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墨从架子抽了几本书下来,就听君南“别介”了一句,沉默片刻,又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小子,不正经的。

韩君墨翻着资料,君南已经收了线,在他对面坐下。

“三哥。”

韩君墨没看他,只是抬了抬下巴,“门在那边,自个儿出去,立时的。”

君南打量他,见他低头垂眸,半边脸都隐在阴影里,蓦地就笑出来,说,“哥,你在紧张什么呀?还跟我装……”

韩君墨站起来,迅速的看了君南一眼,面无表情的把书放回原处。这模样,倒把有心开他玩笑的君南弄的一怔。

君南又在书房里磨蹭了一会儿,大概自己也觉得无趣,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走的时候,他带上了门,见韩君墨的脸色比阴影还要黑,忍不住撇撇嘴笑。

韩君墨按了按天明穴,这几日看了不少文件,眼乏的很,他闭了一会儿眼。

可能是连着喝了两杯酒,心中纷纷扰扰的,心跳也仿佛加速了,大脑却变得迟缓,让他突然想就这么好好儿的休息休息……

在那个暮春时节,江南的果园,桃花梨花,开的盛极将衰。树底下花瓣缤纷,枝头上花儿盛放。蜜蜂嗡嗡的在花丛中飞舞,偶有白色、嫩黄的蝴蝶,在树下扑扇着翅膀。他们几个人的嬉闹的身影被斑驳的树影,遮挡的若隐若现。

小宝恶作剧,捡了根枯枝,去敲那一大蓬花枝。受惊的蜜蜂乌拉拉的全部飞了出来,嗡嗡嗡嗡的盘旋在他们头顶。

她正站在那大蓬的花枝下,一时没提防,便有蜜蜂盘旋摇曳着朝往她身上撞,她下意识的抱住头,蹲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他恰好在她附近,把她拉起来,拢住了她,用手护住她的脑袋,两个人拼命的往前跑。

林梢又好听的鸟儿在叫,树底下的他们在树影里穿行,却是狼狈不堪。始作俑者也不知躲到了哪里,他们喘着粗气,看着对方笑。

她看着他,突然大笑,说,韩君墨,你老实说,你刚刚其实吓的要命吧?

他想,怎么会有这样儿不识好歹的女生呢?他刚刚才救了她。他撇了撇嘴。

还装!她丢给他这一句,眼睛亮的跟天上的星子一般。

他看着她,心中升起了警惕。依着他对她的了解,一准儿没有什么好事情。也就是一闪神儿的功夫,这丫头竟拽了一只巴掌大的癞蛤蟆,捏着那布满疣粒的皮子,任着它扑腾着四条腿,堪堪的送到他跟前。

他们这伙人,多少有点儿洁癖,总觉得像癞蛤蟆这种生物,既丑又脏,叫人恶心犯怵。他知道她长在江南小镇,自小与大自然打交道。可他真是没法想象,她素日里虽不是娇滴滴的女生,却到底……还算个女孩子吧,怎么敢如此神色不动抓着癞蛤蟆。

哎哟喂,哪儿有这样子的女孩子哦?

他的脸微微发热,却绝不肯承认自己忌讳这小东西。

她一直念念有词的说,韩君墨,招了吧,怕了吧……那只癞蛤蟆在她手里发出闷闷的叫声,她神气的冲他挑眉,笑的东倒西歪毫无形象。

那一刻,她的脸上洋溢了一种笑容,明亮而生动,嘴唇弯弯的牵着,恶作剧得逞的样子,让她像是一只刚吃饱喝足的小狐狸,可爱的不得了。

他想,她虽不像女孩子,可是,怎么能这么可爱?他的心似是汇入了一股股的暖流,心田里,仿佛有什么在破壳而出。然而,就在他觉得她可爱的时候,她突然松手,那只在他看来其丑无比的癞蛤蟆,准确的被扔到他怀里。

纵使他功力再好,那一瞬间还是惊叫了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抓稳了那癞蛤蟆,浑身僵硬。他可以想象,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他至今记得那只癞蛤蟆被他抓在手里的触感,凹凸不平的疣粒黏腻在手心,他盯着癞蛤蟆的两只小眼睛,不知所措,她却在一旁捧着肚子,笑到打跌。那会儿,他简直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韩君墨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笑。.

