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芈月已经渐渐合上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一把抓住了女医挚嘶声道:“你说什么,公子歇,他没死?”只是她此时实在太过虚弱,声音也是低不可闻。

女医挚含泪用力道:“是,他没死,他在宫外。”

芈月心中一痛,只觉得腹中收缩,用力一挣,那失去的力气,竟是又回来几分。正在助她推按腹部的女萝一声惊呼:“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女医挚一喜,又换了针,再刺合谷穴,直刺进将近一寸,轻轻捻转。几针下来,芈月勉强挣动了一下,孩子又出来了一点,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却是力气尽泄,这口气一松,本来已经出到一半的孩子又往回缩了几分。

女医挚一阵惊呼,但此时芈月连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耗尽了,再无法用力。

女医挚附在芈月的耳边焦急地喊着:“九公主,你要醒过来,你要活下去,要活着把孩子生下来,要活着才能再见到公子歇,要活着才能不叫那些害你的人得意。”

芈月喘了好几下,才吃力地问:“你、你说什么?”

女医挚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我在宫外遇到伏击,幸遇公子歇相救,在他的相助下夜闯东郊行宫,大王为了您连夜入城进宫。季芈,有人想要你死,可更多的人为了你而努力,你千万不可自己放弃…”

却原来女医挚在采药途中被人所劫,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所地窖之中,四面漆黑,怎么呼唤也是无人理会。她预感到芈月可能会出事。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正当她觉得口渴腹饥到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间头顶一片光亮,耳中听到黄歇的声音在唤她。

她惊喜交加,沿黄歇放下的梯子爬出地窖,看到上面已经是一地死尸。

却原来黄歇久候不至,恐其出事,便与赤虎一起出城去寻找。赤虎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细犬,在草丛中发现了女医挚的药筐,在那细犬寻踪指引下,找到一处农庄,这才救出了女医挚。

待听得女医挚说起秦王出城春祭,芈月即将临盆,恐伏击她的人亦是为此而来,黄歇大惊,急忙带上女医挚欲赶回城去。奈何此时已经天黑,不论城门宫门,必是已经关了。正无计之时,黄歇便问女医挚可敢冒一死,女医挚明白他的意思,咬牙答应。黄歇便护着女医挚驱马绕了城墙半圈,从西门转奔东郊行宫,直闯禁宫。

幸得女医挚持了出宫令符,言说宫中出了急事,要见缪监。守卫不敢擅专,悄悄通知缪监。此时秦王驷已经睡下,缪监也正要入睡,听到回禀,匆匆出去见了女医挚,听了事情原委,大吃一惊,当下急忙去叫醒秦王驷,禀告此事。秦王驷当即下令,连夜自东郊赶回城中,叫开城门、宫门,直入蕙院。

女医挚说了方才之言后,芈月似又焕发了几分生机。正在努力之际,太医李醯也匆忙赶到,一边叫人送上太医院的秘药来帮助芈月提升精气,一边在屏风外指导着女医挚助产。此时缪监也调了三四名服侍过数名妃嫔产育的产婆进来一起服侍。

此时因秦王驷回宫,诸宫皆已经闻讯。

玳瑁因昨夜薜荔来闹了一场,便叫人关了宫门,任何讯息不得传进去,因此到天亮才得知,不由大惊,忙叫醒芈姝道:“王后,不好了,大王回宫了。”

芈姝因昨夜公子荡啼哭闹了一场,好不容易哄得孩子睡了,自己亦是刚刚睡着,便被玳瑁推醒,自是没好气,却听得玳瑁此言,惊得顿时清醒过来,诧异地问道:“大王怎么会忽然回宫?”

玳瑁脸涨得通红,却不敢不答,支吾着道:“季芈昨夜早产…”

芈姝一惊:“季芈未到临盆之时,如何会早产? 她现在如何了,你为何不告诉我…”一边说着,一边掀被坐起问道,“季芈早产,又与大王回宫何关?”

