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院中,魏冉又上前来缠着她要玩,她亦无心理会,只问了他已经背会了“大雅”“小雅”之后,便叫他先背“秦风”,魏冉不解,原来芈月同他说,习雅之后,诸国风当从“周南”开始,为何跳过来先习“秦风”,芈月只得道,既然到了秦国,当入境随俗,更快的融入秦国。

魏冉听了她的话,沉默良久,才问道:“阿姊,我们不去齐国了吗?”

芈月心中一酸,想到当日也黄歇共约一起入齐的计划,如今已经不再可能实现了,抹了把泪,匆匆跑出了蕙院。她一股怨怒无处发泄,跑到射场,叫寺人摆开靶子,

眼前的靶子时而变成义渠王,时而变成魏夫人,时而变成楚威后,时而变成楚王槐。让她只将一腔怨恨之情,化为手下的利箭,一箭箭地向前射去,射至终场,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

芈月猛然惊醒,眼前箭靶仍然是箭靶,她轻叹一声,抹了抹额头的汗,心中诧异,她是明明打听了此时是秦王在前朝议政的时间,诸姬近年来亦不爱骑射,此时又是谁来了呢?她转头看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女,那少女边笑边向她走来,脸上却带着善意:“好箭法,真没想到宫中还有人箭法比我还好,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芈月细看那少女英气勃勃,带着几分男儿之气,她自己的天性本也有几分男儿之气,却从未曾遇见过能够与她气味相投的女子,此时见了这人,竟有几分亲切,正欲开口道:“我是…”

那少女却顽皮的以手指唇,笑道:“且等一下,容我猜猜…嗯,你是从楚国来的季芈,是也不是?”

芈月诧异:“你如何知道?”

那少女歪着头,历数道:“看你的打扮,自然不会是宫女。那最近宫里新来的就只有王后和她的五个媵女,我听说屈氏和景氏形影不离,孟昭氏和季昭氏更是姐妹同行。我听父…听人说季芈擅骑射,那么独自一人在这里练习弓箭的,自然就只有季芈了。”

芈月也笑了:“既然你猜着了,那么让我来猜猜阁下是谁呢?宫中妃嫔昨日拜会王后的时候我都已经见过,你的打扮也不象是宫人,那你不是王妹,便是王女…你方才脱口说出‘父’字,想来是要说‘父王’二字,你莫不是公主?”

那少女拍手道:“果然真如父王所言,季芈是个聪明女子,你就唤我孟嬴好了。”

孟嬴者,嬴氏长女也,芈月便明白了,笑道:“原来是大公主。”

两人相互为礼,芈月看着孟嬴,却与自己一般高矮,想来也是年岁想仿,忽然想起一事,实是忍俊不禁。

孟嬴诧异道:“你笑什么?”

芈月掩嘴笑道:“还记得在楚国与大王第一次见面,他长着一把大胡子,我管他叫长者,他还不高兴。后来就剃了胡子让我看,说他不是长者。可如今看来,他都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了。”

孟嬴笑得前仰后合道:“你真的管他叫长者,那父王不是要气坏了,怪不得回来的时候他把胡子剃了,我还以为是为了在新王后面前显年轻呢,原来是被你叫恼了。”她性子直爽,想到素来高高在上的父亲竟也有此狼狈之时,不由地对芈月好感大增:“你这人好玩儿,我喜欢你。”

芈月亦是喜欢她的直爽,两人虽是初见,竟是不到半日,便成了知交,便素性抛开身份,互以“季芈”“孟嬴”相称。

芈月听得孟嬴不住口地夸自己的父王如何英武,亦是不服气,历数楚威王当年事迹,两人竟如孩童似的抬起杠来。

孟嬴道:“我父王是世间最英伟的君王。”

芈月便道:“我父王也是。”

孟嬴道:“我父王会成为秦国扩张疆域最广的君王。”

芈月也道:“我父王在位时扩张疆域,楚国有史以来无人能比。”

最后还是孟嬴先罢战,知道:“好了好了,我们都有一个好父王,好了吧。”

芈月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父亲,看着孟嬴诚挚地道:“是啊,所以公主一定要好好珍惜你父王,孝敬你父王。”

孟嬴见了她的神情庄重,不禁问道:“季芈,对我父王可有好感?”见芈月点头,忙又问道:“你会不会做我父王的女人?”这次芈月却是摇头了。

孟嬴诧异了:“这却是为什么?”

