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道了谢,与跟着下车来的宋清羽一起走进了身后楼里, 城中至此人流已不足半, 但还是有为数不少的人拿着和他们相近的玉牌进了这楼中。

进了楼中,有左右两条长廊, 长廊望去混沌一片,看不清内里。

左边那条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右边这条络绎不绝。

宋清羽看了看旁边走右边长廊的那些人手里拿的玉牌,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块,便转头对云起说道:“师兄, 我们的牌子和他们一样, 进阴阳会应该就是循着这边。”

云起点了点头,和宋清羽一起随着人流进了长廊。

“传送法阵。”

踏入这光不能入的混沌长廊的第一步时, 云起就做出了判断。宋清羽还没等回话, 手中玉牌一凉,眼前一花, 再睁眼时,人已经在一块前后石台围筑、头顶石桥割裂天空的场地中了。

而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块可以席卧的软垫, 放眼望去,横横竖竖地铺满了整个场地。

宋清羽忽然有点不祥的预感,他僵着脖子转向云起:“师兄……好像走错了……”

云起点头。实际上在甫一进入这里,他就已经铺展神识搞清楚了这整个阳会场地的构造形似一朵盛放的花,花蕊位置是一处凸起的圆台,下层是他们所居的环形场地,上层则按八个方位砌筑了八个平台,只不过这些平台底部悬空在他们的头顶上方,依托着他们身后的整个会场的圆形外壁。

这八个平台也是分层,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平齐的坪台最高,而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个方位平齐的坪台却是要比上面那四个低上几丈。

而云起他们手里拿着的这个通往“地级三号台”的玉牌,大概本来应该是从之前楼里的左边长廊进入,带他们去到中间那四个平台中的一个的。

宋清羽面带羞愧:“师兄,这……”

“无事。”云起抱着怀里偷笑的灵兽坐到了身后的软垫上,“在哪里都一样,我们只是进来看看而已。”

宋清羽怔了怔,然后点头,跟着坐下来。

他们四周的软垫上,此时都有人落座,正兴奋地议论着这次阳会里据传言会出现的奇珍异宝。

“说起来,这林家最近几年愈发势大了。”坐在云起前面软垫上的男子眉飞色舞地与旁边的同伴谈论着,目光还不时地看向场地中央的那个圆台,“尤其是之前玉安孙家被早些年的仇敌几乎灭了族,三大家族变成两大家族,他们林家依仗着举办阴阳会的便利,广交域东修者势力,听说还代替孙家攀上了剑门这等仙域巨擘俨然是要吞掉剩下的那个上官家族,做这仙域域东的第二大势力的势头!”

“不过孙家既然被灭了族,我看地级四个台子上还是满的,今年又补上哪个势力来了?”

“听说是异兽阁,异兽阁的人怕是惦记这个位子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孙家一倒,他们可不是最大的获利者吗……”

“唉,还真别说…………”

听那两人在前面讨论得热火朝天,后面这两位灭族事件的当事人却是安安静静。只不过云起是真的平静,宋清羽脸上虽没什么情绪,周身偶有起伏的气息波动还是暴露了他并不安寂的内心。

云起没开口劝,心结是个人的,多说无益。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场地正中央的圆台,声音极轻地念了一遍:“林家。”

云起怀里的灵兽抬了抬脑袋,显然是猜到了云起在想些什么,神识传音道:“这么巧吗?”

“不知道。”云起摇了摇头,脑海里浮现那个楚楚可怜的林姑娘的模样,他不由地蹙了眉,片刻后又松了,“无所谓。”

苏叶子轻笑:“果然是乖徒的”

话音未落,一人一兽同时似有所察地抬头,看向悬在他们右上空的那座坪台。

那座坪台之上,昨日被云起惊得不轻的年轻女子正面色难看地指着他们的方向,和身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两人说了几句之后,那男子望向了云起这个方向,眼神冷鹜,然后慢慢勾起一个有些令人发寒的笑容。

他伸手在空中点了点云起所在的方向,做了口型:你等着。

“找、死!”

云起还未有什么反应,坐在他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焦点落过去了的宋清羽面色狰狞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云起和苏叶子都毫不怀疑,若是不阻拦,下一秒这孩子就能拎着剑冲上去。

“师弟。”云起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之前如何与你说的?”

