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一页,是她的个人存款、基金、房产、提成……每一条都算得极其仔细,细算到了个位。

她算好了沈巡需要多少钱,然后算好了她可以给沈巡多少钱。

一个小小的本子上,记载的是她这么多年积攒的一切。她毫无保留,准备全部拿出来给沈巡……

沈巡看着那些数字,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手下意识捂住眼睛,掌心竟感觉到了潮湿的水汽。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流泪?这在沈巡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是绝不允许的事啊。

***

早间新闻,音色优美的主持人再次播报了国内大部分地区的极寒天气。天气越来越冷,年关也越来越近。早上的柴河县在冷冷的寒气中笼罩着。

韩东想,今年大约会是近年来最难度过的一个年了。

用冷水随便搓了把脸,正准备去叫醒长安,却发现她已经穿戴整齐,正从外面回来,带着满身的寒气。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韩东一脸诧异,他看见长安手上拎着的早饭,又说:“我去叫沈巡。”

“不用了。”

“为什么?”

长安低着头将早饭分成了两份。

“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韩东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去接骆律师了?”

长安笑了笑,不置可否。

脑海中只是回想起凌晨的时候,她因为睡不着在外透着气,恰巧撞见沈巡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一根接一根抽烟。那情景实在让长安感觉到不可思议。他的背影看上去落寞得让人心疼,那么颓废的沈巡,这么多年来,长安第一次见到。

原来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是这个样子。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遇到多少人,即便将就过不合适的人开始过另外的人生。

初心,永远只有一个。

长安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他们鸡飞狗跳的高中生活,想起了父母离婚时与长治的分离,想起了长治为了所谓的爱情和父亲大吵出走开矿,想起了柴真真的机遇,也想起了骆十佳对她说得那些话。

“我和沈巡的缘分很浅,怕是还比不起你和他。可不管这缘分多浅,我也愿意拿命去搏。这一生我再也遇不到比沈巡更爱我的人,所以,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

“就算你要去坐牢,就算会为了你而死,只要她愿意,你就不该放弃她。别自以为是对人好,你觉得好,她不一定这么觉得。”长安看着沈巡,由衷地说着:“别随便分开,人这一世,走哪条路不能控制,唯一能尽力守护的,是肯陪伴的人。”

第50章

极寒天气最直观的体现,是全国很多地区都下雪了。沈巡从柴河开出去没多久,鹅毛一般的雪就下了起来。

被困银川的沈巡接到了韩东的电话。

“别开车去了,天气太冷了,好多地方都封了。”

沈巡看了一眼路况,“我准备去银川,坐飞机去西安。”

“今早看新闻,好多班机都延误或者取消了,你现在去,不一定能有飞机起飞。”

“没关系,我可以在机场等。”沈巡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快点,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

“你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为什么让她走?”

“我第一次这么后悔这个决定。”沈巡扯着嘴角动了动,良久才有些迷茫地问韩东:“如果她不肯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韩东也是第一次见沈巡这么惊慌失措,这么不自信,忍不住笑了笑说:“她会回来的。”

“为什么?”

“她要是不回来,你就把她绑回来吧。”韩东说:“我看骆律师的性格,应该是吃这一套的。”

……

***

临时身份证和普通的身份证有些不同。有点类似于一代身份证,一张纸然后被封了塑。看着没什么重量,可没有这东西,她哪里都去不了。

给自己买了机票,本来准备去银川,想了想又后悔了,买了一张回深城的机票。沈巡已经放弃她了,她还去做什么?

