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松林北面的山上,有一座古旧的寺庙,因为地处偏僻,香客甚少,也较为清幽。

而此刻,寺庙的厢房chuang上,靡音就躺在上面。

她的右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被细细地包扎过。

厢房的窗户是大开的,外面的景色一览无遗,山花热烈地开放着,就像…这是最后一个春天,这是最后一次盛放。

靡音回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一件件,回放在她的脑子里。

在她俯下&身子,去抢夺缰绳的时候,那名武将快速地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手中。

动作很快,根本就不会有人看见。

靡音借故回到营地,打开纸条,发现那是高远修亲笔所写,让靡音晚上想尽办法来到江边,抓紧时机跳入。

而江中自然已经有耶罗水性好的人在一旁潜伏,只等靡音一跳入,便将她拖到无人之处,再救起。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了。

靡音心中没有什么起伏的情感,因为她清楚,这次的出逃,是一定会成功的。

因为殷独贤不会认为自己还有出逃的心思。

他的防备会减低。

昨晚入水后,因为害怕殷独贤发现踪迹,靡音只能被水下那两名人拖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在水中,她仿佛要窒息的。

又一次,体会到了死亡。

但是这一次,她是抗拒的,因为她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靡音,你醒了?”高远修推开门,看见睁开眼的靡音,声音中带着惊喜。

他快步走到chuang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靡音,你安全了,你已经被救出来了。”

靡音询声望去,她茫然地看着高远修,看了许久,终于认清了这个人。

靡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最璀璨的笑:“远修,你来了。”

高远修握着靡音的手,他惊惶地感觉到,她的手腕,更细了,像是轻轻用力,就会折断。

这一次,她又消瘦了许多。

高远修明白,那是因为,这一次,她失去了很多,很多。

“靡音,我想你已经知道,二皇子已经成为了皇上,他还是在想着你,我想,他对你应该是真心的。”这些话,在高远修看来,要说出,是非常艰难的,可是,他必须要说,为了靡音,他必须要说:“靡音,成为他的人吧,让皇上保护你,只有他,才能够和殷独贤抗衡,只有他,才能保护你。”

靡音反握&住高远修的手,柔声道:“远修,我是走不了了。”

“怎么会呢?”高远修安慰道:“靡音,我们会保护你,看,你不是成功出来了吗?如果你害怕,等会我们就立即起程,我们快马加鞭赶回耶罗,你会被送&入耶罗的皇宫,殷独贤这辈子都不能再伤害你。”

“不是的。”靡音摇头,缓缓地:“远修,我是不会离开殷独贤的。”

闻言,高远修像是被重物击打了脑子,一时懵了:“靡音,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靡音心平气和地回答:“这是我人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怎么会呢?”高远修不敢置信:“不可能的,那你昨晚为什么还要配合我们从殷独贤身边逃离,靡音,你在想什么?”

“远修,”靡音摇了摇他的手:“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高远修感觉到一种烦躁,一种因为恐慌而起的烦躁。

“远修,对不起,我有我自己的选择。”靡音的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现在,你可以去帮我叫一个人来吗?”

高远修刚想说什么,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了门前:“靡音,你是在叫我吗?”

极净万。

他逆着光,但是那双眼睛,还是染着风&流,附着慵懒。

边说着,他边走了进来。

“远修,我想和皇上单独谈谈。”靡音的声音很平静,在高远修听来,却是一种请求。

高远修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靡音做的决定,是他改变不了的。

他将额头,枕在了靡音的掌心之中,仿佛要破解那些神秘纹路的意思。

可是他看不透,什么也看不透。

高远修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换了另一种神色:“靡音,不管你要做什么,请你记住,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

说完,他起身,最后看靡音一眼,然后,离开。

靡音闭上眼,似乎是在将某种她不需要的情绪驱逐出脑海。

然后,她睁开眼,看着极净万:“你想要夺得盛容吗?”