那次的江南之行,被蜜蜂跟癞蛤蟆这么一搅合,反倒更轻松了。他们忘记了最初偷溜出来的不安与害怕,索性大大方方的跟她去了乡下。她说她打小儿就在这儿,爷爷工作忙,没有人管她,久而久之,她就变得野的很。

他知道她没有父母,她这样说的时候,赤脚走在田垄上,白皙的脚面上沾着黑色的泥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一双白色的布鞋子,被她拎在手里……走过田垄,往前是一条小河,中间只有几块板砖铺搭成的临时土桥。他们几个一商量,统共就两个女孩子,他们背一背,也就走过去了。

她自然是由他来背。

她那时候又矮又瘦,皮肤也是健康的小麦色,手臂僵硬的吊着她的脖子。小宝率先过了河,回头看他们这里,抚掌大乐,叫起来——这像不像是猪八戒背媳妇啊。他瞪了小宝一眼,却也觉得脸上起热。他轻声跟她说,别理他,千万不要松手。河里许多碎石,他怕一不小心她掉下去,会摔伤。她格外的安静,也格外的听话,点了点头,往他背上靠了靠。

这条并不算太宽的小河,足以使他们的体温传到彼此的身上,那种暖暖的感觉,仿佛直直的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叶小宝,你作死啊……到了岸上,向真从良安背上跳下来,第一个颠儿了起来,追着小宝满路跑。小宝打小儿跟猴子似的,跑的忒快,又忒爱使坏,憋一肚子的坏水儿。优哉游哉的跑着,还不忘回头——向真你也不瞅瞅自个儿,谁说你呢,你哪儿像小媳妇呢。向真干脆脱了鞋,对着小宝砸过去——我不像小媳妇儿我不像小媳妇儿,我替晴晴教训你丫挺的……

这一下子,她终于也跟着跳起来,说要去撕小宝的嘴。

几个人没多会儿便笑闹成一团。

他早说过,她哪儿像个女孩子。他怀疑,向真也是被她带坏的。向真从前虽然凶悍点儿,却决计没有现在夸张,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那几日,就在这样的打打闹闹里,很快便过去了。来到乡下的她,带给他太多新奇的感受,抓癞蛤蟆,逮蚯蚓钓鱼,爬树,下水,她简直无所不能。

这场出行,也因为舒爷爷的到来,而提前宣布结束。

舒爷爷的车子带着一路的尘土停在乡下土路上的时候,他们几个正在仰视她爬树的英姿。接着,他终于明白了她究竟为什么那样害怕她祖父的原因。

舒爷爷仰着脑袋,颈子上青筋突突的显出来,紧跟着是一声放炮一样的怒吼——舒晴晴,你给我滚下来!

他看见小宝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不禁一笑,舒爷爷这架势,这气势,跟外公不分伯仲了。

她应声从树下滑下来,瘦瘦小小的人儿,脑袋几乎贴到了胸口。

舒爷爷生气的时候,眉毛胡子几乎拧到了一处。她那星子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小心的观察舒爷爷的神情。他看见她的小动作,不知怎么的,就笑了出来。

她趁机扑到舒爷爷怀里,低眉顺眼的,说,爷爷我错了,你不要关我禁闭。

舒爷爷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她,板了一下脸,到底是没有忍住,唇边露出纵容的笑意来。

他们得到允许,在乡下再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全部回去。就是那个晚上,他知道了结香树。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树,枝条弯弯曲曲的,柔韧的不像话。满树馥郁芬芳的开着黄色的花朵,空气里都是结香的花香。她跟向真咬着耳朵,嘀嘀咕咕的,把柔软的枝条打成结。

浮生笑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她翘着嘴唇,说,向真做了个美梦,在结香树上这样打个结,美梦就可以成真。

这又是哪儿的歪理,她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和举动。

很久之后,他在图书馆里查资料看到,原来,这并不是歪理,结香树有“梦花”、“梦树”的称号,可以让人美梦成真,也可以化解噩梦。

最重要的是,结香树也是爱情的象征。

可惜,他当时对结香树,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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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你说笛声如诉,费尽思量 12

更新时间:2012-4-24 0:30:30 本章字数:6512

电话在响,他醒过神来。言芑瞟噶手机被他随手落在书架上,他站起来去接。.

