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老也正看着他这边,脸上尴尬的神情还没退去,此时与云起目光撞上,也只得苦笑按照他的本意,他可不会把新弟子分给这位祖宗,可刚刚话都出了口,再收回怎么也不合适……

似乎是看懂了林长老的为难,云起转回头来看着这工夫里已经有点沮丧失望的两个小姑娘,“可以。”

性格活泼的那个差点蹦起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道缝儿:“谢谢师兄!”

那边林长老舒了一口气,随机又正色:“不能叫师兄,按辈分”

“长老不必在意。”云起却是先一步截住了对方的话音。

那长老只得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去,转回去继续分配余下的弟子,然而

“林长老,我也想去那位师兄那边……”

“我、我也是。”

“……”

于是,一炷香后,云起和他身后一溜儿的小姑娘们就成了檀山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路过的外宗弟子们皆是忍不住投来惊异的目光。

云起对旁人的注目早就习以为常,唯独让他有些头疼的,就是他身后这道风景线委实是太吵了一些等带着这些小姑娘把外宗几处重要的殿宇都熟悉得差不多时,云起已经记不清自己回答了多少问题。

“这是这一行的最后一处了。”

站到传送殿外的时候,即便是云起这般素来万事不挂怀的性子,也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转向有点遗憾的小姑娘们,“这里是本宗的传送殿,事出突然或已提前与宗门报备者,可以到传送殿使用传送法阵。”

话音到这儿,云起不由地想起当日被他的师父带到传送殿里来时的情景,他正想着,忽听得身后有个幻听似的声音响起来

“半个时辰不见,乖徒艳福倒是不浅啊。”

云起转回身去,看着刚刚还在自己脑海里笑着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脸色还算不上好看,笑意也带着点嘲弄,但云起的心情倏忽间便晴朗起来。

他眼底含笑,微倾身:“师父。”

小姑娘们这时候也看清了这就是刚刚在测试场地把她们的师兄训了一通的了不得的人物,纷纷低了脑袋噤了声,不再说话议论了。

苏叶子之前只听见殿门外有不少女孩子的吵闹声,这才出来看了看,这会儿站在传送殿门口往云起身后定睛仔细一瞧,脸上的阴霾都没擎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乖徒,你是把这一届的女娃娃们都包了啊?”

没等云起接话,他笑着转头对着殿里开口:“娟儿师妹,我看你们婵娟峰以后怕是难招女弟子了你快求求我,我就不让乖徒往寒琼峰拉人。”

婵娟长老顺着苏叶子的话音走出来,一看门外这架势不由地也是一怔,然后没好气地回话:“你那寒琼峰什么时候改名,赶紧改了免得误人子弟。”

苏叶子不恼,笑得没心没肺:“羡慕的话,到以后外宗大比结束收人的时候,我把乖徒借给你们婵娟峰几天。”

已经口头被预借出去了的云起无奈地抬眸望着苏叶子所站的方向:“师父。……我把她们送回去,之后再回峰向您请罪。”

苏叶子挂着懒懒的笑容回眸,视线在云起身上一划而过,却未应声。

云起重新倾身行了一礼,转身领着小姑娘们离开了。

身后传送殿外,婵娟长老不解地看向苏叶子:“请罪?请什么罪?”

苏叶子三言两语把测试场上的事儿说给她听了。

听完之后婵娟长老目光古怪地盯着苏叶子:“你以前虽然嘴上不讨人喜欢,可也不像这么没心没肺的啊。云起师侄明显是不想你在外宗弟子和长老那儿再留什么话柄,这你也要怪罪?”

苏叶子没解释,转眸看向殿外人影已远的方向。

“啧,”婵娟长老摇了摇头,转身往传送殿里面走,边走边奚落,“我看以后,你还不知道要被你那独苗儿乖徒惯成什么模样……”

殿外苏叶子愣了一下,不由失笑:“是他惯着我的吗?我才是师父哎……”

宗主峰,半山洞府,青竹林。

“……无尽深渊暴动?”

