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目不斜视:“不会。”

“那我回去看懂了给你讲好不好。”

“不用。”

“你在生气吗?”

“没有。”

她咬唇,没忍住笑了:“裴川,你可以改名字叫‘裴不高兴’了。”

裴川恼怒极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生什么气,甚至在她看来是幼稚毫无来由的。“裴不高兴”冷着脸,漆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贝瑶说:“你别不高兴啦,我把我的九连环送给你好不好。”

她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九连环,这是贝立材特地给她买的。贝瑶还没舍得玩,据说很难解开。

她笑着摇了摇九连环,它叮铃铃作响。

裴川冷着脸接过来,在她诧异的视线中,一环扣一环地解,整个九连环解开不过两分钟。

他又塞回到她手中,一言不发往前走。

贝瑶抱着解得整整齐齐的九连环,愣了一下又跟了上去。秋风吹动少年黑色的发,她边走边低头把九连环弄乱。

贝瑶自己解,却怎么也解不开了。

贝瑶并不生气他的冷淡,她走在他身边,轻轻哼歌。她唱的是零三年容祖儿新专辑《我的骄傲》。

“pride in your eyes

为我改写下半生……”

贝瑶声音又轻又软,唱歌很好听。

裴川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少女脚步轻快,明明是秋天,却带着春天的温柔和朝气。

“裴川,你觉得语文老师好看吗?”

裴川顿了顿:“不好看。”

“噢。”贝瑶有些失望,语文老师是清纯动人的女人。贝瑶记忆里,自己初二瘦下来也约莫是这样的气质。那裴川肯定也觉得自己以后不好看。

“裴川,我们和好吧。”

他抿唇。

“周奶奶家那条新来的小狗看见我就一直叫,这几天我回家都害怕。”

裴川突然转身,低眸看着她,他一字一顿:“所以,我的作用就是为你赶狗。”

她杏儿眼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然后那双眼睛慢慢弯起来,像是曾经漫天遍野最动人的桃花色:“不是的,你在我就不害怕了,如果它冲过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他心中那个胀鼓鼓的气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然泄气。

到家了,她犹豫地问他:“裴川,我们和好了吗?”

他说:“闭嘴,回家。”

贝瑶明白他的意思,开心地笑了。

~

裴川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明明没有打算这么轻易原谅贝瑶,可是莫名其妙就又和好了。

卓盈静去找老师要求换座位,她支支吾吾不敢说原因,于是座位到底没换成。

初一下学期的春天,对于小区里的孩子们发生了一件大事——方敏君家在市区中心买了房子,过完年一家人就要搬出小区了,这和贝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方敏君家会渐渐有钱,因为过两年房价会上涨。

一大群少年依依不舍地看着方敏君坐上摩托车,贝瑶也去送她。

初一的贝瑶还不是很高,只能站在人群的后面。她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方敏君买了一个小兔子零钱包。

高傲的方敏君接过了每个人的礼物,然后扬着下巴点点头。

裴川在远处冷冷看着,显得和他们格格不入。贝瑶攒零花钱他知道,她一个月都没有买过一个糖果、任何一瓶饮料。

贝瑶用力挥挥手:“敏敏,要回来玩啊!”

方敏君看着身后的少年少女们,心里除了满满搬新家的喜悦,总算有了一分惆怅。她捏着零钱包,神情复杂地看着贝瑶,方敏君和贝瑶比了十来年,她并不喜欢贝瑶,可是也没有办法讨厌她。

贝瑶像是柔和的小月亮,没有一丝锐利的棱角。

然而看着贝瑶精致却带着婴儿肥的五官,方敏君心里几乎下意识升起了危机感。

现在的贝瑶看着像是呆萌的孩子,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美丽的少女呢?那自己唯一一点比得过贝瑶的都没了。

“没关系,我还是和你们读一个学校。”方敏君摆摆手,坐上车走了。

春末陈虎和李达在掏蚂蚁窝,裴川下楼丢垃圾经过转角处。

李达笑嘻嘻说:“陈虎,你这几天都不高兴,是不是方敏君走了啊?”

“没有啊。”

“你少骗我,你喜欢她是不是?”