玳瑁无奈,只得跪下半藏半露地道:“昨夜蕙院侍女薜荔曾来报讯,奴婢看王后没睡好,公子又夜晚惊啼,恐扰了主子,想着妇人产育,痛上几个时辰也是常事,因此…”

芈姝便信了,大惊顿足道:“大王本欲让唐夫人照顾季芈,是我与大王分说,担下此事。如今季芈临盆,你如何不报与我知? 你、你这是要害死我啊…”当下忙唤了侍女进来,匆匆更衣梳妆,就要赶往蕙院。

玳瑁无奈,又疑秦王驷半夜赶回,必有缘故,若是问起来芈姝一无所知,岂不落入圈套? 当下忙挡住她,低声道:“大王昨夜忽然赶回宫里来,必是有缘故的,王后要防人故意弄奸,陷害王后。”

芈姝一惊:“什么故意弄奸?”

玳瑁暗忖自己的计划应无破绽,只是猜不透为何秦王驷忽然回宫,当下只得道:“恐防有人在大王面前进谗言,或用苦肉计蒙骗大王,陷王后于不义。”

芈姝却觉得玳瑁实有些杞人忧天,皱眉道:“季芈既然难产,我当赶紧过去,你说这些又有何用!”说着便匆匆整装而去。玳瑁无奈,叫人放了薜荔,恐吓一番,便忙随了芈姝而去。

椒房殿的大门打开,芈姝的车辇出去,但见天色已经亮了,一片金色的阳光,染遍宫阙万间。

蕙院中,但见得宫女仆妇们进进出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芈月临盆不似别人那般声嘶力竭地哭叫呼痛,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痛到极处时方有一两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痛叫之声,反而听得人更是揪心。

秦王驷坐在院中,面朝大门,背对房门,缪监跪坐下首,奉上汤水。

芈姝匆匆赶至蕙院时,见到此情此景,看秦王驷脸色铁青,心知不妙,忙跪下行礼道:“大王!”

秦王驷脸色阴沉,根本懒得看她一眼。这个王后,一次次令他失望,让他实在是失去了对她的忍耐之心! 他冷哼一声,怒道:“寡人将后宫交与王后,王后向寡人一再要求亲自照顾芈八子,可连寡人都从东郊回宫多时,王后方才晏起啊?”

芈姝听了此言,如万箭穿心,见秦王驷有疑她之意,方悟玳瑁方才之言,只得申辩道:“小童今日早上才知季芈昨夜早产,大王人在城外,如何会晓得宫中消息? 难道竟然有人未卜先知不成…”

忽听得冷笑一声,便见虢美人姗姗而来,冷冷道:“昨夜季芈的侍女满宫叫着‘季芈难产王后救命’,只怕整个宫中,只有王后一人,是今日早上才知道吧!”

芈姝听了此言大怒,转头斥道:“放肆,你行礼了没有? 我和大王回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虢美人撇撇嘴,慢腾腾上前行礼:“参见大王,参见王后。”行罢礼站起来,便冷笑一声道:“妾身禀大王,妾身说的都是真话,那个侍女叫得满宫都听到了,却忽然没了声响,也不晓得,是不是被灭口了。”

秦王驷和芈姝同时问:“什么侍女?”

玳瑁见势不妙,连忙跪行向前道:“禀大王,王后确是今日早上才知此事。近日王后照顾公子都不曾睡好,昨夜公子也是半夜惊醒啼哭,王后好不容易才哄睡着。奴婢见王后刚刚躺下,忖度着从胎动到落地总不至于一时三刻的,所以没敢叫醒王后。此皆奴婢之罪,向大王、王后请罪。”

秦王驷的眼睛从芈姝身上移到了玳瑁身上。他何等人没见过? 昨夜得了女医挚报讯尚是将信将疑,一到宫中果然看到芈月难产,险些一尸二命之时,已经是大怒,只是无处发作。再看到芈姝与玳瑁主仆言行支吾,心中怒气更增,当着人面前不好斥责王后,见玳瑁一个老奴竟敢代王后主张,当下手中玉碗便砸了出去,直接砸在了玳瑁的头上,喝道:“这么说,原来寡人的后宫不是王后执掌,倒是教一个贱奴执掌了,拉下去———”

芈姝不想事情忽然急转直下,见玳瑁被砸得头破血流,吓得不知所措,听见秦王驷的口气不对,像是要杀人似的,下意识地开口阻止道:“大王,且慢———”

