡音还感到不安。
对于要刺杀自己的人,殷独贤手段残忍冷酷,可是那天投毒事件之后,靡音没有再见到他。
靡音不会这么天真地认为殷独贤会就这么放过自己。
他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一定。
桌上,放着昨日新进的贡茶,香气浓厚,汤色清朗,叶如兰花舒展。
靡音怔怔地看着碧绿鲜嫩的茶叶在沸水中翻腾,挣扎。
就像是看着自己。
忽然,她听见一个脚步声,沉稳低哑,慢慢地走进屋子,来到自己身后。
是殷独贤。
靡音没有动静,她依旧坐着。
“怎么,才这么几天,就连规矩也不懂了?看见我来,连礼也不行一个?”殷独贤问道,声音不温不火不徐不疾。
靡音扬起嘴角,冷笑一声:“看见你,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了你。”
“很可惜,”殷独贤轻笑:“你永远也不可能做到。”
靡音垂着眼,瞳孔慢慢收缩。
“今晨,捷报传来,池舟击退耶罗军队,已经在回朝的路上,几日之内,便能到达。”殷独贤轻轻掠过靡音的背影:“到时候,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王府呢?”
靡音沉默了会,忽然讽刺地问道:“原来,我还有选择的权利?”
“不,你没有。”殷独贤走到她身后,伸手,抓起她的一缕发,柔滑黑亮的发,全在他的掌握中。
黑发的主人,也在他的掌握中。
“不知池舟有没有对你说过,”殷独贤缓缓说道:“以前,我和他常常分享同一个女人。”
靡音身子僵硬住,隔了会,她忽然起身,向前跑去。
她明白了。
她明白殷独贤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可是,殷独贤快速抓住她的手臂,紧紧地抓住。
他的手,冷得像冰。
靡音浑身掠过一阵颤粟。
靡音开始挣扎。
茶杯跌落在地,碎裂了,茶叶是最好的,水是最清澈的,地面被衬得像面镜子,映着世间的所有,所有的繁华,所有的丑恶。
柔白的纱幕飘扬而下,罩在他们身上。
透过那微小的孔,靡音看着平静的泉水,思绪回到了现实中。
酷刑终于结束。
靡音感觉到冷。
很冷。
身体&内像是有无数个洞,在透着风。
她在颤抖。
击退了耶罗,杨池舟大胜回朝。
他第一时间来到双灵宫,准备接回靡音。
兴奋让他忽略了侍女脸上的不安,杨池舟径直来到靡音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帷幕低垂,只看得清靡音模糊的影子。
她半坐在chuang上,一动不动。
杨池舟这时才感觉到一丝不对。
他快步走上去,掀开帷幕,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靡音脸色苍白,神色茫然,她身上只披着纱衣,隐隐显出那些印记。
其他男人留下的印记。
占有后的证明。
“靡音,发生了什么事?!”杨池舟抓住她的肩膀,眼神骤然尖锐。
连问了几遍,靡音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逐渐清明。
然后,她忽然扑进杨池舟怀中,紧紧地抱住他,身子开始颤抖。
“是谁?!”杨池舟问:“是谁做的?”
靡音将脸埋在他xiong膛上,他的铠甲,硬而凉。
“是…皇上,是殷独贤。”
话音刚落,靡音便感觉到杨池舟的身子僵硬起来,她继续幽幽地说道:“他强要了我,他的力气很大,我很痛…我没有办法。”
靡音听见,杨池舟的拳头握紧了,发出沉沉的响声。
他在愤怒。
“我告诉他,我是你的女人…可是他还是没有停止,没有…”靡音的鼻端,嗅着他的铠甲,那上面,有金属特有的气息,还有血腥的味道。
阴谋,诡计,报复,鲜血。
当杨池舟冲进寝宫的时候,殷独贤正在批阅奏折。
杨池舟的声音很大,但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闲闲问道:“回来了?”
杨池舟沉声问道:“为什么要碰她?”
殷独贤抬起眼睛,那双俊美丹凤眼中的神情,很淡,他的声音,也是淡的:“她?”
杨池舟深深吸口气:“我是说靡音,为什么要碰她?”
殷独贤放下笔,轻声道:“因为她是女人。”
杨池舟走近一步,咬牙说道:“她是我的女人!”
殷独贤微笑,但笑容也是淡淡的,仿佛没有痕迹:“我们曾经,不是经常享用同一个女人吗?我也早就告诉过你,后宫的女人,你看上谁,都可以拿去。”
杨池舟将手握得咯咯作响:“可是靡音是不一样的。”
殷独贤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那金丝绣龙厚底靴踏在地板上,没有一点声息。
“就像你说的,她终究不过是个女人。”殷独贤的声音很轻,杨池舟却觉查出了浓浓的警告:“靡音,只是一个女人。”
“可是她是我最在乎的女人。”杨池舟直视着他:“你答应过,将她给我的。”
殷独贤的嘴角慢慢扬起:“我并没有要夺走她…只是,你真的管得住她吗?”
杨池舟露出询问的眼神。
“靡音已经知道她姐姐的事情,”殷独贤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装病入宫,便是想接近我,然后,刺杀我…所以,我才对她小施惩戒。”
杨池舟沉默了。
殷独贤的语速是缓慢的:“她可以这么对我,总有一天,也会对你下手的。”
杨池舟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铠甲,金亮的铠甲。
刚刚,靡音在上面躺过。
她柔&软的发,仿佛融化了那坚&硬。
“她不会的。”杨池舟抬起眼睛,看着同伴:“靡音不会这么做。”
听着他的话,殷独贤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上。
杨池舟很快便带着靡音出了宫,回到王府。
靡音的情绪还没有从恐慌中挣脱出来,她还在害怕。
杨池舟将她搂在怀中,可是她会逃避。
每次他的手刚碰上靡音的身子,她便颤抖着后退。
杨池舟只得柔声安抚她,让她在chuang上睡下。
透过薄纱衣,他看见她身上的瘀伤。
整片的青紫,覆盖在白&皙的肌肤上,煞是吓人。
杨池舟叹口气。
此刻,靡音熟睡了,可她的黛眉,还是紧皱着,仿佛在梦中,也还处于忧患之中。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靡音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心中的靡音,是那个在黄昏的御花园中,躲在柳易风身后,胆怯娇羞,无忧无虑,有着一双猫眼的小女孩。
她应该是让人疼惜爱护的。
可是她已经改变了。
在自己和殷独贤带着血的尖刀下,她改变了。
他伤害了她。
可是,如果不是如此,他根本无法得到她。
盛容高贵娇俏的公主。
杨池舟伸手,想抚平她的眉宇。
可是刚刚碰触到她的皮肤,靡音便睁开眼,那里面,盛满了惶恐。
她忽然坐起身子,抓住被单,蜷缩在chuang角,拼命地摆手:“不要碰我,殷独贤你不准碰我!”
杨池舟忙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大声道:“靡音,你清醒下,是我!你看清楚!”
靡音抬眼,怔怔地看着杨池舟,然后,她猛地扑入他怀中。
她纤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杨池舟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靡音,没事了,有我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不,”靡音抬起脸,她的眼里,雾气朦胧:“殷独贤…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还会再害我!”
“他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他不会的。”杨池舟抚&mo着她的身体,一下一下。
靡音将下巴搁在杨池舟宽厚的肩膀上,她轻声道:“他一定会的。”
时间如水,带去了丽肌上的累累伤痕。
杨池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