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男子一袭衣袂翩跹的立在那里,好似一尊封存在冰晶中的美丽雕塑,半点儿没有承受着封印之苦的狼狈。

天地万物皆有灵,无论是什么,但凡需要用封印来囚禁的,必然不是善类。

林香儿心下隐有不详之感,先前那个满含幽怨的声音却自近前传来:“你是谁?为何你的身上有故人的气息?”

白衣男子这般问着,摄人心魂的眼眸微眯,隐约浮现出些许疑惑。

一心为自己小命担忧的林香儿哪里顾得上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忽然间意识到禁锢在她周身的那股力量竟然尽数消解,而她悬在半空的双脚竟也触到了地面。

眼前这个修为深不可测的灵体,竟没有如对待她的两位师兄那般不客气的对她。

她来不及想更多,只能趁着他恍惚出神的这一瞬间赶紧逃离。

她转过身去拼了命的往远处跑,原本不过数十步远的隧道,在这危急时刻却像没有尽头那般。

好在魏师兄和余师兄及时赶来接应,三人跌跌撞撞的碰了几回壁,也总算是逃出了这片海底的结界。

不知从哪里寻到了出口,他们最终又回到那片密林中。

两位师兄已是万般悔恨,只苑自己不该意气用事,非到这禁地中来比试,于是一股脑儿的往前冲,只想快点离开这片原本不该涉足的区域。

倒是被两位师兄护在中间的林香儿,却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此时密林中的迷雾已经淡了许多,可除了一颗歪脖子树,她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似的,然而两位师兄都是同样的慌张和恐惧,可见又不是一场梦。

眼下毕竟不是好奇的时候,林香儿便回过头来和两位师兄一道拼命往出去的方向跑。

回去的时候远比闯入禁地时要容易的多,尽管如此,他们三人还是误了晚课。

等到他们赶到堂室时,其他的弟子已经陆续自里面出来,他们三人在门口顿了顿,还是决定进去跟督促晚课的师兄解释一番。

然而,当他们抬脚迈过堂室的门坎时,师兄妹三人不约而同的心一沉。

此时虽已结束晚课,然则堂室内的灯烛却还续着,桌机书本皆一应摆放整齐。

堂中安静极了,就连最后一个退出去的弟子也是敛目垂首的谨慎而行,未曾弄出半点儿声响。

这一切都和平日里不一样,这一切也都和堂上端坐的那位有关。

却见那鹤发童颜的男子缓缓掀起眼帘,为无数三清门弟子仰慕和尊崇的俊逸脸庞挂着满面阴霾,眉间一点朱砂也随之变得黯淡了几分。

那一袭象征着掌门身份的苍蓝锦袍,更将其清逸出尘,却又不失端肃的气度衬托得淋漓尽致。

此人正是三清门的现任掌门苏瑾,亦是堂下那位女弟子的师父。

还是林香儿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伏在地上行礼:“徒儿拜见师父。”

两位师兄见她如此,也连忙跟着照做。

三个人的声音都是一样的缺乏底气。

平日里都是门中几位师兄督着大家做晚课,师父他老人家忙于参详修行之术以及教中一些重要的事物,极少过问这些日常的小事。

前段时日,他更是独自在山中闭关修行,传说是要一个月后才出关。

正是瞅准这个时机,他们三人才敢去探险。

一来那几位师兄不似师父师伯们一样不好说话,二来即便被发现了,林香儿是师父亲收的弟子,他们看在师父的面上也不好立刻发落,必然要等师父出了关再说,等到那时候事过境迁,说不准就蒙混过去了。

他们三人在决定私闯禁地时,早就做好了谋算,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师父竟然提前出关。

这一日之内,先是在禁地中迷路,误入了海底结界,后是被师父逮了个正着,当真是诸事不宜,都怪出门时走得慌,没有先占一卦,算一算凶吉。

林香儿心下懊恼万分,已然做好被责罚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师父却并没有开口就责问他们,而是看了看同样跪伏在地的两个男弟子,问道:“你们两人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听到师父发问,林香儿便借着余光往身侧偷瞄,却见魏师兄浑身抖得牙关都打颤,眼见着就要露馅。