秦王驷斜看芈姝一眼道:“嗯?”虽然只是哼了一声,但这一声的威压,竟是让芈姝不由得心肝一颤。

芈姝额头出汗,却是有些不服不忿,不甘心秦王一句话便要杀了她倚仗的心腹,忙找了个理由求道:“大王,如今妹妹临盆才是最重要的事,要打要罚还是等妹妹生完再说,免得血光冲撞。”

秦王驷听了此言,方稍敛怒火,看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玳瑁一眼,只哼了一声,挥挥手不再理会。

缪监知其意,当下令道:“将玳瑁暂押永巷令,听候处置。”

玳瑁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被掩住嘴拖下。

见虢美人幸灾乐祸地笑着,芈姝心中恨极,却不敢声张,只在袖中掐着手,暗暗记下此事。

此时天已大亮,唐夫人和卫良人等人亦是匆匆赶来,见秦王与王后均在,也忙上前行礼。秦王驷与芈姝此时也无心理会,只挥挥手令她们起身。

唯有唐夫人心里有事,见了此情此景,不禁脸色煞白,忧心忡忡地拉了缪监于一旁问道:“季芈情况如何了?”

缪监长叹一声,拱了拱手,虽然没有说话,但从表情却已经看得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唐夫人心中一痛,内疚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当日秦王驷曾经托她照顾芈月,如果她不是畏事畏祸而故意放出消息,袖手旁观的话,那么今日芈月也许就不会有事了。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在这深宫中,不知不觉竟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冷酷无情。若是季芈当真出事,她又有何面目再对着秦王! 思想至此,唐夫人不禁低声对秦王驷道:“大王,妾请大王允准,让妾进去照顾季芈。”

秦王驷还未回答,虢美人便心里泛酸。她一听到消息,便兴奋地赶过来,如此积极主动,却哪里是关心芈月? 只不过是一来为着看王后芈姝的笑话,再落井下石一番;再者在秦王驷面前讨好卖乖,露个脸儿。及至见芈姝虽然受了斥责,却是不痛不痒,只押下个老婢,秦王驷沉着一张脸教她不敢挨近,再见唐夫人居然讨好秦王驷成功,不禁醋意大发:“唐夫人您若是真关心季芈,早干什么去了? 您又不是女医,此时进去又有何用?”

秦王驷早已经不耐烦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后宫妃嫔的钩心斗角,闻言斥责道:“昨夜无人照应,今天都挤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除王后和唐氏外,其他人都回宫去!”

众妃面面相觑,只得应道:“是。”

此时不但虢美人和卫良人赶来了,其余如屈、昭、景等媵女也随着王后匆匆赶来。这蕙院中站了这么多人,挤挤挨挨,确是十分不便。她们赶来本也是为着讨好秦王驷,见此情况哪敢再待,纷纷行礼退出。

此时产房中,芈月身上的针已经取下,她满头大汗,力气将尽。女萝焦急地哭喊:“公主,您再用把力,再用把力就好了…”

芈月咬牙不肯发出呻吟,用力一挣,力气却已用尽,气泄劲松,只惨叫一声:“娘———”这声音极其凄厉,传到室外,秦王驷一听之下,心头一颤,手中玉碗落地,摔成碎片。

秦王驷立刻站起来,厉声呼道:“李醯,怎么了?”

太医令李醯已经是满头大汗,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臣请示大王,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芈姝脱口而出道:“保大人!”

唐夫人也同时说道:“保孩子!”

芈姝这话一出口,已知不对,此时方恍然大悟,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芈月腹中的儿子怀有如此深的忌惮之意了吗?

唐夫人与芈月本是泛泛之交,此刻想的却是这孩子乃秦王驷之子,当下脱口说出保孩子之后,对芈月不免有些愧疚之意。两人同时说出口之后,方知对方说了相反的话,对视一眼,唐夫人面现羞愧,芈姝却是神情复杂。

秦王驷闻言却是大怒。她二人不通医理,他却有所涉猎。母娩子不下,时间一长,这胎儿便要窒息而死。若舍母保子,除却剖腹强取还有何计? 当下不假思索地吼道:“保大人,保大人!”