苏清涟手中的砂壶一顿,连那倾泻而出的茶水都在半空中凝了一瞬,这刹那之后,茶水继续落入杯中,苏清涟的神色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距离这一次暴动还有多久?”

苏叶子侧躺在软藤编制的卧榻上,看着天边两只追逐的红顶白鹤,“三年之内吧。”

苏清涟放下了手中的砂壶,“……我之后会让他们开始准备的。”

“之后可不行。”苏叶子扭回脸来弯着眼睛笑,“明天我就要下去,宗主还是尽早吧。”

苏清涟闻言,抬头看苏叶子,见对方虽言笑晏晏,眼底却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苏清涟一愣,继而怒道:“胡闹!无尽深渊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一着不慎你命都得留在那儿怎么能说去就去?!”

“所以我不是来请宗主您帮忙了吗?”苏叶子无辜地眨了眨眼,“明天这次结束之后,我恐怕未必有上来的力气。婵娟师妹要操纵大阵,旭阳师兄还得分心七峰安危,至于天斗师弟和洪荒师弟,在修为上他们还是稍逊一些,恐怕救援不及。所以,到时候就只能劳烦宗主大人您亲自拖我上来了。”

“若最后真会虚弱成那般,你去了和送死何异!?”苏清涟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我还有的活,不会自己找死的。”苏叶子翻了个身,趴在软塌上手背垫着下巴,垂着眼睛打量地上发了嫩芽的细草,“宗主大人不必担心。”

苏清涟坐在那儿瞪着苏叶子,半晌后才平静了些,声调却仍旧冷着:“给我一个理由。”

苏叶子伸手去拨弄地上的草芽儿:“宗主既然已经猜到,就不要让我浪费心思编其他你不会相信的借口来哄骗你了。”

苏清涟被这人理直气壮的无赖弄得脸色几变,“云起的修为封塞又不是短时间的事情,既然十一年已过,你又何必急于这三年?”

“我不急,可玲珑木等不得。”苏叶子抬起眼来,“东土森林百年才得这一株木系神脉灵物出世,错过了之后还要等百年。按照上次出现时的消息来推算,大概在两年之内那小家伙就要出来了若是错过了,谁赔我乖徒?”

苏清涟拧起眉头,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那若是你出了事,谁赔一个你?!”

苏叶子一怔,继而歪了歪脑袋,笑得没心没肺:“宗主大人,我看你这脾性还有得磨这次结束之后您专心闭关,我一定不来打扰了。”

与此同时,寒琼峰上。

云起看着牵引之地的婵娟长老,走下飞舟行了一礼:“婵娟师叔。”

婵娟长老不知为何看起来神色微沉,此时见了云起也只是点了点头:“苏师兄不想见你,让我来传话他命你进寒琼秘境,禁足一月,期间不许踏出秘境半步。”不等云起反应,婵娟长老又道,“寒琼秘境居高临危,我会亲自护你进入其中,一月之后,师兄他会接你出来。因你未至含芽境,尚不能辟谷不食,峰内会有侍童每日去给你送饮用之物,这一点你就不必操心了。”

云起怔住,过了片刻才垂眼。

“弟子谨遵师命。”

第16章 你这逆徒

寒琼峰,寒琼秘境。

天蓝,云白,风微动。秘境里一片寂静。

盘膝坐在石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眼底浮起难以言喻的躁然。他并未动作,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正前方那棵弯曲的古木,脑海里却在竭力回忆当日那人倚靠在古木上望着这里微微笑着的模样只有这样他才能静下心。

半晌过去,平扣于膝的两只手骤然攥握成拳,云起的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知的暴戾情绪。

