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先看了眼小区门口枝条光裸的梅花树,目光又慢慢移到对面三楼的窗前。

那里蔷薇娇俏,像是缠缠.绵绵的女儿香。

翠绿的爬山虎大着胆子探上她的窗,也多了几分羞羞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往自己家走。

白玉彤呆住,她明明穿着最好看那条裙子,可是这个少年一眼也没看自己,仿佛她并不存在。她憋红了脸,心中被初见他的惊艳和被少年的忽视的羞耻感觉交织。

然而她并不认识他,连叫住他的理由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他去了自己那边的楼层。

陈虎这才切好西瓜下来:“给。”

他当真只是给了一瓣,等了十来分钟的白玉彤心里吐血,她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得不带着笑容:“谢谢啊。”然后拿着西瓜走了。

陈虎也懒得搭理她,去李达家送冰西瓜了。

~

白玉彤推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她愣了愣,又看向客厅里略显局促的母亲。

曹莉脸上尴尬又无措:“你再等等啊,你爸才去上班呢。”

那少年神色冷淡:“嗯。”

他翘腿坐着,听见白玉彤回来了也没回头。然后径自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

曹莉上前几步:“欸欸你……”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口。

白玉彤下意识接话:“那是我的房间!”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薄唇微勾:“你的?”

白玉彤心里莫名有点儿发憷,但她还是道:“现在是我的,你进去不太好?”

裴川想抽一支烟。

然而他念及自己回来的目的,只是冷冷道:“你搬出去,立刻。”

白玉彤哪怕再蠢,也明白眼前这个就是那个素昧蒙面的继兄。她震惊地看了眼他的腿,眼里的直白丝毫不掩饰。曹莉到底阅历多情商高些,低声斥道:“彤彤!”

白玉彤反应过来,把酒放在桌子上,不再看裴川了。

曹莉说:“不好意思啊裴、裴川,阿姨和你爸爸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住了,那个房间采光好,所以……”

谁都懂他的意思。

小区的户型是三室一厅。

一间主卧裴浩斌的,一间以前是裴川的,还有间采光不好的,做了杂物间。

白玉彤没有住在杂物间,反而住进了裴川原来采光好的卧室。

曹莉见少年面无表情的脸,尴尬地道:“对不起是我们考虑不好,现在让彤彤搬也不现实,晚上搬好不好?”那时候裴浩斌回来了,面对自己的亲儿子总不至于这么尴尬。

裴川轻嗤一声:“好啊。”

他没有去开那扇门,打开门出了房子。

房间他是一定要要回来的。

那个地方对着她的房间,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他却竟然……放弃那个地方一年。一年不见蔷薇花开,不见爬山虎葱茏。

~

见裴川走出去了,白玉彤立刻委屈道:“妈妈,我不想住杂物间。”

曹莉瞪她一眼:“闭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么?他毕竟是你裴叔叔亲儿子。”

“可是这一年来尽孝的是我!”

“得好处的也是你!”曹莉厉声道,“还想将来在裴家过更好的日子就听我的!”

白玉彤吓到了,讷讷不言。比起一个无足轻重的房间,她更眷恋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实在是穷怕了。

曹莉却比她想得更多,房间换不换得成还是一个问题呢。裴浩斌可不一定把房间给他儿子,毕竟一年来天知道这个消失不见的崽子去做了什么。

裴川也给家里说他去念六中,结果裴浩斌去六中找人却找不到。

第二天收到一条短信:走了,勿念。

这一去就是一年。

裴浩斌顺着儿子留下的线索到处找人,结果找到了去Q市的机票。裴浩斌这才不得不放弃。

中国人海茫茫,去哪里找一个行踪不定的少年?这一年裴浩斌虽然一开始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地担心,可是久了心里总会生出对裴川的埋怨。家人说不要就不要,这样的冷血薄情的人,哪能指望他孝顺?

白玉彤缓过来:“妈,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哪里知道。”

“妈,你说他一个残……”白玉彤在母亲的目光下闭了嘴,不再说那个词,继续问道,“他又没拿钱走,生活费都没有,这一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曹莉也皱了皱眉:“打工什么的。”

白玉彤心中难免升起一丝不屑。怪不得裴川回来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原来是穷,过不下去不得不回来了。

白玉彤打过工,她知道作为童工有多辛苦。至今她这一双手又干又粗糙,一到冬天还要生丑陋的冻疮,就是因为洗盘子端盘子。想到裴川一年多来过着最底层的生活,白玉彤觉得初见对他的惊艳简直是膈应得慌。

她怎么会被这样一个人惊艳?

