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坚定了这个信念之后,林挽香终于醒悟过来。

她忍着宛如刀割的心痛将那名红衣男子推了开来,果然男子的身形和面容都扭曲至无法辨认的境地,她抬手举剑朝那名男子刺去,剑就果然回到了她的手中。

男子的身影消散,却换了另一处重新凝聚形体,再度对她进行蛊惑。

这一次林挽香虽然还被心痛纠缠,却守住了灵台的清明,不断提醒自己那都是幻象,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出现裂缝,有水自裂缝里灌了进来,逐渐充满这间屋子。

林挽香拼命屏住呼吸,镇定心魂,催动避水咒保护自己。

彻底找回心魂之后,她终于冲破了幻境。

幻象消失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片海域,而眼下她正落入海水之中,朝着深不可测的海底坠落下去。

林挽香连忙划动四肢阻止下落之势,然而就在她奋力向海面上游的时候,却看见师兄苏瑾也在离他不远的海中漂浮着。

看样子他也着了幻境的道,恐怕现在还没有摆脱出来。

这海里呆久了毕竟不是法子,又不能出声将他唤醒,她便只好加快速度往师兄那边游。

林挽香拖着苏瑾先游出了海面,海面上仍旧是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她便只得扯开了嗓子唤着师兄,同时攥着他的衣袖拼命摇晃。

这一摇倒真把他摇醒了。

苏瑾缓缓掀开眼帘,眉心的朱砂痣上还挂着一滴水珠。

他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里没有回过神来,看着林挽香露出诧异的神情:“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又回来了?”

林挽香急道:“方才我们恐怕都落入了幻境,现在情况危急,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度过这一劫再说。”

“只是不知我们的船还在不在。”她说着,举目焦急的往四周查看,片刻之后双眸却露出惊喜之色,连忙扯了扯师兄的衣袖道:“还在,船还在!”

她才感叹完,却觉身子一轻已然自海水中脱身而出,原是苏瑾携着她一跃而起,下一刻已落在了甲板上。

一回到船上,他们便赶紧的冲进船舱里寻找阿宛。

看到她安然无恙的趴在桌机上正入眠,两人才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阿宛原是云谷真人给林挽香造的替身,若是被不怀好意的妖物得到,只怕这十七年的谋划就都白费了。

为此苏瑾嘴上虽未说,心里却直后悔不该答应林晚香把阿宛带出来。

林挽香却并不似她大师兄那边思虑,连忙凑到阿宛跟前去唤她醒来。

不一会儿,阿宛揉着惺忪的眼睛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林挽香,又看了看苏瑾,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梦啊!”

“我怎么就睡着了?”阿宛的语调里都是自责。

林挽香则安慰她道:“你和我们一样,方才都落入了幻境。”

“幻境?”她揉着额角,似乎还有几分昏沉:“难怪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在一片花林里,那片花林很香很香,特别的好闻。花林边还有一个白衣的男子在弹琴,弹得很好听。对了,那男子好像是个神仙…”

“轰!”阿宛正向林挽香和苏瑾描绘着方才的幻象,却被船舱外传来的一阵巨响打断。

林挽香和苏瑾同时看向对方,苏瑾眉宇紧蹙,而林挽香看着她的大师兄道:“好浓的妖气,看来那家伙要现形了。”

话音一落他们两人就一同向船舱外冲了出去。

来到甲板上时,四周还是被漆黑的雾气笼罩着,可奇妙的是,那些雾气之中不断变换出许多未曾见过的场景。

高山、湖泊、庭院、街市,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幅幅画卷一般在眼前展开。

“小心!”苏瑾举剑将林挽香护在身后,此时仍不忘对她提醒。

林挽香拼命按捺住自己想冲上去和那妖物一决胜负的冲动想法,沉下心来按兵不动。

他们看到海面上的迷雾渐渐朝着一个方向聚拢,在此起彼伏的雷电风雨之中,那团黑雾逐渐成形,看起来竟像一个身形袅娜的黑衣女子。

“咯咯咯…”妖异的笑声仿佛夹杂着雷电的尖锐自海面上飘来。

下一刻,那团黑雾竟毫无征兆的朝着他们侵袭过来。

林挽香感觉到强烈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连忙提剑相挡。

苏瑾则已率先冲入黑雾和那妖物缠斗起来。

林挽香低头看到围绕在自己周围的黑色迷雾,忽然明白过来,于是朝着正与妖物交战的苏瑾呼道:“这东西是蜃妖,师兄千万要守住心魂,莫要再着了她的道坠入蜃梦之中。”