“是的。”极净万毫不隐瞒:“盛容,还有你,我都想要。”

“可是盛容,并不是你所能轻易得到的。”靡音道。

“越是困难的东西,才会令人越向往。”极净万在靡音的chuang边坐下,他俯下&身子,和靡音对视着:“就像是你。”

“我可以帮助你。”靡音看入极净万的眼睛:“我可以帮助你夺得盛容。”

极净万的气息,喷在靡音的面颊:“这就是你不愿离开殷独贤的原因,你要待在他身边,一步步地看着他灭亡?”

“是的。”靡音点头:“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而之后呢?”极净万也看入了靡音的眼睛:“当复仇完毕之后,会怎样?”

“复仇完毕之后,你会获得更大的疆土,会拥有更多的子民。”靡音回答。

“那你呢?你会怎样?”极净万的眼神,在慵懒之下,是一种犀利。

“那很重要吗?”靡音微笑,每一根笑纹,都淡得看不见。

“那时候,我想要你成为我的王后。”极净万这么说。

“那种事情,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靡音道。

“那么,谁可以决定?”殷独贤问。

“上天。”靡音道:“上天。”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他们的眸子,在阳光下,都是清澈的,但是看深了,才发现,清澈的表面之下,是最黑暗的湖水,根本就看不见底。

他看着靡音,眼中有着眷恋:“或许,就是这样的你,才让我着迷,或许,当你真正依顺我的时候,我对你的爱,反而不会这么强烈。”

“这些,我不清楚,但是,”靡音闭上眼:“你最爱的,是权力,所以,你会答应的…你会答应的。”

山花,释放了清幽的香气,弥漫了整座寺庙。

胜负

当靡音失踪的那晚,殷独贤派手下的人找遍了整条江,在下游沿途打捞,可是却一无所获。

靡音并没有在那条江里面,甚至,就连她的一丝踪迹也无。

殷独贤又派人搜遍了皇家密&林周围的每一处地方,连一草一木都不放过。

终于,在东面山上的寺庙中,发现有陌生人居住的痕迹。

经过对僧人的严刑拷打,他们供出了一些信息,殷独贤确定,靡音被人救起。

而救起她的那个人,正是他此刻的死对头,极净万。

殷独贤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波动情绪。

是他的一时失误,他的一时失误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过去,他曾无数次见过极净万,甚至让他住进了自己的皇宫,在那时,他就应该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给斩草除根。

其实那时,殷独贤便知道极净万的厉害,他知道极净万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知道他并不是外人所认为的那样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王子,知道他那双慵懒的眼睛下,是和他一样的野心,知道他想要获得整个世界。

可是殷独贤并不知道他的全部底细,并不知道他的能力居然是如此可怕。

极净万从很久以前,便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从很久以前,他的势力就开始在耶罗的皇宫中盘根错节,从很久以前,他就有能力将极撒风给扳倒。

但是他忍耐了,他一直将自己的这种能力给隐藏着。

这才是最不容易的一件事,隐藏自己的能力,明明可以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敌人,但是他没有。

极净万知道,虽然他可以这么做,虽然他这么做的结果必定是成功,但是他还是气定神闲地坐着,不急不燥。

因为他要争取最小的伤害。

他要确保当自己兵变之后,可以获得更大更丰盛的果实,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存耶罗的实力。

