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伤人性命啊。”

苏叶子已经坐直的腰身闻言就缩了回去,他重新倚到云起肩上,嘴里咕哝了句:“乖……师弟,破财免灾,别伤了和气。”

一听这话,原本还对这两位高人模样的师兄弟有所指仗的众人都大失所望,更有甚者颇是愤愤地瞪了苏叶子一眼,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

以苏叶子的修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可他权作未闻,只安稳睡自己的。

云起也听得分明,只一刹那便冷了神情,袍袖下的手刚欲动作,便被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状似无意地抬手压个正着。

苏叶子给云起传音,声线含笑,听起来没心没肺:“乖徒,你进寒琼峰之前可不是这种脾性,让外宗的弟子指着脊梁骨戳上十年都端着一副温柔师兄的模样,怎么现在如此小事就暴躁了?”

云起被这话一噎,还没等说什么,就又听对方传音。

“不过这样也好。”苏叶子仍是笑着,他手下轻轻用力,将云起指间的力度卸了去,“这样才活得像个人啊。”

云起没反驳,过了须臾之后才开口:“师父,清掉一个‘义盟’,易如反掌,为何要放纵他们,不加管制?”

“就是因为易如反掌,所以更不能肆意妄为。”苏叶子声线里隐去了笑意,“不遵循任何约束、不怀有任何敬畏,于修者而言,与入了魔并无二致。”

似乎觉着自己之前的语气太过冷厉了,苏叶子轻咳了声,有放回之前懒洋洋的语调:“至于这个义盟,他们不伤人性命。”

云起说:“那也是为恶。”

苏叶子失笑:“于被劫之人是恶,于义盟内他们自己的妻儿可能就是求生。活在这世上的人都求生。人杀了家畜果腹,甚至原本不吃也可,都不到为了求生的地步可你能阻天下人吃肉食么?”

“这世上因果循环,千万莫觉着自己总是善的、对的那个。”苏叶子说。“抱着这样‘行善’的心思妄行善事,那比入了魔都为祸更多。”

“既然善恶无从界定,”云起问,“那师父又何必计较他们是否伤人性命呢?”

“我不站善恶,但我站本心。”

苏叶子的声音听起来跟铿锵有力没半点关系,慵闲软绵,却听得云起心里微动。只是正经不过几秒,苏叶子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他们若是伤了旁人性命,为师便会很不开心。虽然这些年脾气好了很多,但让我不开心的话,他们也就不会活得很舒心了。”

云起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马车的帘子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挑开,站在外面的那人神色漠然:“每人留下二十两银子和一株十年以上的灵物没有灵物的再加二十两。”

苏叶子这会儿也不困了,闻言摸了摸下巴,对云起道:“这个价格定得很聪明啊。”

既叫这些人有些肉疼,但又远不至于逼得他们拼命。

这话音让车厢内外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苏叶子一眼,只不过站在外面那个人,在望见云起时怔了一下,等再看到云起旁边的女子的时候,眼神一闪,转回身离开了。

车厢里众人不解,唯独苏叶子轻轻叹了口气:“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么。”

其他人听了这话更是云里雾里,只不过没等他们讨论一下眼下的情况,就见车外来了个魁梧大汉,望着云起旁边的女子哈哈笑了一声:“模样确实不错这位姑娘,你有福气了,我们盟主正在选纳盟主夫人,你有幸参选,跟我走一趟吧!”

车厢里众人傻眼,那女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我……”

“咳……还以为连乖徒也被一并看上了呢,那样为师才算师出有名啊。”苏叶子笑吟吟地给云起传音。

云起无奈地望了苏叶子一眼。

苏叶子却已经转回头去,对着车外那大汉笑得甚是平易近人

“不好意思啊这位大哥,这姑娘刚好和我熟,”苏叶子装模作样地掐了指尖,摇头,“我算了算她命里没那个做盟主夫人的福气,所以今天你们还真不能带她走。”

“……”

车厢里一片安寂,这些人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连暂时被救的女子也面色复杂地看着苏叶子,那模样不知道是想扑上来亲他一口还是咬他一口。

云起是最不担心的一个,但心里也无奈地笑叹了一声:这句“大哥”叫的,可真是折人寿数啊。

第22章 高人多半脑子有坑

“不好意思啊这位大哥,这姑娘刚好和我熟,”苏叶子装模作样地掐了指尖,摇头,“我算了算她命里没那个做盟主夫人的福气,所以今天你们还真不能带她走。”

苏叶子这番自来熟的措辞让那魁梧大汉傻了几秒,他上上下下把笑眯眯一副无害模样的苏叶子打量了一遍,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眼前这个笑面狐狸似的家伙,魁梧大汉不由地生出一种被人耍弄的怒气来:“你叫谁大哥呢?再说了,你跟她熟,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苏叶子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接对方的话茬:“大哥你看这样行吗?我再加两株十年灵物,你就当没看见她。”

那魁梧大汉带着怒意冷然一笑:“若是刚刚你说这话,兴许老子还一高兴答应了。但现在没门!”

