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道:“是。”

秦商抬头望天道:“先生,你说这马车什么时候会来?”

苏秦道:“不知。”

秦商本想结交苏秦,但搭讪了半天,只有一个字两个字的回答,也觉得无趣,悻悻地走开和别人说话去了。

苏秦长长吁了口气,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

寒风凌厉,吹得等车的人个个缩头缩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大篷车终于缓缓来了,停在离他们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大路上。

众人轰动起来,都争着上前抢里面背风暖和的位置。见众人挤挤挨挨地上前,只有苏秦表情漠然地慢慢走着,那秦商奇怪地看了苏秦一眼,一边跑一边招呼苏秦道:“先生,快点,外面的位置要吃冷风的。”

苏秦嗯了一声,仍旧慢慢走着。不想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叫声:“苏先生,苏秦先生,等一等———”

苏秦听到这个声音,表情顿时一变,不但没有停下来,还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想冲到大篷车上。

此时芈月正陪孟嬴坐在宫车上,见状立刻指挥军士道:“把他拦下来。”

一队黑衣铁骑顿时奔驰上前,将苏秦和众人隔绝开来。

孟嬴叫道:“停车,停车。”

宫车停下,孟嬴抱着黑貂裘跳下马车,向着苏秦的方向跑去。

苏秦欲逃避而行,却被骑士们挡住。

孟嬴跑到苏秦身后,扑上来抱住苏秦,嘤嘤而哭道:“先生,先生是恨了孟嬴,所以连我的面都不想见,连我叫你也不肯停下来吗?”

苏秦扭头,看到的是孟嬴狐裘锦面的衣袖,和自己身上的旧褐衣羊皮袄形成强烈的反差。在心爱女子面前的羞窘令他感觉抬不起头来。他涨红了脸,沉声道:“易王后,请松手,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有损您的名声。”

孟嬴哽咽道:“我不放手,放手你就跑了。”

苏秦无奈道:“我不跑,您让我把竹箱放下来,我怕硌着您。”

孟嬴微微松手,却仍然紧紧地抓住苏秦的袖子。苏秦把竹箱放下来,转身面对着孟嬴,叹了一口气。

芈月举手示意,众骑士排成队挡住大篷车和百姓们,转身背对着孟嬴和苏秦。

孟嬴看到苏秦衣衫破旧,伤心不已,哽咽道:“来时锦衣轩车,去时旧衣敝履,先生,是我害了你。”

苏秦见到她手中的黑貂裘,已经看出是自己原来的东西,知道是她有心,也有几分感动,无奈道:“是我学识不足,不得赏用,客居在外,自然千金用尽,与你何干?”

孟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道:“那你为什么不肯受我的金帛?不肯找我?”

苏秦声音低沉而痛楚:“你也要容我在你面前保住自己的尊严。”

孟嬴扑到苏秦的怀中,哭道:“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手忙脚乱地拾起刚才抱着的黑貂裘,想要给苏秦披上。

苏秦握住孟嬴的手,想要阻止她的动作:“你啊,你当真就不顾及你的身份、你的名节了吗?”

孟嬴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苏秦的手,哭道:“身份和名节能改变我做寡妇的命运吗?能让我母子团聚吗?能让你留下来吗?如果都不能,我要它何用!”

苏秦一怔,从她的话中听到了关键所在,连忙焦急地抓住孟嬴的手,问道:“怎么了,你们母子不在一起?”

孟嬴哭诉道:“我们离开韩国的时候,遇到赵人伏击,子职被赵国夺去了。”

苏秦大惊:“秦王为何不派人去救?”

站在一边的芈月听到这里,上前一步道:“苏子有所不知,那赵侯雍夺去公子职,打的就是挟持燕国公子、谋取燕国王位的算盘,想来就算秦国大军攻入赵国,也未必能够夺回公子职。大王已经派司马错前去与赵侯雍商议赎回公子职的事情了。”

苏秦看着孟嬴,眼中充满怜惜。他本以为她回到秦国,便可一切安好,苦尽甘来,却不曾想到,他虽然替她把信带到了,她的父亲也来救她了,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另一重悲剧。他细看孟嬴,此刻她虽然一身华贵,然而脸色苍白憔悴,身体也似无法支撑,不由得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孟嬴———”

孟嬴含泪看着苏秦:“先生———”

苏秦脑海中此时千万个主意闪过,他张口欲言,可看了看周围情况,忽然又灰了心,长叹一声:“罢了。”

