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幢幢的人影飞快地掠过,紧接着,让人心头发紧的枪声响起了!

  小武头皮一炸——骆闻舟事先嘱咐过,这里面有重要证人,杨欣又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尽可能不要伤害他们,警方不会先开枪,那么……

  如果说杨欣之前只是知情不报、只是跑,甚至她出于某种目的,故意让肖海洋发现医院的杀手等等,这都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如果她事后配合、又是烈士家属,甚至可以免于处罚,可是现在公然拒捕、非法持枪,还跟警方对峙,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小武狠狠地一咬牙,套上防弹衣就冲了出去。

  仓库里的人虽然有武器,但真动起手来,属于乌合之众水平——尤其他们还把车停在了一起,代步工具被控制住,外围特警们打出了灯火通明的包围圈,警笛四下乱响,完全是被堵在了仓库里。

  狙击手一枪一个,放倒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子弹全打在大腿上,连位置都基本一样,那两人来不及反应,就被破窗而入的警察控制住了,小武带人冲了进去,在仓库外围逮住了三四个人,随后,他看见一个白色羽绒服一闪,往仓库后面的小楼方向去了,小武转身就追。

  零星的枪声在夜色中分外刺耳,凛冽的空气中飘来硝烟的味道,涌进肺里,火辣辣的呛人,

  小武咆哮起来:“杨欣!你给我出来!”

  随着他闯进那小楼里,远处一颗子弹也跟着打进来,“哗啦”一声脆响,原本躲在玻璃窗后面的人影飞快地闪开,小武肝胆俱裂地冲着对讲机喊:“他妈的谁打的?说了別开枪!”

  他一边骂,一边追了出去,想起刚上班的时候第一次去老杨家,快要高考的女孩做不出题目,赌气不肯吃饭,一圈号称“大学毕业”的大人们被老杨逼着给小师妹辅导,结果发现这群废物点心早把“元素周期表”还给了中学老师,几个人互相嘲讽了一顿饭……

  方才躲在窗户后面的似乎不是杨欣,也是女的,有点瘦小,似乎上了些年纪,小武越追越近,认出这好像是朱凤。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了上去,朱凤后背的衣服被他扯住,回手把什么东西向他砸过来,小武敏捷地避开,用力一掰那女人手腕,朱凤“啊”一声,手里的凶器落了地。

  小武气喘吁吁地铐住她:“杨欣在哪?你们还有……”

  身后突然一声枪响。

  小武整个人僵住了。

  那一瞬间,他没觉出疼,只是感觉整个人被用力推了一把,脑子里“嗡”一声。

  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脖子,穿白羽绒服的女孩双手颤抖,自己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小武侧身倒下,无法控制地往墙角滚去,浑身抽搐着,对上杨欣呆呆的目光。

  “你……”

  他努力做了个口型,却没能说出声音来。

  你妈妈刚刚抢救无效,在医院里……

  小武想。

  你怎么还不回去?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教训,没料到都是徒劳。

第162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三)

  燕城市中心,承光公馆。

  这地方刚开张的时候也讲究过格调,弄得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好像走进去都得轻声细语才行。可惜地灵人不杰,架不住“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纨绔”,到如今,承光公馆已经给打回了原型——依然是一座酒池肉林。

  年根底下,此地宾客颇多,车子来来往往,载着一批又一批醉醺醺的寻欢客,浮夸的灯光对着夜空一通乱喷,喷得星与月一并落魄地黯淡在人间烟火之下。街角一辆不起眼的小车里,郎乔困得有点睁不开眼,晃了一下神,她的额头就磕到了方向盘上。郎乔激灵一下坐直了,赶紧摸出望远镜看了一眼,见她盯着的车还在,这才吁了口气,从兜里摸出几颗薄荷糖提神。