他已经在这秘境里待了十几日,可不知为何,习惯了成年累月的安寂的他最近几日却是愈发地焦灼,心里躁动得像是生了一团火,炽得他寝卧不安,连神魂入定都无法做到。

云起起身,走到那古木之前,将手掌合在古木弯曲的树干上,闭目,神魂之力释放而出,沿着古木的根系一直向下扎去……

半晌,云起神色微变,睁开了眼。

若是他所觉不错,最近几日内宗似乎有什么不小的变动。这方天地与外隔绝,灵气尚不受影响,如他的神识敏锐也只能察觉一点异样,但这古木年数已久,扎根极深,与寒琼峰可谓一脉相连,他方才能够分明地感受到古木对峰外某些东西表现出来的本能惧意。

就像他能感觉到,他的师父一定隐瞒了他什么事情。

抚摸着古木粗糙的枝干,云起那双湛黑的眸子里某种情绪不安地翻腾,浓重的阴翳在他的眼底起伏升落,而他周身的灵气随着他的心境波动都渐渐混乱起来。只是云起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感应到自己身旁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云起突然觉得自己脚底的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他神色一变,低头望去,地面草芽不见丝毫影响,他这才忽然醒悟方才的震动并非来自实质的震动,而是他的神识感受到的剧烈冲击。

思及此,云起脸色骤沉……他身在秘境都能感受到的神识冲击,若是在秘境之外必然极为明显,纵使其他神魂之力不足的修者不察,他却一定有所感这就是为什么师父要把他封进这寒琼秘境里!

想通了这一点,云起再待不住,他径直转身走到照心石旁,回忆当日苏叶子在此处的举止动作,循着记忆摸上石壁,同时以神识细细感应,寻到一点,用力按了下去。

石壁轰然一声巨响,云起的眼前露出一条石道来。

云起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一直走到石道外面,天光重现,漫山花放雪飘。云起沉眸,直接放出磅礴的神识覆盖了整座寒琼峰。神识初一蔓延,云起脸色已是大变七峰之下,茫茫云海深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神识嘶吼。

当日与师父御剑之前,令他不安的云雾之下,果然藏着什么祸物……

云起还未来得及细思,他的面前光影一抖,一道人形出现。

突然出现的洪荒长老没急着开口,而是在看过云起冷沉的神色之后,叹了一口气:“云起师侄,苏师兄既然不让你出秘境,你何必违逆于他呢?回去吧,莫要惹他生气了。”

云起不退,反踏前一步,“云起想要见师父一面,请师叔恩准。”

洪荒长老看他一眼,摇头:“云起师侄,你现在不能见苏师兄,别让我这个做师叔的还对晚辈出手。你自行转身回去,我不将此事说与师兄听。”

云起垂眸,沉默片刻:“……抱歉。”

话音落时,锋锐的剑唳声拔地而起,直穿九霄。

洪荒长老望着那柄自云起袍袖中流泻而出的乌黑长剑,剑尖指地,剑身古朴,好像一块不起眼的生铁。

可这柄剑,让臻至混沌境巅峰百年有余的洪荒长老都禁不住背后微栗这剑凶戾得让人不敢直视。更令洪荒长老不安的是,他总觉着这把剑比上次在外宗大比见到时,凶煞之气又浓重了几分……与之对视,仿佛可闻扑面而来的浓重的血腥气味。

这样一把剑,再加上这样一个奇才,不知是福是祸……

洪荒长老再叹一声:“纵然你神魂之力冠绝古今,修为是你的短板,真气运转再快,也远不及真元调度,更不用说它的耗竭速度。灵种境是你目前能正面战而胜之的最高境界了,要过我这一关,你还差得太远。”

云起丝毫不为所动,他的一双黑眸已经沉寂如墨,冰封不波。肉眼不可见处,云起体内闭锁的丹田里,有什么东西引得真气忽地四散逃离,却已来不及丹田之中仿佛有无形烈焰腾起,瞬间便将一切付之一炬。云起未觉,只一双瞳子愈发浸了冷狞的寒意,手中黑剑在空气中撕开一道圆弧,斜指于地

“抱歉,洪荒师叔,今日我一定要见到师父。”

洪荒长老不再叹气,抬起手来,“你当真是”

