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中,一干文武百官坐船做得胆战心惊,生怕起大风大浪,也不知道太子小岩突然传这样的命令把他们都叫到小岛上去究竟想干什么。还不是正式的皇帝,登基仪式都还没有举行,就先来了这么一出,要是日后登基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他们。

距离这一大批大船一定距离的前方海面上,几艘大船同样航行着。

小岩几次出海,对海上的大风大浪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被昨夜的那场暴雨惊吓到。算算时间,他们今晚应该就能抵达小岛。

百里西倒是没想到会下大暴雨,昨夜大船险些颠覆。

在船舱内简单吃了晚饭后,小岩独自一个人走出船舱,走到船头看看。

百里西的人连忙撑伞上前,“太子,外面还在下雨,船又有些颠簸,还请你返回船舱。”

“没关系,这点风浪算什么,比这更大的风浪我都经历过了。”小岩没有动,随着距离小岛越来越近,过往的一切如画卷一般蜂涌上心头,尤其是自己母后死在小岛上与自己亲手安葬她那一幕,这笔仇即便萧恒跪在他面前也无法化解与原谅,“吩咐下去,把每艘船上的火都熄灭,以免被岛上面的人看到,泄露了行踪。”

“可是,连这点火光都熄灭了,在这漆黑的晚上,茫茫大海上…”撑伞上前的人不免犹豫,“太子,要不熄灭大部分火光,稍微留一点点用来辨方向,也免得旁边的船不小心岔开方向航错了?”

“不用,相信再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岛上面的火光了,到时那就是最好的指明灯。另外,等快到的时候,吩咐人沿着小岛往旁边绕,我们在没有火光的地方上岸,避开岛岸边的人。”

“是。”撑伞上前的人见小岩语气依旧坚决,不再劝下去,将手中的伞递给小岩后转身退下,去将小岩的这一吩咐禀告给舱内的百里西听。

百里西点头,“就按他说的去做吧。”

撑伞上前的人领命,这才去办,最后的决定权始终在百里西手里。

不出半时辰,果然看见了遥远的前方有火光,在黑夜里极为明显。

以火光为方向,船继续前行。再过了个把时辰,几艘船绕开岛上的火光,在岛的另一边悄无声息靠岸。

“太子,到了,那你亲自去吧,老臣在这里等你。一旦你事成,或是遇到什么危险,就马上发信号弹,老臣立即带人前去接应你。”百里西在这时从船舱内走出,于细雨霏霏的昏暗中走到船头的小岩身后,然后将从衣袖中随身携带的那个信号弹拿出来递给小岩,还给小岩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上面早已涂了层剧毒。

小岩一一接过,收好,“那好,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着接应我,千万不要让那妖女发现了。她的武功极高,就算这里的所有人全部加起来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太子放心,老臣明白,老臣会小心的,留在这里没有人会发现。”

小岩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一个人独自下船就一路朝岛内深处而去。

“你们几个立刻给我跟上去,但别跟太近,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一旦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来禀告。”百里西看着,接着对旁边几人吩咐。

旁边几人领命,迅速尾随上去。

“另外,再过来两人,你们分别去查看一下那夭华的动静和想办法找到与联系之前被困在岛上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听候我吩咐。”

“是。”依言上前的两人连忙拱手,也迅速去办。

百里西随后返回船舱,到船舱内休息与静候消息,浑然不知文武百官都已在赶来小岛的半路上。

而与此同时,乌云那边倒是收到了飞鸽传书,一只白鸽突落船尾的甲板上。

甲板上的人看到,其中一人立马上前抓住白鸽,取出白鸽腿上捆绑的小竹节内的字条,送进灯火通明的船舱给乌云,“少主,这是刚刚收到的,是南耀国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乌云不发一言地接过。

坐在对面喝茶的夭华看在眼里,并不开口问。自从昨天白天在船舱底下的房间内半强迫他似的温存缠绵后,他们之间似乎又有了一层隔阂,她能感觉到他又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乌云看完,主动递给夭华,并道:“南耀国文武百官都在赶来这的路上了。”

