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墨按了灯掣,室内一下子明亮起来,只是,色彩单调的,除了黑色便是白色。

“韩君墨,你当自个儿是斑马呢。”

俏皮的声音,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

他心里猛的一震,好一会儿,才舔了一下上腭,把外套丢在沙发上,衣服滑到地板上,他只是看了一眼,解开袖扣,继续脱着衣服。

橱柜里有一瓶龙舌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屋子里不乱,事实上,负责打扫的阿姨把这儿整理的很干净,可他却有种无处下脚的错觉。屋子里真静,静的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三叔说,你父母亲已经不年轻了。

岂止是父母亲不再年轻,他也不小了。三十三岁,怎么着,也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这时手机响了,在外套口袋里。他弯腰,捡起衣服,随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秘书欧阳,提醒他明天的行程。

他轻轻挠着额角,想了想,说:“明天上午我有事,你帮我重新安排。”

得到回应后,他把手机随意的放在桌子上。他靠着沙发,眯着眼睛,分明是惬意的姿势,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他抬手,遮住了眼睛。

文清喜欢上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坐在这樱花屋的软座上,舒适的感觉让她微微的闭上眼睛。好像有些犯春困呢,她想。

柯知涯打量眼前的甘文清,看年纪,比自己要小。韩伯伯说,这是他收山前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了,专业能力强不说,性子还颇合他的心意。早些年,甘家出了个甘文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优秀的缘故,他这个妹妹,倒显得默默无闻的。

“你好。”文清睁开眼睛,站起来,“请坐。”

“我来的有点儿早。”文清笑了笑,她看见柯知涯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了些血色,气色明显的比前一日好了许多,她也跟着,轻松了点。

“甘小姐,我知道,韩伯伯让你代理这个案子,其实是难为你了。”柯知涯端着杯子,并没有喝,纤长的手指缓缓的摩挲着杯身,目光也有些飘远。

文清看着她的小动作,踌躇了片刻,终是没有出声。

柯知涯咬了咬牙,看着文清,冷静的说:“下面是属于你的时间,我会尽量配合你。”

文清看着她,沉吟片刻,然后说:“柯小姐,我想知道你的要求,还有,底线。”

柯知涯的手顿了一下,放下杯子,说:“没有,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让我离婚,让我离开他。”

她的语速有些快,胸膛的起伏告诉文清,柯知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

文清看着柯知涯,看了一会儿,然后她说:“你觉得对方……”她顿了顿,提示道,“有没有不轨的行为。”

柯知涯沉默了片刻,摇头。

【01】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 11

文清没有说话。她从柯知涯表情还有犹豫的口吻上,判断自己并没有听到实话。文清想告诉柯知涯,如果对方有过错,她作为无过错方起诉离婚,便会对她会非常有利。

柯知涯乌黑的眼睛有些无神,文清眯了眼睛,又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她抿了唇,看着柯知涯,说:“例如家庭暴力。”

“没有。”柯知涯摇着头,“什么都没有。”

那样子,更是没有刚才的冷静。她掩饰的很好,可文清知道,她很难。艰难的走在离婚的路上,艰难的坐在这里,艰难的听自己问这些问题。如果可以,她非常希望柯知涯能哭出来,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在她面前,柯知涯不需要这样冷静自持,她有些难过的想。

文清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柯知涯。柯知涯怔了一下,微笑,接过来擦了一下鼻子。

“我知道了。”文清忍住想要握住她手的冲动,说,“你还好吗?”

柯知涯有多爱那个人,她清楚,她比谁都清楚。她也清楚,她现在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田冬升花名在外,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大学都还没有毕业,柯知涯便回家里偷偷拿了户口本,不管不顾的,就这么悄悄的去登记了。这么早结婚不是什么好事情,闹的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况且,田冬升好是好,未免……那时候,长辈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劝的。补办婚礼的时候,想着要低调,也的确在低调,尽管如此,宾客的阵容仍是浩大的叫人震撼。

“我还好,谢谢。”柯知涯抬手摁了一下眼角,脸上不免带了些凄然,“只是觉得对家里人,很抱歉。”

“家人,不就是任何时候,都在你身边,不需要谢谢,也不需要抱歉的么?”文清低着头,用小银勺轻轻的搅着咖啡。

柯知涯听着,沉默了片刻。

“谢谢你。”她看着文清。

文清抿着微微发干的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服务生已经端着东西上来,于是,她说:“我点的……吃这些个小零食可以让心情变好,你试试。”

柯知涯看着碟子里的覆盆子果脯,笼着淡淡的金色阳光,色泽诱.人。她用签子挑起一个来,看了看,不禁一笑。

她一口气呼出来,眼神有些飘远:“甘小姐,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有个妹妹,她也是,很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儿。”