欧阳在电话里报告进展,话里有短暂的停顿和迟疑,大约也是知道其实根本谈不上进展,难免不安……他正对着墙角的一大盆仙人掌,从巴掌大一小盆,长成如今大半个人高的一大盆。他在心里庆幸这株仙人掌陪了他这么些年,最初得到的时候,她捧着它,说,据说,仙人掌十年开花,不知道我能不能养到它开花。

她那时候,堪称动植物杀手,从小学的两只鸡仔、八条蚕,到中学的宝石花、六条金鱼,无一幸免。高中的时候,在舒爷爷的允许下,她从向真家抱回了一只刚满月的小猫,那一次,坚持了三个月,好吃好喝的简直是把猫当菩萨供起来,那猫活的好好儿的,上蹿下跳的挠人,末了,却走丢了。

按着他的想法,这仙人掌甭说十年,她能养上十个月不死,那都是奇迹。

事实上,她真的没能养上十个月。只是,这回,死的不是仙人掌……仙人掌十年开花的话,也都是妄言。

如今,这仙人掌有了十一年的光景,却也没见开花,一次都没有。他问过不少专家,有说他浇水太多的,有说它没晒足阳光的……不论如何,这到底是成了一盆不愿开花的仙人掌。

如此,也好。

欧阳说了什么,他没细听,大抵也是能猜到的,如今被证实,他并不意外,只是抿了一下嘴角,问,“他们说要找个明确的怀疑对象,做突破口,找到没有?诔”

欧阳说,他们侧面接触调查后,觉得可能性不大,暂时排除了怀疑,现在正在寻找其他的突破口……据说新发现一个嫌疑非常大的对象,正在顺藤摸瓜的往下查,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用‘据说’、‘可能’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了?”他淡淡的说,欧阳没了声儿。

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眉心,然后说,“给他们席局长打电话,就说我们会全力支持他们的调查,也让他们务必跟纪委的人配合好……还有,在这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沟通。”

“是。”

韩君墨收了线。文件已经看不下去了,他索性通通整理好,放回公文包,竟然发现君南的案卷夹在中间。

他翻开一页,右下角有几枚字,是极漂亮的行草,写着“甘文清”三个字。他往后翻,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有这三枚字。

极漂亮的字,不仅漂亮,而且眼熟。

非常眼熟。

若非他确定自己决计没有写过甘文清的名字,也没有在每页右下角签名的习惯,单单看笔迹,险些要误以为这是自己的无心之作,就连他写完后习惯性一顿的小点都十分的相似。

韩君墨眉头微蹙,想了想,坐下来,找了一张纸,在空白的部位重新写了甘文清的名字……一一比对。

果真像极了他的笔迹,像,却又不像。力道不像。

他打小儿写字就下笔重,祖父那时候就说他的字铁钩银划的,有点儿力透纸背的意思。而这案卷上的字,已是十分的形似,却到底是笔调单薄婉约了些。

甘文清……他沉吟着,索性站到窗边,吸了根香烟。

他还记得认识她的那天,因为记忆太过深刻,那是他人生中最最最糟糕的一天。

那一日,他总是心神不定的,向真一直问他,说你当真不去找晴晴?他心里上上下下的,烦躁,面上却在笑,说,为什么我要去找她?她如今还是三岁小孩?

再说,没几天她就会回来了,他心想。他了解她,她遇到事情便喜欢一个人出去走走,远处近处,她去的地方委实不少。再回来,又是笑口常开的舒晴晴了。

向真气急败坏的,指着他骂——韩君墨,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呆子!白痴!