这声音极大,传到内室,人人俱已听到。芈月叫出这一声“娘”来,整个人精力已经耗尽,竟是一动不动。女医挚此时也已经技穷,听了此言,忽然扑到芈月身前,对着她耳边大声叫道:“公主,您听到了吗,大王说要保大人!”

她连叫得几次,本已经一动不动的芈月忽然睁开眼睛,用力大叫一声:

“不,保孩子———”她这最后一口力气一挣,竟将孩子又推出几分。

女医挚眼疾手快,连忙在她的头上扎下几针道:“公主,用力,用力!”

便听得下面侍产的婆子大叫道:“看到孩子了,看到头了!”

女萝哭喊道:“公主,看到孩子的头了,看到头了!”

此时李醯在外室也是满头大汗地叫道:“给她几片鹿茸,再撑一把力气。告诉女医挚,扎百会穴,快!”

女医挚一针扎下,芈月发出一声长叫。那产婆见那孩子又出来两分,知芈月这口气一泄,产道就要回缩,当下眼疾手快,将孩子一拉———众人欢呼一声:“生了,生了…”

芈月只觉得身下剧痛,体内忽然一空,一口气泄尽,一动不动了。

那产婆把婴儿拉出来以后,一看之下,便欢喜道:“是个小公子!”当下熟练地倒提起婴儿的脚,往婴儿的臀部拍了几下,那婴儿发出猫叫似的微弱哭声,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当下水已经备好,忙将那婴儿洗干净,包上襁褓,欲抱出去给秦王驷。

女医挚忙阻止道:“小公子早产体弱,受不得风。”

秦王驷听得那微弱的婴啼之声时,已经站起,问道:“李醯,如何?”

一名产婆自内室飞奔而出,同李醯一阵耳语,李醯对那产婆一点头,忙奔行到秦王驷跟前道:“大王,生了,生子。芈八子生下一位公子,母子均安!”

秦王驷大喜道:“好好好…”

李醯见状忙赔笑低声解释道:“小公子早产体弱,不可见风…”

秦王驷点了点头:“甚是,寡人进去看他。”见秦王驷就要入内,一名产婆壮着胆子颤声道:“大王,产房血污,恐玷辱了大王!”

秦王驷恍若未闻,只管走了进去,那产婆欲挡不敢挡,只吓得脸色煞白。

缪监跟上前去,摆手令那产婆让开道:“大王战场厮杀都见过,还避讳这些!”

但见秦王驷快步走进内屋,女医挚忙奉上婴儿。他抱起婴儿,见那婴儿虽然长得甚是瘦小,但却不显衰弱,当下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寡人的孩子…”

芈月此时虽然一动也不能动弹,连抬起眼皮都吃力万分,但耳中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她轻吁一声,虽然已经无力说话,心中却暗道:“是的,这是我与你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降生,让她的人生,自此奠定。

从此以后,所有的过往都随风而逝。

过去的人,过去的山水,过去的恩怨,均已过去。

她从此便彻彻底底是芈八子,秦王的妃子。

楚山、楚水、楚人,永别了!

第十八章 公子稷

阳光透过纱窗,射入蕙院内室。

秦王驷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心中一则喜,一则怒。他也有过不少儿子,抱过不少婴儿,今日这婴儿抱在手里却比其他的婴儿轻,这却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忽略了后宫的潜伏暗流。看起来他是低估了芈姝的愚蠢,高估了芈姝的教养,芈姝还是没有足够的智慧明白“责任”是什么意思。或者她以为,她身为王后,生下嫡子,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吗?

唐夫人和芈姝也走入了房中。若说芈姝心中是又惊又怕,那么唐夫人心中便是悔恨交加。她虽然身处后宫,却无争竞心,平时只是装病避事。但她却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畏事避祸,竟令芈月母子在无人保护之下,被人算计,甚至差点一尸二命。此时见了秦王驷抱住婴儿沉吟,知道他此时所想。芈姝在此事上明显已经为秦王驷所厌,但芈月难产,婴儿早产体弱,必是要人照顾的,她不站出来,又教秦王驷去何处寻一个教人放心的人呢?

