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怀表,停止的指针迅速转动,原来时间已经走到了中午。

太阳升至高空,满地水汽得以蒸发,阴霾与薄雾也消散了。

第一次的赴约,就这样结束了。

玛格对她消失了一个早上,还差点错过午饭的事儿表达了担忧。叶淼没心思解释太多,只是不断在回想贝利尔的话。

说起来,她也是刚刚才发现,亚比勒王宫占地广阔,有如城中之城,怪物被关押的地方,却偏偏是已经成为了禁地的先王宫殿。

这是巧合吗?

莫非怪物和先王夫妻有某种联系?

因为忌惮怪物而将祂关押起来的人,又是谁?

叶淼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逡巡着有嫌疑的人。

首先可以排除亚比勒的先王。按照人之常情,谁会愿意把一只这么危险的怪物关押在自己和妻子起居生活的宫殿地底?这与生活在虎口之上根本没有区别。万一某个侍女不小心转动了机关,把怪物放出来了,岂不就大事不妙了。

由此推断,那只怪物,极有可能是在先王一家死后,没人住在那里了,才被关进去的。

王宫耳目众多,女王还严令封禁了那座宫殿。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悄无声息地把一只怪物送进去?

叶淼的眼皮微微一跳,一个熟悉的名字跃上了心头。

没错,无论是谁,都很难瞒过女王的眼皮子。

除非是——女王本人。

这个猜测初想荒谬,细想合理。在囚禁怪物后,女王心中有鬼,才会下令封禁宫殿,以防止有人闯进去意外放出怪物,对外则宣称此举是为了悼念亡兄。

所以,那座宫殿才看不到一丝一毫定期打理的痕迹。

就算女王不是主谋,也一定是知情人。

没有她的放行和后续的禁令,这只怪物绝无可能那么顺利地被囚禁起来,这个秘密,也不至于到今天也没人发现。

可叶淼想不通的是,明明有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可以选择,女王为何非要把怪物禁锢在亡兄的宫殿下?

难道那只怪物和当年的怪病、和先王一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

有没有可能是怪物闯入王宫,杀死了先王一家和众多仆人?未免引起恐慌,女王才对外宣称是怪病,把祂关押也是为了替亡兄报仇?

可贝利尔说那只怪物没有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

再说了,先王一家是在十五年前死亡的。怪物却是在十年前才被关押的。

假设女王想为亡兄报仇,也有方法制服怪物,为什么中间会空了五年时间?

若那只怪物真的害死了那么多人,力量应该很强。五年时间那么长,祂怎么不逃跑,就傻傻地等着回过神来的女王对付祂?

有点——奇怪。

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测,都在叶淼的脑海里溜了一遍,都出不来个所以然。

女王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也许,她的寝宫里,会藏着一些决定性的线索……

叶淼睫毛一颤,忽地清醒,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想潜进女王寝宫里打探……

有些事,她本来就不该管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危险的想法,还是尽快悬崖勒马比较好。

当晚,叶淼身上那个消失了的怪异印记,重新浮现了出来。

这一次的位置,比原先更加难以启齿……鲜明地烙在她双乳的肌肤之间,犹如落在雪上的红梅。叶淼初看到时,羞愤得耳根都红了。

不过,也拜这个印记所赐,她夜里的睡眠恢复了安宁。

她摸到了规律,只要这个印记还在,那些索命的东西就不敢接近她。平安度过了一夜后,叶淼就让玛格回自己房间睡了。再之后,她慢慢把蜡烛都撤掉了,一点一点,将碎裂的安全感重新拼凑起来。

可她也发现,似乎是对她失约的惩罚,印记消失的时间加快了。第二次的履约仅与第一次隔了四天。叶淼认命地回到了地牢,向等候在黑暗中、化身为人形的怪物献上了亲吻。唇舌无法抵抗地被祂蹂|躏、嗜咬,口腔的里里外外,都被尝了个遍。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关,贝利尔才重新现身,担心地扶起了她。

叶淼拭掉了眼角渗出的泪,摇头表示没事。

这回她将油灯也带进来了。划亮火柴前,贝利尔却转过了身去。

叶淼手一停,道:“你怎么了?”