陈虎耳朵都红了:“放、放屁,才、才不是。”

“你喜欢她就去给她讲啊,或者放学送她回家。”

陈虎闷声道:“我也想啊,可我表姐说‘距离产生美’。女孩子都不喜欢黏糊的男孩子,走太近了别人会把你当哥哥。等我变得又高又帅,我就去找敏敏。”

裴川握紧塑料口袋,等他们走了,他才走出去把垃圾丢了。

第二天放学,贝瑶发现,已经和好的裴川没有等她,一个人走了。

贝瑶最近很有危机感,因为在她记忆里,裴川爸妈初中已经离婚了,而现在似乎还没有。

即将迎来初二,初二会发生很多件大事。

比如裴川性格会大变。

比如方敏君长相开始改变,港星常雪因为插足别人家庭跌下神坛。

而贝瑶……她终于有了高一的记忆。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白皙柔软的小脸。

记忆里,一过这个冬天……她会像蝴蝶挣出了茧般开始蜕变。

记忆太过模糊久远,贝瑶甚至怀疑,她真会变成高中部那个让人惊艳的校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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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

二零零三年冬天, 雪落满了整个小区, 青山顷刻白头。

电视上各类新闻都被常雪占了头条。

“昔日‘玉女’竟成小三, 香港富豪为她抛弃妻子。”

“常雪跌下神坛,高冷形象崩坏。”

“常雪新电影面临票房危机。”

……

种种恶劣的新闻影响很大, 人们吃完了晚饭, 就围在电视前看这样的新闻。常雪的粉丝们都不敢相信这个新闻, 还在试图澄清, 当事人常雪一直没有露面。

不知道谁在整常雪, 这件事的公关最后还是没做好, 像火山喷发一样, 常雪做了小三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将近十年的“玉女”人设不复存在, 从此常雪退出港星舞台。

赵芝兰瞠目结舌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和各类报纸,她忍不住感叹道:“命啊,有时候还真说不准。”

常雪的没落,意味着赵秀最骄傲的资本没有了,反而在这样衬托下, 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尴尬。

赵秀一直都在把方敏君往常雪的形象塑造,如今常雪被迫退出娱乐圈,估计赵秀再也不愿意方敏君和常雪联系起来了。

贝瑶看着这些新闻,皱眉沉思, 如果方敏君最后长得不那么像常雪, 对方敏君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方敏君已经搬出了小区,如今又是寒假, 不知道方敏君是什么情况。

贝瑶有些担心她,虽然方敏君高冷了些,可到底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她想起来裴川家有手机和电话。

房子外面飘着大雪,贝瑶抱着自己的寒假作业往裴川家去。

裴浩斌打开门,眉眼舒展:“是贝瑶啊,外面冷,快进来。”

“谢谢裴叔叔。”

“小川在房间,我去喊他。你蒋阿姨不在,贝瑶随便坐啊。”

贝瑶连声道谢。

裴川家干净整洁,裴浩斌当过兵,所以屋里东西摆放地整整齐齐。这是从小时候到现在,贝瑶第二次到裴家。

裴川并不喜欢私人领域被入侵,所以贝瑶一直尊重着他的忌讳。

裴浩斌粗枝大叶,却没想那么多。最里面的房门猝不及防被裴浩斌打开,贝瑶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遗忘了很多年的裴川。

窗外飘着大雪,他在书桌前,组装一个她看不懂的奇怪仪器。

少年身形依然略微单薄,他坐在轮椅上,腿上盖了很长的黑色毯子。

他转头,就看见了抱着书的贝瑶。

空气安静了一瞬。

贝瑶第一次知道,他在家原来是不戴假肢的。只要在人前,裴川永远戴着假肢,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他从来就没有好起来过。

裴川手中的感测仪滴滴了两声,他垂眸,指节分明的手指一弹。它碎裂了。

裴浩斌说:“小川啊,贝瑶来了,你们一起玩,爸爸有事要出门。”

裴浩斌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出门了。

“愣着做什么,过来。”

贝瑶尴尬极了,她像小时候一样局促,进入他房间以后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作业不会做?”

“不是。”贝瑶抱紧了《寒假作业》,问他,“你能联系到方敏君吗?”

裴川抬眸,冷冰冰吐字:“多管闲事。”

“她和我们一起长大,你不担心她吗?”

裴川顿了顿,他觉得有些好笑。贝瑶把他想得太好了,方敏君是谁,他凭什么在意她的死活好歹?然而在她认真的眼神中,这些话他又下意识觉得不能说给她听。

“你有她电话号码?”

“没有。”

“地址呢?”

贝瑶低着头,脸有点红:“没有。”

裴川看她一眼,她像小鹌鹑一样,尴尬到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他转动着轮椅,去了客厅的座机旁。

贝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少年手指在座机按键上按下了几个数字,就对上了她蹲下抬头看他期待的大眼睛。他别开眼,低声道:“李老师你好,我是裴川。您能给我一下方敏君同学家的电话号码吗?”

“嗯,原因吗?她家上次搬家,有东西落在我家了,得通知她拿回去。”

“好的,谢谢老师,我记下来了。”

他挂断电话,又滴滴滴按下几个数字,然后把听筒给贝瑶。

贝瑶拿着电话,那头很快就通了。是赵秀的声音:“喂?找谁?”

“秀姨,我是贝瑶,我可以和敏敏说话吗?”

