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盈的真元在她体内流转,她不用神识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起码已经到了金丹大圆满的时期,只差一步机缘就可以碎丹成婴。

只不过待醒来后,她根本没有沉浸在修为提升的喜悦中,想起墓灵所言“谁为炉鼎留存谁”,如今她还活着,那么承受天劫之力的…是东方叙?

所以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

这里不是空间和时间都无比错乱的墓穴,而是古蘭城。

晨光下的古蘭城渐渐从寂静中苏醒。

之前被阵法影响的居民,逐一恢复了正常。他们大多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的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摸摸脑袋,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睡在了大街上;有的被自己身上的血污给惊吓到,满脸煞白;有的则已经横尸街道,阴魂飘摇…

而更多的人,则发现自己正在匆匆老去,前一刻还花白的头发,很可能已经变为全白。多年以来,他们自傲与外界不同的长寿状态,正在逐渐距离他们远去。

整个古蘭城还被墨浔设立的法宝禁制所包围,没人能出城,这让城内的气氛更为恐慌绝望起来。

与惊慌失措的人群擦身而过,裴练云四处找寻,没有东方叙的身影,也没有奚皓轩和墨浔他们的踪迹。直到路过城主居所,她遇见了行色匆匆的闵才良。

她记不得这个将他们迎入古蘭城的管事模样,但闵才良却记得阿珠那身边这个绝美的“活尸”。

闵才良一眼看见裴练云,眼泪鼻涕横流,扑着裴练云的脚,伸手欲抱:“可是我们招待不周,上师发怒惩罚我们?”

修真者一怒,轻则尸横遍地,重则天下衰亡,凡人如何不敬,如何不畏?

裴练云微微侧身就躲开了他。

闵才良惊慌地看着自己逐渐枯老的手臂,不肯放过裴练云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爬着去抓她的脚踝:“上师,我还不想死,为何会这样?救救我,救命啊——”

裴练云看着他,声音不喜不悲,平淡无波:“凡人寿命本就不过百年,天意如此。”

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更清楚,与天道相比,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天道以万物为刍狗,她有何资格评论干涉?

救了闵才良,是否又要救助其他的人?就算她身上真的带齐了可以给全城活着的人延续寿命的丹药,这些没有经过修炼的普通人服下,就不是受到堕仙墓地仙灵之气影响而长寿,而是成为散发着续命药性的药人。

到时候,就算他们想要如普通人那样百年终老,也将成为奢望,满城的药人,最受魔道喜好,连皮带骨,炼制吞噬,魂魄都将永不超生。

闵才良伏在地上,眼睁睁地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绝望悲苦,再也忍不住嚎哭起来,直到他形态垂垂老矣,再也没有声息。

生离死别,裴练云向来看得极淡。

但如今,她的步伐略有些焦急。

或许不是真的不在意身边的人离世,只是在于离世的那个人有没有被她放在心上。

走到裴家的断壁残垣前,她猛地停住脚步,视线落在残墙的高处。那里几日前,幕夜星光,夜风清爽,她还和他并坐上面,把酒畅饮。现在此处,只剩她形单影只,寂静萧瑟。

裴练云静静地站立,红色身影如跃动的火苗,随风摇曳。

“师父果然在这里。”

熟悉的声调让她眸子一紧,略有些僵硬地扭头转身。

晨光之中,东方叙迎着她稳步走来。他明显又长大了两岁,十□□岁的男子,长身玉立,身段更为挺拔高大,真真是玉树临风之态,有从少年蜕变至青年的坚毅。

裴练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靠近,任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望进他那双光华氤氲的凤眸,她忆起两人浑身不着一丝遮挡的袒露纠缠,心里虽还平静,身体却有些不自在,耳朵尖都粉嫩微红起来。

东方叙敛目,他如今高她许多,微微俯身,才能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师父在想什么?”

连带他的声线都低沉了几分,带着男人诱|惑的磁性。

裴练云啪地一声,伸手按住东方叙的脸,手指挡住了他的眼睛,将他和自己的距离分开。

“那骨龙骗我们?为何你和我都活着?”

东方叙抬手,按握住她的手,宽大温暖的手掌将她的紧紧包裹,她欲抽手,却被他握紧了,慢慢地从他脸上移开,放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他凝视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缓缓地道:“弟子也不清楚。”

裴练云觉得他的视线很烫,炙热得仿佛要把人融化掉,可她没有躲开,这样迎着他的视线,她只觉得心里某处被填塞得满满的。

“算了。”她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东方叙的脑袋,如同抚摸一只大型灵宠,“你我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裴练云的表情若有所思,东方叙的身体却微僵。

察觉到他的奇怪,裴练云偏头看他,用神识将他反复打量了好几遍,才道:“修为倒是涨到练气五层了,哪里受伤了?”

东方叙心里莫名憋了一股气,咬牙:“师父当炉鼎是什么?”

裴练云静默一瞬,一本正经地道:“好东西。”

让她这个不管怎么修为都难以增长的弟子进步了,看来炉鼎效果果然比丹药更好,难怪宗门愿意接受沧溟宗送来的炉鼎卓雅竹,的确是好东西。

东方叙手臂一揽,按住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

四目相对,气息暧昧交缠。

他凤眸微眯,上挑的眼角是若有若无的诱惑笑意:“既然是好东西,弟子还想要呢?”

