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定睛一看,那人正奋力挣扎,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个迷路的小男孩。

见白允对那个男孩的态度似乎十分不善,香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正要上去劝阻,却听白允冻如冰霜的声音道:“一只小小的鱼妖,也敢到这里来撒野,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刚刚说“妖”?

对于妖这个称谓,香儿还是识得的,以前在村子里,大人们就常对小孩们说山里住着一种称为“妖”的东西,比豺狼虎豹还厉害,且专吃小孩。

可是眼前这个分明自己就是个小男孩,长得也和自己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怎么会是妖呢?

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正要上前去劝白允先弄清楚,莫要冤枉了好人,却见那个小男孩边拼命的挣扎边道:“你杀我族人,我便是和你拼尽这百年修行也在所不惜!”

说罢那小男孩竟在双手间结了几个诀,接着幽碧之光大作,禁锢着他的银线竟断裂开来。

黑衣男孩又寻着这个时机朝白允扑去,满脸戾气的样子和方才的无辜可怜判若两人。

白允却毫不慌乱,立在原地等着他攻至身前,眼见着疾风鼓起他的衣袍,强烈的妖气就要击中他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时,他却忽然闪身,化作一缕烟雾消散。

那黑衣男孩扑了个空,正要环顾四周去寻,才发现白允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他背后。

男孩想要重新发动攻击的时候已然是迟了一步。

他手上的招数还没有结成,白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后脊制住,接着一个旋身,又扼住他的脖颈。

白允收紧虎口迫他张嘴,另一手将方才那颗避水珠塞进他嘴里。

整个过程进展得太快,香儿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眼前闪过一道碧色幽光,而那个小男孩自幽光中消失不见,地上则多了一尾挣扎的黑鱼。

这条鱼的形状和上次白允做给她吃的那条似乎十分相像。

“他怎么了?”香儿奔至白允身侧,扯了扯他的袖角焦急想问。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白允的回答,反而觉到那股可怕的气悉愈发强烈的自他周身散发出来。

她连忙松了袖角,连着后退了数步。

黑暗之中,白允缓缓转过身来,白色的衣袍却显得格外赫然于目。

他低垂眼帘,面上的阴冷让香儿不敢直视。

这样的白允,让她想起初遇上他时,和豺狼战斗的样子。

然而那时他再是可怕也只是对着豺狼露出这模样,可如今他却是对着她现出这可怕的一面。

随着他一步步逼近,香儿吓得双腿发软,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她满面惊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来。

她听到他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道:“看来这一次不让你吃些苦头,你是记不住的。”

第7章 鱼妖风波(二)

香儿想要向他求饶,奈何因为太过恐惧,她双唇颤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允满载怒意的瞳眸已然逼至她跟前,他狠狠攥住她的衣襟,自牙缝里逼出这句话:“我最恨这种恐惧的目光。”

说完这句,他身上的可怕气悉变得更加强烈,让人不由的联想到死亡和杀戮。

香儿更加惊恐万状的看着白允,竟见他将对付那只鱼妖的力量凝结在掌心,就要朝着她汹涌而来。

那一刻恐惧终于抵达极致,她尖叫着闭上眼睛,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听到一声剧响绽开在身边,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危险的气悉仍然将她包围,不曾消散,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香儿试探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白允满载愤怒的双眸仍在近处逼视着她,他紧握成拳的手还停留在她身侧的地面上,而她身处的那片土地,方圆数里已是寸草不生,寸寸龟裂。

似乎是逃过了一劫,香儿暗舒了一口气,却不知所有的表情变化都被白允看进眼里。

他此刻仍在盛怒中不得消解,见她并未知错,心下愈发堆积了不满。

白允将那惊魂未定的人儿擒住,起身御风而行。

香儿尚且在接踵而来的惊吓中未能回神,人已被他携着穿过香木花林,扔到了寝屋里的床榻上。

背脊撞上床榻,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下一刻却又被白允扼住喉咙。

感觉到他的掌渐渐收紧,香儿已经快要不能呼吸,蹬着手脚拼命挣扎,奈何他将自己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禁锢着她完全不能动弹。

杀戮的气悉在暗夜里弥漫,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香儿难受极了,胸腔里的空气渐渐被挤压殆尽,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一片朦胧之际,她忘了发生什么事,忘了为什么会落入这般境地,五感都变得模糊,唯有那熟悉的香气将她包围。