“哦?是吗?谁下的命令?”夭华不接,他都已经说了不是吗。

“说是萧岩的命令,每个官员都收到了萧岩让人突然送回去的指令。算算时间,他与百里西在这个时候也该到了。至于这些文武百官,根据这张字条上面写的关于他们上船启程的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会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乌云话音刚落,一迅速回来的人快步进入船舱,就对着乌云禀告道:“少主,南耀国太子与百里西在岛在另一侧靠岸了。那几艘船上,都没有点火把,要不是属下按少主的命令提早等候在附近的岸边,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还有,那几艘船靠岸后,南耀国太子率先下了船,一个人进入岛中,后来百里西派了几个人在后面跟着,还派了人到这边来查看与联系被困在岛上的人。”

在岛的另外几处岸边提早等候的人,收到这边有人已经看到船靠岸的消息后,在后面也纷纷回来,回到船上,等候乌云进一步命令。

乌云没有说话,看向夭华,后面要怎么做由她决定。

夭华笑,“这么说来,好戏应该在明天的这个时候了。那好,既然还有时间,所有人就姑且先好好休息休息,权当养精蓄锐,本宫也一样,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说完,夭华看了眼乌云,起身一个人回船舱底下的房间。

回来禀告的人一愣,抬头看向乌云。

乌云不说话,起身走出船舱。关于夭华的怀疑,他当然察觉到了,在昨天初听她说出“孩子”两个字前他真的没想到她竟然会想再要个孩子,毕竟她之前并没有丝毫这方面的表现与流露,或者说是他并没有看出来。现如今,小云儿的去向如何,他依旧不知,尽管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恢复了这么久,但她还是不肯明明白白告诉他。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细如牛毛,天地间黑沉如墨。

回来禀告的人见此,转身离开船舱,将夭华的命令对所有人传下去。

房间内,夭华耐心等了良久,也不见乌云进来。对小云儿那么疼爱,把小云儿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却怎么也不肯再要一个孩子。这段时间以来,她自以为她已经重新把他看透彻了,也以为他掉进了她设的温柔里步步沦陷,但现在从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孩子事件”中看来她还是没有看懂他。

时近黎明,乌云才回房间。

夭华一夜未睡,乍听到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转身面朝里侧,不露声色地闭上眼。

乌云反手关上门,轻步走近床边,在床沿坐下,看向夭华侧颜。

夭华不动,气息平稳如初,没有任何变化,不让乌云察觉出来。

乌云坐了很久,也看了夭华很久,始终不言。

直至天色大亮,乌云离开。

夭华在关门声中转过身来,看向关回去的门,脸色止不住下沉。

不久,伺候的人送水过来,在门外等候。

夭华起身洗漱,“对了,今天几号了?”

“回宫主,今天十三。”将水端进来后正要出去的人连忙停下脚步回道,不解夭华为何突然这么问。

“原来都已经十三了。”她的月事多年来一直都不准,但最近几个月倒是好了很多,时间虽算不得十分准时,但也就相差那么一两天。这么算起来包括昨天在内,这几天都是她的排卵期,是最有可能怀孕的时间。

将水端进来的人等了片刻,“宫主,不知宫主您还有没有其他要问的?”

“没了,你且出去对你们少主说,本宫突然身体不适。”

“这…”将水端进来的人不由错愕。

“怎么,本宫的命令,还需要本宫再重复一遍?还不快去!”夭华沉声。

将水端进来的人顿时忙不迭点头,尽管心头的疑惑更多。

夭华随后丢下手中洗脸刚洗到一半的锦帕,回床上躺下。

乌云很快到来,虽然已经问清楚怎么回事,前去向他禀告的人也如实回答了夭华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说着,乌云在床边坐下,就要为夭华把脉。

夭华将手抽回来,避开乌云的手,“你先去把门关上。”

乌云不动,看着夭华。

“如若你不介意被人观看,本宫自然也不介意。”夭华随即一把扣住乌云的手腕,将一动不动的乌云往床上一拽,再一个翻身将乌云压在身下,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虽然按时间算昨天也是她的排卵期,并且她并没有吃他安排的任何东西,但还是不能肯定一击即中,所以这两天还是得继续努力。

乌云猝不及防,推开的房门还大大开着,就要推开夭华坐起身。

“别说你现在想抗拒本宫了。如果真的如此,那本宫可要好好找其他男人试试了,看看本宫的魅力是不是还在?”压制住乌云的推拒,夭华低下头贴近乌云耳边低语,气息故意撩拨在乌云耳边。要不是为了救小云儿,他以为她还会想和他上床,和他演戏吗?总想着等一切事成,又成功将他引得步步沦陷后,给予他狠狠还击,彻底离开这个世界,让他再也别想见到她与亲生儿子一面,但眼下看来这一步要完成的时间实在比她预期还要久,至少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再次怀孕。

乌云面色倏然一沉。找其他男人试试?她敢!