贝利尔背对着她,轻声解释道:“我的眼睛在黑暗里停留太久了,不能一下子看到火光,否则会被灼瞎。”

叶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短促的“呲”一声,火舌在火柴上绽开。油灯亮起来了。

叶淼将油灯推到了角落处。贝利尔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有了照明,这里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可刚刚被怪物肆意亲吻过的叶淼,此刻却完全无法直视贝利尔那张漂亮又妖媚的脸,一看到就脸红,担心被贝利尔发现她不对劲,连忙把视线飘开了。

这一看,她忽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走廊里多出了一张厚厚的坐垫。还有一个靠垫倚在了墙上。

叶淼不可思议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确定了这是亚比勒王宫中最普通的坐垫。

“这是那只怪物给你准备的。”贝利尔在她身后解释道:“上一次,你不是觉得地上冷么?所以祂给你找来了这个。”

叶淼:“……”

她的眼角一抽。

那只怪物……果然是一直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吗?

这算是打一棍子给一捧糖吗?

贝利尔在她身边蹲下,看到她抽搐的眼角,问道:“那只怪物送你礼物,你不高兴吗?”

不用贴在光秃秃的墙壁上,的确是舒服多了。可一想到那只怪物此刻就在偷窥她、连风吹草动都不放过的变态举动,就高兴不起来——叶淼腹诽,又指了指角落那个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大箱子,问:“那又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叶淼依言打开,惊讶地发现了里面竟然放了一套精致的茶具,还有茶叶、手套、点心,以及一个暖炉。

……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那只怪物问我,怎样才能让女孩子高兴一点,在这里过得开心和舒服。”贝利尔托腮,甜丝丝一笑:“我又没接触过女孩子,不知道怎样哄你开心。所以,祂就自己去找了这些东西回来,可能是觉得你会喜欢吧。”

叶淼抿唇,想象到那只怪物四处搜刮这些东西的样子,心里泛过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不知为何,在惊讶和好笑之余,还觉得有一点点的……可爱。

她和那只怪物的力量差别如此悬殊,无论祂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拒绝不了。按理说,祂完全没必要在意她是怎么想的,只要她服从就好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祂准备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任何目的,是单纯地想讨她欢心?

贝利尔侧头看她,追问道:“怎么样,你喜欢祂送的礼物吗?”

虽然很不齿那只怪物的偷窥行径,但毕竟是一番好意……叶淼想了想,还是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贝利尔的眼睛微弯,露出了尖锐的小虎牙:“哦。”

作者有话要说:修好啦,改了冗杂不清的描述,补了一些原版没来得及写上去的对话。

深觉每一次修文都是塞糖的过程。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她应该会喜欢这张毯子……唔,这个似乎也不错,那个她也应该会喜欢……OK,都带回去吧,反正我力气大,拎得动。ψ(`?′)ψ

——

回答评论的一些问题╰(*°▽°*)╯:

①“祂”字一般是对神祗的第三人称。若用“它”字指代怪物,看起来真的很像纯粹的动物。用“他”字,则很容易和人形贝利尔混淆,所以在三水子发现“怪物=少年贝利尔”之前,都会一直用“祂”字来称呼怪物。

②魔鬼是七宗罪的开山老祖和集成体,色|欲是七宗罪之一。所以不存在熟不熟练一说,诱惑、吻技、情|欲……等方面都是天生就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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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红妆姑娘的地雷、改名专业户姑娘的火箭炮!

感谢大家的投喂和花花,么么哒(づ ̄3 ̄)づ~~~

☆、Chapter 11

鉴于怪物没有听她讲故事的待遇表示反对,叶淼正好可以偷懒不去想话题,以后每次都念一个故事就可以交差了。

贝利尔没有落下任何一次见她的机会。像一个在地狱里待久了的人,好不容易才汲取到一缕珍贵的暖意,他对所谓的“礼貌距离”嗤之以鼻,总是与叶淼肩并着肩坐在一起。渐渐熟悉后,贝利尔更是卸下了伪装,流露出骨子里的散漫和随性,直接枕在了叶淼的腿上——怪物对祂的两个囚犯显然是厚此薄彼,整座囚笼里只有一张柔软的坐垫。某次,贝利尔咕咕哝哝地抱怨着墙壁太硬,自顾自地躺了下去,枕到了她的大腿上。

叶淼被他猫咪一样的姿态弄得头脑发晕,就纵容了他一次。孰料,将“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之类的词汇视为座右铭的贝利尔,从这样毫不客气地赖上了她。

他不但要枕腿,还要一直从下方看着她。好似身无分文的小孩不愿让唯一的玩具离开自己的视线。

被那种如同有实形的微热视线在肌肤上逡巡,脸颊的温度似乎也在上升,再迟钝的人,也无法心平气静。叶淼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把书一合,忍不住抗议了一句:“贝利尔,你能不能不要再……”

贝利尔撩起眼皮,懒洋洋道:“嗯?”

