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灰把他想到的情况简略说了,众人均是震惊颤栗,手足无措地怔在当场,不约而同的都想问:“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怪事?”

但正如司马灰先前所言,阴山洞窟里的地形,肯定是鬼斧神工天然生就,因为山洞内部的沉积岩层,遍布大海波痕,这种地质波痕的存在,至少有上亿年历史了,山洞里一道道岩壁下的窟窿里,也同样存在波痕,浑然天成,没有任何人力开凿的痕迹。但这里有个问题,阴山古洞里无穷无尽的岩室毫无分别,试看普天下万千奇峰异洞,可有两处完全相同的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两个岩室相同,可以解释成是惊人的巧合;三个岩室相同,就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而这阴山中无数岩室之间毫无区别,如果再解释成奇迹,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然而这都是众人亲眼所见,想必不会看错,身上的疼痛和急促的呼吸,都表明现在的遭遇,既不是司马灰最初猜测的“地市迷魂”,也不是“二学生”说的温彻斯特鬼屋结构怪异,那就只能是在反复经过同一个石室。

胜香邻刚才喘息了一阵,勉强能开口说话,她一边跟着众人往前走,一边对司马灰说:“你的意思是……咱们在重复经过同一间岩室?”

司马灰点头说:“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合理解释了,也就是我经得多见得广,这才能猜想出来,更倒霉的是咱们脚底下根本不能停,停下来即便不在石室里消失,也得被追上来的阴山伏尸碎磔了,但咱这伙人都是血肉之躯,体力终究有其极限,这么一直逃下去可不行,得赶在累死之前找到脱困之策。”

胜香邻说:“我觉得应该还有另外的原因,只是咱们一直未能发现。”

这时喘作一团的“二学生”也倒过一口气息,张着大嘴断断续续地插言道:“我……我觉得我发现……这个原因了,除了在山洞里一遍接一遍的重复经过……还有个……有个很诡异的情况……”

罗大舌头抬手在“二学生”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骂道:“你小子吃了灯芯草了——说的倒挺轻巧,我罗大舌头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二学生”说:“因为你是……瞪着眼看的,而我……我可是一直……一直在观察,我发现山洞里……还有一个比……比‘重复经过’更诡异的情况……”

罗大舌头瞪眼道:“嗬,我还真没观察出来,你小子浑身上下长了几层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二学生”以为罗大舌头言中所指,是自己先前那句话的后半部分,便应道:“其实我一直以来也都是蛮有胆识的,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啊……”话音未落,脑壳上又挨了一记爆栗。

胜香邻听得蹊跷,追问“二学生”道:“刚才你说发现了一些反常迹象,那是什么?”

罗大舌头对胜香邻说:“这小子观察分析能力老丰富了,更丰富的是想象力,看到拉杆式步枪都能想象到闹鬼的屋子,真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戴着个比瓶子底还厚的眼镜他能发现什么?”

司马灰在旁听了个满耳,就示意罗大舌头别插嘴,先让“二学生”把话说完,倘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再按谎报军情论处不迟。

“二学生”焦急地说明情况,他个人完全同意司马灰的判断,由于山体内部的岩层中,有存在了上亿年的古老地质痕迹,因此只能先天成形,而不会是后天开凿改动。两边又没有岔路,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掉“地形相似”和“鬼屋迷途”的假设。众人进了阴山古洞之后,自身感觉虽然是一直往深处前进,但实际上是在重复经过同一个地方。最恐怖的是每次重复经过之后,以前留下的痕迹就都不见了,不仅包括司马灰的手印,还有弹壳和燃料烧灼的痕迹,也全部凭空消失了。好像除了这山洞石室本身不会改变,只是在里面发生过的一切都会被抹掉,不过众人要照这么理解,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间石室并非恒定不变,它也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石室岩壁下有三个窟窿,“二学生”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经过的时候,这三个窟窿分明是城门般大小,在众人一遍又一遍反复穿过岩壁的同时,三个窟窿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变小了,或者说是石室整体开始缩小,人的感知和视界不免受到很大限制,故此很难察觉到这种变化。这就好比满满的一碗豆子,你拿出去一颗两颗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等抓出去两把再看,碗中的变化就非常显着了。此刻观察面前这道岩壁下的窟窿,对比先前的印象,便会切实感觉出宽窄与高度都小的多了,只比民宅的房门稍大,石室两边的直线距离,似乎也缩短了很多。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先前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怪事,还要抵挡紧跟在后的“伏尸”,只顾着在山洞里疲于奔命,谁都没留意到这些变化,如今动念一想,又举着火把四下观看,才知道“二学生”所言果是不假——这间石室变小了。

司马灰越想越是惊愕。岩壁上的三个窟窿,迟早会变得无法容人通过,可为什么每一次穿过这间石室,它的大小就会缩减一圈?