“反正好戏到晚上才会正式开演,与其将这一天时间都花在等上面,倒不如做些心身愉悦的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小云儿再过几个月就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在他回来之时,或是在他回来后不久,本宫委实想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伴随着话,压在乌云身上的夭华腾出只手来,开始解乌云腰带。

乌云忙按住夭华的手,他不是抗拒她,只是与她之间断不能再有孩子。她现在这样紧逼,绝不像她以往的性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不想激起了她故意与他作对,于是越发想要个孩子。

“难不成你真想让本宫找其他男人去试试本宫的魅力?”话落,夭华突地松开手,就作势起身离开。

乌云立即反手一把把夭华拉回来,再一个翻身反将夭华压在身下,并隔空一掌将敞开的房门关回去,沉默了下片刻随意编出个借口道:“你现身的身体,我早已经为你看过,你实在不宜再生孩子,我们有小云儿一个就够了。”微微一顿,乌云接着趁机再一次询问,“小云儿几个月后真能安然无恙归来?”

“你的医术,就是死人也能医活。就算本宫身体真不行,你就没办法调理好?这些借口,你想骗谁?”夭华当然不信乌云不肯要孩子的原因只是这么简答。

“就算如此,可我也毕竟不是万能的,就拿小云儿来说,这么多年来我也没办法医治好他。倒是你的那个神秘人,他的能耐不小。”

“那改天让你们见见面,切磋切磋。现在,本宫就在这里,本宫想要你,你要吗?”吐气游丝,红唇轻勾,双手搂上乌云颈脖,诱惑之态显而易见。

乌云略犹豫,但身体已然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夭华笑,双手手臂一个用力,把乌云的头强行拉下,就主动吻上去。

整个一天,船上人谁也不敢随意下船舱打扰。

入夜,文武百官乘坐的船距离小岛越来越近。

而此时的皇后墓地,场面还在僵持中,从昨天晚上一直僵持到现在,丝毫未变。一眼看去,月光下,只见萧恒一个人站在墓前,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覆在墓碑之上,一身黑衣与蒙着脸的澹台玥则始终将到来的小岩挡在数丈之外,不让小岩靠近萧恒与墓碑一步。

小岩武功不行,年纪还小,根本不是澹台玥的对手,一时间怎么也没有机会上前半分,即便故意绕开准备从另一边走近这面前的黑衣人也都时刻跟上来拦截。期间,他不是没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萧恒喊话,但萧恒全都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他一次,让人都快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耳聋了。

暗中跟着的人,时刻将情况传回去,前前后后已经不知道回去向百里西禀告了多少次。

百里西不急,仍在船中等候。一天一夜的时间,没想到小岩小小年纪竟能坚持得住。

月上中梢,安静中自小岩来了后没有理过小岩一下的萧恒,终于开了口让澹台玥让开。

澹台玥点头,即刻收手退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

小岩这才得以走近墓碑,一双紧握成拳的手几乎已经快握成石块,“我说了,你这一辈子都不配再站在母后面前。”

“我听到了。岩儿,这整整一天下来,父皇的悔意你也亲眼看到了,你还是不肯原谅父皇?”萧恒没有回头,仍旧单手覆在皇后的墓碑上,在此之前是之所以故意不让小岩走近,只因为他算好的时间还没有到。

“原谅?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母后能从这里活着爬出来,别说是原谅了,要我反过来跪你面前求原谅我也愿意。”小岩顿时嗤笑不已。

“那么,在你母后的墓碑前亲手杀了朕,是不是真的会让你好过一点?”萧恒闭了闭眼。

“是吗?你真肯?呵呵,说这样的话,你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小岩,还像之前那么好骗?”

