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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心惊肉跳,吓得胆都寒了,如果慢上半步,此刻已经葬身狼腹了!所幸有屯谷仓结实的夯土墙,挡住了狼群。我们这四个人和一条小狗,还有那只筋疲力尽的狐狸,被群狼团团围困在屯谷仓之中。屯谷仓的干草堆成了小山,干草本身具有保暖的作用,不过在暴风雪带来的奇寒之下,夯土墙上已经长出了白花花的冰霜,谁也无法确定钻进稻草垛里能不能过夜。屯谷仓虽然可以挡住狼群,可是天气如此恶劣,也很有可能发生垮塌,直接将我们活埋在其中。另外没有粮食,已经下了锅的饺子也没吃上,真可说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困在四面透风的屯谷仓中,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我们意识到身处绝境,但是无论如何总比出去让恶狼撕碎了吃掉好。四个人拼命逃进屯谷仓,还没等缓过气儿来,木板门和地面的缝隙之间突然露出半个狼头,狼眼凶光毕露,试图从屯谷仓的木板门下爬进来。胖子用后背顶住木板门,坐在地上正要喘气,屁股险些让恶狼咬到,他急忙跳起身来,抡起步枪的枪托往下砸。钻进来半个头的恶狼,让枪托砸的一脸是血,不得不退了出去,旋即从木板门下伸进几只狼爪子,不断刨挖门板下的泥土。我们四个人见群狼要刨个地洞钻进来,皆是大吃一惊,赶紧用步枪和屯谷仓里插草用得铁叉子,对着从门板下伸进来的狼爪子狠狠地招呼。好在天寒地冻,地面冻得比生铁还要硬,狼爪纵然锋利,也难以扩大洞口。西伯利亚苍狼的身子又比狐狸大得多,无法直接钻进来。双方隔着屯谷仓的木板门僵持了好一阵子,狼群终于放弃了挖地掏洞的念头。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搬过十几个填满草籽的大麻袋,将屯谷仓的木板门死死顶住。屯谷仓里白天也漆黑一片,眼下我们只有电石灯和手电筒可以照亮。陆军提起照明用的电石灯,到周围仔细看了一眼,屯谷仓的夯土墙足够坚固没有缺口,狼群应该攻不进来,这才稍稍放心。胖子摸出半包烟,叼上一支就要抽,尖果用手电筒的光束指向夯土墙,那里有四个鲜红的大字“严禁烟火”,提醒胖子可别引燃了草垛。我一想不错,屯谷仓全是干草,万一引起大火里面的人就全成挂炉烤鸭了。我当即吹灭了胖子刚划着的火柴,把他的半包烟及一盒火柴没收了,揣到我自己怀中,又将电石灯放在没有干草的角落中。

那只狐狸则缩在草垛角落里,注视着我们四个人的一举一动。我们自顾尚且不暇,也没心思再去理会这只狐狸了,反复查看屯谷仓四周有无破绽。17号农场的屯谷仓高处有几个通风口,平时用几块砖头塞住,最上方是用木头板子搭成的顶棚,为了防止暴风雪事先进行了加固,也是非常结实,并且留有三处可以开启的口子,能让人爬上去清除压在顶棚上的积雪。屯谷仓里除了干草垛,还有两架木梯。四个人搬动木梯爬到高处的通风口向外张望。此时才下半晌四点多钟,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不过狂风吹动暴雪,荒原上白茫茫一片,远处已不可见,但是可以看到狼群仍在外面徘徊。

胖子搬过一架木梯,爬上去守住通风口,随时注意外边的情况。我和陆军、尖果在下边商量对策。眼下没水没粮,气温还在急剧下降,到了泼水成冰的地步,可谁也不敢点火取暖,半自动步枪的子弹没有多少了,从子弹袋中取出来数了数,仅有三十几发,不够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困守到半夜,非得被活活冻死不可。

尖果说:“只盼狼群尽早离开,它们进不了屯谷仓,天气又这么寒冷,应该会去别处找吃的。”