宋清羽反射性地低了低头:“戒杀性。”说完之后他似乎反应过来,抬起头来脸色不忿,“可那个人一把年纪老大不小,如此行径就是取死之道!”

“我不管他,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云起仍旧语气静得像是一泊波纹不起的平湖,“但你是我师弟,我不能放任你铸成大错,将来想救都救不得。”

宋清羽愣了一会儿,然后羞愧地低头:“对不起,师兄,是我冲动了。”

云起点了点头,把视线落回去,始终再没看那边坪台上一眼。

苏叶子窝在他怀里,眉眼发冷地盯着那处坪台,过了一会儿才在云起怀里拱了拱:“乖徒,你就真的一点不气?”

云起平静接话:“他又不是在挑衅师父,我为何要气。”

“……”苏叶子都被这逻辑折服了,以致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要是婵娟师妹或者天斗师弟在,一定又会说是我糟蹋了你这么一根好苗子。”

云起伸手摸了摸小灵兽的耳尖,沉声低笑:“我自己乐意。”

苏叶子对着那个正撞进眼底的笑容愣了愣,过了一会儿默默地把脑袋塞回云起怀里:自从他乖徒眼底情绪丰富起来之后,不同笑容真是有着不同方向的杀伤力,即便是为人师表的他也有点招架不住啊……

这边一人一兽神识交流得正欢,被晾在一边的宋清羽孤单地盯着自己的膝盖,而圆台那儿被林家的人一件件唱出来、得到周围人盛捧的奇珍异宝,却没一个进了他们心里去的。

直到……

“异兽阁拍卖物品:异兽丹。食之可在一定时间内化作异兽形态,力大无穷,真元运转速度提升两倍,刀枪不能入。且还原后无任何副作用。”

这物件一被林家的人唱出来,立时在整个阳会的场地内掀起了一阵声浪。

坐在云起另一侧的男子惊叹:“异兽丹都送出来了,异兽阁这次为了代替孙家进军一流势力,可真是老底都掀出来啦!”

有人接话:“这价格怕是要炒到上四层去了。”

周围其他人纷纷赞同。

然而正在林家的人要开始唱价的时候,忽听得异兽阁所在的坪台上,一道男声在整个阳会的场地上空回荡起来

“林当家,实在抱歉,我们异兽阁决定改变这枚异兽丹的竞价方式,换为指定交易。”

“哦?异兽阁阁主要如何改?”圆台上面的亭子下,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

坐在场地中的云起眸色凉了下来,然后静静抬眼望向异兽阁的坪台上站起来开口的那个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此间也是将目光正正地落在云起的身上,与他目光相撞后,伸手一指他的方向:“此人当街欺我女儿,我也不仗势霸凌,这枚异兽丹就要价他怀里那灵兽只要有人能把那灵兽交与我灵兽阁,我灵兽阁必以灵兽丹相赠。”

顿了顿,他望着云起狞笑了一下:“无论以何种方式得到那灵兽,无论那灵兽死活,都可。”

整个场地内,鸦雀无声。

下一刻,无数神识向着云起所在的方向笼罩而来。

“……”

云起的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漆黑死寂,他眼瞳深处无人可见的地方,四个方位的四只神血灵兽的虚影再次浮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瞳中回旋连结成圈,与之同时,他体内的真气猛地一震,继而混沌起来。

身处云起四周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一丝令他们毛骨悚然的可怖气息,就在有人几乎要忍不住拔腿逃离这方寸之地时,云起怀里衣襟一动,雪白的小兽从他怀中跳出,然后落下,四肢死死地抱在云起已经垂到一半的右手小臂上。

云起沉眸,声音在场中响起,冷得要掉冰碴子:“放开。”

“……”苏叶子绝不承认对上乖徒眼神的第一个刹那他就有点想犯怂,四只白爪儿更用力地抱着那人小臂死活不撒手,眯着眼睛以神识传音威胁,“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

云起没用神识传音,直接抬起头来望着那个男人,视线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敢把你送上风口浪尖……我就要他死。”

第37章 瞎了您的狗眼

“他敢把你送上风口浪尖……我就要他死。”

低沉森冷的声线在落针可闻的阳会场地让每个听闻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栗。

明明这声音算不得高, 甚至可以说得上平稳沉寂, 但所有人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好像那冰冷刺骨的剑锋就架在自己的脖颈上,自己再有分毫动作就会血溅当场。