第六话 化石走廊

众人觉得脑袋都大了几圈,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想尽快找出一个可行的对策,但也不知是被急行军拖垮了,还是让这山洞里发生的怪事吓住了,一个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半天没人开口。

高思扬见气氛压抑得令人恐惧,就对司马灰说:“你倒是给句话,接下来该怎么办?”

司马灰摇了摇头,转头问“二学生”:“你觉得发生这种怪异现象的根源在哪?”

“二学生”说:“我估计这是一种人类心智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秘力量……”

司马灰皱眉道:“别跟老子装神弄鬼,你直接说你不知道不就完了吗?”

罗大舌头提议说:“我看往这山洞深处走也不是个事,咱手里的家伙也不是烧火棍子,却不如掉头回去,杀开一条血路!”

高思扬道:“这地方太古怪了,只怕回去也找不到洞口,何况大伙体力透支,又没粮食和水,哪还有力气往外逃?”

胜香邻始终凝神思索,这时忽然抬起头说:“我猜出这个山洞的秘密了。”

“二学生”不敢相信,呆望着胜香邻问道:“你能理解那些人类心智难以企及的秘密?”

胜香邻说:“你将山洞里出现的一切怪异,都归结于鬼怪所为,我却觉得是咱们被这个山洞误导了。”

司马灰虽知胜香邻思维清晰缜密,所见所识也远非只会照本宣科的“二学生”可及,探险队在山洞里遇到的状况,一共存在三种可能:首先是天然造化的地形相似;其次是无法解释的鬼神之力;最后则是古人在山里开凿的迷宫。

不过由于岩层表面记录了地质波痕,因此第三种可能性绝对不存在。另外这阴山古洞形成于亿万年前,它内部纵然有无数间相似的石室,又怎会根据深度渐次缩小?所以第一种可能也属渺茫,只有第二种“鬼神作怪”才能解释目前遇到的一切,不过司马灰听胜香邻言下之意,好像是这山洞本身的原因,难道是这万年洞穴中存在什么“幻障物”?

胜香邻说:“应该是天然造就的地形相似,每一处石室的结构都没区别,只是规模稍有变化,越往里面越是狭窄……”

司马灰奇道:“这可真够邪门的,别说这古老的山洞是天然造化所生,即使是人力开凿,大概也做不到如此……如此‘精密’。”

“二学生”附和道:“是啊。每间隔开的石室都完全相同,从外到内居然还依次缩小,确实只能用‘精密’两个字来形容了。”

胜香邻心知时间紧迫,没办法逐一回答众人提出的疑问,就将火把交给高思扬,拿出笔和本子。先画了一个漩涡形的圆圈,又用笔在漩涡上标了许多横道,她端详了一眼说:“山洞里的地形大致是这样了,螺旋内部有精密的间隔,除了外大里小,结构几乎完全一致,间隔处的窟窿是输气孔,它就像一个……菊石或鹦鹉螺壳的化石。”

司马灰一看本子上的图形,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阴山洞穴里一间接一间的石室,是一条“化石走廊”。

众人在黑暗中没能察觉出方向偏移,又见地形地貌一成不变,心慌意乱之际不免妄加猜测,如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余下的事便不言自明——这座内部完全中空的山体,其实是个螺旋形的圆盘,它应当属于某种腕足生物的遗壳,菊石好像没这么大,或许是古鹦鹉螺的一种,其壳外表为磁质层,内部存在多层间隔,由外向内依次旋转缩小,奇异的分割结构无限接近黄金比例,能够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潜入重泉之下的深渊。

司马灰先前看到古鹦鹉螺的外壳上裹着一层砖化物,估计它是死于喷涌的灼热泥浆,最终才变成了一个空壳化石,在这茫茫水体中沉浮。

司马灰想到这心念一动,寻思古楚壁画和禹王鼎上记载的“天匦”,乃是度测天地之物,它奇纹密布,可以自行自动,外形是个螺旋状的圆盘,显然都与“古鹦鹉螺遗壳”相近,只是没料到会如此巨大,另外这东西早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自行移动。

司马灰将这念头对其余几人一说,众人也都表示认同,据此推测,北纬30度线水体是处在岩石圈下的深泉,只有古鹦鹉螺才能抵达最深处,而楚幽王盒子里的“遗骸”,也存在于这个深渊的底部。