估计这个早早“辍学”的继兄,这辈子也只有依靠继父了。

想起这个就烦躁,家里又多了一个吃饭的人,说不定以后这个人还得靠她帮扶,白玉彤心里一阵不舒服。

~

裴川靠在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旁。

自私不堪的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条卑劣的路。

他要抢、要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裴川打了个电话,那头低声说:“办妥了。”

裴川“嗯”了声。

他指腹划过手机,有些出神。小时候课本上教农夫与蛇的故事,农夫救了蛇,蛇却恩将仇报,想要吞了农夫。

如今他就是那条吐着信子露出獠牙的毒蛇。

要去做世上最坏最坏的事。

贝瑶,如果有一天,一切的相遇、相伴、别离,都是他处心积虑的歹毒。即便无法爱上他,也请不要恨他好不好?

他闭眼靠在她楼下。

八月阳光炽热,这面墙面对着光,爬山虎才能长得这样好。因为爬山虎葱茏时景色美丽壮观,小区的居民也就没有想过把它铲除。

裴川的汗水顺着黑发流下来,一路打湿廉价的衬衫,他却毫不在意。

等到晚上,好戏就要上演了。

他一年没见裴浩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人天生就该冷血,一年竟然消磨了他对自己父亲的期待。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贝瑶的反应。

~

赵芝兰回家很高兴,她在饭桌上咳了咳,郑重道:“这么多年,我们抠门的服装公司终于发福利了!”

零三年以后,他们的服装厂变更成了公司,赵芝兰也成了设计部小主管。

贝瑶吃了一口茄子,好奇地看着兴奋的母亲。

赵芝兰从兜里拿出一张邀请券,得意道:“没想到服装厂能有这么大方的一天啊,肯定是看我们去年为公司赚了不少钱。”

贝瑶接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青春夏令营”体验券。

上面的风景很漂亮,待遇、出行、住宿,什么都很好的样子。

赵芝兰说:“公司里很少有人有这个待遇呢,赵秀眼馋极了,但是我去年业绩比她好,她也没话说。我听说自己报名一个七天夏令营要两千多呢!这比旅游还贵了,我们瑶瑶从来都没参加过这些,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贝瑶说:“我能不去吗?”

“为什么不去!”

贝瑶杏儿眼清亮:“既然妈妈的奖励这么值钱,我们把这个卖了?好歹能卖一千多。”

作者有话要说:瑶宝:我们把它卖了。

赵妈:……你可真skr小机灵鬼。

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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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以下小天使的打赏,谢谢大家的喜欢,挨个儿抱抱~

☆、夏令营

晚上洗漱完上.床睡觉的时候, 赵芝兰推推老公:“喂喂, 别睡, 你说这张券怎么处理?”

贝立材翻了个身,含糊道:“瑶瑶不是说卖了吗。”

“她说卖了就卖了啊?上次公司有个同事说她女儿参加那个暑假的夏令营特别好玩, 回来还拍了照。我们瑶瑶从小到大都没主动要求过什么, 我不想卖。”

“那就不卖呗。”

赵芝兰肉疼啊, 一千多块钱呢, 但是一想到漂亮懂事的闺女:“不管了, 这个必须给我家瑶瑶。你不许给她说, 后天让她直接去。不然她肯定不肯的。”

赵芝兰盖好被子, 肯定道:“这是我家瑶瑶的, 说不卖就不卖!”

贝立材失笑。

与此同时,裴浩斌也下班回家了。

他推开门,笑着说:“我回来……”然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曹莉冷了一杯凉白开,见状迎上来:“累了一天了,快坐。”

裴浩斌怔怔看着客厅里的少年。

少年长高了很多, 明明走的时候还和自己一样高,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多头了。

“小川?”

少年抬起漆黑的眸,淡淡道:“爸。”

这个孩子样貌无疑是优秀的,他结合了裴浩斌和蒋文娟所有的优点, 从出生开始就分外优秀。他失踪的时候裴浩斌找过, 甚至至今还没放弃寻找。

可是裴川今晚却突然回来了。

“你……这一年去了哪里?”

裴川不答,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中,白玉彤出声:“裴叔叔, 先吃饭,我今天去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酒。”

裴浩斌勉强笑了笑:“好。”

吃完了饭,沉重的氛围却没有缓解半分。白玉彤在厨房洗着碗,愤愤不平。明明以前都好好的,她要是说自己大夏天跑腿去买了酒,裴浩斌一定会笑着夸她懂事辛苦了,还会奖励零花钱。可是今天裴川回来裴叔叔就忘了,只是心不在焉笑了笑。

如今只要有裴川的地方,就没有一点声音和欢声笑语。

以往一家人晚上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很快乐的。

而现在,裴川往那里一坐,裴浩斌沉默着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曹莉没有工作,本来就是全职太太,自然更不好说话。

裴浩斌嗓子像是卡了一根鱼刺,面对冷漠的儿子既发泄不出他不声不响失踪一年的愤怒,又说不出来任何担心的话。裴川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好半晌,裴浩斌才说:“回来了就好好住下,以后别再一声不吭离开家了。”

“住下?”裴川淡淡问,“住哪里?”