“白允…救我…”她低声的呢喃,似乎是出于本能。

擒着她脖颈的那股力道忽然松了开来。

终于得救了,香儿微闭双眼,下意识的攥紧有着熟悉触感的雪白衣衫,仿佛这样才能获得力量继续下去。

所有的触感缓慢的恢复,香儿睁开迷蒙的眼,才发现方才在绝望之中,自己竟是在向白允求援,尽管这伤害分明就是他施加于她的身上的。

她实在不明白温柔的白允,会每夜拥着她入眠,为她做可口饭菜的白允,为什么要这样的对她。

眼泪因为委屈和恐惧不断的冲刷着脸颊。

泪眼婆娑中她看不清他的目光,却觉到被怒意包裹的他身上透着另外一种情绪,一种沾染上就痛不欲生的东西。

这都太过复杂,她根本不明白,只是因为害怕那心口闷闷疼着的感觉,所以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往后逃离。

香儿在那床榻上不过才挪了半寸距离,却觉手腕脚腕上突然一紧,似被什么缚住。

她惊恐的抬起手来看,然而双手已然被禁锢到一起不能自由的活动,而那一双皓腕上更是有什么纤细的东西在黑暗中浮着银辉色的流光。

她接着又蹬了蹬双脚,立刻发现脚踝也被同样的东西缠绕住。

这东西分明就是方才白允用来锁住那鱼妖的,现在却是故技重施,用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白允却已离开床榻,立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的怒意似乎平复了些许,在清寒的目光之下将痛苦挣扎的她凝视了许久,而后却是转身拂袖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白允离开后,香儿并没有放弃挣扎,可是那些纤细犹如蚕丝的银线却十分牢固,根本无法挣脱。

不仅如此,她渐渐的竟发现,自己越是用力,那些丝线便似有意识一般,收得越紧,甚至嵌进了皮肉,带来阵阵剧痛。

起初,受到疼痛刺激的香儿挣扎得更加厉害,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住了,便只得放弃了抵抗,蜷缩在床榻里嘤嘤哭泣,再后来哭泣变成了啜泣,最终因为耗尽力气,挂着满脸泪痕睡着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隐约觉到些动静,似乎有人在身旁坐下,轻轻触碰于她。

仍然提着满身警惕的香儿下意识的蜷了蜷,那探到她身上的指便也跟着一缩,好似怕惊扰到她。

她很想睁眼看一看那个人是谁,可是眼皮是在太沉,她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得放弃了,由着那人摆弄。

她似乎又眯瞪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则是因为腕子上传来的清凉触感,很有效的缓解了丝线嵌入皮肉带来的疼痛。

香儿缓缓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如雪衣衫和清俊容颜。

昨夜的惊惧顿现于心,她本能的往后躲,却听到他清寒的声音携着心疼道:“别动。”

香儿便当真不敢动了。

这时她才发现手脚上的束缚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而那阵清凉的触感则来自于白允的指尖。

他另一只手上捏着个瓷瓶,不时的自瓷瓶里挑出些软腻清香的药膏,在她的手腕上涂抹开来。

见他怒意已完全消解,那药膏涂抹在伤处也当真十分舒服,香儿于是顺从的由着他给一双皓腕都抹上药。

怎料上完腕子上的药后,白允把瓷瓶搁到一旁,一双手却来握她的足。

香儿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把那双玉足往裙摆下缩,奈何白允竟搁着裙摆将她的两条小腿给擒住。

虽然今日的他动作格外温柔,面色虽一贯的清冷,但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的愤怒,可是香儿心里却很明白违抗他的后果,于是挣扎一番无果后,她便只能由他将自己俘回身边。

白允将她的裙摆掀起小半截,堪堪露出那双玉足,而后,竟托着她的双足搁在了他膝头的雪衣中。

香儿对他的举动十分诧异,又怕弄脏了他的总是不然纤尘的雪白衣衫,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不想她才略动了动,就再度被他阻住。

香儿终于再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他再度拿起那个瓷瓶,挑了些药膏出来。

当他的指尖触碰上脚踝上的伤口时,香儿却控制不住的倒抽了一口凉气,那里的伤处似乎比手腕上严重许多。

尽管如此,香儿还是拼命咬住下唇,不敢呼痛。

她极力隐忍怕被白允发现,奈何还是为他所察觉。

白允垂下眼帘,眸中满满的皆是疼惜之色。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脚踝处那两圈淤青的痕迹上,指尖似要触碰,又怕弄疼了她而收回。

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将药膏上完,白允收起药膏,却将目光转向香儿。

香儿拥着被衿坐在床头,在他那样的目光下觉得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心里闷闷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床榻的另一边逐渐响起一阵窸窣之声。

