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了电话。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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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文清走进那小书店,顺着地砖上的纹路走着,一排排的架子上,琳琅满目。她放下公文包,细细的扫着架子上的书。最后,视线落在书架顶层的一排。

不由得挑了一下眉,竟然是原本印刷的格林兄弟编纂的《德国传说》。

她喜欢这家书店,很大程度上,便是老板搜集了许多珍稀的好书。

甘文清探出身子,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老板,靠墙的架子边就放了活动矮梯,她扶着梯子,慢慢的往上爬,从上面的架子上将几本书都抽了出来。

她随手翻了两页,原本沉浮不定的心,慢慢的平复下来……她随手把书平摊在架子上,单手扶着撑着书架,弯腰,揉了揉腿……

手机调成了震动,廉洁还在不停的打电话过来,她没有接,却不得不面对自己下午还约了客户的现实,于是,捧着一摞书去前台结账。

老板有些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问:“老规矩,还是要戳章子?”

甘文清忍不住笑了笑,点头,“戳一个呗。”

老板转了个身,在身后的木柜子里翻了翻,找出来一枚章子,对着章底呵了一口气,用力戳在书的扉页,印下了红色的“亦名书屋”的篆体字样,然后,拍了一下书,说:“好了。”

老板笑了一声,说,现在的人买书,宝贝的很,哪儿肯让我端端的戳个章子上去……他笑着,把书装起来。

您这章子很好看。甘文清边说,边付了钱,又问:“您这儿还有这个丛书嘛?”

“不巧。”老板把书推给她,“前阵子来了个老顾客,跟你一样,恨不得把我这儿给搬空了,就你这,还是我刚弄到手的新货,不然,你连这也瞅不着了。”

“这样啊……”甘文清抿了一下嘴,颇有些惋惜。真是个霸道的客人……

从书店出来,甘文清抱着一大袋子的书,看着外面灿烂刺目的阳光,不禁有些恍惚……她记得他说过,再去亦名买书,一定要叫上他。

她说,你休想跟我抢书。他笑,说,你看看你,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成,我不跟你抢,我帮你拿书总行吧。她笑,这还像话。

他喜欢看原文书,也喜欢把他喜欢的书推荐给她看。她一个半吊子,就这么在他的熏陶下,爱上了原文书。

他很爱书,所有看完的书都依旧保持着整洁的页面,不像她,她总是喜欢在看过的书上涂涂抹抹,留下痕迹,一次看完后,便像是从旧货市场淘出来的一样,惨不忍睹。

他第一次推荐给她的,是两卷本的卡夫卡集子。她看得出来,那一套书,他宝贝的跟什么一样,她便偏要在每一册的的扉页上模仿他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写下他的名字。

“舒晴晴,你这个败家子……”他笑着,戳她的脑门儿,语气像是责怪,又像是不在乎。

“谁败家了?我败谁家了?我败谁家了……”她跳着去够他的脑门儿,怎么也得戳回来才够本儿。

他却笑得分外得意,敏捷的躲着……

向真知道后,说,太怪了太怪了,那个死家伙稀罕他那几本破书跟什么似的,竟然没揍人?

她撇撇嘴,他敢!

他仍是会把他宝贝不已的书拿给她,她依然在扉页上签他的名字,偶尔,胆子肥的时候,也会在签名旁边,再画上一个鬼脸,或是,写上诸如“大坏蛋”这样的字眼。

“嗳哟!”他弹她的脑门儿,“舒晴晴,你这个幼稚鬼,长不大呢?”

“说谁呢,小气鬼!”她揉脑门儿,他并未用力,不会感觉疼,却有些痒……

甘文清上了出租车,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放在后座,她下意识的抚了一下额头,闭了闭眼睛。

她掏出手机来,廉洁在电话里已经急了,对着她一通怪叫。

她就说:“你别急,慌什么?”

“还不急呢?”廉洁大叫,“人都踢馆子来了,您晃悠悠的,还不急呢?”

“什么?”甘文清愣了一下,“踢什么馆子?”

“田冬升,田冬升!”

