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迁站得离闫涵有些远,正在抽烟,见闫涵来了,掐灭了香烟。闫涵看了邵迁几眼,只觉这个人是一把双刃剑,当年用起来十分锋利,如今也十分伤手。

“跑银川来做什么?”闫涵严厉质问。

“老彭被前阵子被抓了,来捞人。”

闫涵听到本不该再出现的名字,眉心立刻紧蹙,眼中开始冒火:“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些东西不要再碰了!”

面对闫涵的质问,邵迁倒是淡定自若:“这么多年的生意,盘根错节,想不碰就不碰?闫总,我拿命给你搏江山,到头来都是我的错?老彭跟我多少年?我不把他捞出来,你以为他会放过我吗?”

闫涵看向邵迁,眼中厌恶不加掩饰,他冷笑两声,嘲讽道:“人可以贪心,但一定要记得,不能贪得无厌。”

邵迁也笑:“闫总这是想过河拆桥?难道不怕不能全身而退?”

闫涵最厌威胁,如今的他手段通天,又怎会容手下人威胁他?

“年内处理干净,你做不到,我替你处理。”闫涵不想在与他费唇舌:“我不希望我手底下人还在做这种事。如今你是什么身份,不需要我提点。不要累及整个集团。”

闫涵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邵迁看着闫涵冷酷的背影,只是呵地冷笑了一声,对着闫涵的背影冷冷开口:“听说你要结婚?”

闫涵定住脚步,没有回头:“和你无关。”

“和那个长得很像素云的丫头吗?”邵迁哈哈大笑着,语气中的怨毒和冷意让人害怕:“当年要不是你,素云不会死,她受了那么多屈辱,你却一个接一个的包女人。像你这样的人,还怕被连累?”

闫涵听完邵迁的嘲讽,终于回过头来。不怒自威的眼神震慑力非常。

“要不是她生前最敬重你,把你看作哥哥,你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风光。”闫涵冷冷扯着嘴角:“我还肯扯你一把,你就爬快一点,不然我踩你的时候,你就别想上岸了。”

……

***

西安的别墅里一切都是最好的,床垫比一般的记忆棉更高级,广告里说是躺上去就想睡的床,可骆十佳却怎么都睡不着。

如今在这破旅店里,倒是睡得踏实。沈巡手臂粗壮,给她当了一夜枕头。皮肤贴皮肤,两人又都出了汗,明明是很黏腻的状态,骆十佳却并不觉得讨厌。

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进了洗手间打开了热水。

莲蓬头里的水并不大,但在逼仄的洗手间里还是氤氲出了很大的水汽,让小小的卫生间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骆十佳很认真地洗着澡,包括腿间已经干涸的痕迹。

迷雾之间,厕所的门被推开,沈巡赤/裸走了进来,身上的伤口不过堪堪结痂,他也不管不顾。他的到来让本就狭窄的卫生间更加拥挤,骆十佳举手抬脚都会碰到沈巡。

他无比自然地与她共浴,好像已经这样许多年了。

骆十佳取了一次装的洗发水,分了一半挤在沈巡头上,沈巡低着头让她的纤细手指搓揉着他的短短头发。骆十佳温柔按压,沈巡闷不吭声地伸出手搂住了她的纤纤细腰。

洗发水搓揉出来的泡沫带着特有的香气,甜腻得骆十佳觉得有些眼热。

清水冲净了头顶的泡沫,骆十佳不想弄开沈巡的伤口,关掉了淋浴。伸手去拿毛巾,却被沈巡拽回,他的有力手臂穿过骆十佳腋下,将她提了起来。

热气氤氲,隐藏多年的欲/望,许多来不及说的,来不及记得,来不及忘记都化作最直接的动作。

骆十佳觉得自己好像也化作了一滩水,就要在沈巡怀抱里干涸。

骆十佳贴着沈巡的耳朵,十分疲累的时候,她捏了捏沈巡的耳垂,缓缓说着:“你知道吗?你就像狼一样,机警,多疑,耐力好,适应性强,猎食动物。”

沈巡低头吻着骆十佳的眉心:“那你知道吗,狼倾向单一配偶,成偶的狼只要配偶尚在,都会终生相伴。”

“终生,有多久?”