香儿才抬起头,云雾般的雪白衣袍就已到了她的近前。

呼吸间充盈着他身上香木花的芬芳,夹裹着丝丝缕缕清凉的药香。

香儿正欲偷觑他眸中情绪,那属于他的气悉却忽然自四面八方包裹上来。

他将她拥进了怀里,而后渐渐收紧双臂,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白允的举动太过突然,香儿顿时怔愣住,僵在他怀里不敢动弹。

然而那微凉的怀抱却渐渐融化了她的所有不安与戒心。

拥了她许久之后,白允将薄唇贴在她耳际,清寒的声音因为疼惜而变得沙哑微颤:“你为何要挣扎得那么用力,哪怕只是说句‘知错’,我也不会…”

他说着,到最后一句时,那声音已颤抖到不能继续。

从初见时起,对于香儿来说,白允就是凌驾于这世间万物,最强大的存在。

他会法术,可以御风而行,连豺狼和妖怪都不怕,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让方圆数里寸草不生,可是现在,他将她紧紧揉入怀中,竟是那么的无助。

香儿自小情识浅薄,总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对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也十分迟钝,可纵使如此,她却也感受到自白允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悔恨与哀痛。

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胸口处也跟着疼痛起来。

泪水控制不住的自眼中涌出,香儿埋在他的襟前低声抽泣:“我…我不知道哪里错了?”

白允自怀中捧起她的脸,看到那双因为委屈而哭得泛红的眼睛。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眸中的哀痛之色又浓重几分:“为了离开我,你宁可相信那鱼妖,吃下他给的浣形珠,变成一条鱼。”

香儿自他沉如深潭眼眸中看到自己疑惑不解的样子,情急之下攥紧了他的袖摆道:“我没有要离开…他告诉我迷路了…我想帮他…”

越是着急,反而越是说不清楚,香儿正焦急得不知所措,却再度被白允拥入怀中。

“对不起…”忽然落在她耳边的这句话让她整个人怔住。

拥着她的手臂却再度收紧,她感觉到白允垂首将自己埋进她的肩窝,纤长的睫羽刮擦过她的肌肤,微微有些发痒。

“你恨我吗?”他闷声说出这句,却又好像不想让她听到似的。

香儿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却没有想明白。

她心里明明还在生他的气,可是管不住自己埋首在他怀中奋力摇了摇头。

她忽然觉得很困,又好像是解决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腰际,果然还是要这么偎在他怀里才能睡个好觉。

第8章 鱼妖风波(三)

香儿自小就是个不记仇的,有天大的事情,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这一觉睡醒之后,屋子外的暮色已起,漫天都是绯红的霞光,好看极了。

白允不知是给她上了什么药,掀开衿被后,香儿发现手腕脚踝上的淤痕全都没了。

她惊诧的动了动手脚,而后一骨碌自床榻上爬了下来,蹦蹦跳跳的出门去看晚霞。

事实证明,真真儿是不能得意忘形。

她才刚推门出去,就和白允撞了个满怀,整个人都扑进了雪衣堆叠之中。

香儿拨开掩在她面上的雪白衣料,正要将自己从他怀里拔出来,却觉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自她双胁下穿过,而后轻轻一提便将她带离了地面。

香儿双脚悬空,被移到与他视线相对的地方。

因为失了重心而感到不安的她连忙伸手将白允的脖子搂住。

她嘟起嘴不满的看向他,他清寒的眸光里却透着宠溺的责备:“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到处乱跑,鞋也不穿。”

香儿这才想起来,方才出来得急,那衣摆下晃荡的双足确实是光着的。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那般耷拉下脑袋,好在白允不再同她计较,双臂一收将她结实的拥入了怀中。

香儿贪恋着他身上香木花的味道,顺势依进他怀里,将鼻尖和唇贴到了他的下颌上。

白允十分受用于她的撒娇和亲昵,也不再数落,只拥着她往屋子里去。

正要踏入房门中时,香儿听到一阵水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十分突兀,她于是留着心,待白允将她放回到床榻上后,便迫不及待穿好鞋欲跑出去查看。

才刚跑出两步就被人自身后捉住手臂,回过头去,白允正皱眉俯视自己:“又往哪儿跑。”

“我刚才听到了奇怪的水声,我想去看看,好不好嘛。”香儿折回身来,攥着白允的袖摆摇了摇。

出乎意料的是,白允竟然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道往屋外去。

他最终引了她到凉亭之中。

香儿定睛一看,见摆着七弦琴的桌机旁边多了一个木盆,盆里有一尾通身漆黑的鱼在游动。

“这是…”香儿指着那条鱼,显得十分诧然。

白允却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道:“今晚给你做鱼吃。”

他的话音刚落,盆里那条鱼就像是能听懂似的忽然窜动起来,搅得一阵哗啦啦水声,溅了一地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