“我们感情好的,可以无话不谈,睡在一张床上,挤一床被子,夜里凉,两个人抢被子,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准儿要感冒。”

柯知涯黑溜溜的眸子盯着签子上串着的覆盆子,送入口中,不知怎的,唇角渐渐有了笑意。

文清口里正嚼着覆盆子,听着这话,胳膊肘倚着沙发,半晌没动。

昨晚睡得晚,今天差点没睡死过去O(∩_∩)O~

抱歉,更晚了~

【01】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 12

韩君墨把车子停在胡同外面,拎了东西便下车。路上遇到警卫员,警卫员说,首长前儿个还念叨您来着。他问,老爷子身体怎么样?警卫员笑呵呵的,说,硬朗呢。

他踏在这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两边是一溜青灰色的墙面,四下里看,空荡而安静,远远还能看见几颗高大的杨树。

这静默的胡同,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警卫员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的叹了一声,并没有打扰他。

韩君墨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院子门口。他整了整色,微笑。

“爷爷,舒爷爷!”他朗声叫人。

“是君墨啊。”舒鹤渊应着,右手拿着一个紫砂壶,走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韩君墨进屋了才发现还有人在,心里倒也不惊讶,微笑着,问候道:“姑姑。”

“真难为你了。”舒维黎看着韩君墨,心里有些宽慰,有些感慨。

韩君墨微笑。

“调令下来了吧?”舒鹤渊扬着白眉毛问。

“是。”韩君墨知道,自己虽是刚刚拿到调令,在这位老人眼里,却不是什么秘密。

“回来后,还没着家吧?”舒鹤渊问。

“是,但是,我跟爷爷、三叔都见过面了。父母亲因为都有外事活动,还没能看见他们。”韩君墨应着。

“君墨,按说,这话不该我这把老骨头说,你常常来看我,替晴晴尽孝道,我很高兴。可爷爷今天也得在这儿跟你说一句,你甭怪老头子我多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就只说这一回。”

“你也知道,晴晴的父母走得早,她是我一手带大,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儿。我常常想,这丫头,到底是没有这个福分啊,她要是……你是个妥帖的孩子,把她许给你,我也是放心的。”

韩君墨听着这些话,脸上的笑容浅了些,他看着老人的脸色,对于接下来的对话,他大抵是心中有数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这要搁别人,孩子都会喊人了。”舒鹤渊叹了一口,面沉如水,“我年纪大了,眼神儿也大中用了,可我心里看的清楚,你的心思,我明白。可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人哪,还得朝前看不是?”

韩君墨略略低下头,不语。

“我听说,知涯的事情,你麻烦你三叔了?”舒鹤渊看着韩君墨半晌,目光平静无波。

“没有……”韩君墨寻着合适的词,“三叔已经收山了,负责代理的,是三叔的一个学生。”

舒鹤渊动了一下眼皮子,口里缓缓的“唔”了一声,说:“我认得她。”

“您认得?”韩君墨有些诧异,甘家与舒家少有往来,甘文清更是小辈,不知道舒爷爷是怎么认得她的,他心里有些异样的感受。

舒鹤渊“嗯哼”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等下有空儿吧,就在我这儿吃饭。”

“喝一盅?”韩君墨笑笑,眉头一舒。

“行,喝一盅。”舒鹤渊哈哈大笑,显然十分开心。

【01】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 13

韩君墨记得自己没有喝多少酒,可脚下的步子却有些飘忽。从舒家出来后,他拨了欧阳的电话。自己倚着一颗合抱粗的杨树,从兜里摸出了烟盒。

他低头,点燃了一根烟,打火机里喷出来的火苗发出呲呲的声音。

“韩君墨,我要告诉韩叔叔,你偷偷吸烟。”

眼前似乎有一双乌亮的眸子,秀气的鼻尖儿皱巴巴的。

这个爱打小报告的丫头!他心里是有些尴尬的,一时没动。那张纤柔的脸上霎时泛出得意的笑容,笑容越来越深。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狡黠。

“怕了吧。”她呵呵的笑,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很是好看。

她趁着他走神的空当,从他手里夺过烟,跑开了,在垃圾桶上摁灭,再扔进去。

“哎,你……”他还来不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韩君墨,这谁呀,挺漂亮的。”

他皱皱眉,她哪儿漂亮,他有些不悦,低声“哼”了出来,说:“不认识。”

她看着他,表情有些呆呆的,黑黑眼珠子失了光彩一样,像是被水淋了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他抬手擦了一下鼻尖,被她的样子闹的有些不自在。

欧阳刚到胡同口,就看到了韩君墨,神情如常,默默地抽着烟。

“走吧。”韩君墨站直了身子。

“韩市,低耗能工业区那边安排您参观,两点出发,您……”

“不必了。”韩君墨抬起腕子看了一下时间,点点头,“现在就出发。”

