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当真是累了,少女看着看着,便频繁的垂下头来。

她困倦的打着哈欠,迷迷糊糊之间,似乎靠上一片柔软之物。

那触感特别的舒服,比她身上这件新衣的料子还要好上许多。

她不禁贪婪的往那柔软的地方蹭了蹭,而后满意的进入梦乡。

这夜,她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她和爹娘一起快乐的嬉戏。

她的爹爹将打来的猎物给她和娘,而她的娘亲则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村子里的孩子们再也不会嘲笑她是没爹的丧门星,还都很羡慕她,争着要同她做朋友。

他们一起做着游戏,别提有多开心。

直到从梦里醒来,她还有些依依不舍。

少女揉着惺忪的眼睛,不情不愿的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竹塌上,而这里也不是昨天的那间厅堂。

她的身上搭着一件十分宽大的雪白衣衫,正是昨日白衣男子穿着的那件。

正纳闷间,忽有一阵十分悦耳的乐声传入了少女耳中。

她于是将其他的都抛到脑后,寻着那声音而去。

她出了摆着竹塌的房间,穿过昨天白衣男子盘腿而坐的厅堂,来到竹屋的门前。

就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叫她寻到了声音的来处。

只见数面垂纱的凉亭中,白衣男子正端坐着。

他的膝上搁着一快黑木疙瘩,而他不时以双手拂过那块木疙瘩,好听的声音便是这么传出来。

少女十分好奇,提起裙摆一股脑儿的跑到了凉亭里。

白衣男子却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出现,尤自继续和那块木头玩。

少女不敢扰他,就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她闭上眼睛,自那乐声中好似听到绵延无际的山峦和大片的花海。

那是她闻所未闻的美妙声音。

像是在用婉转的语调诉说着故事,那故事里有山川,河流,日月和云彩,却都蒙上一层凄清之感…

这想象却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

少女忙睁开眼,羞赧的捂紧肚子。

原来是从昨日起她就不曾进食,眼下正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紧张的抬眼,偷瞄白衣男子的面容。

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自十指间流出的乐声却略微顿了顿。

少女原本松了一口气,可那不争气的肚子却又接连叫了两声,竟比刚才还要热闹。

她实在掩藏不住,又怕这样下去会惹白衣男子生气,便索性起身往远处跑开去。

这一跑就径直跑到了竹屋后面的林子里,她还在那里发现了几棵果树。

看着树上的那些果子,她自然垂涎欲滴,连忙挽起袖子上前去摘。

奈何那些果树生得实在太高,她够也够不着,爬也爬不上去,忙活了半天,只能瞪着枝头上沉甸甸的果子干喘气。

一通折腾下来,不仅果子没吃到,肚子反而更饿了。

少女使出浑身解数后,最终还是失望而归。

她回到竹屋里,窝在那蒲团边打算打个盹儿,忖着或许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抱着这个念头,她果真眯了去,可还没睡沉就被一连串的响动吵醒。

她不满的睁开眼睛,却惊讶的发现一大袋果子被抛在她面前,有一两颗还朝她脚边滚来,正是方才树上那些她看到却摘不到的。

她连忙拾起其中的一只,捧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闻到切实的香味才确定这不是梦,于是仰起头来。

这时,她却看到了立在她面前的男子,白衣翩跹,眸光清冷。

少女陷入疑惑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果子,好似如何也无法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打算对他说声谢谢,他却已旋身往屋外离去。

少女对着他的背影努了努嘴,立刻捧起那些果子,抹擦干净,迫不及待的享用起来。

她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只觉这果子格外清甜,似乎比她过往在村子附近摘的要好吃得多。

就这样,少女靠着这些果子又过了两日,而白衣男子依旧视她为无物,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他很奇怪,似乎从来不吃东西,夜里也不躺下睡觉,就在厅堂里那么坐着,一坐就是一夜。

