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哈哈一笑,道:“此事,却须借助鹿女公主了。”

此人自然便是之前在秦赵边境挟持芈月未遂的赵主父雍了,他身后的女子,却是东胡公主鹿女。

她当年与义渠王成亲,为的乃是部族利益,后来义渠王为了芈月而遣散所有妻妾,她便要求义渠兵马相助,回到东胡,夺了她异母兄长的王位,另挑了个年幼的弟弟为东胡王,自己便成了东胡真正的统治者。胡人率性,她族中自有情投意合的男子,与义渠王便也好聚好散。

赵雍既然心怀大志,早看出将来的战争决定因素必在骑兵,趁着季君之乱时,抢占了秦国的榆林之地,收林胡、东胡等族,训练赵人进行骑战。

他既有这等心思,又岂能容得秦人收纳义渠部落,大肆训练骑兵?他所收诸胡人之部落虽然不少,但终究不如义渠已经立国,且如今差不多已经荡平了秦国西北部的草原部落,兵马之盛,无与伦比。

此番他再入咸阳,便是图谋义渠而来。他手底下既有东胡部落,又有曾经与义渠关系颇深的鹿女,如此好棋,岂能不用?于是便将鹿女一起带了出来,让她成为自己与义渠部落的桥梁,以便沟通。

但他亦知在秦赵边境试图劫走芈月的行为,已经激起她的怒火,秦人暗卫亦不是吃素的,何况他此来主要目的就是针对咸阳城外的义渠人,故而在城郭坐镇指挥,便是有事,也可以迅速脱身。

他这边一一分派,鹿女与其他赵国暗卫便分头行事。

过了数日,咸阳市集来了一行义渠兵,大摇大摆地逛着看着。

市集商贩初时与义渠人有过争执,但后来太后把义渠人全部约束在义渠大营,只叫这些商贩送货过去,时间久了熟悉了,他们也知道这些胡人虽不懂礼数不识规矩,却并非完全蛮不讲理。商人重利,既然这些人做买卖倒还爽气,便去了排斥之心。偶有争执,拉去义渠军营外秦人专设的管理小吏处说个明白便是。

义渠人生性豪放,教他们当真在大营只进不出,岂不拘束?有些中上层的将领,便私下三三两两地出来逛咸阳城,只要不出事儿,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虎威受与义渠人有货物来往的向导煽动,说今日乃是十五会市,十分热闹,便起了好奇之心,前来观看。果然这一日市集十分热闹,人头攒动,货物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见虎威兴致勃勃,买了许多东西,还要去酒肆痛饮,他身边的副将忙低声劝道:“虎威将军,大王吩咐过,让我们待在大营中,不要随便出去,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吩咐他们送到大营里。我们现在私自出来已经是违令了,还是早出早回的好。将军若是要喝酒,不妨买了我们回营再喝!”

虎威恼道:一怕什么?我们义渠的勇士,以刀马说话,何必要遵守那个女人的规矩?大王是被她迷惑了,什么都听她的,可是这繁华的咸阳城近在眼前,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来?我们不少吃的也不少穿的,就是少了这份爽快劲!”

那煽动虎威出来的向导忙赔笑道:“虎威将军说得是啊,咱们是草原上高飞的鹰,不是关在笼中的小雀。我们用刀马追逐猎物,砍下敌人的头颅,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女人尽欢,又怎么能与这些每天只知道在地里刨食的秦人相比?”他与义渠人混得好,便是说话时也常常将自己站在义渠人一边,教人听得十分顺耳。

虎威大喝一声:“说得正是。”便要去饮酒,无奈副将苦劝,又抬了义渠王出来,虎威只得忍耐下性子,叫人在酒肆买了酒,又由那人引着,在市集中取乐。

不觉来到一家店铺中,那家卖的是齐纨,染作缤纷五色,其中素白色更是洁白如雪,抚之光滑柔顺。虎威顿时来了兴致,他与鹿女手下一名侍女原就交好,这几日重续旧欢,便要买下这些齐纨送与那心上人。

不想那向导一摸口袋,却叫道:“将军,不好,这市集上有盗贼,将我的钱袋都摸了去。”

义渠人素来习惯以物易物,待芈月约束他们以后,又赐下大批金帛。似虎威这等高级将领出来逛街,自有知机的手下帮着准备钱袋。虎威嫌麻烦,一路行来,便扔给那向导,不料却在集市中遗失。

虎威大为扫兴,踹了他一脚骂道:“你是死人吗?”