芈月扑哧一笑:“孔子曰:‘吾未见好色如好德也。’吾亦好色也,天底下的好男儿多了去了,欣赏便可,何必一定要逼成夫婿呢?”

孟嬴从来不曾听过这般离经叛道却又爽快异常的话,不禁拍膝大笑:“季芈、季芈,你当真是妙人也。”说着自也吐露心事道:“我素来不爱与后宫妃嫔交往,她们一个个的心思简直都是写在脸上了,偏还装模作样,当我是傻子吗?”

芈月亦是明白:“她们亦是可怜人,宫多怨女,大王一个人,不够分啊!”

孟嬴直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季芈当真是妙人,我从来不曾笑得这般开心,哈哈哈…”

芈月也诧异了:“孟嬴,我说的话,便是如此可乐吗?还是,你我理解有差?”

孟嬴抹泪笑道:“不差不差,季芈,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耳目一新罢了。”

自此,两人便多有来往,芈月将自己手抄的庄子之“逍遥游”赠与孟嬴,孟嬴亦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匹白马赠与芈月。

那马才四岁,正是刚成年的时候,十分可爱,芈月与孟嬴到了马厩之中挑选时,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她虽然喜欢弓马,但毕竟楚国在南方,以舟楫而长,论起良马,却不如秦人。秦人善驯马,始祖非子便是以善驯马而得封,孟嬴身为秦王最宠爱的长女,亦有好几匹良驹,这匹马恰好是秦王所赐,刚刚成年,孟嬴见芈月喜欢,便转手赠与芈月。

待得两人相交颇有一段情份之后,芈月亦便将自己私下用泥土所仿制的符节交与孟嬴,托她辨认打听一下。孟嬴却只觉得这符节虽然颇似秦国高层的通关符节,但是具体要查出是谁的,却非得看这上面的铭文才是。

当日芈月只是匆匆一瞥,能够记得大致样子复原出来便已经绞尽脑汁,这上面的铭文,却实在是当日便不曾看清,又何来回忆。

但她亦知查出真凶,这才是关键所在,心中不甘,只是苦思冥想,几乎连做梦,梦到的都是当日那铜符节的样子,只是当她仔细想看清上面的铭文时,却总是糊作一团,无法看清。

这一日芈月正欲去找孟嬴之时,自廊桥上经过,却见廊桥下卫良人带着侍女恍恍惚惚地走过,她的手中居然还持着一枚铜符节。

芈月一见之下,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作响,那梦中始终糊作一团的东西此刻忽然间清晰地显现出来,与卫良人手中的铜符节重合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思索,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快了一些步,一手按住廊柱,双足已经迈过廊桥的扶栏,跃了下来。

卫良人这日正是自内府中回来,接了家信,心中恍惚时,忽然间一人自天而降,落到她的面前,她还未反应过来,她身边的侍女采蓝便已经吓得失声惊叫。

这廊桥离地面也有十余尺高,若换了普通人,怕是要跌伤,幸而芈月从小就喜欢弓马,又身手矫健,这才是无事。此时见吓着了人,也忙行礼道:“吓着卫良人了,是我的不是,还望恕罪。

卫良人抚着扑通乱跳的心口,强自镇定道:“无事。”又喝斥采蓝住口,方又向芈月笑道:“侍女无知,失礼季芈了。”

季芈脸一红:“哪里的话,是我十分无礼才是。”

卫良人腹诽,你既知无礼,如何还会做出这等举动来,但她素来温文尔雅,这样的话自然是不会出口的,只不知这位新王后跟前最得势的媵女,为何忽然在自己面前做出这样奇特的举动来。

芈月却也懒得和她绕弯,直接道:“卫良人手中之物,可否借我一观?”

卫良人诧异道:“我手中之物?”她看了看自己,左手拿着父亲寄来的鱼书,右手拿着铜符节,却不知道对方要看什么。

芈月已经直接道:“卫良人手中铜符可否借我一观?”卫良人听说她只是要借铜符,松了一口气,她还怕若是对方要借她手中的鱼书一观,这可是无法答应的事,当下忙将手中铜符递过去道:“不知季芈要此物何用?”

芈月接过铜符节,在自己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似要把所有的细节都记住,但见那符节正面阴刻秦字铭文数行,秦字与楚字略有不同,她亦不能全识,连猜带闷其大约的意思是述某年某月某日,王颁节符于某人,可用于水陆两路免检免税通行,准过多少从人多少货物等内容。

卫良人看着她的举动,疑惑越来越深,却不言语,采蓝方欲问,却被卫良人一个眼神制版了。

芈月越看这铜符,心中疑惑越大,虽然那日义渠王的铜符只是匆匆一瞥,但这些日子魂牵梦萦,卫良人手中的铜符,便是她记忆中的那一枚。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强抑激动问:“卫良人,此物何用?”