苏叶子垂下了眉眼,沉默了片刻,似是微笑却又带着点无奈的叹意,他极轻地开口:“……你真不肯?”

声线平和,须臾之间就再听不出半点之前的玩世不恭和没心没肺。

而那语气口吻,就像见了顽劣后生的无奈长辈。

马车外的魁梧大汉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从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单薄的身体里感觉到一种几乎吞天噬地的恐怖气息。

……一定是错觉!

魁梧大汉强笑道:“我若是不肯,你想怎么样?!”

“…镇。”

苏叶子轻轻地吐出一个字音。

半晌之后,天地间一片安寂。

马车里外的人都有些傻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们也没有任何感觉……这个年轻人是在搞笑吗?他这么招惹戏弄那魁梧大汉,岂不是自讨苦吃还连累了他们?

车里众人纷纷后怕地看向那魁梧大汉,然后有一个算一个地愣住那魁梧大汉脸上维持着半晌之前强撑起来的狞恶笑意,却是连眼珠子和发丝儿都一动不动,那表情诡异到看得他们见了鬼似的心惊。

“镇。”

苏叶子头也未抬,又是一个轻声。

马车之外传来数声惊呼,与之同时发生的,便是站在马车前的大汉脸上忽然扭曲的神情那人的表情在一瞬间痛苦狰狞到了极致,嘴巴张得几乎要把脸颊撕裂开,可以想见有多痛苦的嘶嚎在他的口中,他的两个眼角甚至挤出两行血泪,顺着扭曲的脸盘落上衣襟可马车里所有人、他们却听不见半点对方的声音。

就好像这人和他们已经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

“镇。”

便在这时,苏叶子抬起脸来,神色平静地吐出第三个字音。

他的尾音落下的刹那,马车前的大汉,和马车之外前前后后所有的义盟的人,无一例外扭曲着神情狠狠地把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一动不动地横在那里。

各自在地面压出一道愈来愈深的印痕。

须臾之后,那些人的身体上侧已经和整个土地的地面平齐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压出了一个个人形的深坑!

然而他们的身体还是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往下压去,就好像要一直把他们压入地底……

马车里外,天地之间,此刻如之前一般鸦雀无声。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马车内外所有人都面色恐惧地看向自始至终坐在那儿连手指尖都没抬起来的年轻人。

他们所有人除了义盟之外这些同行者、护镖者,甚至包括那些拉车的马匹,似乎没有一个有哪怕丁点的感觉。可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觉得恐怖,他们已经不敢想象眼前的年轻人有着多么可怕的实力,才能够在呼吸之间把外面的每一个义盟的人都精准无比地惩戒压制到毫无反抗余地还是在剩下的人毫无所察的前提下。

有这样实力的人,必然也可以在呼吸之间置他们所有人于死地。

空气在这一刹那沉寂得令人窒息。

刹那之后,苏叶子脸上平静到近乎死寂的漠然散尽,他勾着唇角蓦地一笑,垂下眼去看马车前面地上趴着的大汉,声音里也尽是温温柔柔的笑意:“两株十年以上的仙草,当真不可以?”

便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所有义盟的人的身体不再下沉,片刻之后,大汉慢慢从地上抬起头来,脸上血迹浸染,面目可怖:“你……放我兄弟们走……我任你处置!”

苏叶子一愣,他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大汉会有这样的气魄和毅力,愣过之后他却失笑:“何必做出这么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你们不过就是些欺凌弱小的地痞,而我也不是什么惩奸除恶的大侠灵草我给你,这女子留下两不相欠,公平交易。”

围观全过程的众人面面相觑:把人折腾到这种地步还给灵草,给了那人也不会感激……这位高人莫不是脑子有坑?