此言一出,裴浩斌才意识到儿子的房间被白玉彤占领了。裴川平静的语气明明不带一点讥讽,却让他脸臊红——裴川才走了一年而已,属于他的地盘都没有了。

曹莉善解人意道:“今晚我们就拾掇拾掇,把彤彤那个房间还给裴川。”

洗完碗的白玉彤紧张极了,看着裴浩斌。

裴浩斌看了眼紧张不安的白玉彤,又看着侧脸坚毅的裴川:“小川,你看……”

他本想说,以小时候儿子懂事不争不抢的性格,既然家里多了个“妹妹”,妹妹还已经住进来了,只是一个房间嘛,让给白玉彤住也未尝不可。更何况要搬家了,这个小区顶多也就住个一年,到时候新家给裴川布置好点就是了。

可是裴浩斌却说不出让儿子让出来,毕竟他不知道这个身体残缺的少年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当年自己悄悄领证,怕打击他本来就不对了,心有愧疚,只能看看裴川如何决定。

白玉彤手指握紧,也看向裴川。

“搬。”他说。

白玉彤蓦然咬紧唇.瓣。

接下来就是让白玉彤无比难堪的时段。那个冷漠的少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眼看着他们三个忙过去忙过来,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最后白玉彤搬进杂物间改出来的卧室时,牙都咬碎了。

以后她要是发达了,别指望她会帮扶一个心这么硬的残废继兄!

裴川走回自己原本的房间,他拉开窗帘,看着对面。彼时已经凌晨两点,她房间的灯灭着。

三百多个夜晚,他第一次离小姑娘这样近。

~

赵芝兰说:“反正票现在也来不及出手了,瑶瑶收拾好东西就过去!”

贝瑶在第三天得到这样的消息时哭笑不得,她知道赵芝兰的心思,因此也不好坚持拒绝了,按照网上搜到的指南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换洗衣服、睡衣、外套、零钱、雨伞、毛巾、牙刷、牙膏……

林林总总一大包。

赵芝兰骑着自己的电动车把贝瑶送去集合大巴处:“天天都要给妈妈打电话知道吗?”

“知道。”

“注意安全。”

“知道。”

“别和男生讲多了话!”

贝瑶笑了:“好。”

赵芝兰纵然再不放心,可是把女儿交给带队老师以后也不得不去上班了。

八月的清晨,带队老师好奇地看了眼来得最早的女孩子,被她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的娇美容貌惊艳,主动安抚道:“别担心,这次夏令营虽然是生存探险夏令营,可是不会很难的。”

“生存探险夏令营?”

贝瑶轻轻跟着念了一遍,她怎么记得,那张票上是青春夏令营,就是带着大家去看看风景吃东西做游戏之类的,怎么会变成生存探险夏令营呢?

贝瑶没有参加过这个,但是地点时间又完全吻合。她不由想,难不成现在的夏令营都会教生存能力了吗?

“你先去车上等,其余同学还要段时间才过来。”

到了九点钟,贝瑶看到了两个见过的人。

郑航和金子阳边说边笑过来了。

贝瑶怔住。

那两个男孩子上车,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巴第三排的贝瑶。

两个少年纵然第二次见她,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惊艳。金子阳说:“你是那个六中校花贝瑶?”

贝瑶点点头:“你好。”她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金子阳见她乖巧温柔的模样,脸没控制住红了:“你好,我叫金子阳,上次我们见过的。”

“嗯,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记得你……记得……

金子阳从来没觉得脸这么烫过,偏偏人家姑娘礼貌而腼腆,一看就是很少出门。他说:“我可不可以坐……”

太阳出来后,第一缕斜斜的阳光照进车里,黑衣T恤少年走上车,他步子缓慢沉稳,在贝瑶身边坐下。

金子阳:“……”

他垂头丧气去了后排。

“裴川。”贝瑶意外极了,她抱紧自己的大包,方便他坐的地方宽一点,“你怎么在这里?”

裴川接过她怀里的包:“金子阳帮我报的名。”

“哦这样呀。”贝瑶说,“我包很沉,还是我来。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把票卖了哦。”那个包很重,她双手都没法把它举上去放进大巴上的行李存放处。

“……”裴川捏了捏那个随着书包转移的小熊猫脸蛋,沉默了一下,“不用了,来都来了。”

他站起来,单手把贝瑶的包放了上去,低眸就对上一张阳光下笑着的信任小脸。

裴川手指颤了颤,然而他还是面无异色坐了下来。

夏令营的人陆陆续续来齐了。

但是总共就不多,六个男生,四个女生,十个人。

原本夏令营人数不可能这么少,可是这次额票,并不是贝瑶设想的那样两千块一张,报名费是八千。

在二零零七年夏天,八千块钱的夏令营,能参加得起的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