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允对香儿仔细交代一番后就寻了庭院里最僻静的屋子催动离魂之法。

他在动用此术法之时,看起来跟平日里的入定很是相像,同样都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而依照白允的说法,入定时虽也是魂思游离,但若周围有明显的动静,或者遇到危险时,魂思可以迅速回归并做出反应。

离魂之法却不同,发动此术时,身体中的灵将彻底离开躯壳,此时若是遭遇危险,三魂七魄都无法感知更不能适时归来,故此即便有再高法力的仙或是妖,在催动离魂之法时都变得十分不堪一击。

香儿自白允严肃的神色中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开头两日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白允入定的屋子前,可到了第三日,她却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怎么还不回?”香儿揉着饿得开始绞痛的胃部,手都抖得抬不起来,脑袋也阵阵发晕,满脸怨念的往那闪门上看。

坚持着熬到傍晚十分,香儿实在受不住了,便嘀咕道:“我去找些果子来吃应当不会很久的。”

接着她便抬起头,对着屋子道:“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便往她常去采果子的山头去了。

到了那里她才发现,由于天灾造成的乱石崩飞,使得那片树林被砸毁,哪里还有什么果子可以摘。

她不得不折返回来,再往山下寻。

不知不觉间,香儿已越过了结界笼罩的范围,而她竟是未受任何阻挡的就出来了,果然如白允所言,在他催动离魂之法时,整个结界都减弱,几乎到了形同虚设的地步。

平日里她是百般讨厌这道禁锢她自由的屏障,可是现如今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她却反而不安起来,当真是有些奇怪。

香儿也懒得多想,打算采了果子就赶紧回去,毕竟还是守在白允身边心里踏实些。

就在香儿采摘野果的时候,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却踏着草丛传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躲到果树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往外瞧。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从未见过的生人,各个儿穿着青灰色的长袍,头发在脑袋顶上团成髻用木头簪子簪住,手里指着跟棍子,顶端还荡着一大把白毛。

这些人看起来好生奇怪,脚下还步步生风,好有气势。

香儿正在心下暗叹,却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传来:“你们说那个郎中身上的灵气当真指向这里吗?会不会弄错了?照理说厉害的灵体都会在自己周围部下结界,可是吾等行了如此之久,也没有觉察到任何结界或是灵体的存在。”

接着另一个人又接着他的话道:“那个郎中虽然已经疯傻,记忆也被抹去,可身上还是残存着强烈的灵气,那个灵体十分厉害也十分狡猾,他隐藏了自身法术的灵气,却百密一疏不曾想吾等会察觉到残存在郎中衣袂上的山灵之气。”

香儿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而第三个声音却在这时响起:“二师兄说得没错,虽然不知是仙还是妖,但可以断定这个灵体定然修为了得,这一次吾等若能将其制服,以它的灵炼制丹药,服下后能增加数百年的修为也不定。”

这个人的语调显得十分激动,实话说,香儿仍然没大听懂,可是捕捉到他话里“是仙还是妖”的思量,她就禁不住想到白允。

她还听到那几个人在商讨着捉拿妖物,收集灵力的内容,隐约就觉得他们是不是要对白允不利,又拾到“服下”之类的字眼,心下便是一惊,道他们这不是要把白允蒸着吃了!

她这一惊,手里兜着的果子就尽数掉到了地上,发出几声突兀的响动。

下一刻,着青灰袍子的其中一人就端着剑逼到她面前。

锐利的剑锋在她面颊两寸前闪着寒光,吓得她往后缩了缩。

那人见她只是个凡人女子,才放下警惕,收了剑去。

“怎么会有个女子在此?”跟上来的另一人打量着香儿狐疑道。

“你可是住在这山里的农户?”提剑的那人一把将她自树丛后面拽了出来相问。

香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恐惧之色,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你这样问,怕是惊着她了。”这时另一人也凑过来,蹲至香儿面前,放柔声音问:“姑娘可曾在这山中见到妖物之类的东西?”

听到“妖物”二字,香儿又本能的一缩,心道不好,他们莫不是真是来找白允麻烦的?

此时,她心下也是一团乱,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有一点始终铭记于心,那便是白允交待过,行离魂之法时不可被人打扰,遇到危险更是无力抵抗。

所以她眼下只有一个明确的信念,那便是绝不能让这些人上山,不能让他们见到正在催动离魂之法的白允。

情急之下,她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书名身着青灰袍子的人具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声惊了一跳,方才问话的那人道:“看来这姑娘是个傻子,我们还是上山再找找吧。”

眼见着他们就要撇下她往山上去,香儿却在这是紧攥住眼前即将飘离的青灰衣角。

行在最后的那人被绊住脚步,不得已回过头来,欲劝说这姑娘放手,却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正泪眼朦胧的望着自己。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瘪了嘴,无限委屈的抽泣道:“救救我…”

“等等。”那人到底是心软了,招呼前面那几人停住,自己则蹲下身子,露出询问的表情:“发生了何事?”