  人在差点睡着再惊醒的瞬间,心跳会加速,郎乔揉着眼,把薄荷糖嚼碎了,感觉自己这一波失序的心跳时间有点长,那心跳快得她噎得慌,冥冥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电话一震,郎乔的目光没离开她奉命追踪的车,随手接起来:“喂,老大……嗯,张婷这一阵子好像在请病假,一直在家休养,张东来现在还在承光公馆里……放心,我盯着他呢——”

  她话说了一半,又被自己一个哈欠打断:“话说回来,我干嘛非得盯着他啊?老大,你要还怀疑张局,让我过去盯着正主不行吗?也显得我有点事干。”

  骆闻舟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勉强:“不行,太危险了,也容易打草惊蛇。”

  郎乔唇齿生风地吸了口薄荷味的凉气:“老大,你真的认为老张局有问题吗?”

  骆闻舟那边不出声了,郎乔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骆闻舟给她打电话一定是有事,三句话鲜少交代不完:“喂?喂?还听得见吗,咱俩谁信号不好?”

  这时,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承光公馆的方向传来,郎乔连忙望过去,看见张东来左拥右抱地被一大帮花里胡哨的大姑娘簇拥在中间,两条腿随时要编成一条麻花辫,他走得颇有东北大秧歌的架势。

  “张东来这孙子终于出来了,”郎乔立刻警醒起来,一边启动车,一边低声对骆闻舟说,“老大,还在吗——对了,小武他们那边顺利吗?杨欣逮回来了没有?”

  骆闻舟说了句什么,声音淹没在引擎里,下一刻,郎乔的车突兀地往前蹿了一下,前轮直接冲上了马路牙子,她一脚急刹车停了下来,整个人被安全带狠狠地拍在座椅靠背上。

  郎乔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攥着方向盘,目光仍然跟着承光公馆门口的张东来。

  张东来跟几个大姑娘十分有伤风化地黏糊了一会,把她们都打发走了,自己四仰八叉地坐在旁边的小石凳上醒酒等代驾,往夜空中喷完整的烟圈玩。

  而百米外的郎乔忽然细细地发起抖来。

  “你说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别的地方发出来的,出口瞬间就破了音,“老大,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郎乔。”骆闻舟沉声叫她。

  骆闻舟平时对她的称呼不是“郎二”、“郎大眼”,就是“二乔”,总是每每有大事发生时,才会正经八百地叫她的大名,久而久之,几乎给她养成了条件反射,一听自己的全名从骆闻舟嘴里出来她就想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悲剧常常让人觉得不真实,继而又让人忍不住想刨根问底,求个“所以然”来,不管是自己的悲剧,还是别人的。

  好似这样一来,就能通过前车之鉴获取豁免坏事的经验教训似的。

  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水冲垮了蚂蚁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远处一辆车开过来,停在张东来对面,车里下来两个人,这有点奇怪,因为代驾是不会开着自己车出来揽活的。张东来仿佛也十分意外,他在东倒西歪中分出了一点神智,艰难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跟对方说了句什么。

  来人点点头,然后两人一起,十分恭敬地把他架了起来,塞进车里。

  “有人……有人来接张东来了,”郎乔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视线一转移,眼泪却掉了下来,糊着她的眼,擦了一层又满,“来了俩人,开一辆黑色SUV,车牌号是‘燕BXXXXX’,其中一个人开着来时的车原路返回,另一个下来给张东来当、当司机。”

  骆闻舟:“什么样的人?”

  郎乔哽咽得喘不上气来,她忍无可忍地低下头,尖尖的下巴几乎点到胸口,艰难地说:“男的,身高……身高目测都在一米七五以上,体格健壮,警惕性很高,像保镖一类的人——他们要走了。”

  “别追!”骆闻舟立刻说,“你在张东来车上放好窃听和定位了吗?”

  “放了,可是……”郎乔的话被浓重的鼻音挤得只余一线,“放得太仓促,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现。

  骆闻舟又问:“张东来去承光公馆的时候,也是前呼后拥吗?”