好在余师兄还算争气,虽然也十分心虚,却假装镇定的答道:“回掌门师父,我俩是打架打的。”

这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

林香儿急得不行,幸而余师兄也意识过来,忙补充道:“徒儿的意思是…徒儿和魏师弟切磋剑术和法术,结果切磋得太过尽兴,一不小心就…就忘了时间。”

余师兄好不容易哆哆嗦嗦的说完,却听到师父一拍座上的扶手道:“胡闹!”

林香儿清楚的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那几排桌机颤了颤,不由的心下一沉。

看来师父当真气得不轻。

她正这般想着,气得不轻的师父又携着怒意道:“你们两人胆敢私自斗殴,做出这般有违门规之事,看来本座应当将你们的师父请来,问问他们二人是如何管教徒弟的!”

他这话音一落,两位师兄立刻畏惧的连连磕头,林挽香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她还没有自紧张和心虚中缓过起来,却又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道:“香儿,你过来。”

遭了,这下轮到她了。

林香儿怀着极度不详的预感,磨磨蹭蹭的自地上爬起来,而后恨不能一步一顿的行至了堂上正中的座位前。

整个过程中她都低头绞着衣摆,全然不敢抬头与师父对视。

待到那宽大的袖摆映入眼帘之时,她的师父竟一把将他拉至身前。

林香儿还以为自己要挨揍,却没想到师父只是撩开她垂落在额前的发丝,似乎在仔细查看她脸上以及颈项间露在外面的部分。

接着他又分别牵起她的一只手,将袖子稍稍退至腕子下方一些的位置,又看了看。

林香儿自小便是师父一手带大的,这些在平常人看来显得过于亲密的接触她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奇怪师父这是在找什么?

正纳闷之际,师父却又问她:“你呢?可有伤到哪里?”

林香儿诧然抬头,正好望进师父的眼眸,而此时他的眸子里都是隐藏不住的关切与担忧。

就连师父问话的声音也比方才柔和了几分。

原来师父是在担心自己,她意识到这一点后,顿时放下心来,连忙握住手边那华丽的袖摆,拿出撒娇的语调道:“师父放心,我一点儿都没有伤到。”

果然师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片刻后却又换作端肃,问她道:“那你是去做什么?”

林香儿便如实答来:“两位师兄切磋术法,我给他们做个见证。”

听到她这样说,师父的双眉顿时拧到了一起,那一粒朱砂也跟着陷入眉窝里。

他一时又严肃起来,责怪她道:“怎的你也跟着他们胡闹,为师平日是如何教你的,修道最忌争赢求胜之心,容易催生戾气,堕入魔道,那些修行之书,你都白读了吗?”

面对如此苛责,林香儿已是悔恨非常,一时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道:“徒儿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请求责罚这话是为表诚恳不得不说,她也知道师父自小对她格外疼爱,她多数时候也碍着身子羸弱,不怎么好调皮捣蛋,故而师父通常不会当真责罚她。

可是今日之事,师父却显得十分介怀,竟对她道:“你那两位师兄非为师门下弟子,为师不便责罚,自当交给他们的师父处置,可你是为师的徒弟,为师自然不能姑息。”

“这件事,必须要罚。”听到师父最终下定了这个结论,林香儿的心也彻底坠入谷底,只能小心翼翼的等待着师父宣布责罚的内容:“为师就罚你…”

“掌门师尊,掌门师尊!”师父的话刚说到关键处,却被自堂外传来的一阵焦急呼声打断。

第57章 禁地探险(三)

听到那呼声,苏瑾将未说完的半句话顿在了口中,而林香儿也忍不住转身去看。

却见门口的那名弟子一脸惊惶的冲进堂室中,连拜礼都行得无比慌乱。

苏瑾微蹙双眉,对那名弟子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弟子得了允许,便表情夸张的向掌门师尊禀道:“大事不好了,有妖邪闯入了禁地,几位师尊已然赶至,但情况似乎不妙,商议之下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才令弟子来请掌门师尊。”