因为他的最终目的,并不仅仅是耶罗的皇位。

极净万要的,是天下,是整个天下,是盛容。

为了这个目标,他忍耐着,他蛰伏着,他隐藏着。

终于,时机到了,他的时机终于到了。

他成功地夺得了天下,虽然流了许多的血,但是那些血,是必须的,是祭奠他皇位的祭品。

耶罗经过了这场变乱,不仅实力没有消减,反而增强了许多。

而现在,就是他要开始完成自己最终目的的时候了。

就连殷独贤也不知道,今后究竟会怎样。

极净万,这个人,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对手。

而现在,他又将靡音夺去了,就在殷独贤的眼皮子底下,他将靡音夺走了。

这是一种耻辱,同时,殷独贤心中明白,他的手下中,已经混入了极净万的人。

无孔不入。

殷独贤当天晚上,便下令将密&林中所有的军官通通处死。

一个也不能留下,一个也不能,一个都不可以。

不仅是密&林中的官兵,还有东面山上的那座寺庙中的僧人,通通都要被杀光。

在佛像的面前,他们杀光了所有的僧人。

血,溅在了佛像的眼睛里。

佛的眼睛,染了血,那就是魔。

在这个混沌的世界,就连佛,也成为了魔。

或者说,佛与魔,没有人能够分清,他们本身,就是一体的。

殷独贤没有再寻找,他知道,靡音不会再回来。

他独自回到了双灵宫中。

这里的东西,都是他所熟悉的,没事的时候,他会来这里坐坐。

因为这个房间中,有着靡音的气息,很微薄,若有若无,但是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个房间中。

或许说,是存在于他的身体中。

靡音的气息,存在于殷独贤自己的身体中,在他的每一根骨骼中穿梭,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中进出,在他的每一根发丝中萦绕,在他的血液中奔流,在他的脑海中盘桓。

一丝丝,一重重,一点点,无时无刻不存在。

就连殷独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靡音这个女人,她并不是最美的,她并不是最聪慧的,她并不是最勾魂摄魄的。

有很多时候,殷独贤都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她?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她?为什么就是非她不可?

他一遍一遍地问着。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靡音是他创造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靡音陪着他经历了许多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靡音了解他的经历。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靡音。

因此没有得到,所以眷念。

到了最后,他和她,已经有了相同的体温,都是平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低温。

他和她,已经融&为&一&体了。

殷独贤推开门,雕花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像是某种痛苦的shen&yin。

像是靡音的。

是的,在这个地方,或者说,是在他的身边,靡音是痛苦的,她看着他的眼神,是无边无涯的憎恨。

她恨他,她恨他,她恨他!!!

她总是这么叫嚣着,她总是用一种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看着他,她总是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话来诅咒他,她总是想要离开他,她总是想要杀害他。

她恨他,恨到了骨子里,那种恨,即使是经历了几辈子,也是无法消灭的。

已经印刻在了骨髓之上,已经印刻在了血液之中,已经印刻在了命轮之上。

他和她,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她永远要逃。

虽然一次次地,他将她抓了回来,但是这一次,殷独贤知道,这一次是不同的。

这一次,他有预感,这一次,是不同的,是和往常所不同的。

殷独贤清楚,他很清楚,这一次,将会有什么重要的变故发生。

那么,这里也就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

因为这个地方,殷独贤知道,靡音是不会回来的了。

殷独贤的手中,拿着一把剑,那是一把最锋利的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即使窗外是初春,万物润泽,但是他的脸上,永远都是平静的冰雪,永远都是天山之上的冰雪,永远都不可能融化。

殷独贤拿着那把剑,一下下地在房间中挥动着。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也不狰狞,甚至没有染上任何冰冷的杀气。

但是,被褥瞬间就被划成了两半,屏风也被瞬间劈开了,桌子,椅子,地毯,幔帐,一切的一切,都被殷独贤的那把剑,给划开了。

全部,都成为了碎片,一切,都被销毁了,所有的东西,都不再有价值。

到处,都是零散的,都是杂乱的。

最后,殷独贤的眼角,看见了那面铜镜。

那面靡音在时常照的铜镜。

殷独贤来到铜镜前,看着它,随后,他忽然举起手,那把剑就这样劈了下去。

不断地劈着,砍着,划着。

到最后,铜镜成为了无数的碎片,而每一片碎片中,都是无数破碎的世界。

没有什么是完整的,没有谁的心,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