这时高思扬提醒众人:“布置在气孔里的燃料维持不了多少时间,究竟要何去何从必须当机立断。”

司马灰心想不错,就问胜香邻:“古鹦鹉螺遗壳里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胜香邻只见过普通的鹦鹉螺化石,不知与这古种有没有区别,但依常理推测,往深处走的话地形会越变越窄,尽头未必存在出路。

司马灰暗想:“化石洞窟只是个空壳,外壁裹着砖化物,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厚,等走到里面最狭窄的隔室中,尝试用大口径猎枪往上轰击,说不定能打个豁口出来。”于是横下心来继续向里走,接连穿过几间石室,岩壁上的气孔变得更窄了,却仍是不见尽头。

罗大舌头在前不住叫苦道:“这么跑下去可真是黄皮子拖鸡——越拖越稀,即使精神上不滑坡,肚子里也抗不住了……”话说一半就没了声音。

司马灰等人听罗大舌头忽然住口,心下都觉奇怪,立刻跟进去用火把照视,只见这间石室岩壁环合成圆,绕壁一周都是跪地的石雕鬼俑,身上古纹如花,张口结舌,形貌诡谲。

众人顾不得仔细观看,先合力将几尊鬼俑推到洞口,堵住了来路,随即坐倒在地大口喘气。

司马灰定下神来举目观望,看这四壁环合成圆的石室已至尽头,此时挤了五个人再加上那些鬼俑,使空间显得十分局促,犹如置身在一口深井的底部。

司马灰担心氧气不足,就让胜香邻将火把压灭,之前众人还留了些电石备用,此刻取出燃起了“电石灯”,白光阴惨烁亮,照的石室一片明亮,但鬼俑的身影投在壁上,更添压抑不祥之感,而那石壁被灯光一照,登时浮现出无数双绿莹莹的怪眼。

第七话 深渊通道

众人见状吃惊不小,立即举起枪来推弹上膛,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壁上雕刻着很多人头,层叠起伏,凹凸错落。脸面大多模糊不清,仅具轮廓。唯有眼窝里镶嵌着绿松石,被“电石灯”照得诡波显现,炯炯若生。

罗大舌头没好气地骂道:“他娘的虚惊一场!”说着话拽出猎刀告诉司马灰:“咱在长途列车上找刘坏水借了些经费,要死在地底下自然作罢,可万一能活着出去,我可不想让那老家伙整天堵着门催债……”他边说边把绿松石逐个撬下来放入怀中,还喝令“二学生”过来帮忙。

司马灰斥道:“罗大舌头我看你也是个不开眼的民兵土八路,这玩意儿品相平平,再也寻常不过了,你当它是祖母绿呢?”

高思扬对司马灰说:“你们倒在这分起赃来了,果然和土贼没什么两样。”

司马灰说:“那罗大舌头当年有个俄国名,人称‘搂不够不爽斯基’,专业拾茅篮检废品的。”

罗大舌头一听这话,当场停下手来不干了,同时大发牢骚:“你要不往我这张光辉伟岸的脸上抹黑就得死是不是?咱们先前去罗布泊荒漠的时候。我可听宋地球讲过这绿松石,说是女娲补天都要用它,我就纳闷这么有意义的东西,怎么在你眼里就成破烂了?反正我罗大舌头看东西首先看重它的意义,其次才看价值,没价值还能活,没了意义睡觉都不踏实……”

司马灰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看壁上浮刻与那些鬼俑,都如上古之形,就问胜香邻这是哪朝哪代所留?

胜香邻看了半响,认为鬼俑身上的纹饰与夏朝龙篆相仿,但是难以分辨来历。更无法解读其中的秘密,她推测那古楚壁画描绘的阴山地脉,形如城阙,是一座地底磁山,周围有很多圆盘形的物体,若果真如此,现在众人进入的古洞,仅是其中之一,阴山边缘不知还有多少此类化石壳子,比众人预想中的大出许多,也许再接近山脉主体,步枪和猎刀之类的铁器就会被它吸去了。

司马灰寻思众人被堵在这古洞尽头的石室中,终究不是办法,别说没有干粮。如果耗费时间过长,脑子里的记忆也该被磁山抹掉了,所以现在不能久留,必须尽快到磁山里看个究竟,设法找到脱身的途径,但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太够了,更不知能否破壁逃出。

此刻不容迟疑,司马灰跟其余几人商议了几句,正待着手行事,忽听石室黑暗处有人“嘿”了一声,那动静虽然不大,但沙哑生硬,听得众人头皮子发麻,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更是险些从原地跳起:“绿色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