当下唐夫人上前一步,接过婴儿道:“大王,季芈难产,小公子体弱,需人照顾。请大王恩准妾身照顾季芈母子,待满月后,让她们母子搬进常宁殿与妾身做伴吧。”

她这话一出,更令芈姝羞恼交加,忙争道:“大王,此事虽是小童一时失职,可大王您是最明白我的,我从来不曾有过害人之心啊,求大王明鉴。”她自认当日虽然存了私心,但却真的没有害人之心,事情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她又愧又羞,同时更想借此挽回自己的过失。若是交与别人,她这过失,却是再也挽不回来了。

秦王驷疲惫地摆了摆手:“寡人累了,回宫。”

芈姝见他不答,忙笑道:“大王放心,我自会好生照顾季芈。”

却听得秦王驷温和地对芈姝道:“你也累了,都回宫吧,让唐氏留下来就可以了。”他话语虽然温和,但不容置疑之意,却是让芈姝不禁打了个哆嗦。

当下王与后一前一后,出了蕙院,各自归宫。

芈姝满怀心事,辗转难安,手中抱着公子荡,心中却是慌得没个着落。

表面上看来秦王驷只是处罚了玳瑁,她这个王后毫发无伤,可是他语气中的冷漠和疑忌,却令得芈姝比受到了处置还要害怕。

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幼子,眼泪一滴滴落下,心中暗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为什么会处于如此无措的情况啊?

某方面来说,芈姝并不算是一个坏人,但是她生母、她周围的人,从小到大,却将她培养成了一个凡事永远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随心所欲,从未曾顾忌过别人死活的人。如果说这世间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什么她关心的人,那就是秦王驷了,如今再加上一个公子荡。

此刻,当她心情低落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也只会想到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不被理解和自己以为的冤屈,却不曾想到,芈月因她险些一尸二命,死里逃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正在此时,听得珍珠战战兢兢来报:“王后,诸位媵人皆已经在外等候。”

芈姝定了定心神,将孩子交与乳母,道:“宣她们进来。”

四名媵女进来,因都知道今日上午在蕙院之事,心头俱是惴惴不安。却听芈姝劈头就问她们两件事,一是秦王驷要让芈月住到唐夫人宫中,二是如何解救玳瑁,立时便要她们拿出主意来。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事是王后自家不厚道,芈八子险些一尸二命,昨夜薜荔奔走呼号得满宫都知道了,秦王驷连夜从郊外赶回,显见事情已经严重到让她们无法想象的地步。秦王驷拿下玳瑁,或者可能只是对付王后的第一步而已,也不晓得下一步是否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此刻她们帮着王后出主意,焉知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玳瑁呢?

可是,便是不与王后出主意,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个王后继续出蠢招,然后在这后宫争斗中落败? 楚国媵女俱是依附于王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后若是失势,她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景氏此时已经承宠,亦已怀孕三月,闻言心头暗暗算计了一番,自知接下来,芈姝头一个便是要问她了,当下便满脸忧色地捂着肚子道:“王后,妾身好难受,请允许妾身暂时告退。”

芈姝大怒,知她仗着身怀六甲,有了退路,便不肯再让自己陷进去,当下指着门口厉声道:“滚出去!”

景氏自知已经得罪了芈姝,只得装出娇弱不胜的样子来,踉跄着退出。

芈姝怒气未歇,再转向屈氏。屈氏看着景氏退出的样子,又看看芈姝,只得赔笑开口道:“王后,以妾身看来,此事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不如王后去和季芈直接说明,让季芈出面,也好化解双方的争执。”

芈姝不禁开口道:“本来便是一个误会…”说到这里,又自觉太过示弱,脸一沉,不再说话了。

季昭氏窥其颜色,立刻转向屈氏质问道:“屈姊姊说的哪里话来! 这不是让王后对季芈低头吗? 这可万万使不得。”

屈氏不悦,反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孟昭氏在一边观察四人言论,此刻方缓缓道:“王后,季芈去不去常宁殿,只是小事一桩,重要的是要消了大王心中的怒火。妾身倒有一个主意…”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

芈姝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令其他人退下。屈氏松了一口气要退下,季昭氏却有些磨磨蹭蹭想留下来,孟昭氏一个严厉的眼神过去,季昭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去。

孟昭氏走到芈姝身边,附耳轻轻地说了几句话。芈姝一听就挥手啪地打开孟昭氏的手,怒气冲冲地说道:“这怎么可以!”