所谓蜃妖,乃是游荡在海面上,因为水难而死的人们的魂魄凝聚而成的妖物。

那些人因为遭遇横死而充满怨念和不甘,所以久久徘徊在海面上,不肯再入轮回。

积年累月,那些魂魄和幽怨之气就成了气候,逐渐修成妖灵,在海面上寻找活人,吸取他们的魂魄,一则增加修为,二则为了报复。

蜃妖其实并不厉害,可以炼妖阵将之收服,但可怕的是,蜃要最善于掌控人的心魂,令人堕入幻境之中不能自拔,自此便可仍其摆布儿不知抵抗。

这种幻境便称为蜃梦。

经由林挽香提醒,苏瑾改变策略,先以定心咒定住心魂,再与那蜃妖交战。

如此一来,苏瑾很快就占了上。

林挽香说完那句话后也立刻加入战局,师兄妹二人联手结阵,三两下就将蜃妖给收拾了。

可是两人才刚松了一口气,苏瑾却似发现了什么,忽然蹙紧双眉对林挽香道:“遭了,方才的只怕也是蜃妖造出的幻象,否则我们屠了妖,为何未见妖元。”

苏瑾的话提醒了林挽香,她先是往四周看了看,果然未见妖元,接着便下意识的往船舱那边看去。

这时候,阿宛的声音却自船舱中传来:“香儿姐姐,大师兄,救命啊!”

第37章 海上危机(三)

伴着阿宛的呼声,那船舱竟生生裂开成两半,而阿宛则被一片黑雾纠缠着缓缓自船舱中升起。

果然是调虎离山之际。

苏瑾心道不好,那蜃妖看来是看上了阿宛身上原本属于林挽香的气悉。

林挽香乃是童子命格,也意味着她往世很可能是为仙童或是仙子,即便投生为人,身上也多半带着仙灵之气,这气悉往往被一些鬼魂妖物看中,吞噬之后用以增加自身的修为。

这可如何是好,之前将林挽香的气悉转移到阿宛身上是为了骗过天命,阿宛虽说本就是要替林挽香而死的,可她死去之后需得将剩下的气悉归入林挽香的魂魄中,否则少了这气悉,只怕命格未改,还会带来更坏的后果。

至于这后果是什么,云谷真人未曾说,苏瑾和林挽香也并不知晓,但总归是比她的凶险命格更可怕的。

见此情形,苏瑾便不顾一切的朝那蜃妖扑去,准备同那妖物硬拼,却不曾想这妖物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许多,同方才那个幻化出来的形体也全然不能同日而语。

蜃妖夺了阿宛,根本无心与他们缠斗,又连续布了几道迷阵障目,而后便是一味的企图逃脱。

林挽香和苏瑾只能紧追不舍,偏生阿宛在那蜃妖手中,他们也不敢催动炼妖阵。

如此就好像被那蜃妖牵着鼻子走,却又无能为力。

然而林挽香和苏瑾二人的坚持却远远超过了蜃妖的预期,他们始终对蜃妖紧追不舍,直至跨过了大片海域。

那蜃妖也是被迫得穷途末路,竟慌不择路的冲上了陆地。

陆上的环境远比海面上复杂得多,蜃妖可以寻到无数的形体掩护自身,然而离开海上之后,它也同样在无法使出那些幻术。

“现在怎么办?”林挽香收剑落地,气喘吁吁的问苏瑾。

方才的打斗和长时间的御剑已经耗去了她太多的力气。

苏瑾也是同样的气悉不稳,一面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面应道:“蜃妖一旦离开海面便无法使用幻术,妖法也大大降低,除了躲藏别无他法,我们只要将它找出来,再对付它救出阿宛相信并不困难。”

“可是这陆地这么大,那蜃妖又形体飘渺无孔不入,我们怎么找?”林挽香看着面前一望无垠的山林和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仍觉得十分棘手。