尾音勾起,既像在撒娇,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疑问。

叶淼板着脸:“你别一直盯着我看。”

贝利尔的红舌在尖牙上抵了抵,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尖牙短暂地陷进了濡湿的舌头里,分开时,在空气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啧”。

似乎是不经意的动作,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却显露出几缕说不清的挑逗和淫|靡。

叶淼克制不住地感觉到羞耻,犹如被闪簇的电光鞭笞在尾椎,滚烫的血流冲刷着耳根。

尽管理智上明白少年贝利尔与幻化成贝利尔的怪物,根本是两路人。可是无初次的唇舌相触、唾液交换,与非人的怪物缠绵……一件件按部就班地长大的她从未想象过的事,所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都在她的神经和身体上烙下了深刻的记忆。

这种记忆,是具有欺骗性和迷惑性的,让她无法把贝利尔与怪物割裂开看待。

就像现在,贝利尔陷入情|欲的漩涡后会露出什么表情,她早已透过怪物看见。她知道和自己亲吻的不是贝利尔,可看到他舔唇,就会条件反射地回忆起它灵巧地钻入自己的唇间的感觉,并分泌出唾沫……

叶淼胸膛微微起伏,略有些狼狈地垂下了眼。

他把她当成伙伴,她却因为怪物的索吻,而对真正的贝利尔产生了幻想。甚至会觉得贝利尔的一些行为,是在有意无意地诱惑她。

不能再这样了。不然,也太不要脸,太对不起贝利尔了。

叶淼深吸口气,压了压不该有的邪念,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书:“你看着我,我会读不下去。读错了,故事就不好听了。”

贝利尔扬扬眉,愉快地道:“没关系。我本来就没认真听。”

叶淼一顿,气结:“什么?那你还装得那么认真?”

“虽然对故事没有兴趣,可是……”贝利尔伸手,松松地圈住了她的腰,嗓音中流露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可我喜欢看你念故事给我听的样子。”

叶淼怔愣了一下。

“我还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喜欢听你对我说话的声音。”贝利尔收紧双臂,把脸埋在了她的小腹上,嘟囔:“只有你对我这么好过……所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是吧,随便读几个故事,陪他坐一会儿,就像对待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付出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在贝利尔眼里,就算是“对他最好”了吗?

叶淼眼睛有些酸涩,咬唇,手停在半空,最后慢慢地落到他的头上,揉了揉那微卷的黑发:“我知道了……我没有生气啊。如果你喜欢,就按你喜欢的来吧。”

贝利尔睁开红溜溜的眼,握住她的手,嘴角扬起:“你对我真好。”

我还可以对你更好,但要等我有把握带你逃出怪物手心的时候,才能告诉你——叶淼心想。

叶淼身上的印记,平均维持三到四天就会消失。每次赴约的借口都是“散步”。起初,玛格和莎娜看到小殿下一失踪就是几个小时,都想跟随在她身边侍奉,后来次数多起来后,发现叶淼每次都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两个侍女渐渐就不再过问了。

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

隆冬已逝,万物复苏的初春来临。盎然的春意席卷了亚比勒的国土,弗兰伊顿满城飞花。

这个月,恰好要迎来亚比勒女王登基的第十五周年纪念日。弗兰伊顿将要举办盛大的庆典,除了本国臣民之外,还将邀请关系友好的邻国王公贵族前来观礼。

虽说是“纪念日”,可想也知道,劳师动众请这么多人来,就不可能在一天内解决所有事。庆典实际上会持续三天。

第一天,女王会率领神职人员,前往神庙进行祭祀。祭祀结束后,就是人们最爱看、也是最热闹的花车巡游环节。盛装打扮的女王会带着储君,坐上花车巡城一周,接受子民的跪拜和欢呼。最后才是宴会时间。