可到了这时候,他们哪个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口气也不敢喘得大了,生怕惹得这位脑子有坑的高人突然杀性大发,把他们屠戮了去。

能逃得一条命去虽有些无厘头,但魁梧大汉还不至于莽撞到非要寻死,他给义盟其他人使了眼色,接了苏叶子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两株灵草,刚要收回去,就一愣,低头看了看手里。

然后他怔然地看向苏叶子,喉头干涩:“……百年份的?”

也难怪大汉惊愣,毕竟一株百年灵草,可远远不是十株十年灵草可以比拟的。就连车厢里听见了大汉所言的人,都纷纷艳羡地把目光投过去。

苏叶子笑了一声:“谅你们这次也不敢再拿旁人的东西,算作补偿不过也别以为你们占了便宜,刚刚天地之气镇压,包括你在内那些人都受了内伤,不想变废人回去就把其中一株灵草分了服下,另一株上交。”

那大汉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抬手冲着苏叶子一抱拳,二话不说转身要走。

“哦对了,”苏叶子笑吟吟地把身体窝回去,对着魁梧大汉一僵的背影说道,“回去提醒你们那盟主一句,若是再让我知道他做强虏良家女子的事情,我就会很不高兴我不高兴的时候,可不讲什么公不公平,交不交易。”

那大汉没有说话,带着一帮伤弱病残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镖行的马车重新上路,其后一路,车厢里也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有之前的女子,都时不时畏缩地看一眼苏叶子的方向。

等到风行镖行的马车终于穿过了整个落雁岭,到达岭外城镇的城门之下,已经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到了目的地,同行的人们没一个急着离开的,也没一个开口说话的。都纷纷下了马车然后互相对视。

苏叶子没去在意他们的反应,和云起一起下了车后,他仰头看了看城墙上偌大的“天门”二字,轻轻一笑,便要进城去。

刚刚走出去几步,后面传来个声音,渐渐跑近,拦下了他们。

原来是之前在山下城镇邀请他们同行的那个武夫,此时那人已经不敢与苏叶子直接对视,刚到了两人面前就做了个长揖:“您为我镖行保下了一宗货物,请您允许我请示主管,向您表达我们镖行的谢意,还请您”

“废话太多。”苏叶子笑眯眯地把对方的话音截住了,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得明显了些,“不用再客套,我没有要帮你们。”

说完话,苏叶子径直转身,和乖徒进城去。

站在后面的武夫呆呆地看着镖行的恩人毫不留恋地离去……这般没有高人风度的高人,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好像从谁那儿听过似的……武夫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那个古怪长剑的标志。

第23章 客官,上房就剩一间了

从天门城之后,便进入了仙域中凡人居多的地域,一路经过的城镇愈来愈繁华,也再没遇见落雁岭那般人迹罕有的地段。

东土森林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苏叶子和云起在路上也就没有行得多赶,而是一路走走停停,遇夜便在临近的城镇的客栈中住上一晚。

直到这一日,他们来到了仙域偏东的玉安城。

玉安城是整座仙域里都颇为著名的城市,原因很简单。一方面,这儿算的上是域东最为繁华盛景的城市之一,无论经贸发展或是人口流动,都比其他城市高上一截;另一方面,玉安城里有着域东最为出名的三大家族中的一个玉安孙家。

三大家族是域东除了四大仙门之一的剑门之外最大的三个势力,玉安孙家更是其中之最。这三大家族都是传承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修仙大家族,各自的底蕴深厚,虽然不能与四大仙门相提并论,但在凡人和散修以及一些小家族看来,也是不敢稍有得罪的庞然大物。

玉安孙家每隔上几年都会在玉安城举办一届修仙界青年才俊的斗法交流,邀请域东有名的或是还韬光养晦就被孙家探知的青年才俊赶赴玉安城,而每一次斗法大会,孙家都会拿出颇为不菲的灵物或是法宝作为大会最终的奖品,故而同时也引了无数域东之外的人慕名而来。

再过不几日,刚好便是玉安孙家这一届的青年才俊斗法交流大会。

以修行者们的寿数来说,五十岁以下都可以算得上青年。苏叶子和云起适逢其会,苏叶子掐指一算自己的乖徒还不足三十,立马来了兴致,接连几天赶路而有些惫懒的眼睛都起了彩,说要留到斗法大会开始的那日。

苏叶子提出来,云起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于是两人便寻到了玉安城里最大的客栈门外。

“天台客栈,”苏叶子笑吟吟地盯着那四个龙飞凤舞的题字,“这名字我喜欢。”

云起知道苏叶子为什么喜欢这个名字他典礼时便听人介绍了,檀宗开山纳徒典礼第一关的“登天台”,便是他的师父故意玩了一套文字技巧,历代不知道有多少弟子都满怀希冀气喘如狗地爬上石梯,然后对着那血淋淋的“天台”两个字无语凝噎。

云起想完这一茬,微微勾了唇角:“这名字起得确实甚好,只比师父稍逊一分。”

“……”

苏叶子眨巴了下眼睛,表情有点无辜这若是宗内天斗师弟开口,他定然是要反讽回去的;可这是从他乖徒嘴里说出来的,罕得一见不说,万一他宝贝乖徒刚好跟他英雄所见略同、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他呢?

