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陈秀的女人又若无其事回来了,抹了两把眼泪,病房像是唱戏一样。

裴川坐在门口,讥讽的神色看见远处的两个人以后收了起来。

初三一小半年,他都从别人口中听到贝瑶的名字。

如今她抱着一束康乃馨,穿着浅蓝裙子过来,他远远看了眼,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下一刻垂下了眸光。

那抹绮丽又像是钻过她年少就破开的光芒,绵绵密密开始疼了起来。

哪怕她并不是来看他的,只是作为邻居,友好地探望裴叔叔。

他在门边,迎着七月的暖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其实裴川也明白,这屡鲜活可爱的光,这辈子注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人怎么可能握住光呢?

等他读高中就好了,等他见过更多女人,见过更漂亮更好的,他就可以忘掉这些难以启齿,忘掉年复一年谁也不知道的心心念念。

高中的时候,裴川认识了高骏和虞尹凡这批人。

他在保送的时候,选择了一中。

高中以后,裴川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也听说过隔壁学校三中的金子阳他们,但是高骏这种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混社会,纹纹身,不像金子阳他们那种普通的富二代,这群人没有那么有钱,但是够狠戾。

他们欣赏裴川,大家混在一起,互惠互利,虽然不知道裴川哪里来的资金,但是高骏他们也会帮裴川解决一些棘手的事。

久而久之,裴川开始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他学会了抽烟和喝酒。

也学会了忘记贝瑶。

反正也不是他要得起的姑娘,何必心心念念。

当然,后面他也见过漂亮姑娘。

高骏他们是会玩女人的,各种会所都有出入,和金子阳他们去“倾世”不一样,高骏他们去的地方叫做“小皇庭”。被戏称男人的天堂。

他们玩儿女人荤素不忌,搞得很开。

裴川懒洋洋眯着眼,对活春宫无感。

女人攀上他的肩,呵气如兰。

裴川笑了笑,心里像是沉浸在了某一年的黑暗泥泞里,没什么感觉。

就像年少时有人突然把沾了口水的糖碰到他的唇,他心中除了厌恶,竟然生不起动情的情绪。

他推开那女人,索然无味。

高骏他们调侃:“川哥不会不行吧?”

裴川冷冷扫过去。

高骏咬着跟烟:“成了成了,知道你看不上眼。”

后来高三那年的圣诞,高骏他们听说了六中的贝瑶。

怎么说呢,纯情大美人,这两年无比低调,以至于高骏一看照片就乐了:“这妞正啊,弄来玩玩?”

当然这种小姑娘不敢玩太过,闹出人命就不好了。但是亲亲摸摸也很过瘾。

他们也没和裴川说,毕竟裴川似乎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

真正的混账干这档子事是又嚣张又擅长的。

贝瑶被迷晕送来“小皇庭”的时候,裴川几乎看了一眼全身就僵硬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高骏惊讶道:“怎么着,川哥的熟人啊?”

裴川咬牙:“你们把人弄来的?”

高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兴奋地说:“是啊,漂亮吧!嫩得能掐出水。川哥感兴趣吗?先请,只是别闹大了,给她留层膜,免得寻死觅活。”

身体里沉寂多年的猛兽像是猛然露出了獠牙,全身血液逆流。

那晚小皇庭保安都来了。

裴川第一次与人打架,用破碎的啤酒瓶在高骏身上捅了好几下。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高骏的拳头不是吃素的,裴川发疯高骏还想活命,也拿着啤酒瓶在裴川脑袋上砸了个洞。

血液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高骏也快疯了:“你麻痹不要命啊,我还没动她,大不了送回去……”

没动?你还想怎么动?裴川疯狂地想,快十八年,他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的人,他们竟然敢下药弄过来。

然而面前的男人像是修罗,哪怕是没有双。腿,也死死捁住了他脖子,把他脸颊在破碎的啤酒瓶上碾动。

高骏一脸血,最后被送去了医院。

他们打得那么厉害,一旁的沙发上,贝瑶安安静静地睡着,丝毫不知道有人为了她想杀人。

后来裴川的伤处理好了。

小皇庭的服务人员尴尬说:“那位小姐我们不知道送到哪里。”

裴川脸上好几道口子,他顿了顿:“先送到我房间。”

时隔好几年,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方式。

他抹了把脸,看着床上甜甜蜜蜜无忧的小姑娘,看不起自己。

他是坏了,如果没有自己的钱,高骏他们不会这样嚣张。然而他之前没有后悔,在看到她的一刻就后悔了。

裴川推动着轮椅靠近她。

小皇庭他的房间,她是第一个进来的姑娘。他以为时间久了,他就可以忘记她了,然而现在才知道,有些人像是长在心头的痣,哪怕把那块肉剜了,也得一痛经年。

裴川低眸。

她长睫垂下来,小巧的菱唇嫣红。

这年她多大来着?