“是不是骗你,你试了不就知道了。朕如今,是真的后悔当初那么对待你与你母后。要是再给朕一次机会,朕可以发誓,朕绝对不会再那么做,相信朕…咳咳…算…算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你母后确实没办法再活过来…”

“的确。那么…”匕首瞬间拔出,人已近到萧恒身后的距离,锋利的刀身霎时从后方刺入萧恒,一下子没入萧恒的身体,只余刀柄在外面,下手毫不留情。

萧恒不由闷哼一声,但依然没有动,也没有转回头。

小岩诧异,没想到萧恒竟真的不躲,手一颤后不觉松开刀柄。但尽管如此,小手上还是染上了血,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退到远处的澹台玥看着,就要上前,但飞快地迈出两步后还是停了下来,因为萧恒之前有明确吩咐,他也已经亲口答应了他。

“你真的不躲…”

“如果这一刀还不够,你可以再来一刀。”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不躲,这不是真的…你还是在演戏…”

“戏,演一次就够了,那一次已经让父皇悔不当初,现在宁愿用一切来换。”萧恒失笑,血开始从唇角溢出,沿着下颚一滴一滴滴落,“这两天,从抵达这座小岛后开始,父皇就一直站在这里,没有离开,一个人对着你母后的墓碑静静地想了很多很多,比在皇宫内时想的都清楚,全是关于你与你母后的。岩儿,以后父皇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个人要加倍小心,切不可被人利用。今晚的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南耀国的新任皇帝绝不是弑父之人。另外,你的皇姑,在当初父皇那么对你与你母后的时候,她一再向父皇求情,让父皇派人找回你们,你登基后记得好好对她,千万不能伤她半分…”

“你别说了,我不听,我不信,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岩儿…”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听…”

暗处隐藏的人,在这时已然迅速回去将这一切禀告留在船上等消息的百里西。而夭华与乌云那边,自然也已经有人去禀告。

萧恒话还未完,几次被打断,从小岩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此刻的激动与抗拒,终转过身看向他,“还有一句话,你无论如何要听,那就是朕从来没有怪过你,也不会怪你…”

“我都说了,不要再说,我的话你听不懂吗?你再说…我让你再说…”猛地一把拔出萧恒背后的匕首,小岩颤抖地后退,暗红色的血顷刻间沿着血淋淋的匕首滴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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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萧恒顿时身体一晃,一口大黑血喷出,幸好一只手还覆在墓碑上,勉强稳定住身体,“咳…咳咳…”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也别想用这么些废话来博同情,这一招没有用。呵呵,你看你,就连你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可想而知里面那颗心了…”

“咳咳,岩儿…”

“别再这么叫我,你不配,母后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这些话,错信了你才死的。你看,母后现在在看着呢,她也想你死,想要我亲手杀了你为她报仇…你跪下,你给我跪下,跪在母后面前…我叫你跪下,你听到没有?你给我跪下,跪啊…”仍旧越说越激动,不管是对萧恒这个人还是对他说的话,小岩都始终抵制到极点,并再一次冲上前,对着萧恒又是打又是踹,满腔愤怒地想让萧恒跪下。

退到远处的澹台玥看到这里,实在没办法再忍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踢踹萧恒的小岩一把拉开,什么答应不答应的都暂且一股脑儿抛一边去,“太子你够了,他毕竟是你父皇,你快停手。”

小岩猝不及防,被拉开的一瞬间整个人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踉跄后退,狼狈跌倒,倏然摔个四脚朝天,“怎么,终于不再装了?要叫人出手了?呵呵,你的戏演得可真的是不怎样,哈哈…”

“你亲口答应过我的,不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走近一步,你要说到做到。你走,离开这里,马上…”见小岩跌倒,萧恒忍不住想上前去扶,但抬步后又停下,虚弱得已离不开墓碑的支撑,只得转头咳嗽地看向冲回来的澹台玥。

澹台玥当然记得自己答应了萧恒,也知道自己确实该说到做到,可是刚才他真的已经一忍又忍了,不知道再忍下去跌倒在地的人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可是,太子他…”

“没有可是,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由我们父子自己解决,就算他今晚真的在这里亲手杀了朕,朕也心甘…心甘情愿咳咳…”强硬地打断澹台玥,萧恒的语气明显越发坚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澹台玥还想说什么,依旧不肯走。