只是遭受了波及的旁观者都是如此, 在云起目光正中心的异兽阁阁主就几乎要站不住了。

和其他人剑锋在颈的感觉不同,异兽阁阁主眼里那个站在最低等的人级台上的男人就像是踩着尸山血海而来的魔,对方的杀气凛冽到让他面色苍白,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这人的剑下倒了多少亡魂恶鬼, 才能积来此刻动怒则如同血海翻涛的可怖气势。

异兽阁阁主这一刻心里终于升腾起一些悔意。他不该仰仗阁中势力大起,那人又身居最低等的人级台, 就听女儿一面之词,如此当众寻衅。

“云起!”

人级坪台场地内,苏叶子也顾不得什么师父威严,一面神识传音欲加阻拦,一面抱着云起的手臂不肯撒爪。

就在此时, 宋清羽也跟着站了起来, 清脆一声剑鸣,带着水光的长剑出鞘, 他望着坪台上灵兽阁的方向, 目光横扫一遍,嘴角勾起嗜血的笑:

“师兄, 这异兽阁欺人太甚,还言语危及你的兽宠,我随你屠了这”

话音戛然而止, 宋清羽笑容一顿,然后僵着脖子低了低头

扒在云起小臂上的雪白灵兽此时望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在他脸上留下几条血棱子。

宋清羽犹豫了下,还是把剩下的话音咽了回去。

只可惜刚刚被苏叶子压下了些怒意的云起在他的话间已经重新抬眼,袍袖下右手无名指上黑色戒子光华一闪,一柄泛着冰冷黑芒的古朴长剑流泻而下,等光华散去,那柄看起来通体乌黑的长剑剑身的四周,空气开始慢慢地震荡出一圈圈的波纹去。

得见此幕的众人纷纷面色大变地退避。

云起未理会他们,只是垂眼看着苏叶子化形的灵兽,眼瞳里漆黑寂然:“我要杀了他。”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叶子这一次的情绪却彻底翻腾起来了,他咬牙切齿地仰头看着云起:“你非要逼得自己神魂破碎才肯甘心?”

云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灵兽:“若是不能护着你,神魂之力再强大,也只是个废物而已。”

“……”

苏叶子被这二十四孝逆徒气得无话可说。

眼看情势千钧一发,两方不知哪一人就要血溅当场。这无比沉寂的阳会场地中,忽然有个声音在中四层的另一座坪台上响了起来

“公羊阁主,这位小友乃是我故人之徒。”

众人视线纷纷落向开口的地级坪台三号台,风行镖行。

云起一顿,跟着望过去。坪台一角站着那个被他们救了两次的武夫,武夫抬手向他作揖。

而武夫身旁,迎着众人视线,有个看起来年纪尚轻的男子手里提着一把折扇,神色温柔地走到了坪台边缘,垂下眼来望向云起。眼底笑意掠过,他复又抬眸,视线平直地落到了与他们高度相当的灵兽阁的坪台上,正对上那脸色难看的公羊洪:

“公羊阁主若是觉得他身份平庸可欺,那我得说……”风行镖行的这位主子仍旧声音温柔,“真是瞎了您的狗眼。”

万万没想到的台下众人:“……”

云起手里的剑放了下去。这镖行的主人是师父的故交,于他也长了一辈,既然对方当众开口,他已不宜再动。

那异兽阁的阁主公羊洪被毫不委婉地这么一句羞辱,即便知道对方是早已跻身一流势力的风行镖行,他也顿觉大怒:“冷行主,你们风行镖行确实势力了得,可你说的这句话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吧!”

“我可没抬自家镖行地位这个意思。”风行镖行的行主从容地玩着手中的折扇,目光却往整个阳会中心的圆台望去,“而且林家主,这个人,可不只是和我们镖行关系不浅吧?”

人级台上云起微蹙了眉,心道果然。

随着镖行行主话音落下,异兽阁阁主的面色一变,跟着也转望向圆台。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圆台的亭子里慢慢走出了一位昂扬魁梧的成年男子,他身旁还跟着一位纤弱楚楚的年轻女子。走到众人视线可及的圆台亭外,那男子望着人级台上的云起开了口,声音浑厚:“我也是刚听我宝贝女儿说,正是这位小友昨日在歹徒手里救下我女儿,他于我林家有救命大恩。”

这男子话锋一转,望向异兽阁所在的地级坪台,声音也冷了下来:“公羊阁主,你若是要动这位小友,先得来问问我们林家肯是不肯!”