“你等等啊,我去叫她。”

过了很久,贝瑶有些不安的时候,那头传来了女孩子沙哑的声音:“喂。”

“敏敏,我是贝瑶。”

裴川黑瞳看着打电话的小少女。

她微卷的长发披散着在身后,穿了一身浅蓝色的棉服。她揪着衣摆上的小锁扣,显得有些紧张。裴川听她说道:“敏敏,今年小区那棵腊梅开花了,特别香。我妈妈做的香肠很好吃,我开学给你带去好不好?”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游乐场,听说C市建了一个很大的新游乐场,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游乐场呢,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别哭啦。”她温柔道,“你是方敏君啊,不是常雪。”

那头小姑娘原本冷然的脸,现在哭得歇斯底里,她口袋里还藏着一把水果刀。贝瑶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想割下去的。

方敏君这个名字,十多年的荣辱,似乎都和常雪挂钩。如今信仰倒塌,方敏君难受到难以呼吸。

然而这通电话,让她痛痛快快哭出来。

是呀,她才十二岁,还没有去过新游乐场,没有看见小区门口一直不开花的腊梅树开花的模样。她怕痛,她也是舍不得死的。她多盼着谁能救救她,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贝瑶,从小到大都因为常雪被自己压着的贝瑶。

方敏君渐渐被安抚好了。

贝瑶挂了电话,才看见裴川比之前冷淡无数的眼。

她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轻声道:“对不起呀,用了你家电话这么久,我把钱给你。”

她摸了一张五十块的出来,这几乎是她小金库的所有财产了。

裴川冷笑了声:“你真大方。”

他接过来那张五十块钱的纸币把玩了一下:“方敏君是你什么人,这是你所有钱了?还是说,你对谁都这样?”

贝瑶觉得莫名其妙。

方敏君不是她什么人,但她想了很久,如果她是方敏君,心态也会崩溃的。这件事要是衍生下去,可能会很严重。如果不严重,贝瑶自然也不会管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方敏君。

裴川双指捏住纸币,轻轻使力。它进了垃圾桶。

贝瑶下意识“呀”了一声,蹲下把它捡出来。喜怒无常的少年已经推动着轮椅往房间走了。

“裴川,裴川……”

房门砰的一声在她眼前阖上。

贝瑶看着眼前紧闭的门,第一次生出些许委屈。她毕竟也才十二岁,还是需要人哄的年纪。她常常不懂裴川为什么生气,正如她不懂如何逗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高兴。

贝瑶极力退让,给他一切自己觉得很好的东西。可这些东西或许就像这张纸币,他如果不屑,转眼就会扔进垃圾桶。

她眨眨眼,有些想哭,最后也没敲他门,离开了裴家,给他把屋子的门带上了。

贝瑶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小巧可爱的脚印。

四楼窗帘后,裴川低眸看她。

这样就对他不耐烦了吗?

所以他、方敏君,亦或者陈虎李达,在贝瑶心中没有任何区别。

裴川听见她哄方敏君了。上天给了她一副软软甜蜜的嗓音,轻声哄人的时候,让人心都化了。她曾经怎么哄过自己,今天就是如何哄方敏君,将来也许会是陈虎、李达,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毫无来由,甚至是显得神经质,可他控制不住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嘲意。

仿佛有人在说,看呐,裴川,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孩子罢了。

裴川明明不该生气的,他只是一个本来就该没有任何朋友的残废。可是那天在转角处听见了陈虎和李达的话,内心悄无声息种下了一颗种子。

男孩子通常没有女孩子早熟,可是在裴川尚未步入初二这年,他懵懂又青涩地意会到,他面对贝瑶时心情不一样了。

而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雪地里的小脚印渐行渐远,苍白的手指紧紧握住轮椅扶手。

~

贝瑶翻开自己的小字本,那上面深藏了从小到大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来自未来的自己,希望自己对裴川好一点,再好一点。贝瑶知道得人恩情千年记的道理,她把小字本用崭新的小箱子锁起来,这样谁都不会打开了。

没多久就开春了,C市冷得快,回暖也快,贝瑶很快就换下厚厚的棉袄,穿上了轻薄的春装。

开春最高兴的无益于花婷,她惊讶地发现,班上所有姑娘和自己一样,都开始发育起来。像是春风温柔地吹了一口气,女孩子们胸.前渐渐鼓起来,特殊的不再是她一个人,此时不用贝瑶讲,花婷走路也是挺直脊背的了。

贝瑶也刚开始发育,小包子时常会有点痛。她很小心不碰到它们。

花婷红着脸颊在她耳边小声问:“瑶瑶,你来那个了吗?”

“没有。”

“噢,我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吓哭了,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不会,那是你长大了。”

花婷问她:“你在干什么呀?串这么多珠子。”

“做平安结。”少女纯真的眉眼温柔,她带着笑道,“裴川生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