香儿于是保持着满脸泪痕,继续委委屈屈的呜咽:“我被厉害的妖怪抓了…他把我关进了一个看不见的罩子里…昨日他不知为何下了山,那个罩子不见了,我才跑出来…”

“果真有结界!”不知是谁恍然大悟一声,而她的诉说果然引起了那几个人的兴趣,顿时都聚拢到她周围来,纷纷向她发问。

“他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那妖怪几时下的山?”

香儿愈发怯然道:“我只知道他很厉害,是昨夜下的山…”

她只答了两个问题便垂下脑袋再不说话。

那些人似十分着急,七嘴八舌的要再对她相问,半晌无果后。

其中一位貌似在他们当中说话最有分量的立在香儿面前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这妖物虽掳了凡人女子,却没有伤害她,想必自有他的用处,我们将这女子带回去,不怕它不寻来,况且那郎中疯言疯语中常提到有个重要的姑娘,说不定就是这个姑娘。”另一人凑到他跟前小声道。

那人却沉吟道:“郎中的那一段记忆都被人施法抹去,故而说的未必是与那妖物有关的女子,再者也不知她说的是否为实情。”

方才的那个人便又道:“我见这女子生得愚钝,不像是会说谎的。”

沉吟中的那人又沉吟了一阵子,而后却对香儿道:“吾辈乃是茅山修道之人,姑娘若幸得过便随我们一道离开吧。”

香儿与他们对视了良久,终于怯怯的点了点头。

临行之际,香儿忽想起方才采的果子还没来得及吃,于是依依不舍的回头。

此时正当同行的一位道人问道:“对了,姑娘可知那妖物的原身是何物?”

香儿此时刚转头看向那树林里落了一地的果子,默默在心下惋惜,当真是糟蹋了。

耳边便飘了了一个恍然大悟的声音:“哦,原来是个树妖,难怪藏身在昆仑山里。”

虽说跟着这些人下了山,可香儿并不想同他们去到更远的地方。

万一白允寻到她娘亲的魂魄回来,却没见到她准是要着急的,他要是一急再寻着她的气悉找到这些人跟前,指不定反过来把他们煮着吃了,那场面得多血腥,再者她迫不及待想等着娘亲醒来,哪里有时间陪他们耗着。

如此思忖了一番,她于是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溜走。

可是一路上,这几个道人似乎都对她特别关注,日夜轮流看守,以至于她全完找不到机会。

不仅如此,他们赶路也急,几乎脚不沾地的提携着她御风而行。

如此不过一日间,她们已到了离昆仑山极远的地方,甚至连积雪的峰峦也隐入远处的云雾里,只模模糊糊见着个影子。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入到一片峡谷之中。

正在赶路之际,远远的他们瞧见了一队人马,甚是浩浩荡荡的样子。

香儿被那几个道人携着躲进了旁边的山脊后。

她听到其中一个道人道:“是官家的车马,怕是惊扰不得,先避一避,等他们过去了再行。”

香儿随不知官家是哪一家,但隐约之间总觉得要是想顺利逃走,就得跟他们说的反着来。

方才他们说什么来着,不得惊扰这一队车马。

既然如此,那她就势必要惊扰惊扰。

可是要如何惊扰才能顺利的逃脱呢?

香儿想着想着,手上无意识的摸到了要封里藏着的那颗珠子,顿时双眼一亮。

“有了!”她忙把那颗珠子扒拉出来,拿袖子抹了抹道:“黑玉啊黑玉,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第16章 不速之客(二)

香儿对着那颗珠子唤了两遭黑玉的名字,片刻后眼前果然有阵阵漆黑的云雾弥漫而起,黑玉竟然当真凭空出现在她面前。

“是你召唤我?”黑玉定住身形对她道。

香儿迎上前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当真是黑玉?”

他们俩还没来得及打完这个招呼,就听到身后一阵疾呼传来:“哪里来的妖物?”

原来是那几个道人正摆起架势朝向黑玉,然则黑玉也不甘示弱,拿出预备战斗的姿态。

双方对峙之间,只听其中一个道人压低声音道:“这个莫不就是那个厉害的灵体?可是这女子不是说他是个树妖吗,但这个看起来分明像是个水族?”

为首的那人则字句铿锵道:“不管他是不是,且小心为上。”

“可是他们欺负了你?”黑玉看了看那些道人,忽然问香儿。

香儿被她问得一愣,又不好说是白允受到了威胁,便连忙点了点头。

黑玉顿时生出满身凶煞之气,手中黑雾一闪变出把剑来,同时将香儿护到身后,对她道:“快躲远些。”

说完他就挥起利剑朝着那群道人攻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香儿立在原地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为何黑玉要让她躲远些。