话音戛然而止,洪荒长老神色巨变,猛地转身望向峰外云雾,停顿了须臾他便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云起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脚下步伐移动,他毫不犹豫地催动秘法身法,将体内真气运转到最快,向山下疾行而去。

片刻之后,云起到了牵引之地的时候,那里已经站着神色肃然的洪荒长老和天斗长老,两人都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峰外的云雾之下。云起刚欲走过去,便见峰外一柄长剑带起两道身影,倏忽一闪,原本站在剑上的两人都落在了地面。

望着那两道身影,云起的瞳孔微微一缩

上来的正是苏叶子和檀宗当代宗主苏清涟。只不过此时两人站在一起,苏叶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地靠在苏清涟的肩上,一袭青丝从苏清涟颈间垂到了二人身前。苏清涟左手提回了长剑,右手则扶在苏叶子的腰身上,神情微沉地把人揽在身边。

云起原本欲要上前的步伐骤然一个停顿,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苏清涟放在苏叶子腰间的那只手上,始终被他提在身侧的黑剑似是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而他掩在袍袖之下的提剑的手,已经将剑柄攥得不留一丝缝隙,仿佛要把那黑剑的剑柄硬生生嵌入掌心里一样。

……进入秘境以来十几天的焦躁与不安一直压抑至今,如同堆得天高的干柴,此刻眼前这一幕便如落上其中的一颗火星,顷刻之间云起便觉得自己的思维和心绪都被负面的暴戾情绪充斥鼓胀,他甚至顾不得追溯这暴戾情绪的源头眼前这一幕、这一幕刺眼得让他想提剑而上,在他前面所有碍眼的东西都用黑剑斩之灭之。

古朴的黑剑在云起的手中发出阵阵不甘的嗡鸣,引得宗主与那两位长老都望了过来,苏清涟的目光在触及黑剑的刹那,情不自禁地一凛。

云起却垂下了视线。他没有看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片刻之前还在鼓噪的暴戾的情绪已经平寂下来。可这暴戾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引出了一股阴冷狞然的力量,渐渐由云起的丹田而起,沿经脉汇聚至右手手臂。

黑剑的剑柄在这一刹那陡然一亮,那点近乎刺目的与剑身毫不起眼的黝黑截然不同的光华顺着剑柄就要流淌而下。始终望着这长剑的苏清涟见之脸色一变,一丝极为恐怖的预感瞬时从心头升起,就在苏清涟本能地要做出反应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几人的身边响了起来

“你这逆徒……不是叫你秘境禁足么……连为师的话都不管用了?”

第17章 我或许是疯了吧

“你这逆徒……不是叫你秘境禁足么……连为师的话都不管用了?”

半空中剑尖已经稍稍抬起的黑剑将升的去势骤然一止,云起怔然抬眸,望了过去。

苏叶子初开口时还未睁目,到此时才眼睑轻颤地抬眼看向站在自己与苏清涟正前方的云起。苏清涟能察觉到的危险,他自然也能,然而他神色不动。脸上仍旧苍白得病态,眸子定定地瞧着自己的独苗徒弟,苏叶子中气不足地开口轻斥:“……你这是要反出师门了?”

云起回神,手中长剑倏然卷作一团光华,隐入袍袖中。然后云起垂眸,神情间不见半点动摇,一言未发地站在那里。

这副沉默的反抗模样让苏叶子无力地勾了下唇角,这淡得快要散尽的笑意之后,苏叶子重新合了眼:“过来。”

站在原地的云起一怔,抬头看苏叶子。见对方再无反应,云起犹豫了一下,迎着宗主苏清涟和两位长老各异的目光走上前去,站到苏叶子那侧,微微垂下视线,张口:“师”

第一个字刚出口,余下的第二个字就被那人突然搭到自己肩上的脑袋吓了回去。

似乎是感觉到宝贝乖徒的身形僵硬,苏叶子忍不住虚弱地轻笑了一声:“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都已经上了寒琼峰,你还想劳烦宗主大人替你把我送回洞府去么……”