甘文清半晌没出声。

“他一来就跟客户说——你的损失我负责,都不跟人招呼一声儿的,然后就把人给打发走了。”廉洁在电话那端咂舌,“这叫什么事儿啊,有钱了不起啊,反正我不会给他斟茶倒水的……”

甘文清沉默了片刻,问:“你没让他直接给我打电话?”

“说了……他说,是他有事找你,在办公室等你,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了。”甘文清眯了一下眼,“别嚷嚷,像什么样子?人你招待好了,先给他按时间计费,我待会儿就到,你再算一下损失,回头一起拿给他签单。”“那我下狠手了啊……”廉洁的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

甘文清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说,“别手软。”

中北律师事务所。

甘文清出了电梯,韩君南便迎了上来。她把一大摞书交到韩君南手里,甩了一下胳膊。一个人去买书,真的不是件轻松的事……

廉洁正从她办公室出来,对着门做了个鬼脸。

甘文清走过去。

廉洁察觉到,回头看了一眼她,拍拍胸口。

甘文清没看她,过去拧开门柄,示意君南帮她把书拿进去。

办公室里一股子的烟味

田冬升正默默的坐在沙发上,升腾起来的烟雾,让他的表情,看着不甚分明。

茶几上摆着一次性塑料杯,里边儿的水仍是七分满,倒是旁边的烟灰缸,竟是装了好几个烟头。

她转身,让君墨把书放到柜子里。又叫住一脸悻悻的廉洁,给她来一杯咖啡。

甘文清这才看田冬升,问:“田先生喝点儿什么?”

田冬升摆了一下手,过了一会儿,察觉到甘文清的目光,才擎着烟,问了一声:“不介意吧?”

“随意……小廉,给田先生来杯茶。”甘文清没看廉洁,抬手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撸了撸,重新束了起来。

她打量着田冬升,像是被定住了身形似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全身都仿佛被淡淡的一层烟雾给罩住了似的,对她的故意怠慢,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特殊的反应。

她皱了皱眉,接过廉洁端来的咖啡,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田先生,可以开始了吗?”甘文清指了一下自己的腕表。

田冬升看了她一眼,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斜倚着沙发,交叠着手指,点了一下头:“随时。”

“那么……”甘文清盯着腕表,“现在开始计费。”

田冬升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轻轻的吁出一口气,熟练的换了夹着香烟的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当着甘文清的面,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甘文清看着他,亦是保持沉默。

两个人一时无话。

田冬升的身体陷在宽大的沙发中,指间的香烟就这么燃着,慢慢的聚成了长长的一截烟灰,微抿的嘴唇,让他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甘文清准备起身的时候,田冬升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孩子。”田冬升很利落的说,“没了。”

甘文清抿着唇。

田冬升素来厉害,有心去查一件事情的时候,决计是难不倒他的。

“怎么回事?”

田冬升看着甘文清,语气平和,却越发显得他理智而冷静。

也因为这过分的冷静,让此时的他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甘文清沉默良久,说:“当事人不想透露的事情,我有义务替她保守秘密,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非常抱歉。”

田冬升没有意外,点了头,熟练的弹掉烟灰,凑到唇边,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烟味再次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慢条斯理的,田冬升说:“庭审的时候,那一串问题,不就是在提醒我吗?”

他说着,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甘文清只是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田冬升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来向我求证?”她平静的说。

半晌,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气氛有些莫名的压抑。

田冬升发了疯似的,整个人像是一只压久了的弹簧,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长腿踢在小小的茶几上,只听“呲”一声,刺耳极了。

烟灰缸、咖啡杯紧跟着,哐啷哐啷的,通通被摔到地上。

一片狼藉。

甘文清心猛的跳了一下,她躲闪不及,被茶几的一角磕到了小腿。

田冬升那阴冷森然的目光,让她忘记了腿上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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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愉快,亲爱的大家晚安~~明天见~~~

【09】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 4

更新时间:2012-6-27 23:35:56 本章字数:4372

办公室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猛地推门进来,看见一地的狼藉,以及情绪异常激动的田冬升,均是怔了怔,多少有些不知所措,随即看向甘文清。言偑芾觑

甘文清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田冬升的脸已经灰了,又迅速的变得一片惨白,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憔悴。