那向导见他发怒,忙上赶着讨好赎罪,又劝虎威将带来的五张狼皮与那店主交易。谁知那店主却不愿意,说只肯收铜钱,不要臭烘烘的狼皮。两人便争执起来。

闹得凶了,便见看管市集的秦军校尉缓缓过来,副将急得额头冒汗,劝虎威道:“将军,休要生事,回去再说,再叫人拿铜钱来罢了!”

虎威哼了一声,将锦缎扔回给那店主道:“还给你。”

那店主却是个细致人,接过锦缎细看,发现上面已经出现道道划痕,一匹素纨上还沾染了几个黑乎乎的手印,十分显眼,顿时拉住虎威道:“你把我这锦缎划坏了,你们赔我,你们赔我!”

不问可知,那向导乃是赵人所派暗卫,早就暗做手脚,当下假意劝道:“分明是你这奸商故意损坏锦缎,想讹诈我们。不要以为将军为人实诚,就可以任由你们讹诈!”

众人正在纠缠间,忽然从远处隐隐传来鼓声,副将叫道:“糟了,闭门鼓开始了,我们得在关城门前出城回大营去。”

虎威急着要走,见那商贩还拉着他,一挥拳道:“滚开!”那向导也跟着推了一把,叫道:“滚。”

那店主被打得飞起,跌落在货摊上,一动不动。

忽然间人群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杀人啦,杀人啦,义渠人杀人啦——”顿时整个街市的人四散逃开,那向导亦装作胆小,混入人群逃开。

街市上只剩下虎威几个义渠兵将孤零零站着。那看管市集的秦军校尉不妙,忙敲起锣来,召得巡逻的秦兵四面包抄,与虎威交起手来。

虎威辩解无效,只得与秦人交手。他虽然勇猛无比,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押走关入了廷尉。

第二十章 至绝境

这虎威原是义渠王手底下数得着的大将,虽然性情鲁莽,但却屡立战功。义渠王闻听他在市集与人争执打死了人,竞被秦人抓走,不由得心头火起,气冲冲来找赢稷。

此时的赢稷却在校场上,好整以暇地带着赢芾和赢悝练习箭术。

但见赢芾一箭飞出,射中箭靶,却射在红心边圈上。赢芾放下弓,神情便有些不悦。

赢稷笑着走到赢芾身后,托起他的手,指点道:“芾弟你刚才放手太快,把弦扣得再紧一点,看准了,手不要绷得太紧,放松些,好,射!”

赢芾听了他的指点一箭射去,射中红心,只是离正中稍微差一点,高兴地冲着赢稷笑道:“多谢王兄。”

赢稷也不禁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练。”

赢悝见状,亦拖着弓跑到赢稷面前,叫道:“王兄,王兄,你也教教我。”赢稷拿起他的弓,从袖中取出手帕仔细擦拭干净,才还给赢悝,教训道:“弓箭、兵器、马鞍,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要好好爱护它们,不能随便损坏。它们能够在战场上救我们的命,知道吗?”

赢悝天真地点点头应道:“是,王兄,我知道了。”

赢芾教训赢悝道:“你应该说多谢王兄教诲。”

赢悝乖乖地点头:“是,多谢王兄教诲。”

义渠王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强抑怒气,站在一边。

赢稷早知内情,见状亦微笑道:“义渠君,可要一起射箭?”

义渠王满腔怒气,当着这两个年幼的儿子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冷笑道:“好啊!”说着接过赢稷递来的弓箭,拉了一下,便掷到地上道:“太轻,换把大弓来。”

赢悝见状却跑过去,拾起那弓,认真地对义渠王道:“阿耶,阿兄说了,弓箭、兵器、马鞍,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要好好爱护它们,不能随便损坏,它们能够在战场上救我们的命…”

赢芾机灵,见义渠王的脸色已经黑得要滴出墨来,连忙一把掩住这个傻弟弟的嘴,哄劝着把他拖走:“阿悝,阿耶和阿兄有事商量,我们去别处玩。阿娘那里备了好糕点,你再不去我便要将它吃光了…”

赢稷忍笑,见赢芾哄劝着赢悝迅速走掉,才看着义渠王笑吟吟道:“义渠君有事找寡人吗?”

义渠王却不答话,只接了大弓来,一连十发,箭箭皆人红心,这才将弓箭扔给内侍,冷笑道:“天底下的事情,唯有弓和马说了算。大王以为如何?”

赢稷负手而笑:“弓马虽好,却只能在我王旗指挥之下进退冲锋,如此方成大业。”

义渠王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强压怒气:“如若没有弓马,便有王旗,又有何用?你们不是曾经有过周天子吗?你会在他的王旗之下听令?”

赢稷向义渠王笑着摇摇头:“看来,义渠君以为,有弓马就行了?”