这时候苏瑾却自袖中摸出一件状若铜铃的法器,一脸从容的对林挽香道:“方才我已收集了蜃妖遗留在海上的妖气,跟着这妖气去找,无论它逃到哪里,我们总会把它揪出来。”

“追风铃!”林挽香面露惊喜之色,自苏瑾手中接过那枚半掌大的铜铃,不可置信般道:“师兄竟把这个给带了出来。”

见师妹露出钦佩之情,一贯沉稳的苏瑾也不禁有些得意:“此次离开蓬莱岛既然是捉妖,这些法器总是要带的,只可惜船已经被蜃妖给毁了,许多法器都沉入海中。”

林挽香却也不掩饰自己的钦佩,赞叹道:“还是师兄英明。”

因为担心阿宛的情况,他们二人不敢多耽搁,忙以那追风铃探寻蜃妖的踪迹。

最终在林挽香提着法器指向那条小路时,铜铃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响动。

“看来蜃妖是往那边去了。”苏瑾说着便与林挽香一同朝着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小路上行去。

怎知这片丛林十分宽阔,他们沿着那条路行了许久也没能找到蜃妖的踪影。

在赶路的过程中,除了偶尔有感应的追风铃,再没有别的线索,林挽香便腾出心思来回忆遭遇蜃妖时发生的事情。

“奇怪,蜃梦中造出的应该是落入蜃梦之人心念中最放不下的人和事,为何阿宛却说她看到了一片花林和一个弹琴的白衣人?她和我们一样从未离开蓬莱,而蓬莱并没有那样的花林,那个人又是谁?”林挽香满怀疑惑的念念有词。

“确也如此,若说那白衣仙人可能是某位师尊,但很香的花林,蓬莱确实没有。”经由她的提醒,苏瑾也有些匪夷所思,转而看向林挽香道:“你呢?你的蜃梦是什么样的?”

林挽香低头思忖了片刻,竟觉那个梦境不堪回想,仿佛什么无法触碰的东西。

一想到那个红衣男子,她的心里便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片刻后又像是蓦地的被人攥紧。

她毫不自知的蹙紧了双眉,搪塞道:“我的梦里很混乱,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是很熟悉的景象,又好像根本没有经历过。”

苏瑾有些诧然的看着她。

林挽香抬眸与他对视,问他道:“那大师兄呢?大师兄梦到了什么?”

她这样一问,苏瑾却垂下眼眸,避开了她的目光,沉声应道:“不过是过往在蓬莱的一些琐事,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哦。”林挽香有些失望。

谈论过蜃梦的话题后,两人再未多言,一心一意的寻找蜃妖留下的气悉。

出乎意料的是,那蜃妖竟隐藏得极好,林挽香和苏瑾跟随着断断续续的妖气,也不知找寻了多少个日夜,从荒芜的沿海来到村庄、小镇,而后周遭渐渐热闹起来,他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热闹的集市。

尽管两人不约而同的从未言到放弃,可是眼下情形却是越来越不妙。

且不论那蜃妖携了阿宛这么多日,是否已经将她吞噬进自己的妖元,单是这越来越重的凡人气悉,交错叠加在一起,要分辨出其中属于蜃妖的气悉,实在不易。

事实上,追风铃的感应也在一路逐渐减弱,直到彻底消失在一座城池前。

“夕南城。”林挽香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将城门上的三个字念了一遍。

苏瑾与她并肩而立,一道仰望着斑驳中仍显矜贵的城门。

他看了看手中的追风铃,很快下定结论:“蜃妖的之气最终就是消失在这里的,这夕南城乃是前朝皇都,虽过百年,却仍有真龙之气徘徊,说不定那蜃妖就是逃入城中,借助真龙之气掩盖自身的妖气的。”

“如此,我们就进城中看看。”林挽香点了点头,对苏瑾的推论表示赞同,说罢便毫不犹豫的朝着城中行去。

夕南城虽是旧都,可是前朝的繁华与喧闹却并没有因为朝代的更替而没落。

当年的贵族后裔,有不少还在这里生活。

他们或坐在茶馆里会友,或在秦楼楚馆中风花雪月,依旧延续着往日的纸醉金迷。

商人们在城中最热闹的集市上贩卖自遥远西域带回的新奇玩意儿。

几乎每一条道路都是人头攒动,街道两旁拥挤的摆着小摊,伴着摊贩们各具特色的吆喝,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这里的景象对于自小生活在蓬莱岛上的林挽香和苏瑾来说,无一不是充满吸引力的。