这话声愈到后面愈是低弱,到了尾音已是几不可闻。最后一个气声吐出,靠在云起肩上的人似乎已经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云起只觉得肩上力道一轻,身前那人就要滑倒下去。

云起一惊,本能地抬起双手钳住那人腰身托抱在身前。

察觉苏叶子已经失去意识,苏清涟轻叹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了云起一眼:“督察长老之后需要好好休养,你细心照顾,侍奉左右便是。”说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实在是云起把人谨慎仔细地双手揽在怀里的动作太过扎眼,仿佛两人都是无修为在身的凡人似的……苏清涟皱着眉重新开口,“既然他开口说了,那便由你将你师父背负回洞府去吧。”

云起神色已经重归平静,闻言点头:“之前劳烦宗主。”

言罢云起微一侧身,一只手扶在苏叶子腰后不动,继而躬身,另一只手顺势滑到苏叶子的腿弯,勾稳,站直。

云起动作小心地把昏过去的苏叶子打横抱进怀里,不忘以肩臂力量抵住苏叶子的腰背,让对方的额头压在自己的肩上。他好像半点不记得苏清涟之前说到的“背负”二字,顶着身后三人有些诡异的目光径直往峰上走去。

“啧……”

身后三人良久无言。半晌后,天斗长老有些尴尬地嘬了下牙,似要开口,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向另外两人告礼离开了。

苏清涟没急着回去继续闭关,而是站在原地一直到那师徒二人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苏清涟未说话,洪荒长老也未说话,两人之间沉默相持。

许久之后,苏清涟嘴唇一动:“他方才想向我出手。”

这话平平淡淡,但又不容一丝反驳余地。洪荒长老抬眼去看宗主的神情,在对方脸上瞧不出半点端倪,他由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之前在峰上,若不是宗主与苏师兄来得及时……第一个试剑的,怕是我了。”

“那柄剑……”苏清涟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片刻才接,“凶得很。”

“宗主认识那柄剑?”洪荒长老吃了一惊。

若是他们识不得的剑,宗主却识得,那这剑的由来恐怕就久远了……

苏清涟沉目,点头:“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呢。”

洪荒长老自然好奇那把让他们都觉得危险的黑剑的来头,可一见宗主神情,也晓得对方多半不愿谈起至少不愿此刻谈起,但这并不妨碍他验证自己的猜测。洪荒长老于是点了点头,“想来那黑剑,便是当年云起得以破例入宗的信物了?”

苏清涟抬头,看了洪荒长老一眼,眼底似乎藏着些无奈的笑意:“我始终觉着,洪荒长老你只做个守峰长老,可惜了。”

“宗主谬赞。”洪荒长老面不改色地说。

“旭阳勤勉,略输变通;婵娟不拘,过于重情;天斗通明,失之格局。”苏清涟似笑似叹地吐出一口气来,“若将来一日,我出了岔子,檀宗还是要靠洪荒长老主持。”

洪荒长老却是神色肃然正经地摇头:“督察长老苏叶子无论修为心性,洪荒比之不及。”

“叶子?”苏清涟摇了摇头,“我知你不是玩笑,旭阳婵娟天斗也知可除了我等之外,偌大檀宗,还有几个知?”

想想苏叶子近数百年的作为,洪荒长老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接话:“日久自见人心。”

苏清涟不以为然,望了洪荒长老一眼:“……你永远别想和一个装傻的人较个高低。”

洪荒长老没说话,苏清涟转身欲离,临走之前他脚下一顿,声音低了些:“更何况,若是一张画出来的脸儿罩得久了,你猜他自己还记得自己当初眉眼如何吗?”