他跟三叔拿了车钥匙,把车开出了落英街,一路向前。

远处树林山水连绵,两旁高楼大厦霓虹渐渐的稀落,终于不见。继续往前,便偏离了大路,到了一处他叫不上名的郊外荒路上,入目只有近处的山坡绿林。他能感受到车轮下轧过泥块和碎石子,他随着车子上下起伏左右摇晃,颠颠簸簸。

就是那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那时候的手机铃声是原始的电子乐,像是路边摊贩卖鼠蚁药时的喇叭声,十分刺耳。他看了一眼屏幕,是晴晴的号码,他忙停了车子,电话却已经被挂断。

他的心噗通噗通的,乱跳,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乱窜,太阳穴像是被两根筋扯着,突突的直跳,心里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自尊,忙回拨了过去,却没有人接,他一直打,一直打,总觉得哪儿不对,她要强的很,倘若不是遇上什么事,决计不会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四野沉寂,车外阳光正好,他却觉得有冰冷的空气在车厢里慢慢的流动,充溢。他重新启动了车子,竟觉得手都在抖,他把车子开的疯狂。

在这极偏僻的山野,他居然又看见了一辆吉普车,直直的冲着他的方向而来,他来不及反应,只能尽力的打方向盘,想要避开这横冲直撞的车子。

那辆吉普撞过他的车子而过,倒车镜堪堪被撞断,他觉得四肢百骸都仿佛要被震散,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翻落。

车子吱嘎一声停下来,他回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刚才那车翻下旁边的山坡,一切都安静下来,像是经历了一场狂风骇浪,终于无力的停止。

在这个偏僻的郊外,附近是严严实实的苍翠的乔木,他们这两辆车,像是两艘不起眼的小船,停在了孤僻荒凉无人的小岛上。

他下车,踉跄着爬下那颇陡的高坡,看到吉普车已经翻了个个儿,车底下露出一截胳膊来,白生生的——姑娘,你怎么样?他试图拉她出来,却是徒劳无功。

那天,天特别的蓝,天地宽阔,却只有他们二人。他报了警,找了人,他一直跟她说话,尽管得不到回应,他相信这姑娘还活着——他趴在地上能看到她模糊的脸,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

他跟着赶来救护的工作人员送她离开,在医院做了笔录,警方初步认定,这个叫甘文清的女孩子是自杀,他可以走了。他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虽不知她为什么要自杀,却也想知道她有没有事情。.

这样一搅合,天已经黑了,晴晴的号仍是打不通,他却接到了弘炎的电话,说晴晴出事了……急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是他呼叫救援及时,他看着医生的唇一张一阖,廊子里的空气都慢慢的开始凝结。

甘夫人喜极而泣,握住他的手,连声说谢谢。

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像是冰冷的天气里,突然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冰水,手脚冰凉,浑身都要被冻成冰块。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开始剧烈的疼痛,慢慢儿的,变成了猛烈的穿刺。

从前晴晴看小说时,他瞄过几眼,其中的角色遇到事情会感觉“天旋地转”、“日月无光”,他笑,说这未免太过矫情了。可那一刻,他真切有了天旋地转、日月无光的感受。耳边一直回响着弘炎的话——君墨,你冷静点听我说,晴晴出事了,她走了……电话那头有向真的哭声。他不解,反问,什么叫走了?她不是一个人去散心了吗,曾弘炎,你不要乱说……

他怔怔的看着甘夫人,疼痛的感觉迅速蔓延了全身,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想到他没有接到的那最后一通电话,那时候,她打过来,是要跟他说什么?他魔怔了一样,回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已是无止境的机械的女声。

他眼里不受控制的起了雾,甘家的人对他说了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听不见了。

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一直缠绕在他脑子里的,她究竟爱不爱他,他到底要怎么样跟她表白,什么时候表白之类的问题,在接到弘炎电话的那一刻起,突然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他把电话扔进了垃圾桶,一直留在了医院。他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他心中越来越慌,越来越乱,也越来越害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甘家的人拥进了病房,那会子,甘文清已经醒了,怔怔的看着他,看着所有人。