芈月察言观色,上前一步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苏秦却不识她,问道:“这位夫人是…”

孟嬴道:“这是芈八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芈月道:“苏子有所不知,当日苏子的策论,是我发现的,我与孟嬴亦是有旧。如今她痛失娇儿,难以支撑,先生若有高见,还请赐教。”

苏秦微一沉吟,欲待不言,看了一眼孟嬴,心又软了,叹道:“若是由我来说,此事并不难办。”

芈月眼睛一亮:“先生有办法?何不一起入宫,面见大王。”

苏秦却冷笑一声,道:“不了,我十上策论,大王不屑一见,我又何必再自讨没趣?我随口一说,你们愿不愿意采用,悉听尊便。”

孟嬴凝视着苏秦,眼神中有无限信赖:“先生请说。”

苏秦深深地凝视着孟嬴,充满了留恋和不舍,良久才终于放弃地收回目光,叹息道:“罢了,你毕竟是燕易王的王后,终究是要回到你的位置。”

苏秦放开孟嬴,走开两步,负手向天,沉默片刻道:“燕国君臣易位,逆天违人,不但国内动荡,更会引起诸侯不安。赵侯扣押了公子职,必是为了等待燕国内乱,他好乘机以拥立公子职为借口,入侵燕国。但赵国军队现在拖在函谷关,他不能两面作战。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先挑起燕国的战乱,再以此迫使赵国和秦国联手,共同拥立公子职为燕王。如此,函谷关之围可解,易王后归燕可行。”

芈月这些日子以来,亦知秦王驷为此事所苦,孟嬴之子姬职,便是攻破赵、燕两国的一件绝顶利器,只是具体如何运用,却商议数月犹未有最好的办法。如今见苏秦说出这话来,虽然并不新鲜,但已经极为难得,更难得的是,他意犹未尽,真正精要的内容,当在后面。此时也顾不得避讳,她上前一步,急问:“如何才能挑起燕国内乱呢?”

苏秦讽刺地一笑,将手一划,指向东边,道:“齐国。”

芈月与孟嬴对望一眼:“齐国?”

苏秦压抑已久,此时决意辞去,料得今生今世,未必再入秦邦,索性放开胸怀,指点江山,滔滔不绝:“赵国虽有燕王哙之弟公子职,但燕王哙的儿子太子平却在齐国。燕王哙被子之所骗,愿意让位于子之,可太子平却因此失去王位,岂有不恨之理?五国联兵攻秦,齐国却没有加入,我猜他们就是在等这次机会。只要派细作在太子平身边挑起事端,则齐国必将提前卷入燕国之争端。只要燕国开始内乱,不管子之还是太子平都会被燕人所憎恨,到时候秦赵合兵入燕,乘机拥公子职继位,不但可迫使齐国退兵,还可以挑拨魏韩楚三国跟秦赵联手,乘人之危,去瓜分燕齐两国的领土。如此一来,可转化五国困秦之局成六国困燕之局,秦赵二国更是可以借鹬蚌相争而成为最后的渔翁。而且各国制衡,赵国的胃口再大也得退让三分。”

芈月击掌叫绝:“妙,太妙了,先生真是当世奇才!”

苏秦却解下身上的黑貂裘,还给孟嬴:“此物我抵押给了店家,已不属于我,所以我不会收的。易王后,您将回燕国,执掌一国,你我萍水相逢,有缘一会,今日告别,各自东西。”

苏秦朝着孟嬴长揖,昂首阔步,走向大篷车。

芈月急呼道:“先生如此高才,何不留下?”

苏秦头也不回,傲然道:“苏秦已经烧了为秦王所献的策论,就此辞别咸阳,不会再回来了。”

孟嬴犹痴痴地抱着黑貂裘,望着苏秦远去的背影,芈月急忙推了推她,催道:“公主,你为何不留下苏子?”

孟嬴痴痴地道:“先生不愿意留下,我当尊重他的意愿。”

大篷车还停在原处,苏秦走到车前,拱手道:“请各位让一让,容我找个位子。”

车上诸人,都只不过是普通商贩、市井鄙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此时已经知道苏秦的不凡,肃然起敬,一听这话,立刻闪身让出一个最中间的位子给他。

苏秦不以为意,拎着自己的竹箱坐下,敲了敲那车壁道:“驭者,可以走了吗?”