义渠王不理会他的假模假式,他发现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当下直接道:“我有个手下叫虎威,在街市上误伤了人,被廷尉抓走了。我派人去接他,廷尉不肯放人,说这是你的吩咐。”

赢稷点头道:“不错。在秦国之内,任何人都要遵守秦法,就算寡人身边的人,也不例外。”

义渠王冷笑:“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前大营中去接人都只要缴了赎金便成,何以这次不放人?看来你是成心要跟我为难了。”

赢稷淡淡道:“我只是照秦法行事,杀人抵命。若只是普通的惹是生非,自是缴了赎金就行。但你的手下在街市公然杀人,寡人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义渠王怒道:“就算是杀了人,那又怎样?一个卑贱的小贩,怎么能够让我义渠的勇士抵命?”

赢稷冷冷道:“再卑贱的人,也是我秦国子民。我身为秦王,就要为他们做主。”

义渠王道:“看来你是不肯放人了?”

赢稷道:“不错,就算你搬来母后,也没办法改变秦法。”

义渠王怒极反笑:“刚长了毛的小狼,就想露出利爪来?还早得很呢。我是看在你母亲分上,才对你再三容忍,看来是我给了你一个错误的信号。”

赢稷索性也不再客气:“寡人才是看在母后的分上,对你容忍再三。可你要明白,这里是大秦,不是义渠,这里我说了算。虎威触犯秦法,他是死定了。寡人已经下旨,让廷尉府议罪处死。”

义渠王大怒:“哈,你说了算,你以为你是谁?是我让你做这个秦王,你才能够做这个秦王。如果我不答应,你就做不成这个秦王。”

赢稷亦怒:“寡人乃赢姓血胤,继承祖业,做这个秦王怎么需要你来答应?真是笑话。”

义渠王怒道:“你对父亲如此无礼?”

赢稷听了此言,顿时暴跳如雷:“放肆!寡人的父亲乃是先惠文王,你一个蛮夷之辈,也敢自居为父?”

义渠王冷笑一声,索性直接道:“我和你母亲拜过长生天,祭过祖宗,成过亲,生下了孩子,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本来这么多年,我也的确是想把你当成我们家的一分子,我们草原上收养别人的孩子,也是视同一家的。可惜养了你这么多年也养不熟,你依旧视我为外人。哼,你既然想做外人,我也不勉强你。你要从我们的家里走出去,那就各立各的营帐吧!”

赢稷知道与义渠王翻脸,他必讲不出好话来,然而听了此言,亦是崩溃。他指着义渠王,颤声道:“你胡说什么?你的家,你的妻子…你、你这戎狄野人,好不要脸,分明是胡说,胡说!”

义渠王镇定冷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赢稷手按剑把,似乎就要拔剑而出。

义渠王满不在乎地看着他。

赢稷拔剑至一半,忽然按下剑转身疾走。义渠王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赢稷朝着章台宫一路狂奔,诸宫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行礼,赢稷毫不理睬,径直冲入宫中。

此时芈月正与庸芮商议军事。三晋借秦国伐楚不义为名,要联兵征伐秦国,两人对着地图,考虑对魏国襄城的进攻路线,忽然听到声响,却是赢稷冲进门来。

他冲得太急,一下子撞在门上,撞着了额头,捂着额头脸皱成一团,却不呼痛,只是眼睛发红,神情激动,怒气冲冲地叫道:“母后一”

芈月一惊,举手示意庸芮退下,便见赢稷冲到芈月面前,又叫了一声:“母后——”声音中充满了委屈,这种委屈的语气,自赢栋出生之后,他再没在芈月面前显露过。

芈月吃了一惊,问道:“子稷,你怎么了?”

赢稷喘息了几下,待要说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努力几次,才艰难地问她:“母后,您、您和那义渠君到底、到底是不是…”

芈月心中已经有数,必是义渠王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不能接受的话,嗔道:“这个浑人,素来喜欢逗你,你又何必死拗着他?”

赢稷羞愤交加,叫道:“谁要死拗着他,是他死拗在我们中间好不好?”

芈月长叹:“他又说了什么?”

赢稷怒道:“您是父王的妃子,您是大秦的太后,可那个戎狄野人,他说,他竟敢说,您是他的妻子…”

芈月心中一惊,暗恼义渠王不知分寸,乱了大计,脸上却是极为镇定,哈哈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你这么急着赶过来。坐下吧!”