她那时候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目光里满是惊恐,挥舞着包扎好的手臂比划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都在颤。也是,她浑身是伤,据说本来就有些腿疾。

他就这么看着她,像疯了一样冲他比划着什么,像是在责怪他救下了她。甘夫人一直喊她——文清,文清……

就这么想死吗?死了就那么好?他语气淡漠的问。他不清楚究竟是在问她,还是在问另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人。甘家的人闻言,惊愕的看着他。

她惨白着一张脸,目光对着他的,疯狂的眼神渐渐的就变的空洞,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如此,终于昏厥了过去。

……

烟抽着有点儿苦涩了,韩君墨扭头,把剩下一截的烟屁股狠狠的摁在烟灰缸里,想象着这是让他辛苦的回忆。

他从书房里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了,从窗台上看,君南房间的灯已经灭了。他趿拉了拖鞋,把案卷放到门口的矮柜上。

他又看了一眼右下角的签名——是了,他后来去见过甘文清,那时候,晴晴的追悼会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良安跟浮生那几人,那阵子借着出席丧礼,一溜儿的回了国。良安给他弄了几张去东城听相声的票,他去了。那个场子开的无比大气,贵宾区里,一溜圈儿的全是熟面孔,当中便有甘文清。

上学那会儿,他对相声非常感兴趣,甚至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哥儿们,组了社团。其实真正先对相声感兴趣的,是晴晴。

那时候相声刚刚紧俏起来,坐在茶馆里听上一段儿相声,也是件时兴事儿。那次晴晴跟他们一块儿去SG传媒,碰巧几个相声演员在录制独家采访。他们几个在浮生姑姑的允许下,在一旁听,几个小小的段子,足足让她乐了一个星期。自此,她便总惦记着,时不时的便要当件趣事提一提。

他找到位置,才发现他跟甘文清的位置挨在一块儿。他看了她一眼,疑心她是否还记得他这么个人。

她微微蹙眉,脸色并不好看。

他并没有冒冒然的打招呼,想必受了那么重的伤,一时之间也没有完全恢复。

场子四周的灯光逐渐暗了,台子上便开始说相声了,台下不时的有笑声、喝彩声。

以他那会子的心境,很难完整的听一段相声,更是无法笑出来。他能时不时的听到旁边她传来的笑声,呢哝浅浅,有着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特有的软甜的声线。

那一瞬,他仿佛产生了错觉,校庆晚会彩排时,他跟人对相声的词,晴晴也是这样子笑,并没有太大声,怕打扰到他。

他安静的坐着,竟盼着这相声能多说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身边这个软糯的浅笑声,仿佛比舞台上的段子听着更吸引人。

他并不侧过脸去看她,怕看了,就会惊扰到她的笑声。一如许多年前,晴晴怕太大声了,会打扰到他做正事。

其实,那算什么正事呢?

是因为她喜欢,他才去学说相声。只是,再也来不及告诉她,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他就这么听着,听着……不知道究竟是在听相声,还是在听笑声,突然感觉到有细微的抽噎声。

他下意识的侧过脸去看她,手撑在扶手上。

他看到她半边的侧脸,尽是泪水。她的手搁在膝盖上,难以解释为什么,他突然想去握住她的手,却到底是停在了半空中。

湿湿凉凉的液体,就这么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心里猛的一沉,紧跟着便有绵绵密密的说不出的情绪,一层一层,一圈一圈,从心底里往外翻。.

于是,有越来越多的液体,带着滚烫的热度,烙在他的手背上。

她转过脸来,他与她的视线相对。

他至今记得她当时的眼神,透着说不清的期盼和绝望,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要诉说,却又复杂的叫他看不透。

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复杂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孩子脸上。他记得在医院的时候,甘夫人说过,她快要参加高考了。

舞台上的相声仍在继续,她也依旧在笑,仿佛无法控制。她看着他,笑着笑着,便再也难以维持笑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舞台上的相声终于被她的哭声打断,她哆嗦着唇,望着他,眼睛肿的像是两只山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