这林家家主说话之间,公羊洪的脸色早就难看了许多,听得对方最后这句,他暗暗咬牙,神色挣扎了须臾,忽然抬眸望向上四层,放声道:“我儿何在?家门遭辱,你就这么看着吗?!”

公羊洪此话一落,人级台上又是一片哗然。

“上四层?”人群里议论纷纷,“那岂不是四大仙门的地盘?公羊家的儿子竟然进了四大仙门了?那这年轻人和镖行、林家岂不惨了?”

而始终神色平静的云起听了议论声也是一怔,低头望向还扒在自己手上的小灵兽,神识传音问道:“师父,宗内也有弟子也来了阴阳会?”

“我还真不知道这件……”小灵兽皱着鼻子带点讶异地开口,只是刚说到一半,它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气哼哼地瞪了云起一眼,把小脑袋转开,连看都不肯再看他。

不过为防情势突变,它还是不肯松爪。虽然气逆徒不听话,但只能认命地抱着。

此间,上四层里,万法阁终于有一位弟子站了出来,云起与宋清羽望去,正是昨日在街上和灵兽阁阁主的女儿同行的那位富家公子,而看他身后众弟子排布,显然他还是万法阁这一届天下行走的弟子之首。

只是这人走出来之后,神色肃然,没看自家坪台半眼,而是先到了台边上,朝中四层风行镖行的行主所在的方位,长身一礼,与身后弟子同声齐呼

“弟子们给圣子大人见礼”

这些万法阁弟子已经算是修为不低的一批了,开口时众人声音平齐,震动整个会场,众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风行镖行那个因为猝不及防地被宗门后辈暴露了底细而身影微僵的行主。

这风行镖行的行主身份来历素来藏得极深,即便域东除了剑门内部,也没几个人知道。

异兽阁阁主同样不清楚,所以当他听到剑门弟子的称呼时,和旁人一样大惊地望向那里,然后身形微栗地转眼看向人级台的云起。

……若是其师的故交竟是四大仙门的万法阁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子大人,那这个看起来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又会是什么可怖的地位?!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上四层尽是女子的那一个坪台,剑门的女弟子们在万法阁弟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不久后就跟着露了面。她们在坪台边缘位置站成了一排,望着最下面的云起,其中不乏因某人之前不告而别引出的复杂哀怨的神情,不过此时一众女弟子还是齐齐温婉地隔空向云起的方向见了礼

“剑门弟子,见过云起师兄。”

还没来得及从“圣子大人”的身份里回过神来,在场众人呼吸一扼,场中安寂了片刻之后,议论声纷纷扰扰地响起,有人瞠目结舌地喃喃:“这人若不是重名……难道他就是半个月前在玉安城中破了天级杀阵逼退一众大能魔修的那个云起?!”

听见这人的话,安寂了一下的议论声又重新压低了泛滥开来。

所有人视线焦点的云起未言未语,冲着剑门坪台的女弟子们颔首还礼。

“原、原来竟是……剑、剑门弟子……”被这一连串骇人的消息打击得面无人色,异兽阁的阁主此时笑得比哭都难看,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丢脸不丢脸了,一想到惹上了巨擘仙门里身份修为都了得的亲传弟子,他只觉得双股微栗,惨笑着跟云起开口:“这都是误会,误”

他的话音还没说完,上四层再次有了响动十数玉冠束发气度屹然的青袍弟子齐齐一步踏出坪台,从天而降,御空而下,在众人的注目里直落到人级坪台边缘,落地时竟是没有一丝声音,连尘土都半点未起。

“……啊!是第一仙门檀宗弟子!他们这次竟然也来了!”

人群中呆了一下才有人惊呼,敬畏目光随之席卷而来。

只是这十数弟子目光毫不旁顾,人人伸手理过一遍本就一丝不苟的衣冠,继而面色肃重地站成两列,向着云起所立的方向,姿势整齐划一地长揖作礼,声震九霄

“旭阳峰第九代守峰弟子,拜见寒琼峰首徒、云起远师叔祖!”