骆十佳承认,那张回深城的机票,是她难以掩饰的心灰意冷。

找隔壁的旅客借了充电宝给手机充了会儿电,手机终于能开机了。一开机,短信里提示了许多未接来电。这是她的职业习惯,怕漏电话,所以办了关机提醒的业务。

短信里显示的那十一位数字,她已经烂熟于心,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去。夹在短信提醒里的,除了广告和垃圾短信,还有两条,是这些未接的主人发来的。

第一条只有四个字。

【我后悔了。】

第二条也是四个字。

【西安等我。】

骆十佳握着手机,眼眶瞬间就红了。

将充电宝还给了好心的旅客,道了谢,骆十佳拎着自己的行李去值机。

坐在登机口等待的时候,她给师傅许文打了个电话。交代他做了一份申明,然后才拨通了那个许久没有联系的电话号码。

分手至今,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如今相对和平。骆十佳觉得时间真是治愈的良药。

她握着有些发热的手机,看着所剩无几的电量,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说着:“房子我不要了,你把另一半买下吧,我急用钱,你要是能立刻付款,我给你打折。”

电话那端的人听着骆十佳的声音,沉默了许久。

“别人给我截图管潇潇的朋友圈了。”程池的声音有些失落:“她晒了和你还有沈巡的合影。”

“嗯。”

“听同学说了一些,你拿钱,是要去帮沈巡吧?”

不知道为什么,骆十佳听见他提起沈巡就觉得不舒服,不愿和他讨论沈巡,还不等他说什么,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到底买不买?也就一句话的事。”

骆十佳这求人的态度实在不佳,程池在那头也置了气。

“骆十佳,你可真够脏的!”

骆十佳皱了皱眉头,也不想再说什么,正准备挂断电话。听筒里又传来了那人服软的声音。他用低低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着:“离开沈巡吧,只要你回来,我可以原谅你们这一切。”

骆十佳顿了顿声,许久她才郑重其事地回答。

“永远都别原谅我。”

……

飞机要起飞前,空姐挨个提醒着大家关手机。骆十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短信提示了一条银行卡转账信息。六十四万元,一分都没有少。

骆十佳看着短信里那一串数字,忍不住有点心酸。

颤抖着手,给那人回了一条短信:【回深城我会把过户手续办好。谢谢。】很快,那人也回了一条短信。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一巴掌会把你打了这么远。对不起。祝好。】两个人能在一起,总归是有几分吸引,不论是因为爱还是习惯,亦或只是两个疲惫的灵魂相互依偎取暖,分开的时候,恶形恶状、相怨成仇总归是在一起的时候不期望看到的。

由程池想到和沈巡的几次分开,竟然没有一次是愉快的。

骆十佳想,他们之间似乎总是少了一次告别。

是不是因为没有告别,才一而再重遇,这始终没有完结的缘分,如同藤萝纠纠缠缠就是十二年。

明明恨他不是吗?为什么还是不愿放手?

骆十佳有点痛恨自己了。关闭手机,航班起飞,骆十佳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只想着,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

除了在生意场上,闫涵已经很久没有醉酒。宿醉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意识已经清醒了,脑仁却疼得不行。那种疼痛会麻痹人的神经,许多被尘封在心底的记忆都被酒精强行唤醒。

十六岁出来闯社会,什么三教九流的圈子都混过。坐拥的这数不尽的财富,多是在黑漆漆的染缸里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如今他鲜衣怒马,醉人心眼的奢靡让他几乎要忘记了当年衣衫褴褛、底层打拼的日子。

于素云。

这三个字是他生命里的劫数,他身边与他一起打拼的兄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不能提的。

不知道栾凤是从哪里知道于素云的,也许是他梦中压抑不住的呓语吧。

黎明的曙光从天地一线之处缓缓出现。不管时空怎么变换,日出日暮的风景总是惊人相似,让人觉得时间好像一直停滞着,什么都没有变化一样。

撑着身子爬起来,明明头已经很痛了,闫涵的第一反应仍是给自己倒酒。浅酌着那深色的酒液,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觉得好像不会醉一样。