不过两日时间,少女就已经坐不住了。

虽然在这里要比在村子里过得好,可她仍然很想家,特别是很想念娘亲。

况且这白衣男子也不和她说话,似乎对她并不是很欢迎。

即便迟钝如她,也能从他清冷的眸光里感觉到疏离。

她于是趁着白衣男子一动不动坐在蒲团上的时候离开了竹屋,决定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事情却并非如她设想的那般容易。

在这片树林里,所有的地方都好像长得一个模样,她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更不要说辨认出回家的方向。

从一大早到太阳落山,她走了整整一天,却也没能走出这片树林。

到最后已是精疲力竭,眼见着天色渐黑,少女的心已不似开始那般笃定。

然而,当她想要回头去那间竹屋时,却连之前走来的路也找不到了。

这下她彻底被困在了荒芜一人的树林中。

毫无征兆的,有疾风骤起,呼啸着穿梭在枝木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若是在白日,听起来不觉如何,可在这样的情形下,却显得格外狰狞。

少女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咬紧牙关忍着双足传来的剧痛。

夜晚的凉意包裹上她的身子,叫她直缩脖子。

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她已经接近崩溃。

狂风卷着枯叶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追赶在她的身后,无论怎样也甩不掉。

山林深处更有野兽的嘶鸣传来,凶恶异常。

她只能闭着眼睛拼命奔跑,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耳畔呼啸的风声。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将整片树林都照得宛如白昼,接着一声巨响紧随而至,俨然就炸在她的身旁。

她害怕极了,连忙蹲下,捂着耳朵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骤雨便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只一瞬间就将她淋了个透。

此刻的少女孤苦伶仃的在雨里瑟瑟发抖,已然成了个落汤鸡。

隆隆声还在持续着,恐惧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拽入没有底的深渊。

她已分不清脸上遍布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只顾紧闭双眼,紧捂双耳,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来缓解快要撑到极致的痛苦。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而她也以为这一切会没有休止的继续将她折磨下去。

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个白衣翩跹的身影。

第3章 河神的新娘(三)

“要是他突然出现就好了。”她才这样想着,却忽然嗅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她简直不敢相信,鼓起勇气松开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怯怯的抬起埋在双膝间的脑袋。

却见那幻想中的白衣男子竟当真立在她的面前,冷若冰霜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凝视着她。

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就好似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将刺耳的雷声和喧嚣的雨声都隔绝在外,让她乱糟糟一片的心平静下来。

她注意到在他的周围笼罩着一层清浅的光晕,如同月光倾泻在他身上的样子。

他并没有撑伞,可那身纯白无暇的衣袍却半点儿也没有沾湿。

这实在太神奇了。

少女在心中暗自惊叹,同时往他跟前挪了挪,又挪了挪,而后噌进了他的袖摆底下。

原本不停打在她身上的雨果真停了。

那一刻,她彻底将恐惧抛到了脑后,仰起头来冲他露出一脸的笑。

白衣男子顿了顿,垂下稠密的睫羽,而后转身前行。

感觉到宽大的袖摆自头顶拂过,少女仍蹲在原地未及反应。

雨水立刻又将她淋了个透。

她透过雨帘,失神的望向他,以为他要抛下自己离开。

刚行了两步的白衣男子却停了下来,微侧身子瞥向她,随即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跟上吧。”

她还以为是听错了,可雨声那么大,这简短的几个字却无比清晰。

少女愣了愣,而后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起身小跑至他跟前。

两人便这般一前一后的在雨中行着,清浅的光晕笼罩在他们周围,只把他们二人围绕进没有风雨的空间里。

虽是如此,可地上泥泞又到处都是积水,十分的难行。

少女数次未站稳时,下意识的就想去握那宽大的袖摆,可看看飘荡在她身旁的袖摆,雪白干净的连一点儿尘灰都没有,再看看自己方才坐在雨中时弄了满手满身的污泥,便又怯怯的收了回来。