跌倒在地的小岩又是一笑,握着满是血的匕首爬起身,“演,继续演…”

“你走吧,就算是朕求你了…”

“皇上…”

“难道你连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最起码的向自己妻儿赎罪也要阻拦吗?朕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皇帝,也没有想过再回南耀国去,你就当是成全朕,成全一个做父亲与做丈夫之人最后的心愿。走吧,不论再发生什么,你也都别再回来…咳咳…”本就已经越来越剧烈的咳嗽,还在不断加剧,喘息也越来越急促,萧恒面色惨白。

澹台玥听萧恒这么说,突然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反驳,只余那双手一寸寸紧握成拳,最后再僵持了片刻后终转身离开。但与小岩擦身而过之际,余光忽然不经意间瞥见匕首上的血,澹台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那血很黑,显然血中有毒,或者更准确说匕首上有毒,萧恒中毒了?

意识到这点,澹台玥才刚刚终于决定离去的脚步倏然一停,蓦地再转回头。

萧恒还是不变的态度。

澹台玥看出来了,看来萧恒早已经知道匕首上面有毒,但他还是要让他走。

一时间,墓碑、儿子、妻子、丈夫、报仇、赎罪…一系列字眼被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更加清晰地串在一起,摆在澹台玥面前。在这样瑟冷的月光下与孤独的小岛上,澹台玥看着看着,忽然有些更加明白萧恒此时的心情了,自己仿佛也已经被串在其中,“皇上,你说得很对,没有人可以阻拦也没有人能忍心阻拦一个身为父亲与丈夫的人要向自己妻儿赎罪的那份心。可是一个复仇心如此强烈,手段如此卑鄙歹毒的人,皇上就真的放心将整个南耀国交到他手里?逝者已矣,大错既已铸成,后悔乃人之常情,但该冷静的时候还是得冷静,千万别因为过往的错再对不起更多现在与将来的人,比方说南耀国历朝历代的先皇和南耀国子子辈辈的百姓。”言尽于此,能说能劝的也都已经在这,最后还是得由萧恒他自己思量,澹台玥转身离去,这次终不再回头。

“怎么,这也是事先编排好的说辞?故意说给我听?萧恒,为了这出戏,你可真的是煞费苦心了。其他人呢?把其他人也都叫出来吧,挨个的来,把我说得再狠毒一点,就把我当成南耀国的千古罪人来骂,来啊…”从一开始就不信,也从来没有信过,在澹台玥留下这么长一篇长篇大论后离去的背影中小岩止不住大笑特笑起来,“什么叫逝者已矣?什么叫该冷静的还是要冷静?萧恒,你可真的是会自欺欺人。是不是这样说你心里就会好过一点?是不是这样说你就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是不是这样说母后的死就白死了?”

萧恒再度闭了闭眼,血还在沿他后背的伤口不断往外流。

收到消息赶过来的夭华,正好听到澹台玥的这番说辞,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晓以大义的一面,倒是略有些令她意外微。而小岩,已然走向极端,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皇后想看到的。

“宫主,那些到来的侍卫…文武百官他们…”一个人箭一般从后面追来,近到夭华跟前后连忙小声向夭华禀告,后面的话消失在夭华耳中。

夭华闻言,薄唇若有若无轻勾,小声交代,“和之前一样不必阻拦,就当没有发现,还有让你家少主的人都退远点,包括你在内,别让那些文武百官与侍卫们发现。”

“是。”追来禀告的人拱手,快速退下。

夭华接着继续驻足观看起来,并不急着走出去,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留在船上静候消息的百里西总算听到令他满意的禀告,从另一个方向带着人迅速到来,几乎与夭华前后脚到,同样听到了澹台玥与小岩说的话。

待距离墓碑前的萧恒与小岩只剩几丈远,一览无余地将前方的情形都尽收眼底后,百里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身后跟随的一大干人暂且停下,他自己一个人继续走近,直至走到萧恒与小岩跟前,表面上对萧恒拱手,“皇上,好久不见了,不知你可还记得老臣?”