这大篷车的驭者如梦初醒,他看了看那些奇怪的贵人,见她们没有反应,只得挥鞭开车。原本他们周围的那些黑衣铁骑困住车子,不让他们走,此刻见到马车起行,却肃然让开一条道路。

马车扬尘远去,渐至不见。孟嬴抱着黑貂裘,一动不动,眼泪在脸上凝结成冰。

芈月一顿足,拉起孟嬴道:“快些回宫,去禀报大王吧。”

当下两人急忙回宫,芈月便立即去见了秦王驷,将苏秦之计说了。秦王驷大惊:“什么,苏秦竟有此计?”

芈月道:“是,大王以为可行否?”

秦王驷拍案叫绝:“绝世妙计。此人才智,不下于张仪!”

芈月道:“苏秦此人,急智辩才,不及张仪,可深谋远虑,精通人性的弱点,这方面又胜于张仪。”

秦王驷亦点头,当下便传令道:“来人,速速追回苏秦。”缪监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而去,芈月却想到一事,拉住了秦王驷的手,道:“大王,且慢。”

缪监站住,等候秦王驷示下。

秦王驷看向芈月,眼中有着君王之威:“怎么?”

芈月微惊,却勇敢地迎上:“大王,苏秦十上策论,大王为何不用?公孙衍为大良造,为何出奔魏国?”

秦王驷怔了怔,缓缓坐下,好一会儿才点头:“你说得对。一个国家,容不下两个顶尖的谋臣。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政令反复。执政者最忌变换治国的策略,寡人已用张仪,便不能再用苏秦。”

芈月侧身向前,放软了声音道:“大王不用,大公主可以用啊!”

秦王驷沉吟片刻,展开了微笑:“不错,不错!”他赞赏地看着芈月,见她谦逊又有些不安地低下头,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称赞道:“我得季芈,如周武王得邑姜,楚庄王得樊姬也。”

芈月惊喜地抬头看着秦王驷,为这样的赞美感到激动和不安:“大王,臣妾哪比得上邑姜、樊姬那样的贤后?”

秦王驷轻抚着她的肩头,叹道:“为女子者,困于闺中,眼界小格局小气量小,那是天生性情,也是环境所致。古往今来,很少有女子能够挣脱这种天性和环境,超脱同侪。所以若能遇到,都是珍宝。”

芈月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认可和肯定,激动得微微颤抖:“大王,有了此刻大王的肯定,臣妾这一生没白活,就算立时死了,也死而无憾!”

秦王驷用赞美和珍视的眼光看着芈月:“我还记得,初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野丫头…可是看着你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脱胎换骨,我都不敢相信,一个女人可以有这样大的变化。月,你每天都能给我新的惊喜。”

芈月羞涩却又自信地笑道:“世人给女人准备的都是笼子,唯有大王,给我的是一片天空。把女人放在笼子里,只能听到雀鸟的鸣叫;给女人以天空,才能看到凤凰的飞翔。”

秦王驷宠爱地看着芈月:“是啊,我的季芈,我的小凤凰,你飞吧,飞多高,都有寡人为你托起这一片天。”

芈月幸福地伏在秦王驷的怀中:“我希望有一天,能和大王一起飞翔。”

秦王驷诧异地看着芈月,哈哈一笑:“好,我期待你和我一起飞翔。”

“我是邑姜,是樊姬,是凤凰…”自楚威王死后,芈月再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褒扬、这样的肯定,这令她也不觉有些飘飘然起来,甚至在次日见到张仪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将秦王驷对她的夸奖说了。

两人走在回廊中,她说到这里,仍觉得如要飞起来似的高兴。她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张仪,你说,大王这是何意?”

张仪带着纵容的微笑,拱手道:“大王自然是在夸奖季芈。”

芈月有些不甘心地道:“只有夸奖吗?”她希望张仪能够挖出其中更深的含意来,让她感觉更高的赞美。

不料张仪却收了笑容,带着深意问:“季芈还要听到什么话?”

芈月一腔喜悦,在张仪严肃的神情中慢慢沉淀了下来:“张子以为,就没有其他的含义吗?”