那弟子因为惊慌,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到底还是勉强交代清了事情的经过。

他话音才落,苏瑾便“腾”的自座上起身,而后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行去。

原本立在一旁等候发落的林香儿,被师父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刚才那名弟子的话她也是明白了个大概,隐约便知与他们今日密林中的遭遇有所牵连,于是迫不及待的要追上去凑热闹。

奈何她的师父走得匆忙,待到她追至门口,师父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两位师兄也至她身边观望。

三人会意的互相看了看,最终决定想法子让传话的这位师兄带她们过去。

经过好一番软磨硬泡,那位师兄终究还是被他们拿下,飞身在前方引路。

然而到了离禁地尚有百里之远的那片山谷,引路的师兄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在这里等就好了,待到危机解除,众位师尊都会沿着这条路返回,到时候你们要看热闹也方便。即使是我也早已得了师父的命令不得靠近,所有弟子都在此处候命,你们若不信,随便找位同门问问不就成了。”

这位师兄说得诚恳,林香儿往周围一看,确实见各位师尊门下的数一数二的弟子都候在此处,也就信了他的话,在此静候师父归来。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到周围的同门之中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便有剧烈的声响自山谷那头的禁地传来。

“快看!”余师兄朝着天上指了指,声音里都是震惊。

林香儿也抬头看去,却见夜幕被一层又一层包裹术法的光晕耀得犹如白日。

夜空之中,妖邪之气与仙灵之气激烈的碰撞,看来在那禁地之中,各位师尊正和那妖邪恶战。

“掌门师尊都亲自迎敌了,却还打得这样激烈,看来那妖物来头不小。”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所有的三清门弟子都屏息关注着天空之中两股力量的盛衰变化,一时间竟没有人再出声。

整片山谷陷入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交战声。

林香儿的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身为徒儿,她自然为掌门师尊担忧,可同时她也相信凭借掌门师尊的修为,一定能将那个妖邪打败,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奇怪的是,听到众人提起妖邪时,她就忍不住想起海底封印之中的那个白衣男子,心口便控制不住的有些发闷。

禁地之中的征战持续了很久,待到一切平复下来时,三清门的弟子感知到逐渐萎顿下去的凶煞之气,一个个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与得意,恭顺的等待各位师尊归来。

不一会儿,那几位仙袂飘飘的尊上,便乘着祥瑞之气从天而降。

一路回行时几位师尊还在谈论着方才的那个妖邪。

“此物乃是上古灵兽九天赤凤修炼而成,本是块成仙的好料,修为又这般了得,偏偏急功近利,走了邪道,竟妄图冲破封印,夺取那邪物的灵元,实在自不量力。”一位师伯惋惜的说着,手里提着的收妖瓶散发着耀眼的辉光,想必里面装的就是那妖物的元丹。

掌门苏瑾便接过他的话道:“难怪我在闭关中亦觉察到禁地的结界撼动得异常,好在未曾波及封印。”

另一位师伯又道:“想来即便九天赤凤当真破了封印,也从那邪物身上讨不到便宜,只是生出这些麻烦来,还扰了掌门闭关。”

苏瑾则摇摇头:“这倒无妨,只是前段时日天象有异,我便占了一卦,又是个劫数的卦象,只怕近日蓬莱会有变故,却又不知具体应在哪一桩。”

“依我看,亦不必过分忧虑,或许今日这一劫就算是渡了。”诸位师尊只聊到这里便来到了众弟子面前,唯恐引起众人惊惶,他们便不再继续谈论此事。

身为掌门的苏瑾行在诸位师尊之首,正缓步朝着林香儿所立的这边而来。

林香儿往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两位师兄已然率先一步开溜。

见情况不妙,她也打算先躲开再说,奈何还未及迈步就见苏瑾的目光隔着众弟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香儿知道她这是逃不了了,只能拿出身为弟子的恭顺态度,迎至师尊面前。