卫良人诧异:“季芈不认得这个吗?”

芈月道:“不认得。”

卫良人笑道:“大秦关卡审查极严,如果有车船经过关隘,如果没有这种铜符节,都要经过检验,若是携带货物还要纳征。后宫妃嫔来自各国,与母国自然有礼物往来,所以大王特赐我等一枚铜符节,以便关卡出入。”她笑容温婉,娓娓道来,仿佛一个亲切的长姊一般。

芈月皱起眉头,抓住卫良人话中的讯息:“这么说,后宫妃嫔手中都有这枚铜符节了?”

卫良人掩袖笑道:“哪能人人都有,不过是魏夫人、虢美人还有我的手中有罢了,如今大约王后手中也会有一枚。”

芈月紧紧追问:“其中外形、内容、铭文,可有什么区别吗?

卫良人有些不解,看了芈月一眼:“季芈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

芈月低头思忖片刻,抬头大胆地道:“卫良人当知道,我们在入咸阳途中,曾遇义渠王伏击,而我在义渠王营中,曾见到过相似的这样一枚铜符节。卫良人以为,这符节会是谁的呢?”

卫良人倒抽一口凉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想从芈月的手中抽走铜符节。芈月观察着卫良人的神情,手中却握住铜符节不放道:“卫良人可愿教我,如何才能够分辨得出各人手中的铜符节之区别。”

卫良人已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心中暗悔,自己接到父母家书,心思恍惚,握着鱼书和铜符竟忘记藏好,竟卷入这等事情当中了。她不禁左右一看,幸而今日这条宫巷上竟只有她主仆二人与芈月,她沉默片刻道:“把符节给我。”芈月松手,卫良人拿回铜符节,指着正中一处环形内之字道:“其形制、铭文,基本相似,只有此处…季芈看清楚了吗,这个位置上是个‘卫’字,是我母族国名。”

芈月瞪大眼睛,盯住了铜符节上的“卫”字,努力回想着义渠王掉在地下的铜符节,试图看清上面的字,却是一片模糊,芈月抚额,顿觉晕眩。她回过神来,却见卫良人扶住她道:“季芈,你那日见到过的铜符节是此处刻着一个什么字?”

芈月微笑,盯着卫良人的眼睛缓缓地摇头道:“我记不清了。”

卫良人看着芈月,她口中虽然说记不清了,可表情却更显得神秘莫测,卫良人叹道:“季芈,你真的不象一个宫中的女人。”

芈月笑了:“宫中的女人应该如何?”

卫良人脸上露出无奈和忧伤道:“这宫里到处是眼睛,到处是耳朵,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招来祸患,甚至不知道风从哪里起,往何处辨别申明。所以,在这宫里久了,有许多事,不能说、不能做,装聋作哑才能明哲保身。”

芈月看着卫良人:“我明白卫良人的意思,我一向做事恩怨分明,绝不会迁连他人。”说罢,她转身而去。

卫良人凝视着芈月的背影,叹息:“季芈,你真是太天真,太单纯了。”

这样天真单纯的性子,在这样诡秘的深宫之中,能活多久呢?

卫良人心中暗叹,却知道此事只怕不能善罢甘休。

王后入咸阳的途中遇伏,此事她竟是毫无所知。不仅她不知道,只怕在这宫中除了那个主谋之外,谁也不知道吧。

而这个主谋,当真是那个呼之欲出的吗?还是…另有阴谋呢?

她正自出神,采蓝怯生生地问:“良人,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魏夫人?”

卫良人沉了脸,斥道:“你胡说什么,魏夫人与此事何干?”

采蓝吓了一跳,忙低了头:“奴婢也是、奴婢也是…”

卫良人冷笑:“你只是个奴婢罢了,贵人的心,也轮得到你来忧?”