然而他们却没有心思关注身边这些随处可见的热闹与繁华,因为他们在这座城里已经游荡了三日,却始终没有任何蜃妖或者阿宛的踪迹。

那蜃妖就像凭空化作烟尘在天地间消散了一般,追风铃自进入夕南城后便安静的挂在苏瑾的妖间,再没有半点儿响动。

林挽香和苏瑾两人几乎已经陷入绝望。

他们只能不断重复的向沿街的商铺和行人描述阿宛的模样,祈望奇迹的出现。

“先歇会儿吧,在这样下去,你自己就先倒下了。”苏瑾拉着林挽香在街边的包子铺里坐下,将刚买的包子先递给她。

林挽香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而后转过头来,看向正凝视她的师兄:“师兄你不也是一样?自己也吃些。”

“恩。”苏瑾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温暖的笑。

他心事重重的吃了几口包子,却忽然对林挽香道:“若是还找不到阿宛,我们就先回蓬莱,请师尊想法子。”

“那怎么行?”林挽香嚼着包子,双颊鼓得圆滚滚的争辩:“我们没有完成任务,哪有脸回去见师尊,我一定要找到阿宛!”

“这件事关乎你的性命,你不要任性,就算没有完成任务,师尊也不会因此就怪罪与我们,就算怪罪,那也是我未能照顾好你,所有责罚自然都会为你担着,你还怕什么?”苏瑾苦口婆心的同她说了许多,然而说完后他却发现她那位师妹从刚才起就没有认真在听,两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此事毕竟关乎她的性命,因此好脾气的苏瑾终于有些恼了,抬手到她面前晃了晃,怎知林挽香却一把将他的手臂抓住。

苏瑾正诧然,却见林挽香目光仍停留在前方,仿佛不可置信般道:“你看那个姑娘像不像阿宛。”

她说着又抬手往前指了指。

苏瑾于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一间十分宽敞的店铺前停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

如此的雕花携锦,就连四面垂落的绢缎也是上好的材质。

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马车在凡尘间一定属于不同寻常的富贵人家。

这些对于已经在夕南城待了三日的师兄妹来说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那马车里出来位姑娘,虽然从他们所在的方向只能看到侧脸,但同阿宛已然是十分相像。

可是香儿怎么会在这里?

她身上的衣裙也不是原来那件,那上乘的衣料显然属于夕南城这样的繁华之地。

“会不会只是容貌相似?”苏瑾有些犹豫的看向林挽香。

林挽香则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而后“噌”的站起身来:“是不是问问就知道。”

说完她便欲往上去,却被苏瑾及时拦住:“你这样上去就问,万一不是的再惹出事情的可就麻烦了。

“那怎么办?”林挽香无奈道。

苏瑾思忖了片刻又道:“我们先跟着这两马车,看它最后到哪里去。”

林挽香和苏瑾很快达成了共识,而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那位姑娘已然从铺子里出来,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随着马车起行,他们二人便催动轻功跟了上去,穿过了这条最繁华的街道,而后拐过数条街口,最终使入了一条幽静的小巷。

马车在一处庭院的大门前停下,垂落在马车前的锦帘再度掀起。

这一次林挽香在暗处寻了个视野好的地方,总算将车里出来的锦衣姑娘瞧得清清楚楚。

这一瞧,她和苏瑾具是一惊。

“她就是阿宛,一定是阿宛没错。”林挽香已然难掩喜悦之情,不管那许多便跳了出去。

“阿宛!”她冲着那位正要上前去叩门的女子唤着,突如其来的出现将女子身边的几名侍从和丫鬟都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那些人连忙护在女子身前,朝着她这个不速之客呵斥。

苏瑾也现身于人前,正要帮林挽香辩解,却见那名身穿锦衣的女子一脸欢喜的朝林挽香扑了过来:“香儿姐姐,大师兄,你们怎么找来了?”

竟真的是阿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