这一次的宴会不同于以往,将在流经弗兰伊顿的曼特耳拉河畔举办。据闻,这个别出心裁的提议,正是已经离宫生活了数月的大王子的主意。

祭祀的神庙,位于弗兰伊顿城的东边。亚比勒人认为,在最接近日出的地方,更容易收到光明神传来的神谕,也更能得到神的庇护。

神庙是将祈求上达众神的场所,绝对不能寒碜穷酸,否则会被视作对光明神的不敬。这座神庙通体雪白,立柱高大,开阳高阔,与亚比勒王宫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乃弗兰伊顿的著名标志之一,平时只有教廷人员和王族才可进出,不对民众开放。

难得的是祭祀这天,除了女王外的普通贵族,以及异国的来宾,都可以一同进入神庙观礼,叶淼也在邀请之列。

为显得庄重,叶淼今天换上了一袭肃穆的白裙。祭祀的过程其实十分冗长无趣,女王端坐在神坛的正中,接受洗礼,并默念祈祷词。所有来宾都面对着前方而坐。

叶淼非本国人,坐在最后一排,所以,祈祷词传到她耳边时,已经小声了很多,简直就像在念经,她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继续耐着性子听。

祭祀进行到中午还没结束,叶淼坐了一早上,小腹鼓胀,早就想上厕所了。

话说,都一个上午过去了,她似乎没见到有人离席……难道说观礼时不能随便离开?

现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叶淼在继续忍和速战速决两个选择之间,选择了后者,悄无声息地闪到了柱子后,溜出了走廊。

在空旷的神庙东拐西拐,才让她找到了厕所的位置。迅速解决后,叶淼洗干净手,松了口气。

刚才走得急,现在才看到,就在她的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宏伟典雅的神坛,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

竟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的大王子。

叶淼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记得莎娜说过,在王宫里无故失踪的女人,都是大王子的宠妾……

这里是神庙,还是光天化日,怪物留下的印记也没有消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叶淼脚步一转,悄声地跟了上去。

大王子的身影已经见不到了,叶淼在那座神殿门口停下,惊讶地发现,这儿竟然摆放了三座纯金的人形棺椁,两大一小,形状犹如人躺在船只上,两端是向上飞翘的。

棺椁侧面刻画着一些形如符文、难以辨认的文字。

叶淼跨入了神庙。临近午时的阳光透过高柱的缝隙,刺得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亚比勒的殉葬方式以火葬为主。身份高贵的人,家人会为他们量身订造一副棺椁,里面装入火葬后的骨灰,再加上各种宝物,封棺后放进祭庙。因为在亚比勒文化里,棺椁可以渡魂,让人顺利升入极乐神界。

镶金的棺椁是贵中之贵。这三座还摆放在只有王族才能进入的神庙中……

叶淼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是谁的地方了,正欲再上前一步,确定那些文字写的是什么时,脚下的木板发出了一道低哑的“吱——”声。

棺椁后方的石屏风内,大王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在外面?!”

叶淼僵了僵,若是现在转身跑,会显得她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便忍住了没动。

一阵脚步声后,大王子从石屏后走了出来,看见了她,面露惊诧:“怎么是你?”

“殿下。”叶淼干笑了一声:“我找厕所。”

“……”大王子盯着她,有一丝难以置信:“你觉得这个地方像厕所?”

“绝对不像!”叶淼摇头,解释道:“我远远看到大王子殿下你来了这边,还以为殿下也是人有三急,所以,就跟着你进来了。”

大王子:“……”

他的眉毛在剧烈地抽动。

叶淼正要找个借口闪人,神殿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苍老声音:“谁在里面?”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似乎今天随侍在女王身边的一个叫做奥奎的神父。

大王子皱了皱眉,应了一声:“是我。”

只字没提叶淼的存在。

外面的奥奎神父一顿,从投在地上的影子上看,似乎是谦卑地躬了躬身:“原来是大王子殿下。”

“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你退下吧。”

“是。”

等人走了后,大王子才转向她,似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警告:“虽然今天神庙开放了给你们观礼,但是祭祀中途是不允许随意离开的。还有,这座神殿平日除了我母后,很少有人进来。要是不想自找麻烦,就不要乱闯。”

“谢谢殿下提醒。”叶淼心想你不也是中途跑出来透气么,不过,奥奎神父纵使心有不满,应该也不敢对着未来的储君说教,就又微笑着加了一句:“放心,我也会为殿下偷偷跑出来的事情保密的。”

大王子的脸上果然闪过了一丝尴尬。

不知何故,叶淼突然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