不等洪荒长老回应,苏清涟御剑而去,余音尚在

“早就忘了。我也忘了。那你便也忘了罢……他如今这样,便十足好了。”

云起抱着苏叶子回了峰内的长老洞府,把还昏睡着的人放到榻上,自己坐到榻边,看着苏叶子苍白的脸色失了神。

不知道这人去做了什么,受了什么伤也无从猜测但是受伤的程度却显而易见。宗主和守峰长老的态度让云起琢磨不透,师父好像也一早就知道会经历什么。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而且到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苍白虚弱得站都站不住这种无力感让云起的心绪翻江倒海。他的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最多能见那双墨意起伏的眸子,透出内心与表面不同的情绪波动。

苏叶子本就生得白,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像块温润的白玉;此时受了伤,脸色更是白得欺霜赛雪。这人那么喜欢笑,没心没肺地笑……可如今躺在榻上,双目紧阖,平日红彤的唇上血色都失成嫣粉,柳叶似的眉轻轻蹙着,不知道梦里有什么让他难安的人或事。

云起不转眼地看,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榻上人的面颊。

一触即那温凉,云起陡然回神,然后微睁大了双目看着自己还停在苏叶子耳畔的手。半晌后他轻轻叹了一声,不知缘由,却没把手收回来,而是动作轻慢地替苏叶子将脸旁的发丝拢到一边去。

“……师父。”

云起又叹了一声,眼底掠过前所未见的挣扎情绪。他手中攥着那绺墨发,一双湛黑的瞳子里星光沉浮。

“呜……”

榻上那人忽然皱着眉轻轻咕哝了一声,云起回神,原来是他之前心绪不定把苏叶子的发丝攥得紧了,让对方有了声响。盯着榻上苏叶子微微张阖的唇瓣,云起刚有些安定的眸光又开始闪动,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天人交战之后,云起眸色一沉,松了手中那人的发丝,俯身下去。

最后一个刹那云起还是错开了近在咫尺的嫣粉的唇。

云起在苏叶子垂散的长发上落下深沉的一吻,口中轻喃:“师父……”

我或许是疯了吧,师父……

苏叶子这一次的昏睡持续了数日,等数日之后他幽幽转醒,第一件事就是把洞府里的云起赶了出去。

看着在面前砰然合上的洞府大门,云起:“……”

如果不是那人神情反应都还算正常,他大概要以为自己那天的举动被对方察觉了。

懒洋洋地冲着洞府外自己神色微滞的乖徒摆了摆手,看着大门彻底关紧,苏叶子转身打了个呵欠,咕哝了一声:“还好前几日意识封闭的时候,没有直接化作本态或者灵态疗伤……不过人态的身体回复实在太慢了。”

话音还未落,这方洞府里光华一转,原本的人形竟是委顿下去,化作了地上毛茸茸的一团,片刻之后,小小的毛团嗖地一下没了影儿。

第18章 我师父好像不是人

山中的年岁总是过得没什么痕迹,一晃眼,距离苏叶子受伤闭关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半个多月里,苏叶子一步都没出过洞府,云起也就片刻都没离开过寒琼峰,连神识都无时无刻不盘旋在那人的洞府外面,一丝风吹草动都没被他放过去。半个月内苏叶子洞府外面安静得像里面一样,悄无声息的,云起几次都想进去看望一下,可又担心扰了苏叶子的恢复。

直到这一日的上午,寒琼峰上来了来客,云起的神识一动,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务,赶到了苏叶子的洞府外等着。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他就见到一道人影顺着登峰的石板小径出现在视线里。

“洪荒长老。”

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云起神色平淡地微微揖了一礼。

洪荒长老神魂之力不如云起,自然没能提前察觉到这人就站在苏叶子的洞府外面,此刻乍一见到对方,不由一惊,然后才点了点头:“师侄不必多礼。我是来给苏师兄送几样复原的灵物的。”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从袍袖中伸出手来,一只芥子戒凌空向云起飞了过去。

“苏师兄从前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这几株灵物只是益体补气固本培元,效果如何我并不确定。”洪荒长老说道。

云起抬手接了,复做一礼:“多谢师叔。”他的神识往芥子戒中一扫,然后皱起了眉。

洪荒长老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反应,不由一怔:“怎么?灵物有什么不对吗?”

云起抬眼,犹豫了一刻:“其中那株黄茎十叶的莲形灵物,可是帝心莲?”