采蓝连忙摇头。

卫良人叹息:“此事,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把节符收好了,今日我们什么事都没看到,没听到。”

采蓝心一凛,忙应道:“是。”

而芈月回到自己所居的蕙院之中,已经依着方才在卫良人手中所见铭文,再度重做符节了。

此时蕙院院中,芈月面前的石几上,已经摆着十来只相似的泥符节,她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刻着上面的铭文,俱是和卫良人出示的符节相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正中圆环处各国的国名。石几边的地下,是一个盛水的铜盆,铜盆旁边是做坏了的许多泥坯。

芈月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晒得半干的泥符节拿起来,转动着正面、反面、侧面,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努力回忆着…那日义渠王掉落地上的铜符节,那个本来糊作一团的图案,此时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个字…每一个符节比对以后,那个字,果然是个“魏”。

芈月跳了起来,将其他符节俱收在一起,只取了那只刻着“魏”字的符节,就要回屋洗手更衣,去芈姝的宫中。

她方一转头,却看到一只青色的靴子停在她的裙边,她惊诧地抬起头来,从靴子到玄端下摆、玉组佩、玉带、襟口、一直看到了秦王驷的脸和他头上的高冠。

芈月伏地请安:“参见大王。”

秦王驷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冰冷无情:“此为何物?”

芈月一怔,有些不明白秦王驷的意思,惶然抬头,看到秦王驷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感觉到心乱如麻,她似乎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此时,并不是应该见到秦王的时候,这个节奏不对,她支唔道:“这似乎,是…符节。”

秦王驷面无表情:“季芈,符节是做什么用的?”

芈月道:“是…妾不知道。”

秦王驷的声音冷冷地自上面传下来:“这符节是君王所铸,赐于近臣,过关隘可免验免征,是朝廷最重要的符令,岂是谁都可以私铸的?”

芈月只觉得一阵不祥的预感升起,更是慌乱得理不出一个思绪来,只慌忙答道:“朝廷符节,乃用金铜所铸,臣妾这是泥铸的,只是用来找人…”

秦王驷的声音似在轻轻冷笑:“找什么人?”

芈月抬起头来,心头还将实情说与不说之间犹豫:“妾想找…那个伏击我们的人。”

秦王驷的声音依旧淡漠:“伏击你的,是义渠人,你在秦宫找什么?”还未等芈月说话,秦王驷伸出手,将石几上的泥符节统统拂入水盆中,冷冷地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地,这东西都不是你一个媵妾可以沾手的。”

泥坯入水,顿时融化成一团泥水,芈月看着自己数月费尽心血努力的一切,在他这一拂手间,化为乌有,不禁伏地哽咽:“大王…”

秦王驷并不理会,只将这些泥坯符节拂入水盆之后,便不再看芈月一眼,就拂袖而去。

芈月绝望地坐在地上,冲着秦王驷的背影叫道:“大王,难道王后被人伏击,就能算了吗!”

秦王驷转身,眼角尽是讥诮之色,只说了一句话:“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是谁!”

秦王驷不知道已经去了多久,可这句话,似乎一直回响在芈月的耳边,嗡嗡作响,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让她没有办法动弹,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伏在地上,忽然间大哭,又忽然大笑,吓得薜荔和女萝只敢紧紧拉着魏冉远远地看着她,不敢靠近。

她真是太天真,太愚蠢了!

她原以为,她只要找到那个背后支使义渠王去伏击芈姝的人,就能够搜集到证据,把这证据交到秦王的手中,便可以为黄歇报仇。为了这个目地,她才进了秦宫,她才宁愿违背母生临死前“不要作媵”的叮嘱,以媵女的身份入宫。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何等可笑,秦王驷志在天下,他岂是连自己的后宫发生什么事都不清楚的人?他若是有心,岂有查不到之理,又何须要别人为他寻找证据。就算自己找出证据来又如何?芈姝安然无恙,死的只有黄歇,痛的只有自己。他又能如何会为了一个与他毫无利害关系的人之生死,去判处一个自己的枕边人、自己儿子的母亲以罪名?

“你以为你是谁?”这话,他问得刻骨,也问得明白。是啊,自己是谁,何德何能,想去撼动后宫宠妃,想去改变一个君王要庇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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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三月庙见之礼还有一种说法,即为远古风俗,男女婚前情爱不禁,所以婚后要等三个月后的观察期确定新娘不是带孕而嫁,才能够正式算夫家的人。所以一些早期风俗如弃长子(如周朝始祖后稷就是被弃),杀头生子等,都是与此有关。

[注2]五齏,就是五种切丝的冷菜,把昌本(蒲根)、脾析(牛百叶)、蜃(大蚌肉)、豚拍(猪肋)、深蒲(水中之蒲)这五种荤素不同的菜肴煮熟以后,切成细丝的冷菜。

七菹:就是七种腌菜,把韭、菁、莼、葵、芹、菭、笋这七种蔬菜进行腌制。

第三十八章 不素餐

芈月病了,她这病忽如其来,却病势沉重,竟至高烧不醒。

承明殿廊下,秦王驷正闲来踱步,听得缪监回报,只淡淡地说了声:“病了?”

