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林香儿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反应及时。

这时候,那悦耳而又清寒的声音却传了来。

“我已然放你自由,为何跟着?”白衣男子微微侧头,眸光朝她这边瞥了瞥。

林香儿受了一路的惊吓,正有满腔的委屈不知向谁诉,眼下他既然问到,她便也不客气,加紧几步赶到他面前:“你害得我被逐出师门,我现在没有地方可去,自然要跟着你!”

说完她看到白衣男子低垂的眼帘微掀了掀,还以为他好歹要说些表示歉意的话,却不想他只是薄唇微启,寡淡的丢下一句“随你”而后便绕过她继续前行。

“你你你…”林香儿转身追赶他的脚步,被他气得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如此又过了许久,白衣男子还在往丛林的深处疾行,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林香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很想停下来休息,可是她知道依照白衣男子的速度,不消半刻,她保准就寻不着他的踪影了。

于是余怒未消的林香儿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忍耐。

待到忍无可忍时,她便冲上前去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

“喂,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儿…我也好有个心里准备。”总算是停下来了,林香儿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衣男子却依旧从容,无论是如绸的墨发还是翩跹的白衣具是纤尘不染,同她这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似乎极不情愿的答了两个字:“地府。”

“哦,地府。”林香儿露出恍然表情,片刻后反应过来,立刻瞪大眼睛换做一脸惊诧:“什么?你开玩笑呢吧?”

在她发愣之际,白衣男子却已甩了她一大截距离

“喂,你给我说清楚啊,我是个活人,怎么去地府啊!”林香儿喋喋不休的追在后头询问,奈何白衣男子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状态,说什么了也不再理她。

就这样一路追赶他到丛林深处隐藏的一片潭水前,才终于得已停下来休息。

林香儿见白衣男子在潭水畔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盘腿而坐,便凑到跟前相问:“这是做什么了?”

白衣男子却闭上眼睛,纤长的节羽垂落下来遮蔽了他好看的瞳眸。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林香儿还在他身边发问,却眼睁睁看着他似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虽然知道他神通广大多半不会出什么事,可在这荒郊野林中,她还是有些害怕,于是俯身到他面前伸手晃了晃,他紧闭的双眼却眨都没有眨。

直到看到他周身浮起的微光,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是他在自己周围布下的结界,看来他真的只是入定神游去了。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但总算是得到了休息的机会,林香儿连忙寻了块干净些的地方挨着他坐下来。

既然他已经入定,外界如果没有什么剧烈的变化他应该都是没有感知的。

这样想着,林香儿便趁机仔细的将他观察了一遭。

在海底结界的时候,毕竟他被封印包裹着,虽然她几乎天天都去和他说话,可是隔着冰壁始终只看到个模糊的剪影。

如今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他,和之前印象中的他却是更加不一样。

原来他清寒的面容是那么的好看,眉宇、眼睫、鼻梁还有薄唇,每一样都恰到好处,精致的好像受尽了造物之神的偏爱。

对了,他应该不是造物之神捏出来的,听闻他曾经是个上古时代的仙人,而像他这样的仙人,多半是天地灵气运化而生,也难怪同他们这些凡人不一样。

可是像他这样的仙人应当对世间万物无欲无求,又如何会坠入魔道?

还有,他修为那样了得,又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能够伤他至此。

林香儿疑惑着,目光停留在他胸口的那处空洞上。

虽说仙人靠仙元维持灵力,心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只是形体中的一个摆设,并没有什么用处,可心口的地方破了拳头大的一个洞怎么也是会觉得疼的吧?

可是为何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儿痛苦的表情呢?

林香儿漫无边际的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打起哈欠来,再过一会所幸找块石头倚着眯瞪去了。

因害怕被他丢下,所以她不敢睡得太沉,身边有动静就立马惊醒过来。

睁开眼时,白衣男子已然起身,衣袂翩然的立在潭水边。

她便立刻竖起警惕,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三两步移到他身边。

白衣男子才刚迈腿欲行,林香儿便及时攥住他的袖摆。

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被她揪在掌心的一截袖子。

林香儿生怕他甩开自己,又攥紧了些,而后一脸紧张道:“你要走了吗?”

白衣男子却不答他的话,转身欲行。

林香儿见他还是要丢下自己的意思,于是把心一横,拿出耍赖的态度道:“我不管,你休想把我扔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就算是去地府,我也要跟着去!”