快十七了吧。

他就是个混球,以后也不会是个好人。他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明天,等她顺顺利利回学校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今晚见过。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没法做她男人,可他又真真实实地喜欢了她好多年。

他手臂撑在她两侧,看着她粉粉。嫩。嫩的唇。

倾身到一半,又起身了。

他不配,他太脏了。

“我帮你报仇,芯片需要一个试验品,就高骏了好不好?”

他撩开她的头发。

少女自然听不见。

夜色最深的时候,他自嘲地笑道:“你可能都忘了我是谁了。”

然而他却一辈子没法忘记她的模样。这真不公平。

“这辈子,只对你做这一件过分的事。”

裴川食指轻轻点上她的唇。

久久分离,他眯眼眷恋地在自己指尖吻了吻,似乎嗅到了她唇间的香气。

“瑶瑶,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你,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姑娘们的营养液灌溉。

☆、番外三

【“跟我走。”——裴川】

天亮之前, 裴川把贝瑶送了回去。

而本该在医院养伤的高骏, 出现在了实验台上。这一年裴川已经成年了,他高三, 嘴角和脸上全是高骏用啤酒瓶划出来的伤。

裴川和医学研究员一同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高骏醒过来时医学研究员正在拿针。

高骏一眼就看到了轮椅上的裴川, 饶是不明所以, 可是裴川脸上的冷淡让高骏意识到了危险。

他挣扎起来:“你们绑着我做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要过来……川哥, 啊啊啊川哥我错了。我不该……”

那支镇定剂推进高骏的静脉, 裴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放过他?高骏之前有想过贝瑶醒过来的惊恐吗?

随后是芯片植入。

仪器上显示着高骏的心率, 外面的天空苍白一片。

裴川紧握轮椅,看着高骏渐渐没了意识。

裴川的身体紧绷着, 高骏醒过来的时候神志不清,实验失败了。

纵然失败,可是k也很高兴。

视频那头的小丑夸张地大笑:“satan,我真高兴你有了初步研究成果。”

他口中的“研究成果”, 是高骏这辈子都可能清醒不过来。

裴川关掉电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非常平缓,证明他并不在意高骏的死活。

这个世界真是冷啊, 站在深渊中, 竟是没有一点儿温度。

高骏突然的失踪,就像是往大海里面投入沙粒,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唯一细小的涟漪,是高骏的兄弟虞尹凡。

虞尹凡拽住裴川的衣领:“你一定知道高骏的下落对不对?小皇庭的人说他那天就是和你打过架就失踪了。我问过他妹妹,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裴川神色淡淡,拍掉他的手:“放尊重点。”

他语气平静,可是莫名让人有股寒意。虞尹凡咬牙,一副要喝他血啖他肉的表情。

裴川觉得很没有意思。

称兄道弟这么久,真正的兄弟是他们,他到底只是个外人。

虞尹凡问:“到底是不是和你有关?”

裴川慢条斯理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领,微微弯唇:“即便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虞尹凡红了眼睛。

弱肉强食,是很多年前裴川就明白的道理。虞尹凡并不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偶尔叫人出来聚会,他们战战兢兢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步了高骏的后尘。

高三以后,裴川就很少去学校了,他也不喜欢听人讲学校的事。

他怕不经意某一天,就听到六中校花贝瑶名花有主的消息。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以前甚至对他很好,不打扰就是他最后能给她的东西了。

那天以后,裴川彻彻底底在自己和贝瑶之间划了两条平行线。

c市过年时下起了大雪,裴川家门外站了一个女性身影。

他隐隐约约看见的时候,心跳忍不住加快,推着轮椅打开门。

然而离近了,裴川心也慢慢凉了下来。并不是贝瑶,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女。

少女回过头,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嘴唇偏厚,鼻梁并不挺,她穿着破洞牛仔裤,双臂交叉站立着。