苏叶子难得没接上话来,也不强求,笑眯眯地唤了声“乖徒”,就先一步进了客栈里面。

“客官住店?”

走过来的店小二有些怀疑地瞧着苏叶子倒不是他有多门缝里看人,只是苏叶子这一身素白袍子身形单薄,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有钱人,浑身上下连半点惹得人眼前一亮的饰物都没有;而他们这天台客栈作为玉安城最大的一家客栈,自然也是渡夜资费最高的一家,寻常有钱人家都不一定住得起。

尤其是最近几日,玉安孙家举办的青年才俊斗法交流大会就要开始,域东各地的青年才俊都赶来了玉安城,他们这天台客栈里面,如今得有将近一半的住户是那些有修为在身的青年修者和眼前这一身白袍的年轻人看起来年龄相当,可那些才俊哪个不是修仙家族的天才弟子,一个个风流倜傥趾高气昂衣着华贵,还没见着哪一位像眼前这人似的。

想到这一层,店小二好心地提醒:“这位客官,我们客栈的渡夜资费比较高,如今城中还有其他客栈有位置,您不如去其他客栈看看?”

苏叶子虽然喜欢装傻,但也确实玲珑心性,哪里还不知道这店小二在顾忌什么?只不过对方态度让他很有好感,苏叶子也没捉弄对方,而是转过身去冲自己宝贝乖徒招呼了下:“师弟,来。”

“……”

如今只要是有外人在场,永远有幸升一个辈分的云起也只能听话地走过去,袍袖下无名指上黑光一闪,他的手里多了一块蕴藏灵气的灵石,以神识驾驭凌空飞向店小二。

店小二瞠目结舌,却是条件反射地把浮空过来的灵石接了。

以他在这玉安城中的见识,自然知道这么一块灵石的价格不知道要比他们客栈的渡夜资费高出多少倍来或者说这就不是能以银两来计价的东西。

而如今对方轻轻巧巧浑不在意地拿出来,还是飘过来的……

店小二诚惶诚恐地作了揖:“小的眼拙,怠慢二位了,实在抱歉。”

苏叶子刚刚看云起直接将灵石御空的场景还怔了一下,此时回神,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们要两间最安静的上房,资费不够之后可以随时补加。”

店小二刚要点头应下,突然脖子一僵,苦着脸对苏叶子歉笑:“实在抱歉,这位客官,我们天字房就剩下一间,地字房已无,人字房倒是空余不少,只是不敢怠慢两位啊。”

苏叶子一愣:“这么热闹?”

店小二苦笑:“这几日适逢斗法大会,城里人多……”眼珠子转了转,店小二看了这两人一眼,犹豫着开了口:“不过我们店内的天字房为各路修家方便,一套三间,由内而外分别是修炼的静室、休息的卧室和会面交谈的茶室;静室与卧室之中,都有床铺。”

苏叶子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展颜一笑:“那就一间上房,我们两人一起住。”

店小二不意外地答应了,转身说道:“请二位客官随我来。”

苏叶子跟了上去,他身后的云起却呆了几秒。直到苏叶子没听见身后乖徒的动静,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云起:“乖徒,你还不上来,站那儿做甚?”

云起这才回神,应了一声垂下眼跟上去。

一炷香后,最后一间天字房最外面的茶室的门被出去的店小二关上,苏叶子脸上笑容淡了些,转向一旁一言不发的云起:“刚才又用了神魂之力?”

虽然是个问句,苏叶子的语气却十足地平铺直叙,细细琢磨还能听出些压平的凉意来。

到了这房间里就没再开过口的云起闻言,说道:“御空一块灵石,调动神魂之力极少,师父不必担心。”

“我之前虽然说的是不许你像上次驾驭你那柄剑器一样大幅调动,可类似这种可以不必使用神魂之力的,你就更不该用了。”苏叶子说着,眉梢微掀起,“还是说入世不过数月,你就已经心浮气躁到要在凡人面前炫技了?”