青梅竹马,年少相爱。当年在底层拼命挣扎,天天想着要发财,不过是想给那个面冷心热的姑娘一个最好的未来。

她原本该有更好的未来,为了他,放弃了家人朋友,放弃了引以为傲的学业,只为与他相守。他拼了命挣扎,只想报答她的一片真心。

可贫贱的生活浸淫,真心也会蒙尘。他急功近利想要赚钱,跟了不对的人。那人强取豪夺,将于素云带走。

当年的他穷困低微,连把心爱的姑娘夺回来的能力都没有,拼了一身蛮劲,换了一身毒打。苟延残喘之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从此天涯两分。

积蓄多年,忍辱负重,他终于能把她夺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要带她走,可她却怎么都不肯走。

最后的最后,在那冰冷而华贵的屋子里,她选择了与那人同归于尽,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仍记得为他找回折损的骄傲。不论是她,还是那人,他们的存在,都在提醒着他不堪的曾经。所以,她最后亲自终结了这一切。

她去后没多久,闫涵在下三流场合遇见了栾凤。那么相似的眉眼,气质却相差甚远。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以闫涵正上升着的地位,多少干干净净的姑娘家上赶着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包/养一个带着女儿的下等妓/女?大家的疑惑他从不回应,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论他表面如何风光,夜里空屋空床的寂冷,仍是逃不过。

栾凤带来的女儿,当时还是稚童,眉眼间有几分记忆中的样子,最可怕的是气质也像极了当年的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闫涵觉得自己的年岁仿佛在倒退。

他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分不清眼前的女孩是谁,最后他也快忘记了,自己是谁。

只记得那人满身是血,身上好多处都是伤口,可她是那样狠,那样恨,她手上仍然握着尖刀。

闫涵进屋的时候。血腥的气息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始作呕。而她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用那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她说:

“闫涵,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只是平安一世,儿孙满堂……”

他讲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地说着:“我给得起,可你为什么不要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对谁说的。

……

****

早上八点多,周叔敲了敲房门,没得到闫涵允许就直接进屋。满屋狼藉让周叔眉头一皱。

“先生,还去公司吗?”他问。

闫涵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问:“找到她了吗?”

“还在西安。”周叔想了想说:“她去补身份证了,然后买了两张票,一张……”

还没等周叔说完,闫涵已经对他摆了摆手:“去柴河。”

周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也许会回深城。”

闫涵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去柴河。”

沉默地撇开视线望向窗外。闫涵有一瞬间感到恍惚。

当年那么痛恨那人用钱权压人,如今地位发生变化,闫涵只希望钱权的力量更大一些,能助他得偿所愿。

原来人真的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可怎么办呢?他除了钱,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第51章

同天降落的八成航班都误点了,极寒天气如同一个拦路虎,拦住了大部分旅客的脚步。出发和到达的都挤满了旅客和接送的家人朋友。等待让人们变得心浮气躁。从下飞机到等待行李,骆十佳已经碰到好几个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的人。她一直低着头,不愿卷入无关事件,拿了行李就走。

一路从银川到柴河还要倒一趟大巴车,因为大雪骤降,原本直达的大巴车停运,为了尽早到柴河,骆十佳先后倒了好几趟黑巴,最后坐别人的农用扶手才到了柴河县。一路仆仆风尘。

韩东和长安都不在招待所,骆十佳看见自己的车还停在招待所门口。老板说王经理一早来就和他们一块出去办事了。

老板认识骆十佳,也知道她和沈巡的关系,以为她只是有事回去了一趟,热心地给她开了门。不过几天而已,骆十佳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触与先前已经大不相同。沈巡把她没拿走的东西都单独收了一个包,骆十佳拿走了那个包和沈巡桌上放着的车钥匙。别的东西,她都没动。

临走前,她把自用的那张银行卡塞进了沈巡的一件上衣口袋。里面有骆十佳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

这么多年纠纠缠缠,骆十佳也累了。她想,她是给这段年少至今的感情,划上了一个句号,虽不圆满,总归是有始有终了。

开走了自己的车,骆十佳算是抹掉了最后的一点痕迹。极寒天气肆虐与全国大部分城市,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车都开的不快。