女子头发是酒红色的,一看就是混社会的太妹。

她身材对比女孩子来说很高大,见了裴川饶有兴趣地看了他眼,目光在他轮椅上划过,眼里有几分亮光。

“我是高骏的妹妹,我叫高琼。”

裴川面无表情要关门,高琼说:“我不是来寻仇的,我和高骏可没什么感情,他和我爸一样,都是要打女人的孬货。”

高琼说:“我就想来看看能悄无声息把他弄走的是什么人,你长得真不错,我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裴川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毫不犹豫地关了门。

高琼也不在意,她吹了个口哨,这少年挺酷的,还很有脾气。比她以前的男朋友不知道强了多少。

春节那晚,大雪覆盖了地面,树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大地银装素裹,裴川生病了。

他体质好,这些年鲜少生病,也可能是一个人久了,怕生病没人照顾,身体就不允许出问题。

外面鞭炮声炸响,热闹的世界里,他的周围冷清得没有丝毫温度。

许是烧昏了,裴川最后推着轮椅面色苍白地来到了以前的小区门口。

小区虽然老旧,可是张灯结彩,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十分热闹。寒梅开了,空气中有浅淡的梅花香。

天上的烟花炸开,裴川坐在黑暗处,静静凝望。

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跑过来,看见暗处的人影吓了一跳。裴川看着孩童有几分像贝瑶的眉眼,有些怔愣。

小贝军慌张地丢了一个炮过去打坏人。妈妈说天黑了坏人要抓小朋友的。

小贝军扔出去的炮落在裴川的腿上,一股子呛鼻的火。药烟味儿。

他皱眉,才拿起来,那个炮就闷闷地在他手上炸开,震得虎口生疼。

裴川抬眸,不知所措的男孩身后,遥遥跑过来一个少女。

贝瑶也懵了,贝军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她才一会儿没看住,弟弟就扔了一个炮在人家身上。

贝瑶吓得心惊肉跳,顾不得审讯弟弟哪来的炮和打火机。连忙上前查看裴川的伤口。

“你没事吧?流血了。”她下意识帮他按住虎口不远处的血管。

裴川怔住。

他在发烧,体温滚烫,天上纷纷扬扬下着小雪。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称不上握住,只是那点少女的娇柔细腻,让感官无限放大。

他第一次靠她这样近,像是烧坏了产生的幻觉,让人呼吸急促。

裴川不知道手痛不痛,他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这一点凉意上,裴川下意识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手。

贝瑶惊讶地抬眸。

裴川见到她的目光,触电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

空气有片刻安静,雪花落在少女乌发上。

裴川低眸不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轻薄的举动,然而贝瑶比他更尴尬。

她倒是没有深想裴川那用力一握背后的意味,她尴尬的是自己弟弟炸伤了前邻居小哥哥,许久不见,他依然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

贝瑶拉过弟弟:“给哥哥道歉。”

贝军也意识到闯了祸,垂头丧气地说:“哥哥对不起。”

贝瑶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裴川,诚恳地道:“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你的手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我们会赔偿的。”

裴川冷冷说:“不用。”

他的语气极冷清,像是难以融化的冰。

贝瑶心有戚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姐弟俩站在他面前,都一副不知所措等着挨训的模样。

裴川默了默:“你们回去吧。”

贝瑶小心瞥了眼他的手,伤口很深,应该是贝军从别人家烟花里捡出来没来得及炸开的炮弹。

愧疚不安让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离开。

别人的大度并不是她开脱的理由,她慌张鞠了一躬:“那你等一下。”

她拉着弟弟急急往家的地方跑,没一会儿小贝军被带回了家,她一个人回来了。

贝瑶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小盒子。

她见裴川还在那里,舒了口气:“你介意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吗?”

大雪落在裴川眼睫。许久,他伸出手。

贝瑶似乎觉得和他相处很难,此时得了特赦令,眼里漾出欣喜,在他面前蹲下。

裴川身处的地方比较暗,头顶只有一盏年份悠久的路灯。

少年摊开手,他的手掌粗粝,像是被风霜侵蚀过的松柏皮。骨节粗大,手指修长。一双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没有小腿,平时许多事情都得依赖手来完成。

这只手并不好看,裴川下意识想抽回来,然而她轻轻温暖的呼吸拂在他手上,他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动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