  “没有,他自己开车带着几个姑娘,除了我,没人跟着他。”

  “那就是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紧张了。”骆闻舟沉吟片刻,低声说,“听话,你先撤,随时汇报跟踪信息,杨欣……嫌疑人杨欣他们已经抓捕,正在押送回市局的路上,到时候市局见。”

  “老大,”郎乔轻轻地说,“回市局也见不到小武了,是吗?”

  骆闻舟无言以对。

  “我知道了,我会……我会处理好。”

  郎乔一边哭,一边调转车头,挂断电话,打开定位,她看着那个代表张东来的小光点正在不断地前进,传回来的杂音表明窃听器还在行驶中的车辆上,车载音乐空灵而遥远,尽管没人吱声,她还是按下了录音。

  窃听器里传来的歌声应该是某个交通频道,音乐断断续续,时而又被小广告和报时打断,郎乔挂着耳机,穿过路况顺畅的街道,想起她刚到市局工作的时候,人人都是前辈,谁都比她大,她每天来上班,从大门口走到办公室,要叫一路的哥和姐,好不容易盼来了比她还晚一年入职的小武,她几乎感觉自己长了个辈分,按着小武的头逼他叫“姐”,后来无意中看了他的身份证才知道,原来小武比她还大两个月,是个年长的“小弟”。

  只是年长的小弟和他们缘分不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时,窃听器里终于有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开口的大概是司机,他对张东来说:“张经理,醒醒吧,快到家了。”

  张东来哼唧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嗯?这是哪?哪个家?”

  司机回答:“张董那边,张局也在。”

  “卧槽,”张东来猛地坐直了,“谁让你把我拉到老头子那了?不是……你直接把我拉回家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大哥,行行好,你喝成这德行的时候敢回家见你爸吗?”

  司机十分耐心地说:“这是老张董吩咐的,说好久没见,有些想您了,正好家里有点事,他知道您今天在承光公馆,应酬少不了烟酒,这不是都特意派我去接您了吗?”

  张东来方才起来猛了,一阵头晕眼花,还有点想吐,愣愣地问:“家里?家里能有什么事?”

  司机客气又敷衍地冲他一笑:“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可以自己回去问问——到了。”

  窃听器里的对话戛然而止。

  郎乔偏头看了一眼张东来那辆车的定位信息,发现地址正好是调查组把他们老张局请出来的那处豪宅,立刻把信息转给骆闻舟。

  张东来臊眉耷脸地进了家门,先在门口往手心呵了口气,感觉散了一路,酒气不算太熏人了,这才磨磨蹭蹭地往里走。一进门,他就是一愣,因为看见张婷正在客厅里玩手机,脚底下都是行李箱。

  “要出去玩?”张东来问,“你跟谁去,去哪啊?”

  张婷也是一愣:“不是要跟你一起吗?”

  张东来:“啊?”

  “去留学,我前一阵子不想上班的时候,爸就跟我说好了,语言学校都联系好了,他还说让我把你一起领走。”

  张东来有点晕,一手扶住门框,觉得自己果然是喝醉了,简直听不懂张婷在说什么,他在原地愣了片刻,一头雾水地捏着鼻梁,困惑地问自己:“我要出国?”

  他自觉只喝了八成醉,这会却突然有种自己喝断片了的感觉。

  下一刻,张东来回过味来了:“我就算出国也不能为了留学啊,这么多年我从学校里混毕业容易吗,好不容易‘刑满释放’了,谁都别想再把我塞回去!”

  “爸呢?”不等张婷回答,张东来猛地站起来,去拍反锁的门,“爸,我跟你说句话,你凭什么又要把我充军发配啊?我最近干什么了我?”

  书房里,张春久和张春龄现对而坐,张春龄听着外面儿子的叫嚣,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年幼时吃苦太多,到了自己的后代,总想变本加厉地补偿:“我从来不让他们沾这些东西,总想着我这一辈子恩恩仇仇、九死一生的日子过够了,下一辈人应该变一变,过上无忧无虑的正常生活,我是不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