赢稷被芈月的镇定所感染,终于慢慢坐下来。

芈月倒了一碗汤递给赢稷:“先喝口汤吧,缓缓气。”

赢稷捧着碗,却无心喝下,只执着地盯着芈月:“母后,您说,您说…”

芈月镇定道:“我的确与义渠君,行过义渠的婚礼。”

赢稷手中汤碗落地,羞愤欲绝,嘶吼起来:“您,您——可您是秦国太后——”

芈月镇定道:“我知道世人眼中,太后可以养男宠,却不好再嫁人,我也没打算昭示天下。”

赢稷怒道:“可您为什么非要成这个亲?”

芈月抬眼看他:“因为那时候我独身逃亡义渠,我要回来救你。”

赢稷顿时怔住了,好半日,才缓缓坐下道:“便是那时候,是权宜之计,可您也不必、也不必…”他停了一会儿,道:“后来也不必再敷衍于他。”

芈月缓缓摇头:“我不是敷衍于他,义渠君于我不止是有恩,更是有情有义。我与他是夫妻,我们不止在神前行礼,祭告过天地,我们还有一对儿子。子稷,你的父亲娶过庸夫人,也娶过魏王后,再娶芈王后,男子可以再娶,妇人为何不能再嫁?”

赢稷跌坐在地,喃喃道:“可您是,可您是…”

芈月:“我确是你的母亲,也是芾和悝的母亲。子稷,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一点。”见赢稷低头不语,她站起来,道:“你跟我来。”

她站起身来向外走,赢稷跟在后面,失魂落魄地出去。

秋日,蕙院中黄叶满地。

两人下了辇车,芈月踏着落叶走进院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叹息道:“原来这个院子这么小。”

赢稷跟着芈月走进来,惊诧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自出生起不久,便搬到常宁殿去,早已不记得此处了。

芈月亦是看着蕙院,一步步走进内室。这里因是赢稷出生之地,自登基以来都有人维护,恢复了他搬离时的原样。

可是此时的故居,在芈月眼中,却显得陈旧简陋、矮小昏暗。她坐下来,

不禁感叹:“这里原来这么暗,这么简陋!”

赢稷诧异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芈月叹道:“你不记得了,是啊,你在这里也没住过多久。子稷,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赢稷坐下来,打量着这简陋昏暗的室内,诧异道:“我就出生在这里啊?”

芈月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媵人,为了避免王后之忌,就住到这官里最僻静最狭小的院落来。当时,我还以为我可以出宫去呢…”

赢稷一怔:“出官?您出官做什么?”

芈月笑道:“因为我从前并不曾想过,要当你父王的妃子。当时我只想出官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在这深官之中,与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她轻叹,”我那时候太年轻,太天真,不晓得这世间不是有单纯的愿望就可以获得安宁的。子荡的母亲想拿我争宠,子华的母亲又抓了冉弟来要挟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有再高的心叉能怎么样呢?想要不被别人欺负,不被别人要挟,就要倚仗一个强者的帮助。”

赢稷怔怔地听着,心中只觉得大受打击。原来,他的父亲和母亲,并非一开始就相亲相爱,甚至是…

他忽然问:“您对父王…”话说了一半,忽然情怯,竟是说不下去了。芈月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一开始并不是,但…”她看着赢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柔地说,”你父王英明神武,女人就算是听过他的名号,都会对他动心。更何况他聪明绝顶,通晓人心,在他身边待过的人,没有不对他衷心相从的。我一开始并不爱他,但是,后来我爱上他了。”

赢稷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如果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那么他的父亲一定不会让他的母亲继续住在这里吧:“是不是我出生以后,我们就搬离了这里?”

芈月点点头:“是啊,因为我生你的时候,差点死在了这里…”

赢稷脸色一变,只觉得遍体生寒,芈月说话从来都不夸张,甚至是尽量轻描淡写,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死在这里?”

芈月淡淡道:“我怀了孩子,就招了子荡母亲的嫉恨。她趁大王去行猎的时候,让人给我下了药,催我提前发动,又在那天让女医挚出城。当时我半夜难产,死去活来,整个宫中却求救无门。薜荔跑到王后宫中,却被关了起来…”

赢稷惊呼一声,恨恨道:“那个毒妇!那后来呢…”

芈月道:“后来…是黄歇发现女医挚被人绑架,救下女医挚,怀疑宫中可能有变,于是带着女医挚夜闯东郊行宫,惊动了你父王,连夜回城,召来太医,救下了我一条命,也救下了你一条命!”

赢稷一怔:“黄歇?原来他在寡人出生之时起,就救过寡人的命!”

芈月轻叹一声:“子稷,你来得如此不易,我生你,险些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你说,我如何会不重视于你…”

赢稷哽咽道:“母亲——”他停了停,轻轻道:“儿臣明白!”