挡风玻璃之外的雪如鹅毛纷飞,眼前的风景都在不断倒退,好像一道时光之门,她走错了,又原路走回去。仿佛了无痕迹,唯有心里的巨大空洞提醒着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

接到韩东电话的时候,沈巡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堵着。机场高速上出了一起车祸,三车连撞,死了好几个人,救护车、警车、拖车都赶到了现场。去来的车道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赶紧回来。”韩东说:“老板娘说骆律师回来了,刚走没多久,她把车开走了,现在这么大雪,好多地方封路,肯定走不远。”

听到骆十佳回来的消息,沈巡有些意外。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从西安回到柴河县,只有飞机这一条了。两人想到一起去了,却又完美错过了。

沈巡懊恼地捶了一把方向盘:“我现在被堵得动都不能动。”

“我查了一下线路,如果骆律师要回深城,有几个路是必经的,我都发到你手机上了。你一旦通了车,直接往那边赶。”

……

交通恢复正常是大约两小时以后,沈巡调头往柴河开的路上,远远看见了一辆他十分熟悉的车。

闫涵的车,当初他就是用这辆车把骆十佳带走的,沈巡对这辆车的型号和车牌都记忆犹新。

骆十佳跑了,他会跟来,沈巡并不意外。沈巡下意识跟了上去,闫涵能力通天,如果他也在找骆十佳,跟着他也许能更快找到她。

两车并停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后座的车窗突然降了下来,坐在后座的男人突然粗鲁地对外吐痰,沈巡看去,这才看清了车里坐的人。

那是闫涵手下的一个资历很老的经理,他身旁坐着一个衣着有些褴褛的中年男子,那男人举止粗鲁眼神轻佻,对着车窗外吐完痰,又准备点烟,被闫涵手下的经理拦住。车窗很快升了上去,沈巡只看见了经理脸上有些肃然的神色,那人并没有看见沈巡。

见车里没有闫涵,沈巡也没再注意那辆车,往柴河县方向开去。当务之急,他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骆十佳。

***

骆十佳从柴河县开出来,往最近的吴忠市开去。知道今晚不可能开很远,所以找个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方歇脚,人能少吃点亏。天气太冷,要是耽搁在半路,夜里怕是会很难熬。

雪越下越大,虽然车里开了空调,骆十佳还是觉得脚下有些冷,路上的车并不多,开很久才能遇到一辆。天气那么冷,这种天气出门的人,大多有自己的不得已。

双道的乡镇小路走起来倒不是太难,路况尚好,路两侧都种满了树,时节已过,树枝秃颓。左侧是一个什么厂,院墙内是办公的小楼和作业区,右手边是一条小河,水位退的很低,河床都露了出来,唯有工厂排水的管道还在向河内排水,发出哗哗的声音。

下雪路面结冰会稍微有些打滑,所以骆十佳开的很慢。她抬头看了一眼路标,上面有最近城镇的公里数,再看看天色,想着如果到不了吴忠市内,就只能在最近的乡镇歇脚了。

骆十佳正想着自己的事,眼前突然蹿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的出现让骆十佳有些措手不及,距离很近,好在骆十佳开得慢,一记急刹车,堪堪在男人面前停了下来。

男人明明没有被撞到,他却硬生生向骆十佳车上倒了一下,然后滚倒了骆十佳车头之下。

路边一个一直藏着的女人见男人倒下了,赶紧跳了出来。眼前这一幕让骆十佳明白了,她这是遇上碰瓷儿的了。

骆十佳拔了钥匙,从车上下来。走到车前面。那个碰瓷的男人演得太卖力,摔倒的时候真的撞了一下,脑袋上擂了一个大包,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和腿哎呦个不停,女人抱着那个“受伤”的男人,还没说什么呢,就开始哭得撕心裂肺的,吵得骆十佳脑仁都疼了。

骆十佳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无可奈何。这大雪天的,正经上班的都恨不得请假,碰瓷的骗子还能“敬业爱岗”,也算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