张仪悠然道:“大王也曾夸张仪为无双国士,可是张仪心中明白,纵有再多的夸奖和倚重,可大王在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首先要找的,还是樗里子。”

芈月有些不服气:“可樗里子毕竟只有一个。”

张仪道:“但是,王后有嫡子啊。”

张仪的话像一盆冷水,将芈月的热望给浇熄了。

芈月有些沮丧。她往前走了几步道:“张子,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张仪道:“季芈请讲。”

芈月道:“我与人走在高台上,本来我站在人后,可别人不走了,我比别人努力多走几步,走得高了一些,看到了另外的风景,却已经为人所忌。往前走,走不了;往后退,不甘心。我应该怎么办?”

张仪道:“那就让自己站得更稳。”

芈月道:“如何才能让自己站得更稳?”

张仪道:“光是站在高台上,那是虚的,你得撑得起这座高台,让这座高台离你不得,离了你就有缺憾,让你自己不可替代。”

芈月看了张仪一眼,问:“如何才能不可替代?”

张仪道:“在上,有人拉着你;在下,有人托着你。”

芈月不解地说:“有人托着我?张子,王后有陪嫁之臣,我一介媵女,何来托举者?”

张仪笑了:“我记得季芈曾经和我说过:‘为人君者,荫德于人者也;为人臣者,仰生于上者也。’人主并非天生,有人聚于旗下,便为人主。人臣亦可造就,广施恩惠,自可聚人。”

芈月听了这话,也不禁陷入了沉思,喃喃道:“人主并非天生?”

张仪再度长揖:“张仪心眼小,人人皆知,有仇于我者,我不敢忘。可有恩于我者,我更不敢忘。季芈不只对张仪,更对大公主、对庸氏皆有施惠。这些人,就是托起你的人。”

芈月眼神闪动,似有所悟。她忽然想到了唐夫人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她说以你的性情和你得到的宠爱,成为靶子是无可回避的,但是你成为别人的盾牌,别人也能成为你的盾牌,站在你身后的人越多,你的盾牌就越厚。

她站住了,再将张仪的话与唐夫人的话,两相对比了一下,喃喃道:“张子,我似乎有些懂了。”

张仪朗声一笑,拱手一揖:“恭喜季芈,您悟了。”

第十二章 巡四畿

冬去春来,捷报频传。

先是燕国开始内乱,因为燕王哙将王位传给相国子之,自己向其称臣,此事引起太子平的不满,便与大将市被联手,与齐国暗中勾连,准备发动政变。

此时齐王辟疆在位(即齐宣王),闻言便派人与太子平联系,说太子的行为是“整饬君臣之义,明确父子之位”,并说若是太子平推翻子之,齐国将一力助之。

太子平得了这个允诺,便赶回燕京蓟城,纠结部属,包围王宫,欲攻打子之。子之带着兵马,紧闭王宫坚守不出,另一边却派人以重金厚爵去拉拢大将市被。市被本是因为自己的权力被削减,才与太子平联手的,如今得了子之的允诺,再看太子平攻打王宫甚久还未攻下,便临阵倒戈,反过来攻击太子平。太子平大怒,于是先与市被一场大战,市被不是敌手,被太子平所杀,暴尸示众。这一来又引得市被属下不服,子之乘机攻击太子平,将太子平杀死。

他们这数月厮杀,都在燕国京城之内,直杀得血流成河,除了双方将士以外,无辜百姓也被牵连,惨遭横祸。这几月混战,蓟城百姓死者达数万人,人心恐惧,更对子之怨恨万分。

就在此时,齐国趁机打着“为太子平申冤”的旗号,派大将匡章发兵燕国。燕国君臣易位,先是子之上位,然后是太子平争位,弄得各地的封臣、守将,都不知道自己该效忠谁了。因此匡章只用了五十来天,便占领了燕国全境,而已经让位的燕王哙和新王子之,也在乱军中被杀。子之更是被齐国人剁成了肉酱,以告慰太子平的“在天之灵”。

五国兵困函谷关,日日耗费钱粮,损兵折将,分利未入,却见齐国悄不作声先吞了一个大国,岂肯甘心?首先是燕国军队无法控制,就要撤军,而赵国也开始无心作战。就在此时,秦人开了函谷关,发动了对联军的攻击。

捷报传来的时候,芈月正在承明殿中,与秦王驷讨论近日看到的一些较好的策论,却听得外头一迭声高叫道:“捷报,捷报———”她停止了说话,脸上不禁绽开了笑容。

但见缪乙举着竹简从门外大步跑进殿内,跪下呈上竹简:“大王,捷报———”