陆军绝望地说:“不可能啊!你们有所不知,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那上面说狼是最古老、最完美的掠食生物。这样的生物从史前时代开始一共有三种,其一是恐怖鸟,其二是剑齿虎,其三是狼,唯一存活到如今的只有狼,因为它们耐得住各种残酷的气候和生存条件,又能够持续很多天不吃不喝,越饿越凶残,越饿越有耐心,越饿越贪婪,所以才有人说狼性就是饥饿!这群饿极了眼的巨狼,既然看见有活人躲在屯谷仓之中,不把咱这几个人吃掉,它们绝不会自行撤离。”

我听陆军这么一说,感到十分绝望,但是狠了狠心,鼓励陆军和尖果:“我们宁可在屯谷仓中冻饿而死,也不能出去装进狼皮棺材,在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之中,我们一定要竭尽全力求生存!”

说话这会儿,胖子已经顶不住刮进通风口的风雪了,他鼻涕直流,只得先将通风口用砖头塞上,爬下梯子报告情况。他一边哈气暖手,一边哆哆嗦嗦地说:“外面的情况没什么变化,我看这群恶狼把这儿当成了沙家浜——扎下去了。咱得先想个法子取暖,否则等不到半夜就要有人冻死了。”

我对胖子说:“屯谷仓里好歹有许多干草,咱们钻进草垛里,兴许能撑过今天晚上。外面冷得滴水成冰,狼群在暴风雪中忍饥挨冻,估计围困不了多久。”

胖子使劲点了点头:“这还真是个法子!屯谷仓中成捆成捆的干草确实可以御寒,况且事到如今,不是也想不出别的招儿了吗,先钻草堆里暖和暖和再说吧!”说话他就要往堆积成山的干草垛里钻。

正在此时,干草垛上的狐狸忽然蹿了起来,紧张地嗅着周围的气味,不住在屯谷仓中打转,显得十分不安。

胖子对狐狸说:“不用这么慌张,你爷爷我现在顾不上搭理你,你要是不想出去喂狼,趁早给咱腾个地方,上一边儿待着去!”

尖果说:“狐狸的举动很奇怪,它一边转圈一边盯着咱们,是不是想告诉咱们什么?”

我看狐狸果然是在一处通风孔下打转,就搬过梯子爬上去看个究竟。出于好奇,陆军也跟了上去。二人将砖头抠出来,挤到一处向通风孔外张望。我见到外面的情况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胖子和尖果在下面给我们扶着梯子,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狼群要攻进来了?”

我吃惊地说:“狼群带了一个……怪物过来!”

第五章 向风中逃亡(下)

1

我做梦也没看到过这样的东西,说不上究竟是个什么,只能告诉其余三人:“狼群中有个怪物!”

陆军鼻子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俩眼加起来一千八百多度,比酒瓶子底儿还厚,眼镜片儿让冷风一吹,雾蒙蒙的什么也瞧不见,他在旁边追问:“怪物?你看清楚没有,是什么样的怪物?”

我忍着刀割般的暴风雪,一边观察屯谷仓外的情况,一边低声告诉陆军等人:“狂风暴雪中的恶狼越聚越多,有只断了尾巴的巨狼,背来了一个似狼非狼的野兽,身上灰白色的毛发很长,好像活了很多年了。一般的狼都是前边腿长,后边腿短,所以狼上山快下山慢,下坡只能一步一挪。断尾巴狼背上这个东西,却和那些狼相反,两条前腿比后腿短,可它似乎走不了路,要让别的狼背着它行动,这个怪物也是一头狼吗?”

另外两个人在梯子下边不明所以,尖果说:“世上会有前腿短的狼吗?”

胖子说:“你们这叫少见多怪,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边齐呢,就不许有这么一只半只狼前腿儿长得比较短?”

我说:“狼群将无法行动的同类全吃光了,为什么仅仅留下这个前腿儿短的老狼,还有一头狼专门背着它?”

陆军听到我们的对话,怔了一怔,突然叫道:“快开枪!快开枪!这个怪物不是狼,它是狼群中的军师!”他又急又怕,慌了手脚,险些一个跟头从梯子上掉下去,忙抓住我的胳膊,连声催促:“快快!赶快用步枪打死它!”