这场架从一开始就打得十分激烈,但见那几个道人变换出各式各样的阵型,对黑玉催动法术。

想不到这些人的法术也甚是了得,当然黑玉作为昆仑山上鳟鱼族的统领自然也不落于下,因而对他们回以更厉害的术法。

香儿看得眼花缭乱,到底没有看明白,只听到轰隆隆阵阵巨响在耳边盘桓,辅以各色光芒四溅,好不热闹。

这般境况,除非那队人马具是聋子瞎子,否则不可能不受惊扰。

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

香儿这样想着,心下和惦念着白允,于是又举起那涣形珠,转身欲对黑玉道一句我先行一步,到了安全的地方用这颗珠子唤你。

她思忖着黑玉好歹是个妖,对付这几个道人应该不在话下,就算打不过了,一会儿她再像刚才那样对着珠子一喊,他不就可以瞬间移动,顺利脱身。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道理,正要举起珠子对黑玉喊话,怎知此时双方的缠斗忽然波及到她这里。

伴着一阵类似疾风的感觉,香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带得飞上了天,手上的珠子也因为一时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

危机之下,香儿连忙护住自己的脑袋,惊恐的闭上双眼。

那阵风将她掀出了数丈远,最终不知朝着哪处砸了下去。

她只听到“砰”的一声,身子似乎将什么东西撞穿,接着便踏实的着了地。

奇怪的是,落在地上时并没有剧烈的痛感传来。

香儿再度确认情况稳定下来后,小心翼翼的睁开眼,这才发现身子下还垫着个一身黑衣人,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难怪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不痛,她正打算唤一唤那人,客套的问他一句可还好,再顺便道个谢,却突然自前方看到一抹十分上乘的衣料子。

那滑不溜丢的,真真好看。

她顺着衣摆朝上看去,不禁又是一惊,原来在她面前坐着个一身华衣的年轻男子。

那名年轻男子不光身上的衣袍甚是华丽,一张脸也长得十分好看。

半束在玉冠里的墨发笼着那张瓜子脸,比她个女子还肌肤细腻。

面上眸如秋水、秀鼻挺直、薄唇微抿,俊俏的眉宇间一颗美人痣格外让人映像深刻。

通身气度更是优雅中透着威严,然而纵使他此刻一脸的严肃,却也不难想象他若是笑起来,该如何的让人看着受用。

这个人的容貌若和白允比起来,尚且还差了些距离,可在香儿见过的所有人里,当是排得上第二好看的了。

香儿正兀自欣赏得入神,却见那张甚是好看的脸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而后薄唇微启,道了一句:“女刺客?”

她尚且不知他所说的“女刺客”指的是什么东西,又是不是在说她,正要问个明白,却听到耳边一阵繁杂的兵刃声传了来。

怎么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香儿正嘀咕着黑玉这阵仗闹得有点儿大,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自身后贴着她的耳边擦过来,停在她的眼角边打着颤儿。

看到这一幕,香儿脑中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她出于本能的尖叫着往前扑。

这一扑就扑进了那位锦衣男子的怀里。

那名男子的身子明显一滞,然而香儿此刻只顾着惊吓,哪里感觉到这些,她只是拼命攥住那人胸前的衣襟,寻找庇护。

伴着又一阵惊叫,香儿感觉到腕子上一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停下来时,她已被那名男子护到了身后。

她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抬眼间看到的都是刀刃在晃来晃去。

香儿不禁在心下埋怨,黑玉把阵仗搞得也忒大了,那些人都穿的黑衣,莫不是都是他的族人,竟也不问一声就打,这打错人可怎么好!

她忙着在心下腹诽,而那名锦衣男子则已从坐塌上飞身而起,同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他的功夫看来十分了得,利刃从四面八方刺来,可每次到了危机关头,他却都能化险为夷。

这强悍的态势实在和他斯文的外表不大合称。

当然,这般危机的情况下,思考这个问题实则意义不大。

香儿索性停止了所有的思绪,一心一意的蜷缩起身子把自己藏好。

下一刻,那名锦衣男子推开前面的垂帘出到外面去,接着那坐塌连同香儿都一起往前移动起来。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是掉到了那队人马中的一辆马车里。

这下可是惊扰大了。

马车开得急,她拼命攀紧了车壁,维持住身形,也不知会随着这辆马车去往哪里。

慌乱之中,时间过得尤其缓慢,挨了仿佛千百年,那辆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香儿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仍蜷着身子,试探的抬头往前看。

她看到一只纤长的手自外面掀开了车帘,接着便出现了那张眉心嵌着一枚红痣的俊俏脸庞。

“你是谁?为何从上面掉下来?”锦衣男子彻底掀开车帘,来到香儿的面前相问。

香儿抬眼看了看车顶上那个大窟窿,颇有些尴尬的说道:“我是香儿,刚才…是个意外。”

“意外?”锦衣男子微眯起双眼,似乎满怀疑虑:“什么意外会迫使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卷入到那些刺客当中?”

香儿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忽见得他身后有人影飘过,接着便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抬起手欲喊:“有…”

她还没有喊出声,锦衣男子已然自她澄澈的瞳眸中瞥见背的情况,先是安兵不动引得那人靠近,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躲开这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