云起沉默了须臾,却不解释:“云起知错,请师父责罚。”

“……”

这一次倒是轮到苏叶子沉默了很久。半晌后他脸上神情化了冰,转为一点无奈的笑意:“责罚责罚,每次都拿责罚说事……只要不是你的过错,或者另有隐情,即便是对为师,你也大可直言。”苏叶子一顿,迎着云起微异的目光,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因那店小二的态度为我抱不平,更知道这事若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反而不会有什么情绪。”

云起目光怔怔,过了几秒他眼底情绪如同破冰的浪潮须臾从心口外涌,他立刻垂下眼去不再与苏叶子对视,好像生怕对方从他眼底看透了什么去。

苏叶子对于云起突然避开的视线并未理解,但也未多想,只无奈地苦笑着:“我还以为下山入世之后,你的性子多少会活泛一些,怎么还是这么个模样?”

云起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师父若是不喜,云起会改。”

苏叶子这一下愣了好一会儿,心里一时说不上是该感动还是该哭笑不得,“你这个性子,真是……”

云起抬眼,眼底已如古井不波,只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湛黑下仿佛藏着什么庞然大物。他定定地望着苏叶子,神色平静,字字清晰:“师父不喜吗?云起可以改。”

“……”看着自家宝贝乖徒比自己这个为人师长的都要老成上一些的模样,苏叶子不由地笑着走上去,故意在对方一丝不苟的墨发上看似粗鲁实则轻柔地摸了两下:“喜喜喜,为师喜欢,为师最喜欢宝贝乖徒了还不行?”

云起没接话,垂下眼睛去。

袍袖之下,他的指尖压抑地抖了抖。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以后

戾天:“师父不是最喜欢我了吗?自己说的自己都忘了……嗯?”

苏叶子:“……”

只怪当初太年轻。

第24章 说好了的一夜花酒美人香

眼看离着斗法交流大会只剩下一天的工夫,整座天台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无论天地人三字哪号房间,无一空缺。

说来这天台客栈的掌柜确实会使些和别家不一样的花样,也难怪能做成这玉安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譬如这几日,客栈里便是请了玉安城中极为出名的一位说书人,亲自到天台客栈的底楼大堂里说书。

大堂里摆放着桌椅板凳,桌上还搁着瓜果茶水。

天字房的大人们没哪个愿意在这喧闹人群里赏脸,地字房和人字房的客人倒是纷纷都来捧场。天台客栈的底楼大堂,已经是连着几日叫好声时起。

苏叶子这几日偶尔出去“遛一遛”乖徒,每每听闻也是一笑而过,倒不曾在这底楼大堂里驻足过。

今日却是个例外。

云起与苏叶子刚走下楼来,就要往门口去时,身后传来说书人一声亮堂的开腔

“话说这曲剑仙君,那可是………”

后面的话音低了下去,苏叶子却是步伐一顿,而后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微妙。

“师父?”不知为何苏叶子突然停了步,云起跟着停下,望过去。

苏叶子这会儿脸上神色稍变化了些,他拍了拍云起,转过身去径直往大堂走:“乖徒,今日随师父去听一段说书。”

两人过去时,人满为患的大堂已经不剩多少空余座位,好不容易寻到了两张位置,苏叶子和云起便一前一后走过去,落了座。坐下没一秒,苏叶子笑眯眯地转头跟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人打了个招呼。

那人回过脸来,正是当日接待了苏叶子和云起的那个店小二。对方一见苏叶子和云起落座身旁,不由一惊,抬手就要作礼,苏叶子像是预料到他的动作似的,后发先至将他的手压了回去。

“……师父喝茶。”

坐在苏叶子另一边的云起神色平静地端了一杯茶,绕过苏叶子左手,却放到了苏叶子按在店小二胳膊上的右手的手边。

苏叶子未察觉这内里用心,高高兴兴地接了,喝了一口放在桌上就没再碰。

而此时,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面,说书人正讲得眉飞色舞:

“说到这曲剑仙君,虽已飞升多年,但莫说修行界,即便是在我们这些不通大道的凡人之中,那也是家喻户晓人人称道的啊!”