屯谷仓的通风孔可不是碉堡的射击孔,我站在梯子上,根本无法使用半自动步枪向外边射击,但是我和胖子、尖果三个人一听到“狼军师”这几个字,登时醒悟过来了,同声惊呼道:“狈!”

中国有个成语叫“狼狈为奸”,狼性贪婪残忍,也足够狡诈,但狈却更为阴险,一肚子坏水儿,狼群想不出的办法它能想出来,相当于狼群里的军师。古书之中早有关于狈的记载,不过这么多年以来,真正见过狈的人却没有。因为不是所有的狼群中都有狈,狈本身也十分罕见,相传只有狼和狐狸交配,才会偶然产下这样的怪物。实则不然,狈这东西像狼,但不是狼,只是经常跟狼群一同出没。

当年有不少人,把断了腿儿不能行走的狼误当作狈。据说在五六十年代,东北和内蒙古地区开展打狼运动,曾经捕到过一只狈,一度引起了轰动,后来才发现只是断了前腿的狼。真正的狈几乎绝迹了,只不过它的特征很明显,我们在北大荒屯垦兵团中,可没少听过这些传说,此时看见巨狼背上的怪物,就知道多半是狼军师!

我们这才明白过来,困在屯谷仓中的狐狸为何变得紧张不安,它的嗅觉远比我们人类敏锐,初期它认为屯谷仓能够挡住狼群,所以有恃无恐地趴在草垛上喘歇。而当狐狸发觉狼群中有狈,立刻感到大祸临头,看来17号农场的屯谷仓守不住了!众人均知外面的暴风雪有多可怕,一旦失去了屯谷仓,到了风雪肆虐的空旷荒原上,一转眼就会让狼群撕成碎片吃掉。只有想方设法守住屯谷仓,我们才有机会生存下来,可是谁都想象不出狼群会如何展开进攻。我在通风口看了这么一会儿,已经让寒风刮得手脚发僵,我告诉陆军先从梯子下去,又招呼胖子将半自动步枪的子弹装好,尖果也拿了插草用的铁叉防身。

四个人根据地形进行了简单部署,屯垦兵团17号屯谷仓中一共有两架木梯,东西两个通风口各置一架。我和胖子分头爬上木梯,从通风口向外观察狼群的动向,尖果和陆军负责在下边用手电筒照明,以及给步枪装填子弹,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

胖子提醒我:“半自动步枪的子弹打不了几轮,要是有这么三千发子弹,再来上两箱手榴弹,守在屯谷仓居高临下,来多少狼也不在话下,不过屯谷仓的夯土墙又高又厚,狼群本事再大也进不来啊!咱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陆军对胖子说:“你不知道狈的狡猾,狼群一定能想出法子进来,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死期!”

胖子说:“陆军儿,你是不是尿裤子了?”

陆军说:“死我倒不怕,只是让狼撕了未免也太惨了!”

胖子说:“你尽管放心,我给你留下一发子弹,一旦狼群攻进来,我直接给你来一枪送你去见马克思,绝不让你被狼咬死!”

陆军说:“你太够意思了,只有一发子弹你还留给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胖子说:“我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说不定把大部队等来了。”

陆军说:“暴风雪太大了,三两个月也恢复不了交通,大部队咱是指望不上了!胖子你别光嘴上忙乎,你倒是盯紧了,当心有狼进来!”

胖子说:“你大可不必提心吊胆,狼头再怎么结实,它也不可能把这么厚的夯土墙撞个洞出来。”

我守在另一侧的梯子上,发现17号农场屯谷仓外的狼群开始有所行动了,急忙打个手势,让梯子下的尖果通知另外两个人,成百上千的恶狼正在暴风雪中一步步逼近屯谷仓!我心中暗觉奇怪:“狼群一拥而上是要推到夯土墙?那不是自不量力又是什么,难道我们高估了这些狼?”

但是我很快就看出了狼群的意图,第一排巨狼人立而起,趴在17号农场屯谷仓的夯土墙上,第二排巨狼蹬着前边的狼头又往上爬。我抬头看了看屯谷仓的顶棚,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哎哟!搭上狼梯了!”