放完这句狠话,白衣男子依旧没有表态,林香儿的面色苍白,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继续威胁他道:“我告诉你,我有心疾,还很容易生病,一不小心就会死了,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到时候被你害死了,你会遭报应的!”

还真是说什么应什么。

事实证明,诅咒别人是不好的,诅咒自己更是不好的。

林香儿才说完这句话,竟当真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接着两眼一抹黑倒了下去。

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瞬,她唯一的印象是跌进了一片质地柔软的雪衫之中。

这家伙总算有点儿良心,想着自己好歹没摔到地上,她于是晕得十分放心。

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林香儿觉得这一觉睡得甚好,也觉得先前那些不堪回首之事只是一场噩梦。

是在梦里,她才会出于好奇跑去看那定海神器,是在梦里,她才会被逐出师门,也是在梦里她才被封印在海底的白衣男子挟持。

没错,一定是这样。

林香儿想着,伸着懒腰睁开眼,却发现从头顶的幔帐到盖在身上的衾被都十分的陌生。

她又转头往周围看了看,确定这并不是她在蓬莱的房间。

不对,肯定是醒错了,重来重来。

她于是又将自己塞回被子里,而后闭上双眼,准备数三声之后重新睁开。

然而当一个清寒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她内心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美好都在顷刻间崩塌。

第64章

“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

恍惚之中传来的声音虽然悦耳却寡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就好像寒冬腊月里的冰雪一样让人清醒,却又如云雾一般飘渺悠远。

那个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属于在蓬莱劫持了她的白衣男子的。

被三清门上下称为邪物的那位。

这下,她全都记起来了。

她弄坏了定海神器引起天灾,被逐出了师门,还有被他劫持都是真的。

后来他带着她离开了蓬莱,再后来她就忽然心疾发作晕了过去。

幸而他没有将她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喂野兽,对此她还是十分欣慰的,只是…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顺势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端着药碗的白衣男子抬眸看她,深邃的眼眸里仍携着疏离。

“夕南城。”他的回答还是那么的言简意赅。

“夕南城…”林香儿念叨着这个名字,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凡尘中的地名,我们已经到了凡间了!”

证实了自己的推想之后,林香儿抑制不住的有些激动。

她从小就在蓬莱长大,除了那片岛屿,从来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蓬莱岛中从来就不乏描述红尘美景的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凡尘中来拜入师门的师兄弟,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们也会同她说起凡尘的热闹与繁华。

故而虽然师父和师伯们一再强调修行之人要跳出红尘,林香儿对传说中的红尘浊世却是向往得紧。

如今她就身在那三千红尘之中,那些传说中不曾见过的东西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由此而产生的激动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林香儿正在兴头上,却被白衣男子递到面前的一碗汤药生生浇熄。

他的语调是和她内心的狂热截然相反的清冷,对她道:“把药喝了。”

从小就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林香儿最见不得的就是喝药这件事,在蓬莱的时候碍于师父的威严不敢反抗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外面,哪还有轻易就范的道理。

她于是拿出惯用的伎俩,接过药来边放到一旁边说:“现在还有些烫,先放会儿,待会儿我自己喝。”

说完她还故意挤出一个客气的笑看向白衣男子。

然而她手里的药碗还没有放下,便听到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你最好现在就喝。”

这明显是命令的意思,隐约透着点儿愠怒。

林香儿知道这时候来硬的没用,于是拿出商量的语气道:“我这病是从小就有的,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也没好,根本就没用,何必浪费了这些药材,再说了,师父都说我是蓬莱的福星,吉人自有天相的,我不会有事,就不吃药了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一些。

白衣男子在她的注意下果真抬眸凝视了她满含水波的眸子片刻,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他只是平淡的道了一句:“你相不相信我有足够多的方法能够让你把药喝下去。”

他说的是云淡风轻,但林香儿已然领悟出威胁的意味。

她知道白衣男子已经失去了耐心,于是连忙将碗重新捧进手里:“我信我信。”

低头看了看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林香儿却又抬起头道:“在喝药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忽然凌厉了几分,她连忙用药碗挡住脸,迅速说道:“我保证问完之后,就把这药喝了。”

说完之后,她紧张得连忙闭上了眼睛。

等了片刻,并没有发生惨剧,她便松了一口气,而后听见他道:“你问吧。”