有那么一瞬间,他安静的像是狂风大浪中的一块礁石。

他的眼神锐利而冰冷,一时之间,暗潮汹涌。眼角眉梢因为克制着,而凝出来的纹路,让他看上去,竟是多了几分狰狞嗥。

他像是一只被压制着的,无力的困兽,布满血丝的眼眶,仿佛下一秒钟就能迸出来血来。

甘文清看着他,心口仍是不可遏制的划过一丝细微的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田冬升的呼吸,也渐渐的平稳了下来札。

“是她。”

语气已经相当的平静,也相当的冷窒,虽是问句,却是明明白白的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

甘文清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听他终于开口,那双幽黑的眸子正牢牢的盯着自己,里边瞬息万变。

她没有回答。

田冬升的双手滑入裤袋,沉吟良久。

甘文清虽始终沉默,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他掏出来,用力的摁掉。

“甘律师。”田冬升的声音轻轻的,轻到叫人无法分辨其中的情绪。

“有话,不妨直说。”甘文清说。

“做我的法律顾问。”

甘文清听着他的话,挑了半边眉,多少有些诧异的,这个时候,他竟然旧事重提。更何况,案子已经结了,按说,她对他已经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

眼下,田冬升似是已经将情绪克制好了,按说,她该觉得松了一口气,然而没有,反而有一种提着一口气的难言的压抑。

这会子,腿上的疼便迅速的蔓延开来,她用手轻轻摁了一下。

她知道,田冬升必是有下文的。

她低头,静静的坐着。

“你不愿跟我签合同就罢,这次,帮我处理下喻可淘的事情。”田冬升停了一下,四周紧绷着的清冷的空气,像是陡然的形成了一个旋流。

甘文清只觉得耳畔有什么,嗡嗡的作响。

田冬升扯了一下领口,灰白着一张脸,重新坐下来。

“田先生……”甘文清的语气极平静,“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能为力。如果你实在坚持的话,我会推荐别的律师给你。据我了解,田氏旗下的律师团,在处理这个问题上,都比我有经验……”

田冬升摆了一下手。

“如果是其他问题,谁处理都没有关系……甘律师,你不一样,我看得出,你非常关心知涯,凡事都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单单这一条,我只能信你。”

甘文清语塞。

“你放心,你只需要帮我处理好台面上的事情。”田冬升一字一句,淡淡的,却又透着些许的冷冽,“剩下的,我自会让人处理。”

“你打算怎么做?”甘文清忍不住问。

田冬升看了甘文清一眼,却是一言不发,站起来,扫了一眼狼藉的办公室,说:“多少损失,列出来。”

“我会的。”甘文清也站起来。

田冬升嘴角一抿,“那么,就这样。”

“等一下。”甘文清攥了一下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问,“是让我全权处理?不管我怎么样做?”

田冬升挑起两道浓眉,“当然,我的底线你懂?这件事,我只能信你。”

甘文清看了他一会儿,和气的说:“我明白了。”

她看着田冬升出了办公室,示意廉洁送他,自己则慢慢的在沙发上坐下来。

眼角出现了两双手,收拾着满地的狼藉,她没有看。

一杯水放在了她手边。

“甘律,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甘文清抬眼,对着廉洁笑了一下,说:“我没事。”

“甘律,我觉得,我得再去算的狠一点儿,还有精神损失呢?”廉洁说的认真。

“小廉啊……”甘文清握了一下廉洁的手腕,“帮我到包里里拿一下药。”

廉洁听她说拿药,心头一颤,忙去翻她的公文包。

只有君南不知所以,问,文清姐,头上的伤还疼吗?

甘文清紧紧的攥着杯子,笑了,说,不是的。

廉洁找到装药的纸袋,递给甘文清。

君南还要再问,被廉洁递过来的眼神给生生的止住了,两个人出去,将门带上。

甘文清将药粒压在舌底,苦涩的味道迅速的在口中蔓延开来,渐渐的麻痹着她的味蕾。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袋。

简宥年说少吃为妙,这药开出来,便被分了好几份装着。她只拿到了这一份,其余的,都还在韩君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