“是啊。”洪荒长老有些意外,继而一笑,“没想到师侄对这些灵物也有研究。不过……这帝心莲有什么问题吗?”

云起皱眉:“我记得外宗万书阁中记载,帝心莲性温,益补……味极苦?且年代愈久,苦味愈重……而这帝心莲每过百年,才得生一叶?”

洪荒长老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云起之前因什么而皱眉,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云起师侄,这株帝心莲确实已有千年,若是入口味道必然不会很好不过你也不要被苏师兄平日那副慵闲娇懒的模样蒙了,他吃的苦多了去,哪里会连这点都吃不下。”

云起神色一顿,眸光微沉地看了洪荒长老一眼,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等洪荒长老告辞后目送对方离开,然后转身到了洞府门前。

他抬手欲要扣响石门,只是指节刚要触及,又顿在了那里洞府内这半个多月都没什么动静,他冒然叩门传音恐怕会惊扰那人修行疗伤,倒不如进去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入是退。

思及此,云起放下了手,以神识包裹石门无声推开,而后走入门内,径直往苏叶子休憩的地方走去。

苏叶子的洞府不曾设下宗主洞府那般的异度空间,都是简单的峰内开凿,倒是休憩的地方不知打通了哪里的石壁,透下几米醺暖的日光,正正笼在那张石榻上。

云起隔着几十丈瞧见了那张石榻的时候,不由一愣半个多月前还干干净净的石榻周围,此时竟然已经生出许多及腰高矮的草植来,草植之中间或还能看到几株初生的灵物,在熹微的日光中透着淡淡的灵气波动。

而那张石榻上的身影,反而被草植遮掩得影绰,只能隐约看见石榻中间似乎鼓起来一个圆圆的小包盖着薄薄的衾被。

那形状有些奇怪,云起却也没多想,往前走了几步,欲要看清榻上人的现状。

等云起走到近处,再看向榻上,那薄衾之下裹出来的形状还真是不大的一团。没等云起反应过来,他视线里那团藏在衾被下面的小东西似乎警觉了什么,耳朵的位置微微动了动,有些奇怪地窸窣了几声,片刻之后,被子的边缘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圆圆的小脑袋来

雪白的毛皮看起来极软,微垂的耳朵动了动,两只湿漉漉的黑珍珠似的眼睛里还带着点迷蒙的睡意,探出被子的小脑袋转了转,呆呆地看向云起站着的方向。

一人一灵兽目光相触,同时呆住。

“吘呜……”

片刻之后,那只小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本来就不小的漂亮的黑眼睛睁得浑圆,低低地哀叫了一声然后嗖地一下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面。

回了神的云起:“……”

虽然此刻心里还尽是惊讶和不可置信,但在瞧见那灵兽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后,云起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啊?

云起有些头疼地笑着这一幕实在是太意外,意外得让他都一时淡定不下来。云起又忍不住抬眼去看被子裹出来那小小的一团,还有露在外面的小脑袋上支棱起来的毛绒绒的圆角耳朵。那灵兽似乎努力在分辨他这边的声响,耳尖时不时地轻轻抖一下,很久后都没听到动静才有点沮丧地耷拉下去。

云起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虽然是这样,但实在太可爱了。

云起不禁上前了几步,弯下腰去,手抬到半空中。

他很想在那看起来就毛皮软和的灵兽的小脑袋上揉一揉。只是那灵兽似乎察觉了他的目的,原本就不大的一团,使劲缩了缩身子,连两只圆角的耳朵都折在两边紧紧地贴在脑袋上努力装死。

云起见状手停在半空,低声笑出来。

听见云起的笑音,把脑袋拼命往被子里塞的苏叶子已经绝望了他并没准备把灵态瞒乖徒一辈子,可也不能以这样一个毫无师父威严的呆萌形象揭开序幕啊……

积威许久,毁于一旦他以后还怎么在乖徒面前抬头……?

云起无奈地望着衾被下面的灵兽看这势态,估计他若是不离开,对方要把自己闷到地老天荒也未必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