韩君墨扣好了安全带,想着待会儿少不得要动脑筋,便靠着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手机座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有短信。

韩君墨睁开眼睛,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屏幕里跳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裹着嫩黄色的小毛毯,一张小脸,肉嘟嘟白嫩嫩的,粉红的小舌吐出来一点,下面是一行字:干爹,这是妹妹图图。

韩君墨挠了挠下巴,笑着撇撇嘴,心说,真不怪小宝,温浮生这家伙有时候的确让人羡慕,有这一对儿女,还有什么可愁的。

欧阳看着笑出来的韩君墨,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快到目的地时,韩君墨吩咐欧阳把车子停到当地农户的院子里,自己则下了车,问了路,知道工业区便在前边。在韩君墨刻意的闲话中,有热心的村民告诉韩君墨,去年果园的收成不尽人意,大抵是与工业区污染少不了关系。韩君墨与欧阳绕着小路,走了大半个村子,这些村民看他们衣衫整洁,气定神闲的,只当他们是在游山玩水找找消遣。

两人正走着,看见前面有法院的车,韩君墨站定了,欧阳看了他一眼。

文清半瘸着腿,慢慢站直了身子。

春日的暖阳柔和的勾勒出他的轮廓。明亮坦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无惊无喜,没有任何的表情。

“甘律师,上车。”副驾驶座位的窗户缓缓降下来,坐的是中院的一位法警。

后座的门打开,邢朗下车,语气温和:“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谢谢。”

文清轻轻的垫了垫脚,上车前,朝着韩君墨笑了笑,算作打招呼。韩君墨不着痕迹的点点头,移开了视线。

【01】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 14

文清与邢朗坐在后排。

车子里很暖和,加上文清,一共四人。法警小李用保温瓶倒了热水,递给大家。

邢朗端着纸杯子,想着刚刚那个身影,分明是很熟悉的感觉。

文清揉着脚,前面的干警与司机一直闲话,不时的也回头与她交谈。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过来送举证通知的。文清心想,真是巧,她是过来见当事人的。她看了一眼自己的鞋,从樱花屋出来后,便直接打车过来这里,图省事,并不曾换身轻便的鞋衣。

小李见文清一直弯腰揉脚,转过头来,说:“甘大状,真没见过您这样儿的,来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儿还不带开车的,我们这大老爷们儿的坐在车上还得晃悠一路呢……你们这些女人啊,走哪儿都离不了这高跟儿。哎,就说我那女朋友,穿高跟儿逛街,跟踩高跷似的,回来脚后根儿都得红的跟什么似的……”

文清笑起来。

“破皮了吧。”一直沉默的邢朗忽然开口问道。

文清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回去贴个创口贴,没两天就好了。”

前边的司机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本正经的说:“所以说最毒妇人心呢,这话没错儿啊,关键是你们女人,首先对自己就够狠。”

文清笑笑,并不接话。邢朗与小李,俩人几乎是同时,大笑了起来。

邢朗盯着文清,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身影是谁。

韩老三。

是了,下去历练这么些年,也是时候回来了。

文清下车之前,小李叫她,“甘大状,说真的,您这回去,得好好歇着。”

“好,谢谢你们啊。”文清下车,摆着手,跟他们道别。

车子摁了两下喇叭,绝尘而去。文清转身朝办公楼走去。她这会子才觉得,每走一步,脚脖子都钻心窝子似地疼。

她想着刚才见到韩君墨的情形,看他的表情,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再联想他陡然出现乡下农场,她深深的呼吸,脑子转的非常快,心里便有了数,索性不再继续深想。

有同事跟她打招呼,文清挑挑眉,强打起精神来。

进了办公室,从柜子里拿了一双备用的棉布鞋换上,她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甘律。”

文清抬头,廉洁倚着门框,笑嘻嘻的看着她。

“有古怪。”文清不再看她,从公文包里把文件资料拿出来。

“是有古怪。”廉洁走进来,扬了扬手里的小纸盒,“脚又疼了吧,您瞅瞅,您瞅瞅。”

文清张眼看过去,一盒创口贴。她接过来,不假思索的拿了一片,小心的贴到脚后跟。

并不等文清开口,廉洁那张嘴,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刚刚有人送到前台,只说给甘律师。”

“哎,这到底谁送来的,您就当真一点儿不好奇。”廉洁一脸没趣的表情,“您是不当回事,我这儿可吊着呢,痒痒。”

文清笑出来,看了廉洁一眼。

4年一次的2月29,珍惜与你们相识的缘分。

【01】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 15

廉洁凑近了,见她脚后跟都磨的红紫一片,不禁吸了一口冷气,目光又落到文清的棉布鞋上,口里不禁啧啧啧的。

文清眼皮都没抬,笑道:“看不上了不是,内联升的鞋子,可不比你脚上淘来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