“百里西?你怎么会来这里?”萧恒脸上闪过丝诧异之色,话语听上去有些脱口而出。

刚刚重新退远的澹台玥听到动静回头,一眼看到带大批人马到来的百里西,同样诧异。

这时,就在百里西的对面,也就是墓碑前的萧恒与小岩身后方,又出现一批人马。这批人马不管是在穿着上,还是在其他地方,都与百里西身后带来的人马一样。

百里西看到,对整个大局登时越发有把握,连最后一丝顾忌也扯了下来,再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也没有什么好装的,似笑非笑地对萧恒回:“自然是陪太子来的,一来保护太子,二来助太子一臂之力,三来也算是见皇上你最后一面,也免得落下与皇上你同样的遗憾。”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恒顿时勃然而怒,紧接着又怒又震惊,难以置信地道:“是你,是你唆使太子来这里杀朕的?所谓的深居简出、不理朝政,也都是你精心装出来迷惑朕的假象?”

“皇上,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子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究竟是谁一手害死皇后的,也知道要为自己母后报仇,这是人之天性,‘唆使’两个字多难听?至于说装,你也不赖,还记得你当年没登基前的情形吗?当然,老臣更愿意把这种‘装’说成是城府,当时真的是连老臣都被你骗过了,以为众皇子中你登基为帝对百里家最有利,也是老臣终于可以展开手脚之时,可没想到到头来却被逼得不得不继续蛰伏等待时机,这一等便又是多年。但老臣想不到的是,聪明如你,竟然也会自掘坟墓,可真的是个难得的情种。”

“那朕与你算不算是扯平了,皆对对方看走了眼一次?”

“但站到最后的人是老臣,不是你。”

“不,站到最后的人是朕的儿子,是南耀国的太子…”

“一个亲手弑父的太子,一个要隐瞒全天下人的污点,这样的把柄被老臣拿在手中,萧恒你觉得你这个儿子从今晚要不要乖一点听老臣的话?是,没错,接下去坐上皇位的人,的确还是你的儿子,南耀国名正言顺的太子,但那皇位之上从今晚后是该多加张椅子了。南耀国的江山,你放心,老臣这把老骨头会一直为你看护着的,你可以安心上路了。”蛰伏了这么久,被萧恒压了这么久,这口恶气在今夜总算可以出了,百里西止不住越说越笑,也更加肆无忌惮,那种胜利者在失败者面前的嚣张炫耀,多年来就为这天。

“你…”萧恒再怒,一个气息不顺咳血不止。

小岩后退一步,手中染满血的匕首在这时“砰”一声落地,看向百里西,“这就是你的目的?你说动我,让我来这亲手杀他,就是想拿捏住这个秘密从今晚后一直要挟我?”

“现在才知道,晚了,当时你真应该听那个小丫头的话,她可想得比你清楚。不过,你这一辈子是别想再看到她了,老臣委实不喜欢太子你身边有个聪明的人。”一个长都还没长大的小子,竟然让他对他一再弯腰。不过无妨,这些同样已经成为过去,日后都只有他乖乖对他弯腰的份,百里西在笑,已然把小岩当成手中的傀儡。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小岩面色骤变,猛然冲上前什么都不顾就要杀百里西,几乎不敢想许敏现在的情况。

“当然是命人送她一程。难道太子你忘了,是你自己让她离开皇宫的,这个机会也是你亲自给我的。”话落,百里西一把推开缠上来的小岩,将小岩用力推倒在地。

小岩怒极,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就猛地爬起来再冲上前,刺向百里西。

“不自量力!”百里西冷笑,就一脚踹向冲过来的小岩。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石块倏然飞射而出,快若闪电射向百里西的腿。

百里西一惊,连忙收回脚先避开石块。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返回来的澹台玥趁机一个快步上前扣住小岩的肩膀,将小岩带过去就护到身后。

小岩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萧恒的咳嗽声一下子变得更剧烈了。

“这可真的是父子情深。明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毒,又受了伤,看到儿子有危险还是不惜身体出手相救。”如何会看不出来刚才那块石子是萧恒射出的,面前这个护他的黑衣人与他倒是配合地默契,“但有什么用?你以为你这样他就会原谅你了?再说,事到如今就算他原谅了你又怎么样?解药只有我有,你顶多只剩一炷多香的时间。”

“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