这齐整的声音像是一记从天而降的巨大闷棍,敲得在场除了少数早就知情的几位之外的所有人懵滞地僵着脖子看向同一个地方

站在那儿的那个人,无论作为“无名修者”还是“第一仙门的峰内首徒”,从始至终面色平静,唯有一双眼瞳漆黑寂然。

而即便是此刻,他也只是幅度不大地颔首:

“同为一宗,不必多礼。”

那声线低沉无波无澜,与方才说“我要杀他”时无半点差异。

这天地间久久的一片死寂里,风行镖行的坪台上,拿着折扇的年轻男子一声轻笑,愉悦声音响在众人耳边

“你异兽阁不‘仗势霸凌’?‘无论方式无论死活’都要那灵兽来换灵丹?……公羊阁主,你再好好看看可是瞎了您的狗眼?!”

第38章 我还是会很想你

今年的阳会大概是几百年来阴阳城里所举办的阴阳会中最没氛围的一场。

即便林家的家主竭力先将事情安抚了下来, 经过云起和异兽阁的事情一场闹腾之后, 与会的也没几个还有心思放在那些奇珍异宝上。

毕竟对于仙域内的普通修者来说, 四大仙门里随便拿出一位弟子来都已经算是触不可及的尊贵人物,更不用说第一仙门中辈分极高的大能修者如这般人物即便只是远远见上一眼, 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是日后可以用来谈论半辈子的荣幸事。

显然,在场众人中,除了檀宗自己的弟子以外, 没一个知道这个所谓第一仙门的大能修者事实上连灵种境的修为都没有。

就算有人这样和他们说, 他们大概也不会相信。所以他们自然也不能明白,为何云起会拒绝旭阳峰弟子请他去上四层的请求, 只按着扒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灵兽坐回了原本的软垫。

事实上云起并不介意以神识御空,不过考虑到旭阳峰守峰弟子开口后扒在自己身上的小灵兽那个故作凶狠的眼神,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码归一码。他可以因为之前的事情忤逆苏叶子,却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还与对方发生不愉快。

“师父……”

云起按住竭力想要从他怀里挣脱的灵兽的身体,又不敢用力太大, 只能轻轻地叹,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师父别气了好么?”

灵兽气得哼唧唧地挣扎:“放开。”

云起有些无奈:“等回客栈, 师父想如何惩罚云起都好;别在外面闹了, 好吗?”

“……”苏叶子闻言气得都想咬这逆徒一口明明是这逆徒犯了错,怎么说得好像他这个做师父的无理取闹似的?

于是云起发现, 他这句话看起来不但没有什么安抚效果,而且起了反作用雪白的灵兽在他怀里扭得更厉害了,软乎乎的温热身体在他的怀里蹭个不停, 倚仗他不敢用力几乎就要逃到他没法触及的地方去……

“叶子!”

抓不住怀里这人的这个想法让云起眼眸一沉,神识传音里他声线微冷不假思索地斥道。

话一出口,云起怀里的苏叶子愣了,云起也愣了。

云起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称呼会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那个语气和腔调都让他觉得无比地熟悉,似乎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却又带着一种仿佛阔别千年的陌生。

苏叶子怔得比云起还要彻底

那似曾相识的语调,几乎一瞬间便把他淹没进了很多年前的记忆里。

记忆里,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还触手可及,他仿佛还能听见那人或轻笑或微恼地念他的名字就好像这一千年的空缺都是他的梦境,就好像一千年前那个人从未死去……

那人已经离开了……一千年了啊……

苏叶子忽然觉得连挣扎的力气都从身体里抽了干净,他慢慢地松了力合上眼睛。

……你知道的,寒琼草没有眼泪啊。

小小的叶子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虚浮的人影,轻声说。

可是一千年了,我还是会很想你。

阳会结束后,时间尚早,人级台上众人通过传送法阵离开了,云起和宋清羽却被人拦了下来。

最先身形一闪就到了他们面前的是风行镖行的行主,冷天卿。

“你就是苏叶子的徒弟?”冷天卿手里玩着折扇,微笑着打量云起。

云起此时一副心思全在怀里的灵兽身上,闻言却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他抬起眸子看了冷天卿一眼,随旁人一样称呼:“冷行主。”

不等冷天卿做什么反应,云起已经重新落回了视线,眉峰稍蹙怀里的灵兽从之前自己的那声称呼之后就再也没动过,连神识传音都毫不理会。

冷天卿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个“怠慢”态度敷衍过去还是在他万法阁圣子的身份暴露之后。他先是一怔,继而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云起一遍。只是在神识被对方护在体外的神魂之力格回之后,他脸上就已经不止是兴趣,而是惊喜了。

“难怪苏叶子那么挑剔的,都肯破戒收徒了。你在神魂修炼上的天赋,恐怕翻遍了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啊。”

云起终于再次抬了眼,他问道:“破戒?”