芈月道:“你父亲有无数儿女,而我却只有你一个孩子。子稷,人生之路太漫长,若是无人做伴,终究太过孤单。我觉得对不住你,我有戎弟和冉弟,所以一直希望能够再为你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可我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侍奉你父王多年,再也没有怀上孩子,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赢稷心情激动,握着芈月的手,颤声道:“母后…”

芈月轻轻拍着赢稷的手道:“后来,我发现我居然再度怀孕了,我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叫我打掉胎儿。怎么可能?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赢稷心情复杂地说:“所以您一定要生下他们?”

芈月道:“芾和悝是我的孩子,我生下他们来,不是为了给义渠君生儿子,是为了我自己。如同我当日舍命生下你,也不是为了你父王。后宫的女人生孩子有些是为了给君王续血脉,有些是为了拿孩子来争宠。我生下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如同当日我母亲为了我们姐弟受尽苦难也要活下去,我也是做了母亲以后,才更能够明白一个母亲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什么…”

赢稷将头伏在芈月的膝上,沉默片刻,道:“儿子也愿意为母亲而死,母亲能够为儿子做到的,儿子也能够为母亲做到…”

芈月轻抚着赢稷的头发:“芾和悝于你,就如同小冉、小戎于我一般。我能够给他们富贵,可只有你才能够给他们以信任,你们是真正一母同胞的手足,可以相依为命,可以性命相托…”

赢稷低声道:“儿臣会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缓缓地站起,赢稷扶着芈月,走出蕙院。

芈月回头再瞧了瞧那个曾经留下过生命重要记忆的小院,轻叹一声,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母子别过之后,芈月回到章台宫,文狸便悄悄禀报:“义渠王刚才怒气冲冲,已经等了太后很久了。”

芈月点头,走进后殿,果然义渠王见了她,便问:“你去哪儿了?”

芈月道:“我带子稷去旧宫了。你下午为什么要对他说那番话?他还小,有些事你知我知就够了,何必去刺激他?”

义渠王走到她面前坐下,冷笑道:“他可真不算小了,有些事,做出来比我们还狠。”

芈月见他如此神情,十分诧异。虎威之事她还未曾得报,先见了赢稷生气,她还恼义渠王为何故意去撩拨他,如今见了义渠王神情才觉有异:“怎么了?”

义渠王冷笑道:“他早就长大了,而且眼中已经没有你我。哼,他以为他是秦王,就敢看轻我。好,他如今已经长大,娶妻生子,你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跟他分帐吧!”

芈月诧异:“什么分帐?”

义渠王道:“我们草原的规矩,孩子大了,就分给他牛马财物和手下,让他自己去另立一个营帐。我们也不叫他吃亏,他父亲留给他多少,就分给他多少。把咸阳也留给他,我们带着芾和悝走吧。”

芈月一惊,问道:“走?去哪儿?”

义渠王道:“随便哪儿。你喜欢跟我去草原,那就去草原;你喜欢回楚国,那就去楚国…你我打下的土地这么多,随便想去哪儿都行!”

芈月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把咸阳留给子稷,那其他的土地…”

义渠王道:“他登基的时候,他名下多少土地,就给他多少土地。”

芈月道:“你的意思是,巴蜀、楚国,还有自韩、赵、魏等国所夺得的近百余座城池,都不给子稷?”

义渠王冷笑道:“这些城池,是你、我以及你的弟弟们打下来的,与这小儿何干?”

芈月心中暗惊,他话说到这一步,显见事态严重,当下柔声劝道:“阿骊,我们是一家人,合起来就是无敌的力量,若是分开来,那就会被敌人各个击破。这么多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为什么要把家拆了?”

义渠王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总是希望所有的至亲骨肉都能够聚在一起,所有的力量都握在手心里。这么多年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有管过?可现在不是我要把家拆了,而是你儿子想把家拆了,他容不得我,也容不得芾和悝。他只想唯我独尊,从没有把我们看成是一家人。”

芈月扶住头,叹道:“阿骊,你让我想想,我会劝子稷让步的。事情没有到最后的关头,你别太固执,就当看在我的份上吧。”

义渠王沉默片刻,终于道:“这件事,你如今已经管不动了。”

芈月劝道:“再听我一回,好吗?”

义渠王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芈月安抚住了义渠王,转头便去查问事情来龙去脉,却听得虎威集市杀人,被廷尉所捕,而义渠王为此事与赢稷大闹无果。

赢稷只口口声声说秦法自有铁律,若是义渠人杀人便可横行,他也不要做这个秦王了。义渠王却是暴跳如雷,说虎威是他的勇士,救过他的命,勇士死于战场,绝对不能够让庸人去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