当着众人的面,苏瑾并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转身与诸位师伯告辞,而后示意自己的徒弟往回去。

林香儿百般不情愿的跟上师父的脚步,一路上师徒二人都没有言语,显然苏瑾还在为她参与斗殴之事余怒未消,而林挽香则在担忧着自己要受什么样的惩罚。

不知不觉已到了苏瑾的庭院。

这些日子,苏瑾上山闭关,已有月余没有回来,拜在他门下的另外几位师兄则与其他弟子住在一处,只有她因为自小身子弱,故此到了及笄的年岁也还跟在师父身边。

这一个多月来,都只有她一人守着这间庭院,然则庭院里却没有落叶堆积,屋子里也没有半点儿尘灰,一切都如苏瑾离开时一样,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苏瑾的眸中浮起些许波光,在供奉着三清门列位掌门画像的屋子前顿足。

林香儿紧跟着师父的脚步,并不知道他这些表情变化,也未觉察到他停了下来,于是整个人撞进了宽大的锦袍之中。

苏瑾转过身来将冒失的小徒弟扶住,俯身之际银丝自肩头垂落,轻抚过她的面颊,携着些许凉意。

林香儿连忙垂下头,表情甚是沮丧。

果不其然,师父开始数落她:“你可知你们今日私自乱跑有多危险,若是撞上方才那个妖物,只怕你们三个的魂魄都要被它吃个干净。”

“我们是去后山,又没有去禁地。”尽管心虚,林香儿还是此地无银的嘟囔着。

实则说话的同时,她心里却是又后怕又庆幸。

后怕的是他们在密林中遇上的恐怕就是方才和师父交战的那只妖邪,要不是当时他们误入海底结界,只怕师父眼下说的可能也就十分的可能了;

庆幸的是师父在闭关中竟也察觉到海底结界有人闯入,还好;有这只妖邪适时出现才不至于让师父发现他们擅闯禁地之事。

这样仔细一想,似乎还是庆幸多一些。

对于林香儿方才的辩解,苏瑾似乎十分不满,嵌着一粒朱砂的眉宇又蹙紧了几分,愠怒道:“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为师不罚你只怕难让你悔改,便罚你在众位尊上面前跪上一夜,好生思过。”

顺着苏瑾抬起的手朝面前的屋子看去,林香儿懊恼至极,只怨自己不该画蛇添足的说那句话。

师父既然已经对她发落,那么该受的罚也躲不过,好在只是跪上一夜,不用受皮肉之苦。

林香儿抱着这般自我安慰的心里在屋前跪下。

方才一直无暇顾及,如今闲了下来,她脑子里便又控制不住的浮现出被封印在海底的那个白衣男子。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三清门自创立以来降服的最厉害的一个灵体。

师伯们在课堂上曾一再的提起那场战役,而那一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挽香师姑更是被奉若三清门的英雄。

林香儿对挽香师姑可是崇拜得紧,只可惜她来到三清门之前挽香师姑就已经仙逝了,故使得她没有机会见上挽香师姑一面。

就连身为掌门的师父也对挽香师姑格外尊敬,而她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挽香师姑,才取了这个“香”字。

如此一来,她就愈发觉得自己和素未谋面的挽香师姑亲近了许多,于是立志有朝一日要成为挽香师姑那样厉害的人。

只可惜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差距,且还不小。

她自小就身子弱,总是被些无名之疾困扰,一年有半年都关在师父的庭院里养病,课业便落下不少,而她又总喜欢偷懒,故来到现在,似乎离那个厉害的人越来越远了。

林香儿胡乱的神游着,忽然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打断了思绪。

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实则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许是先前在那结界里受了凉,且夜里风冷,地上又寒的紧,她一个喷嚏过后接着又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整个人都开始无力起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坚持下去,但不消片刻骨头里就开始像有火再烧,皮肉上又阵阵发冷。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会这样就着了风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