虽然前面数次都是有惊无险,可这一次她却踩进了一处积水的坑洼里,立刻便失了重心,整个人向前倒去。

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啃泥,却有一条手臂适时的横在她面前将她托住,接着轻轻一捞便将她带到了身旁。

她惊魂未定的扑进了一片雪衣里,又听见转瞬即逝的两个字:“当心。”

第二遭听到这个清冷的声音,这下她确定并不是幻觉。

他竟同她说话了,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了两句。

少女顿时心花怒放,高兴的将方才的窘迫和狼狈都忘得干净。

她试探着对他道:“我叫香儿,你叫什么名字?”

说罢,她仰起头满心期待的看向他,奈何风太大,刮起白裳遮蔽了她的视线。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正失落时,他却轻声应道:“白允。”

得到白衣男子的回答,香儿又大胆了些,进一步问道:“你是河神吗?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是做你的新娘吗?”

实则她自己也不大明白新娘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似懂非懂的问了。

怎料白允脚下却顿了顿,片刻后才道:“渲河没有神明镇守,这里也没有河神。”

“没有河神…”香儿嘟囔着,却陷入疑惑,既然没有河神,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们要把她送来给河神做新娘呢。

她努力的想了想,一时也没能找到答案,便继续问他:“那你是神仙吗?”

他长得这般与众不同,和她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比那昆仑山上的皑皑白雪还要好看,就算不是河神,也一定是别的神仙。

白允的声音却似笼上了薄雾:“何为仙?何为魔?何为妖?何为人?”

他们两个就这般缓缓的聊着,而白允也说了些她听不懂的话。

即便如此,香儿却还是很开心。

渐渐的,大雨停了下来,柔和了许多的风将天上聚集的乌云吹散。

一轮明月显现出来,将银色的辉光铺撒在树林里,也将夜色点亮。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回到竹屋前。

那片繁茂的花林映入眼帘,在大雨的冲刷过后,散发出更加沁人心脾的花香。

“这是什么花,好香啊?”香儿闭上露出沉醉的表情,充满好奇的发问。

“是香木花,多年以前,我曾在山中见此花开得繁茂,于是移植至此。”白允清寒的声音在说到香木花的来历时微不可查的柔和了几分,仿佛是天边游走的月华。

香儿凝望着枝头那些小巧的白色花朵,一双眼睛忽然完成了月牙。

也不知是在高兴什么,她忽然转向白允,欢喜道:“它叫香木花,我叫香儿,我们的名字很像呢。”

依照惯例,此时的他的眸子里应该透出不削的神色,可奇怪的是他却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怔了怔,似乎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而后更是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恩。”

说话间,白允已经缓步穿过花林。

雪白的衣摆划过门槛,而他则抬步跨进了屋里。

少女紧跟在他身后,也准备进屋,却被铺展在眼前的袖摆挡在了屋外。

他低头看着她,分明带着嫌弃的表情,对她道:“洗干净了才许进来。”

同时,他指向了离竹屋不远的一汪泉水。

香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才意识到那水里冒着热气,竟然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温泉。

此时的她沾了一身的泥水,也正想洗一洗,于是乖乖点头。

她正要转身行动,却又见他掌上一番,竟凭空变出一套雪白的衣裙,与他身上的衣衫是同样的料子所制,继而又对她道:“还有你身上那件难看的衣裙,也不许再带回来。”

见他眉宇微蹙,露出不悦的表情,少女连忙接过衣裙,再度认真的点了点头:“恩恩。”

温暖的泉水十分有效的舒缓了这一天的劳累和惊恐。

少女泡在泉水里,一双手臂趴在岸边的岩石上,满脸噙着笑意,看着搁在石头上的雪白衣裙。

这是她见过最美的衣裙,比那件火红的嫁衣还要好看。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么漂亮的衣裙,要是娘亲看到也一定会喜欢。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有些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