缪监看着他的脸色,道:“是。大王要不要…”

秦王驷继续踱步:“王后叫御医看过了没有?”

缪监忙道:“叫的是太医李醯。”

秦王驷哦了一声,看了缪监一眼,道:“你这老物倒越来越闲了,一个媵女病了,何须回我?”

缪监陪笑道:“这不是…大王说看奏报累了,要散散步、说说闲话嘛。”

秦王驷看了缪监一眼,并不理他,又自散步。

缪监只得又上前陪笑道:“大王,蓝田送来一批新制的美玉,大王要不要看看?”

秦王驷摆摆手:“寡人懒得看,交与王后罢!”

缪监应了声:“是。”

秦王驷忽然停住脚步,想了一想,道:“去看看吧!”

缪监连忙应了一声,叫缪乙快步先去令玉匠入准备着迎驾,自己亲自侍奉着秦王去了。

披香殿魏夫人处,魏夫人亦听了此事,低头一笑,道:“病了?”

侍女采桑笑道:“是啊,听说是病了,还病得挺重的。”

魏夫人懒洋洋地道:“既是病了,就叫御医好好看看,可别水土不服,弄出个好歹来。”

采桑会意,忙应了道:“是。”

魏夫人皱眉道:“采蘩呢?”

采桑知她是问另一个心腹侍女,采蘩更得魏夫人倚重,早些时候却奉了魏夫人之命出宫,如今还未回来,忙禀道:“采蘩还不曾回来呢!”

魏夫人面带忧色,叹道:“真是无端飞来之祸——但愿此番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

采桑知她心事,劝道:“夫人且请放心,这些年来,夫人又有什么事,不是平平安安地度过呢!”

魏夫人想了想,便又问:“那个叫张仪的,真得很得大王之宠信?”

采桑忙应:“是,听说如今连大良造也要让他三分。”

魏夫人沉吟:“他若当真有用的话,不妨…也给他送一份厚礼。”

采桑亦又应下了。

魏夫人却越思越烦,只觉得千万桩事,都堆到了一起,却都悬在半空,无处可解。她坐下来,又站起来,又来回走了几步,出了室外,却又回了屋内,终究还是令采桑道:“你叫人去宫门口守着,见采蘩回来,便叫她即来见我。”

采桑应了。

魏夫人却又道:“且慢,你先去请卫良人过来!”

采桑忙领命而去。

魏夫人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叫人上了一盏蜜汁,慢慢喝着。这些年来,她并不见得完全相信卫良人,许多事情,亦是避着卫良人,但在她每每心烦意乱之时,叫来卫良人,她总能够善解人意地或开解,或引导,能够让她烦躁的心平静下来,也能够给她提供许多好的思路。

所以,她不完全相信她,但却不得不倚重于她。

芈月却越发沉重了,芈姝派了数名太医,却是越来越每况愈下。芈姝十分着急,便问孟昭氏,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孟昭氏一言却提醒了她,说:“季芈妹妹之病,只怕不是普通的病吧。”

芈姝一惊,问她:“如何不是普通的病?”

孟昭氏却道:“小君还记得您初入秦国时,在上庸城所遇之事吗?”

芈姝骤然而惊:“你是说,难道在这宫中,在我这个王后面前,也有人敢弄鬼?”

孟昭氏道:“若是在小君这里,自然是无人敢弄鬼,只是季芈妹妹处,则未免…”

芈姝听了微微颔首,叹道:“都是季芈固执,我也叫她住到我这里来,她偏要独居一处!”芈姝入秦,侍女内宦辅臣奴隶数千,一切事物,皆不假于人手,如上庸城那样受制于人之事,自然是再不会发生,但芈月独居蕙院,侍从人少,自然就有可能落了算计。

孟昭氏便建议道:“不如让女医挚去看看?”

芈姝犹豫:“女医挚医术,如何能与太医相比?”其时宫中置女医,多半是宫人产育或者妇人之症,有些地方男医不好处置,故而用女医,女医亦多半专精妇科产育。芈月之病并不属此,所以芈姝自恃已经正位王后,亦是第一时间叫了秦国的太医。孟昭氏此议,实是令她吃惊万分,亦是令得她对自己的环境,产生了不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