骆十佳有些迷茫的问题被沈巡吻进了嘴里。

“不久,只有我爱你那么久。”

……

原本洗澡是希望放松,洗完却更累了。和骆十佳的萎靡不振相比,沈巡可谓意气风发。在房事上男女确实不平等,理论上来说是男人在动,但女人却比男人体力消耗得更快。

见骆十佳累了,沈巡很体贴地把两人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骆十佳怕他粗心大意漏东西,又检查了一次。骆十佳在前台退房,沈巡拎着行李在门口接电话。

一大早的,韩东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两人正在激情里迷失,哪里能注意到电话在响。这会儿回过去,韩东倒是半天才接。

“怎么了?”沈巡眼睛还盯着骆十佳的方向,仿佛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样。

“先别去追骆律师了,赶紧回来吧。”

沈巡嘴角翘了翘:“我找到她了。”

听说沈巡找到了骆十佳,声音里却没有什么惊喜,这会儿他顾不上沈巡那些儿女私情了,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钱的事,可能有眉目了。”

一听韩东提到了钱,沈巡立刻慎重了起来:“你说的是长治那笔钱?”

“嗯。”

“钱在哪里?”

韩东有些犯愁,不敢说没把握的话:“你先回来吧,我们找到了一张汇款单,也不知道是不是。”

……

一刻没停,两人直接飙回了柴河。韩东和长安都在中平村的办公室等待着沈巡回来。一见到沈巡的身影,长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对着沈巡颤抖着嘴唇许久,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眼泪直掉。韩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骆十佳拿了张纸巾递给了长安。

韩东把发现的汇款单递给了沈巡:“这张汇款单,时间是最接近的。金额被涂了,但是数字位数这么长,应该是没错的。”

沈巡接过那张汇款单看了半天,信息就这些,一眼就能看完了:“你是说钱都汇给柴真真了?”

韩东点点头:“对。”

“怎么可能?”沈巡有点不敢相信:“如果她有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可能不拿来看病?又怎么会为了钱做那种事?”

韩东想想沈巡说得也有道理:“去一趟西海镇吧。去当面问问,就一切都明白了。”

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骆十佳拿过了沈巡手上的汇款单看了两眼:“两种可能,第一种,柴真真从头到尾都是骗我们的,钱被她拿了,现在她可能已经携款逃了;第二种可能,也许,柴真真不知道钱打给了她。”

其余三人听完骆十佳的话都陷入了沉默,都在思索是哪一种可能。

“照说现在银行卡绑定手机的都会提示,到了这么大一笔钱,没道理不知道。”骆十佳越想越忧愁:“希望不是第一种可能。”

沈巡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去一趟就知道了。”

“我也要去。”

“我也去。”

韩东和长安同时发声,并且不等沈巡拒绝,已经径直向停在外面的车走去。

骆十佳最后一个出办公室,沈巡等她出来了,拿了钥匙反锁着门,骆十佳站在一旁低着头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在颤抖。

原本已经失去的希望死灰复燃,如果最后不能追回,那还不如一开始就绝望到底。这种坐过山车的心情才是最难熬的,不知道下一刻是上还是下,不知道多久才会停下来。

沈巡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他突然低声问着骆十佳:“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如果追不回那些钱,怎么办?”

沈巡总逞能要护骆十佳,实际上每次他六神无主的时候,都是靠骆十佳在指点迷津。爱是相互依赖,骆十佳欢喜他的这种变化。她笃定地牵住他的手,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着:“如果追回来了,就迅速地解决这些村民,一起回深城过年;如果追不回,那就一起挣钱还债,总有一天能回深城过年。”

第54章

天气越来越冷,一路风景没有春江秋水也没有繁华簇开,冬天的风如同一个耄耋老人,拖着沉重步履,踉跄而行,拂落最后一丝生机,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似疏松的骨骼之音。

骆十佳的脸贴近车窗,想要看清外面的风景,谁知一口热气在窗上汇成一副抽象的图案,外面的景色成了模糊的萧瑟廓影。手指触上那片雾气,指腹下意识在那上面画了一个笑脸,那是小时候最爱做的事。