缪监连忙接过竹简,转呈给秦王驷。秦王驷正在看手中的策论,他方才听到门外缪乙的呼声已经停住凝听,此时却继续翻了一下奏章,漫不经心道:“念吧。”

缪监知其心意,翻开竹简道:“回大王,大捷。樗里子出函谷关,与韩赵魏三国大战,将五国联兵迫至修鱼,遇司马错将军伏击,大败联兵。斩敌八万多,俘获魏国大将申差和赵国公子渴,韩国太子奂战死。”

秦王驷接过竹简,展开看了,叹息一声:“五国兵困函谷关,将我们困了整整一年多,数万将士的性命,多少公子卿士的折损,终于有了一个了结。 缪监,将此捷报传谕三军。”

芈月已经整衣下拜道贺:“妾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殿中诸人一起拜伏道贺,喜讯顿时传遍了王宫内外。

秦王驷摆了摆手,令诸人退下。此刻他整个人似乎都松懈了下来。这一年多来函谷关被困,对他来说,实在是日日夜夜的煎熬。如今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他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大捷之后,便是庆功。直至宴罢,他才回到承明殿中,芈月为他卸下冠冕,解开头发,轻轻按摩他的头皮和肩膀。

秦王驷侧身躺在她的膝上,长叹一声:“寡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芈月轻轻为他按摩着,柔声道:“这一仗打完,我看列国再不敢对我秦国起打压之心了。”

秦王驷哼了一声:“六国对秦国一直打压。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势力日强,他们就想联手把秦国打压下去。哼,这一战之后,看他们还敢不敢小看我大秦。”

芈月叹道:“列强最见不得有一个新的势力崛起,当然是先来打压。打压不成以后,就会争相笼络了。打赢了这一仗,我大秦接下来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秦王驷满意地点头:“季芈你总是深得寡人之心。对了,你弟弟这次也立下大功了。”

芈月惊喜:“真的?小冉立了什么功劳?”

秦王驷点头:“司马错的奏章上把他好一顿夸奖。先是燕国之战,说魏冉和赵国的公子胜联手,迎击齐军打了好一场大胜仗。后来是修鱼之战,说也是魏冉建议的伏击点,又是魏冉领军,以五千人扛住了十几万的韩魏联兵,为樗里子的追兵到来赢得了最关键的时间。”

芈月道:“真的?”

秦王驷道:“寡人还能骗你不成?”

芈月道:“那真要好好感谢司马错将军了。魏冉离开我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他是在大秦的军中成长,也是在大秦的军中学会了一身本事。”

秦王驷道:“那也得他自己够努力、有天分。这么多军中勇士,人人都是一样的机会,偏就他立下大功,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寡人准备好好赏赐他。”

芈月道:“大王打算赏他什么?”

秦王驷沉吟一下:“司马错上表说,请封他为军侯,赐大夫爵。寡人却拟封他为裨将军,赐公乘爵。”

芈月闻言,忙盈盈下拜:“臣妾多谢大王。”

秦王驷戏谑地问:“爱妃何不谦让?”

芈月道:“当仁不让。倘若大王因为宠爱我而赏他,或者他功不抵爵,才需要谦让。如今大王封魏冉,是因为魏冉自己血战疆场立下军功,我何必替他谦让?”

秦王驷哈哈大笑:“好一个当仁不让,说得好!”

芈月道:“大王欲超拔军中新晋少年,以替代世袭军将以及老将,臣妾亦深以为然。”

秦王驷点头道:“然也。”

芈月道:“大王打赢了这一仗以后,接下来当如何做?”

秦王驷道:“你猜呢?”

芈月手一挥:“往东,当借此机会离间韩赵魏三国;往西,教训趁火打劫的义渠人;往北,扶植孟嬴母子复国;往南,继续削弱和分化楚国…”

秦王驷大笑道:“不错,不错,但是,还有一点,更加重要。”

芈月不解道:“哪一点?”

秦王驷此刻的笑容却有些狰狞:“接下来,寡人首要之事便是巡幸四畿。

此番五国联兵攻打函谷关,我大秦的四邻都有些不安分,有些新收的城池也未曾安抚,还有些地方的封臣权势过大,蓄养私兵超过规定…”

芈月不由得点头:“是了。”此刻外忧尽去,自然是要先对内进行清理,以保证王权能够得到巩固。在此之后,方可一步步对外进行控制。她当即问道:“大王巡幸,可是要带人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