想不到他竟然同意了,林香儿顿时来了精神,看着他道:“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让我劈开神器的结界,又是怎么毁了神器的。”

对于这件事情,白衣男子似乎没有半点儿歉疚,依旧十分寡淡的答道:“我将灵元渡进了那把剑里。”

“什么?!”听到这个答案,林香儿险些把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其实仙也和凡人一样,有三魂七魄,唯一不同的是,仙比人多一个灵,称作灵元,乃是天地灵气幻化而成,或是积年累月修炼而成。

九天之上的那些神仙,有些犯了错的就会被抽去灵元抛入凡尘受轮回之苦,从此便被天界革去仙籍,不再是神仙。

对于仙人来说,那可是仅次于灰飞烟灭的重刑。

可见这灵元有多么重要。

这也太大胆了,就那么把自己的灵元放在剑里由她带走,也不怕她一不小心把剑摔了,再把灵元摔碎了?

不过如果那样的话,肯定是她自己先灰飞烟灭无疑。

想到这里,林香儿不禁阵阵后怕。

“问完了就喝药吧。”白衣男子似乎在耐着性子同她说话。

林香儿背脊还在发凉,连忙端起碗凑到跟前。

就在她的唇快要沾到汤药的一瞬,她却想起另一桩事,于是又抬起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最好不要考验我的耐心。”白衣男子垂眸说道,空气都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林香儿自然畏惧,可又怕她喝了药他就不肯再理她了,便还是央求道:“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白衣男子并没有答话,可也没有否认。

林香儿便当他是默认了,一手端着碗,一手攥住他铺展在床边的袖摆问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却见他垂眸瞥了瞥被她握住的袖摆。

由于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以为他一定是彻底被她惹怒了,便讪讪的松开了他的袖摆,另一只手则端起药欲饮。

就在这时,她却听见他道:“白允。”

林香儿连忙一骨碌把药都倒进口里,被苦的好一阵龇牙咧嘴也顾不上,重新握上他的袖摆,兴奋道:“原来你叫白允,认识了你这么久,可算是知道你的名字了。”

三清门的那些书上虽然也有提到被封印在海底的邪物,可就好像忌讳着一样,所有的书都不约而同的用邪物代替他的名字。

对于林香儿突然的反应,白允似乎显得有些讶异,林香儿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撤开他的袖子,缩回了两只手。

“你可知你的身上有封印。”没想到白允竟然会主动同自己说话,林香儿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可更加让她感到惊诧的是他话的内容。

她于是怔怔的摇了摇头头。

白允却忽然握住她的一只手腕,修长的指触上她的血脉,携着微凉的触感。

林香儿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几分,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似乎又自她脉象中确认了一遭,而后看向她道:“看来你的师父并没有告诉你,他在你的身上施加了封印。”

白允的语调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我很想知道如果撤掉这封印,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而苏瑾知道了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只可惜你现在身子太弱,无法承受除去封印的力量,不过没关系,我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等。”

他的话不知为何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师父并没有告诉她封印的事情,可是她始终相信师父不会害她。

如今白允说要解开封印,她虽然也好奇封印的是什么,却莫名觉得恐惧。

好在白允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多久,起身俯视她道:“你且在这间庭院里养病,我已经配好十日的药,就放在药室里,你喝完这些药病情自然就稳住了,到时候要留下或是离开,都随你。”

难得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可林香儿却越听越不安,等不及打断他道:“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待在这里,你要离开?”

白允垂了垂眸,算是默认。

她刚刚还说要等到时机解开她的封印,现在却要把她一个人扔下,还真是随性得朝令夕改。

林香儿不淡定了,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冲到他跟前道:“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我也要去!”

白允没有看她,目光却落在她光着的双脚上,而后眉宇渐渐蹙起:“我自有我的事要办,与你无关。”

林香儿却胡搅蛮缠道:“就算与我无关,我是跟着你到这里来的,你给我开了药,好歹也要等我好一些再走吧。”

“说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便气鼓鼓的仰头质问他,手上更是攥住了他的袖子,似乎怕他跑了一般。

这样对峙了许久,白允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林香儿忽然恍然大悟,一脸惊惶的表情道:“你不会现在就要走吧?”

“正是。”白允微掀眼帘,双眸与她的碰触了一瞬,却只留下这么两个干巴巴的字。

面对这样的事实,林香儿觉得有必要挽起袖子和他好生理论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