长安和骆十佳都坐在后座,长安一直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一车四个人饿着肚子,除了上厕所和加油,几乎一刻不停地开到了西海镇。

第二次来,不论是谁都轻车熟路,柴真真家后面那条沟渠因为温度太低已经结成了冰,泥泞的道路也变成了冻泥,走上去又硬又滑,比上次更加艰难了。

他们到的时候,柴真真正掀了帘子,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见到他们,柴真真也没有太意外,泼了水就进屋了,没有关门。

沈巡和韩东心系那笔钱,率先钻了进去。骆十佳跟在后面,她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长安始终蹲在外面,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不进去吗?”骆十佳问。

长安摇了摇头,有点难以启齿地说:“上次我那样对待她,她肯定很恨我,我不想进去激怒她。”

长安变了,没有了那些棱角,不再尖锐,会为人着想,相处起来也很温和。明明是变好了,可骆十佳却有点心疼,这一路的许多经历的都是那么艰难,长安却都撑了下来。人都是如此,因为痛而成长。

骆十佳张嘴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回头又看了长安一眼:“那我进去了。”

“嗯。”

骆十佳向台阶上走了两级,长安又唤了她一声。

“十佳。”她没有连名带姓的叫骆十佳,而是以一种朋友的方式唤着骆十佳的名字,骆十佳心头一颤。

“帮我带一句‘对不起’。”长安眼眶红红的:“我哥不在了,如果她愿意,可以跟我回西安生活。”

“好。”

……

柴真真的房子虽然简陋,但屋内烧了炕,总归是比室外要暖和一些。

柴真真对沈巡和韩东还算客气,大约因为他们都是长治的朋友,虽没说什么,但她这次还是好好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见骆十佳进来,柴真真又去拿了一个杯子,被骆十佳拦住:“我不喝水,谢谢。”

柴真真也不再坚持,回到炕上坐着,身上仍是那件军大衣,下摆穿得有些黑,大衣上还有两个烟头洞,看上去十分颓废。瘦削的她缩在大衣里,即使不说话也显得楚楚可怜。

“是长治要你们来的吗?”柴真真喝了一口水,视线还是低低的,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提到长治的名字,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见大家这个反应,柴真真抬起了头。

“他是不是和他前妻和好了?”想来柴真真一个人已经瞎琢磨了许久,说放下了,却从来没有真的放下过。

沈巡和韩东都低下头去,最后是骆十佳艰难说出了真相。

“他死了。”

“谁?”柴真真似乎没听清楚,也好像是没弄明白。

骆十佳握了握手心,又说了一遍:“长治……他死了……”

“噗嗤——”柴真真觉得骆十佳说得实在荒谬,忍不住笑了出来:“为了甩掉我,至于这么咒自己吗?不就分手么?我柴真真还会赖着他不成?”

柴真真手一拂,带倒了刚放下的茶杯,水顺着桌子流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扯了抹布擦着。

“你们走吧,回去告诉他,要分手就分手,不用在这编剧本。”

一直没说话的沈巡将一直揣在身上的汇款单拿了出来,放在她置物的矮柜上。

“他出事之前,给你汇了一笔钱,我们来是想问问你,这笔钱在哪里。”沈巡顿了顿声:“矿里出了事,需要钱来处理,这笔钱对我们很重要,希望你能帮忙。”

沈巡的话一下子就激怒了柴真真,她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们这意思是我骗你们,吞了你们的钱?”柴真真气极了:“我如今看病的钱都是我自己挣的,和他没有关系!他也没有汇钱给我!要真汇了我还会住在这里吗?你要他来,我们亲自对峙,看看他有没有给钱我!”

“他来不了了。”长安绝望的声音冷不防从门口传来。

她掀开了布帘,有些拘谨地站在门边,并没有往里走。她看着柴真真,眼中有潋滟的水光:“他们没有骗你。长治真的不在了。”

长安咬着嘴唇,半天才艰难发声:“他被人害了,人压矿里了。”

长安低低的哭泣声将屋内的气氛带向了前所未有的低落。连自诩坚强的两个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持续的沉默终于被一直没有说话的柴真真打断了。

她瞪着眼睛,她生病已久,双颊瘦到凹陷,瞪着眼睛的时候,眼珠子都仿佛要跳出来了。

“滚。”她突然就发了狂,将桌上的杯子向他们的方向砸来:“滚——都给我滚——”

……

不论柴真真如何发脾气,他们都不能放弃,这也许是最后的希望了,不到黄河,谁也不肯死心。

韩东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大约是烟草的味道太迷人,一贯不爱抽烟的长安也要了一根。

大家都愁眉不展,骆十佳站在沈巡身边,问他道:“打算怎么办?”