孟昭氏温言相劝道:“王后,此事已经如此,我知道这是委屈了玳姑姑。

但宫里出了事,大王总要有一个担责之人,若不问责于傅姆,难道王后来承担后果不成?”

芈姝微微犹豫,孟昭氏低头轻声道:“反正执行刑罚的都是王后的人,事前说好做做样子就成。这样王后有了交代,还可以提前把傅姆带出来…”

芈姝犹豫着道:“真的可以?”

孟昭氏点了点头。

芈姝无奈,只得道:“那便依你。”转而又狐疑地问:“那,季芈之事,当如何?”

孟昭氏微笑:“不过区区一个八子,住到哪里,又算得什么? 王后当真要处置她,何不等傅姆出来? 她于宫中见闻甚多,必有应付之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芈月悠悠醒来,刚一睁开眼睛,就惊恐地转着头寻找着。

女 萝在一边服侍,忙问道:“季芈,您找什么?”

芈月呆滞地转头看去,道:“孩子…”

正在屏风外照顾婴儿的薜荔闻声忙抱着孩子进来。“季芈,奴婢给您把小公子抱来了。”

芈月被女萝扶着坐起,伸出手去,接过孩子,不禁再问一声道:“是个男孩?”

薜荔应声道:“是啊,是个男孩。”

芈月接过婴儿紧紧抱住。那时候她生完孩子,精疲力竭,虽然看到秦王驷进来,也看到秦王驷抱着孩子,也听到众人说是个男孩,但却动弹不得,连说话也吃力,迷迷糊糊中,不知何时又晕了过去,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了这个自己拼死生下来的儿子。

她仔细看着婴儿,抚着他的脸,喃喃道:“是个男孩,真好,真好。是个男孩,以后就不用为妾做媵,以后可以自己挣军功,领封地,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不用像你苦命的娘,还有外祖母一样…”

薜荔和女萝听了此言,也不禁落下泪来。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女萝先道:“季芈,您这次难产伤身,不要久坐,奴婢还是扶您先休息一下吧。”

芈月也不反对,由着两人扶着她躺下,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薜荔闻言,不由得看了女萝一眼,女萝忙道:“季芈,您先歇着,等好些再说吧。”

芈月冷笑一声,摇头道:“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如何能够安歇! 你们还是说了罢。”

女萝叹息:“季芈,昨夜您忽然腹痛,我们去寻女医挚,却发现她根本未曾回宫。我无奈之下,派薜荔去向王后求援,谁知道她未见到王后,竟被那玳瑁捆起来,塞住嘴…”

芈月怒极反笑:“呵呵,好计谋,当真是好计谋,先叫人给我下催产药,再让女医挚不得返宫,再阻止薜荔求救,当真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薜荔叹道:“幸而昨夜大王及时赶到,才救回了季芈…”

芈月皱眉道:“奇怪,大王如何竟能够及时赶到?”

薜荔忙合十道:“幸有女医挚及时向大王求救。唉,椒房殿当真狠心。

医挚方才同我们说了,原来是玳瑁要她出城去采药的,结果她在回宫的途中就遇上伏击,幸亏遇上…“她说得高兴,冷不防女萝在暗中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吃痛抬头去看女萝,看到对方暗示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

芈月已经见着两人的互动,便问道:“幸亏遇上什么?”

薜荔不由得支吾起来。女萝忙笑道:“季芈累了,先歇息一下吧,小公子也应该喂奶了!”说着以眼神示意薜荔赶紧抱了婴儿出去。

芈月叹道:“女萝,你们是随我从楚国到此的,这又是何必?”说着,她不禁流下泪来,“是子歇,对吗? 子歇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对吗?”

女萝欲言又止,芈月的眼睛转向薜荔,见薜荔瑟缩了一下,芈月道:“薜荔,你说!”

薜荔看看芈月,又看看女萝,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芈月掀被就要起来:“我去找医挚。”

女萝赶紧跪下道:“季芈,我说。”

芈月的动作凝住,僵硬地转头看着女萝,一字字地问:“他,真的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