“传闻其人,身长八尺,白面无髯;额冠明玉,剑眉如峰;目似寒星,鼻若悬胆;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拟惊鸿之翩翩,若游龙之矫然。龙章凤姿,可谓世间罕见。当年曲剑仙君凭一把蛇剑游历仙域,救无数苦难,天下无不感其恩德,纷纷为其立书作传,这才有如今脍炙人口的无数传说与典故,让我们能从中一怀昔日天下第一人的风采……”

那曲剑仙君游历仙域的故事传记,被说书人有起有承有转有合地朗朗道来,话音顿处,听众尽皆叫好。于情境紧张,剑锋在喉之时,这大堂里一片屏息的寂静,苏叶子都能听得旁边店小二牙齿咬得咔咔作响;须臾画面一转,浪落峰平,波涛尽去,说书人一句言笑,又逗得缓过神来的听客们纷纷忍俊不禁。

等到这桌上的茶水被续了一壶又一壶,瓜果上了一批又一批,果壳满地,而窗外夕阳渐斜,这说书人的书评也渐渐到了尾声:

“曲剑仙君游历之后,是天下最太平的一个盛世。他一柄蛇剑,匡护仙域,恶人榜九九八十一人尽数伏诛于那蛇剑之下。而后北郊之地,魔域修者势众来犯,伤我仙域子民,夺我仙域生计,曲剑仙君听闻之后仗剑北上,一剑挑得魔域贼寇落荒而逃;仙君不弃,只身入魔域,追徙八千里,直至将最后一个来犯之人斩于剑下,后于数十魔域强者包围中脱身而出,慨然长笑而去!”

说书人的声音扬到了极致,然后缓缓回落,却也字字铿锵

“此后仙域北郊,百年未有魔域一人敢犯寸步!”

“好!”

说书的人话音落时,大堂之内已经掀起一片压抑许久的叫好之声,坐在苏叶子旁边的店小二更是激动得抻着脖子筋拍案叫绝。

苏叶子从始至终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可无论旁人紧张窒息或是激动站起,他都没有融入其中,看起来反而像是远在世外,不悲不喜不哀不怒地听着而已。

因为是苏叶子要来的,云起在一旁听得细心,但也并不少于观察苏叶子的神情,此时见到对方似浮起些怅惘怀念的神态,云起眸色一深,却未发一语。

此间评书已经结束,场中虽还有人意犹未尽不甚唏嘘,但多数都已渐渐起身离去。苏叶子回神之后,也站了起来,与一旁还面有激动的店小二作别,便要往大堂外去。

“师父与那曲剑仙君……”云起蓦地开口,声线低沉,片刻后他抬眸迎上苏叶子望来的视线,沉声道,“莫非是旧相识?”

苏叶子此刻早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看不出情绪的笑吟吟的模样:“怎么会呢,那般磊落传奇盛名盖世的英雄人物,为师我可不认识。”

云起未语,垂下眼去。

两人刚走出去几步,仍能听见后面那店小二还在激动地追着说书人问:“老先生,曲剑仙君是否还留下过旁的逸闻奇事来呢?”

“追徙魔域修者和除尽恶人榜恶徒还不够逸闻奇事吗?”

“够是够,只是这些我都听了很多遍,您老走南闯北游历四方,应该听说过更多才是吧?”

“这么说起来,我倒确实听说过一件,只是终究是传言,不知做不做得真,我也就没曾讲过。”

“哦,是什么?”那店小二声音兴奋得很,“您快说来我听听呗。”

“你这娃子……我只是听说,传闻当年曲剑仙君追拿恶人榜上第三位的‘邪刀李雷’,因那李雷遁法厉害,两人一路追逃,一直打到了域南的天镜湖湖边,在那天镜湖上大战半日,最终曲剑仙君将之擒下。”

听到这里,往外走的师徒二人同时步伐顿住。

云起微微睁大了眼睛转向苏叶子。

两人身后店小二还在饶有兴致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那说书人轻咳了一声:“就是后面我不确定,据说曲剑仙君当日英姿勃发,引得天镜湖边的天镜楼上,姑娘们纷纷探首出来,摘了瓜果花草相掷,扔得满街都是,竞相邀请曲剑仙君入幕……”

店小二喜道:“仙君与其中一位美人成就了一段佳话?”

“不是。”说书人摇头,迟疑了下才开口,“听说和李雷湖上大战半日表现威武不凡的仙君,却被满楼热情的姑娘吓得落荒而逃,连随身的蛇剑都差点掉进湖里。”

“啊?!”店小二呆滞,反应不及。

“……”

大堂出口,死寂了片刻,云起轻轻地咳了一声,强忍住笑意转开脸去。

苏叶子面无表情:“为师有事,先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