沈巡眉头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远处广袤的高原空地:“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真不在她这里,那就再想办法。”

骆十佳正准备再说话,一个鬼头鬼脑地男人穿过了很长的沟渠窄道找到了柴真真的家,见门口这么多人,还有男有女,一时也有点踌躇不前了。

他鬼祟地敲了敲柴真真的门,低声问着:“真妹儿在不在?”

如此亲密的三个字,却从一个面目丑陋衣衫破旧的中年男子嘴里吐出。不需要介绍什么,四人已经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滚——”屋内传来柴真真愤怒的声音。

男人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离开了,一路嘴里都在嘟囔着脏话。

污言秽语,让人听了就很难受。

一直等也不是办法,长安起身:“我去和她谈谈吧。”

“能行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长安眼眶红红的:“希望她还对我哥有几分感情。”

……

***

柴真真知道那四个人都没走。除了那个叫骆十佳的律师,其余三个都是长治这一辈子最在乎的人。他们说长治死了,光是听一听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才28岁,怎么会死了呢?

人在经受苦难的时候,支持着支撑下去的,往往是过去最最美好的回忆。至少有岁月可以回忆,也算不枉此生了。

近来身体越来越差,想来也是时日无多,说恨长治,最恨的不过是他不告而别。柴真真近来总是梦见他,梦见他说娶她的时候,那傻气的表情。

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

矮柜上有沈巡放下的汇款单。柴真真颤抖着双手看了一眼那张汇款单,单子上有她的名字,以及中间遮了几位的银/行账号。末尾的那几位数字,柴真真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这个账号不是她自己开的,也不是她常用的,熟悉的是,这个账号是长治开的,是给她开的。

开这个账号的时候,长治说,以后他有大的进账都打在这个账号里。不然他老婆知道了,肯定会闹着要分一半走。

他们这份感情说起来总归是见不得光,没有任何法律的保护。长治怕她受苦,总是处处为她着想。

过去她也曾为此感动,可她从来没想过真的要花他的钱,她原本也不是什么拜金的女孩。后来长治不告而别,她只顾着恨他,早忘了这事了。这账号留的是她以前的手机号,她到了青海以后换了手机号,也忘了去银行变更。

她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往这个账号打钱,又怎么会想到,打完这笔钱,他就不在了?

手上紧紧攥握着汇款单,胸口疼得几乎都不能呼吸了。

门口传来笃笃敲门声,“真妹儿”三个字被一个猥琐的男人用带着方言的声音喊了出来,柴真真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

几乎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吼出了一个“滚”字,剧烈的咳嗽因为激动的情绪几乎停不下来,直到那阵腥甜从喉头吐出来,落得她满手都是……

车上坐满五个人还是略显有些挤,沈巡一行人都有些紧张。柴真真这一昏倒真让人措手不及,要不是长安进去找她谈,甚至不会知道她的病情已经这样严重。长安和骆十佳小心翼翼扶着她,她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形,好像只有军大衣的重量一样。

这里路况也不算太好,坑坑洼洼的,颠簸不停,镇医院也没多远,沈巡却好像开了很久。

柴真真在抢救后醒来,好像将至大行,整个人形容枯槁,眼中灰混无光。

长安从水瓶里倒了些热水,用刚买来的毛巾沾了热水给她擦着手上已经干涸的血。柴真真一直没有说话,睁着一双没什么神的大眼睛任由长安摆布。

骆十佳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喝口水,她没有理会,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长安,良久,她才讷讷问道:“长治……他真的走了吗?”

“怎么会这样?”不等长安回答,她脸上已经倏然淌下了热泪:“老天是不是在耍我?他怎么会死?他不是抛弃了我,怕我拖累他吗?怎么会死了?这叫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对不起他,我做了那么糟的事,他是不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