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音没有回头。

但是,她摇头了。

不,那里,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了。

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没有家了。

“那么,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慕情继续问。

风,持续地吹来,吹拂起了靡音的发。

在空中,四散着。

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否则,她又能住在哪里呢?

“如果你不嫌弃,”慕情道:“你可以住在这里的。”

靡音还是没有回头。

但是,她冷清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到了慕情的耳中:“不必了,我很好。”

接着,她继续往前走。

慕情再次叫住了她:“如果有空,就多来这里玩玩,这里,随时都是欢迎你的。”

靡音顿了顿,接着,离开。

脚步再也没有停止过。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

靡音坐在池子边。

池面上,有着宽大的荷叶,圆润的露珠正在上面滚动。

叶脉清晰,下面似乎有着无数的汁液流动。

靡音的眼睛,一直驻留在上面。

可是她的神智却不是的。

她的神智,飘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带着一种竹叶的香气。

飘逸。

她的双膝弯曲,下巴就抵在膝盖上。

而眉宇之间,满是烟云般的郁郁。

像是高山上的雾气,淡淡的,确是存在。

极净万今早派人快马回来告诉她,说是宫中有事,耽误了,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靡音听了便是听了,心中没有一丝起伏。

她的一颗心,似乎已经成为了死水。

平静至黑色,所有的作物都安静地在里面枯荣。

无声无息。

虽然靡音不愿承认,但是,在几天之前,她心湖的水,还是摇曳了片刻。

因为那股竹香。

可摇曳之后,便是深深的无奈。

心中,有种浅浅的闷窒。

说不出因由。

柳易风曾好几次送信来,想让她去山庄中聚聚,但靡音总是推脱。

她不想见到那翠竹般的人。

她不想见到慕情。

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其他。

其他,靡音不愿正视的原因。

靡音的头,枕着膝盖,久了,脚便有些酸麻。

她嘴角抿紧几分,接着,便站了起来。

极净万为她安排的屋子,舒适至极,奢华至极,但,不是靡音想要的。

这里,到处都熏着香。

珍贵的香料。

可是,却失却了自然。

靡音想起了那染着药香的气息。

似乎,无论如何,靡音都会想起不愿记得的那个人。

xiong中,烦闷淤积。

靡音不愿再在这待下去,她来到了山上。

这座山很大,苍翠中透着深郁。

靡音特意挑的另一条路。

她不想见到慕情。

而且,也很难见到他。

因为靡音巧妙地打听过,得知慕情每隔几个月才会入山寻找药材一次。

上次,不过是巧合。

他们,见面的机会,将很少了。

靡音这么想着,一路沿着山路行走。

她的脚下,有很多的落叶。

陈旧的黄色,清新的绿色,混杂在一起。

没有区别的,它们都是落叶。

只是落叶。

半山腰处,有座小亭,年代似乎已经久远,显得陈旧。

可是在浓浓绿荫的映照下,却有着别样的意趣。

靡音走得累了,便决定在此歇息。

坐在亭中,可以俯视山下。

心里,稍稍开阔些许。

一朵野菊&花,在亭脚处哀哀地开放着。

那种娇&嫩的色泽,柔&软了人的眼。

靡音伸手,将它摘取了下来,放在鼻端轻嗅。

没有香气,只有一种露珠的清新。

靡音闭着眼,闲适地轻嗅着。

而此刻,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轻,像是极力不想打扰到她。

靡音睁眼。

美眸中瞬间闪过淡淡的讶异与慌乱。

因为。

来人是慕情。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慕情的声音,还是她记忆中的那般清雅。

“没关系。”靡音将手中的花放在了一旁。

接着,靡音微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还是慕情打破了沉默:“这些天,为什么没有到山庄来,是因为我说错了什么吗?”

靡音摇摇头。

阳光从她背后射来。

影子,在亭中的地面上,模模糊糊的。

“你的伤,有什么要紧吗?”靡音转移话题。

“没事,已经大好了。”慕情的声音,依旧是轻柔,就像是今天的阳光。

“易风,很想和你说说话。”慕情继续道:“我看你也没事,不如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改天吧。”靡音看着地上的影子,道:“改天我再去。”

慕情沉默了。

阳光,静谧地洒在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女身上。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冰。

“你为什么不开心?”慕情忽然这么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靡音笑了。

可是要等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连抬起嘴角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你的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真的笑容。”慕情这么回答。

他的声音,也是像云烟般飘渺。

“你认为,”靡音忽然冷笑了一声:“一个亡国之女,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什么都不剩下的女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经历过无数血腥,甚至杀过人的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

靡音的音调,到最后,不自觉地拔高了。

她并不是针对慕情。

只是,针对自己的感情。

在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尖刻。

她的贝齿,咬住了唇瓣。

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

她想,在听见这么不客气的回答后,慕情应该会离开的。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可是没有,在惠风之后,慕情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暖柔:“有必须。”

他这么说:“有必要的,因为至少你还活着,至少你可以闻到花的清香,可以听到鸟的鸣叫,可以感受雨露的滋养,可以有无止境的未来…所以,你有开心的资格,也有开心的必要。”

是吗?

靡音这么询问自己。

是这样吗?

她的手上,重新拿起了那朵花。

触手,便是柔嫩。

“我是名大夫,时常会接触到很多的病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着美好的未来,但是他们的生命却不允许他们拥有那些未来。所以,我认为,生命是最可贵的。如果我们还活着,那就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慕情的声音,在这山林之中,轻扬飘散。

靡音安静地凝听着。

她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裂开。

不痛。

只是一种微微的悸动。

靡音还是垂着头,但是她知道,慕情就在自己身边。

他一直没有离开。

靡音的手上,是那朵野菊&花。

不娇艳,颜色也不素雅。

但是,却有着昂然的生命力。

在阳光下,热烈地绽放花瓣。

靡音缓慢地将它旋转着。

圆形的花,成为圆形的黄色。

在那漩涡之中,靡音轻声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你想听吗?”

天色,由蔚蓝转为昏黄。

天际的云霞,仿佛在燃烧一般。

那红色的云,镶着金色的边。

与绚烂的华丽中,带着一种静谧的怆然。

靡音,将自己所有的故事,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慕情。

那些悲伤。

那些屈辱。

那些屠杀。

那些血液。

一件件,一桩桩,全都向慕情讲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是,在慕情的面前,她不自觉地就会将身体放松。

她会有一种想要放空的渴望。

慕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他们在亭子中坐了许久。

靡音在喁喁地说着,而慕情则安静地聆听。

靡音的诉说,是断断续续的。

甚至偶尔要停顿半个时辰才会重新响起。

可是慕情从来不会催促与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