“嗯,当年你师父游历世间的时候,风头太盛,又不知低调,每到一个地方,慕名而来的人总是不用一炷香就能铺满一条街。后来他就在一次法会上当众立誓,说是此生绝不收徒。”

冷天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把手中折扇一拍。“就连当初,那个把你师父缠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剑门的小绮月,声称只要接纳她拜师,她立刻离开剑门且终生不再逾矩这般诱人的条件,我都想替你师父答应了。没想到苏叶子愣是咬牙一口回绝,而且第二天就扭脸跑回檀山里躲了起来。”

云起听了这陈年旧事,不由一愣。难怪从初见,绮月尊者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谈不上和善。

“原来……是师父的债啊。”云起眼里含笑,垂眸看向怀里的灵兽。

怀里的灵兽这一次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云起还没等再开口,又有几道影子到了脚边,他抬头,正迎上对方行礼。

“远师叔祖。”

旭阳峰的几个守峰弟子虽然没再像之前一样行长揖大礼,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齐声问了好,然后又一齐给一旁站着的冷天卿问了礼。

这阵仗云起也已在宗内习惯得差不多了,向着几人稍一颔首,算作回礼。

“弟子安文山。”为首的那名弟子向前了一步,站到了其他人身前,恭谨开口,“之前便收到旭阳师祖传讯,提及您也会下山历练。我们离宗虽早,但也已知晓远师叔祖在檀山上的惊艳斗法。”说到这儿安文山顿了顿,到底是顾忌外人在场,他按捺了一下自己稍有激动的心绪,“这次能在阴阳城与您相遇,实属我等荣幸,既然目的地相同,之后远师叔祖不如与我等同行?”

云起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们此行还有旁事,不便同行。”

被拒绝得干脆,那安文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是很快也就淡去,仍旧是恭恭敬敬地给云起施了一礼:“既然远师叔祖有事在身,我们便不再打扰,先行退去了。”

云起点头,目送自家宗门的弟子离开,而紧随其后,剑门、菩提寺、万法阁这一届的弟子也纷纷过来给“第一仙门的老前辈”问礼。刚应付完这一批,中四层除了镖行、异兽阁之外的两拨势力就很有眼色地接了上来……

等最后异兽阁阁主满面通红地站到面前的时候,云起身边站着的宋清羽都已经要有拔剑的冲动了。

而一贯性子淡定温润的云起,此时脸色也算不得极佳,更何况对面这人在不久之前还言语威胁过苏叶子的安危。

云起冷眸望了那异兽阁阁主一眼:“有事?”

那公羊洪面色极差地看了不远处还没离开的万法阁弟子中为首的人一眼,然后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恃强凌弱欺侮到檀宗门下,无论高足有何惩戒,我异兽阁都接下了。”

他又一抬手,掌心横着一个雕着古朴花纹的桐木圆盒,“这异兽丹,是我异兽阁给您的灵兽的歉礼此物不仅可以使人族修者在一定时间内化为异兽,而且灵兽食之更是百利无害,还有可能促进血脉进化。”

云起拒绝的话音已经到了嘴边,却在对方最后的话里收了回来。

……对灵兽有进化作用?

云起看了一眼怀里没动静的小灵兽,神色稍缓,点头应下:“这便抵了惩戒,你们走吧。”

听闻云起的回答果真和儿子猜测的一样,公羊阁主几乎是大喜过望,只不过很快就收敛回来,他把视线一转,给云起做了个长揖,然后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转身忙不慌地走了。

旁观了这一切的宋清羽脸上有些忿意,只是碍于身份到底还是没开口。一旁一直站着瞧戏没离开的冷天卿却没那顾忌,微笑着抚了抚扇脊,似是无意地道,“这是有人吃准了云起师侄对这兽宠的喜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