2

狼群来得好快,说话这会儿,屯谷仓四周的狼梯已经搭到了高处,狼头撞开堵住通风口的砖头,发疯一般往里边钻。我在木梯上无法开枪射击,急忙从梯子上溜下去,抄起半自动步枪,让尖果抬起手电筒往高处照,手电筒的光束一晃,可以看到屯谷仓通风口处的两只狼眼,如同绿幽幽的一对灯!我端枪瞄准那一对绿灯,手指一扣扳机,“砰”的一声枪响,绿灯应声而灭。屯谷仓的通风口不止一处,平时都用砖头塞住,如果扒开砖,人可以探出头去,只是身子出不去,狼却可以钻进来。

几乎是在同时,其余几处通风口的砖头也被狼扒开了,我和胖子各持半自动步枪,接连几个点射,将钻进通风口的饿狼一一击毙。五六式半自动的子弹,总共才有三十几发,一个轮射打下来就用掉了一半子弹,而屯谷仓高处若隐若现的绿灯,灭掉一对却又冒出一对。我一看这么打下去可不成,忙叫众人搬上装满草籽的麻袋,等我将钻进来的饿狼打退,就赶紧用麻袋塞住通风口。四个人忙得如同走马灯一般,拼命堵上了四周的通风口,又推动屯谷仓中的木头架子进行加固,终于将狼群挡在了外边。我们这几个人惊魂初定,又饿又累,全都支持不住了,坐在干草垛上直喘粗气,等到定下神来,才发觉身上的冷汗已经出透了。

胖子说:“太他娘的冷了,我这身上的汗全结成了冰,再不点个火堆烤一烤,可就冻成冰棍儿了!不过狼吃死人也只吃热乎的,见了冰坨子下不去口,我们冻成四个冰棍儿,至少可以留下囫囵尸首。”

我和胖子身上虽然冷,但是还能挨得住,陆军和尖果却已冻得发抖。万不得已在屯谷仓的一个角落拢了一堆干草,我从怀中摸出那半包烟和火柴,分给胖子、陆军。哥儿仨一人抽了一颗烟,又点上一堆火。四个人围成一团,挤在火堆前取暖。胖子这半包“新功”牌劣质香烟,是我们仅有的烟了,平时舍不得抽,都是将烟丝剥出来,夹上干树叶子搓在一起抽,一口抽下去呛得直咳嗽。如今死到临头,可想不了那么多了,各自狠嘬了几口,半支烟抽下去,紧绷的身子才稍稍松弛下来。

胖子说:“可惜了一大锅饺子!来北大荒多半年了,好不容易包上一次正经饺子,还让狼给搅了!”

我说:“你饿昏了头了,饺子怎么还分正经不正经?”

胖子说:“你们包的玩意儿能叫饺子?充其量叫片儿汤!我看你们包饺子那两下子,都不是跟师娘学的,直接跟师妹学的!”

陆军听我们说到饺子,馋得直咽口水,喃喃自语道:“吃不上正经饺子,有饺子锅巴也好!”

尖果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在想锅里煮的饺子,狼群在想是屯谷仓里的人……”

胖子若有所悟:“合着全是为了口吃的?”

我心中一动,对其余三个人说:“那也不奇怪,人要吃东西,狼也要吃东西,全是为了生存。之前陆军说过,狼性是饥饿,人性其实也是饥饿,从前我不太了解‘饥饿’二字的含义,直至来到北大荒,兵团实行供给制,干活儿的时候一天三顿,不干活儿的时候一天两顿,一顿半斤粮食的定量。直观看上去,半斤粮食是两个窝头一碗稀饭,说实话绝不能算少,但是你得分干什么活儿了,挖土渠脱大坯,这一天的活儿干下来,光是流的汗也有七八斤了,一斤半粮食还不够塞牙缝儿的,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饿,饿字怎么写?一半是个食,一半是个我,饿者——我要吃也!物不平则鸣,肚不饱则叫,穷则思变,饿则思填,此乃天经地义!但是人和狼不同,人的信念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包括饥饿!想想革命老前辈当年的经历——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打游击反围剿,封粮三个月任然斗志高昂,我等只不过一顿饺子没吃上就打蔫儿,你们不觉得惭愧吗?咱们要相信——面包会有的……”

胖子给我接了一句:“牛奶也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