☆、第三十四章

“回去昆仑再说。”

裴练云没有推开东方叙,反而软软地趴在了他胸膛上。待东方叙仔细看去,她竟是闭了眼,疲惫地昏睡过去。

东方叙将她轻轻抱起,动作轻柔,如对待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稀有之物。软香在怀,她身上的幽香阵阵钻入他的鼻息,有意无意地撩拨他的心弦。他眸色微敛,不过一瞬,克制中,又低低笑了起来。

她才双修过,精力、真元正是充沛之时,如今这样疲倦,怕是因为太过忧心的缘故。

裴练云对人不冷不热,向来都是没心没肺,何时将人放在心上,忐忑焦虑。

这世间能让她如此的人,唯他而已。

“师父,弟子等你。”

一个等字,慢悠悠的声调钻入了意识模糊的裴练云心中,荡起圈圈涟漪。

月上中天。

裴练云咻地睁开双眼。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没有喝醉的情况下,全身心放松下来。

从那堕仙墓道出来,第一眼没有瞅着东方叙,她的心跳乱得仿佛快要冲出胸膛。不管她面色多么平静,心跳的混乱节奏就如百年前看着那寒光闪闪的武器,劈下了裴家第一个人头时的感觉。

她向来记性不好,明明都快忘记那时候的场面,却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心乱如麻。

修仙百年,她一直为自己活着。后来,她多了个徒弟,渐渐的,当她面临自己和徒弟的性命时,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

本以为这一生,自己都不会在乎任何人,长久的、孤独的活下去,就是她唯一的路。

她翻身坐起,长发散在身后,伸手掠一缕在掌心,突然有点想念东方叙给她梳头时的舒服。他五指纤长,动作轻柔,专门给她梳头的木梳都是他亲手所制,齿缝不疏不密,划过她的发间,犹如小船过江,顺流通畅。

每当那时,她的心情都会格外平静。

裴练云神识一顿,一番搜索打量,终于发现了东方叙此时正在何处。

但她的神识也同时被另外的人发现。

“既然醒了,还不过来!”清冷的女声直接用密法传音入裴练云的意识海。

裴练云推开房门,只见古蘭城上空的禁制已经完全解除。

宽敞的竹楼庭院中,一身白衣的萧紫珞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夜空里的月色。

东方叙半跪在萧紫珞身前,发丝垂过他的脸侧,看不清他的表情。

“萧师伯。”

裴练云迈步上前,一把拉起东方叙护在自己身后。

萧紫珞微微偏转脑袋,见裴练云一身水红色薄纱内衫,娇美的身躯若隐若现,长发未梳地直垂在腰后,行进间有种别样的静怡之美。她不由盯着裴练云精致的容颜,冷哼一声:“怎么?难道我还要为难你的弟子不成?”

“师伯为何让阿叙跪着?”裴练云不答反问。

萧紫珞被气笑了,整个玉清宗,大概就只有裴练云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说话。

她冷冷地打量了一番东方叙:“你这小徒弟一问三不知。”

裴练云声调平静:“萧师伯有何疑问,尽管问我。”

哪知萧紫珞随意摆了摆手:“不必了,大概的情况我已经听他说了,有些东西以你们的程度根本不知晓,问了也是白问。”

她说着,手掌一翻,将掌心寸大的通体莹绿的小瓶扔给了裴练云。

裴练云打开一嗅,有些不解:“这是?”

萧紫珞冷哼一声:“你炼制筑基丹的材料有限,用三滴这液体,保你一次成功。”

裴练云有些愣住。

虽然她和奚皓轩很熟,但她和奚皓轩的师父萧紫珞交集并不多,上山百年,唯有十年前宗主要处罚她那次,才初次见面。第二次见面,便是日前在大殿之上,处理风月谷女修时。

萧紫珞身为玉清宗的刑罚长老,刚正不阿,冷酷无情,给裴练云的印象,一直都是挑剔冰凉,甚至还很厌恶裴练云。

可是,萧紫珞居然赠给她巩固凝丹成败率的稀有辅助丹液?

裴练云平静沉默,萧紫珞眉头微扬:“不用想太多,这是你应得的,保住了古蘭城数千人命,也是功德一件。早日让你徒弟筑基,去完成对宗主的承诺,往后定要一心向道,再走歪路休怪我不客气!”

作为刑罚长老,萧紫珞常年冰山脸,本欲夸奖的话,都说得*的,仿佛在训人。

可是,裴练云难得没有反感,点头应了。

萧紫珞暗中观察裴练云多年,知晓这个弟子从来是桀骜不驯的模样,她也是首次见裴练云这么乖顺地承应,反而感觉到一丝不适应。

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冷声道:“世间的女子力量通常弱于男人,然女修则不同,只要我们努力,男人不足为惧,所以我们更应该自尊自爱。别以为靠那些男欢女爱的歪门邪道能走捷径,那种下作手段得来的修为,终究不如你实打实的修炼得来扎实。”

萧紫珞这番话实属憋了许久,十年前想说未说,今日才首次对裴练云语重心长地道来。但在这种时候,这些话反而显得有点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裴练云眨了眨眼:“什么是男欢女爱,是男女欢爱的双修?”

骨龙在墓道里教了她不少新词,现在她随口就能拿来用。

萧紫珞脸颊一红,没料到裴练云会把这种闺房之事大咧咧地说出口。她一口恶气冲上脑门,怒瞪裴练云,双目中寒光迸射:“你知不知道修仙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无为清净!怎能把这种说辞挂在嘴边!”

哪知道裴练云半点没有羞涩之意,追问:“为何?”

“你!”萧紫珞一口气堵在胸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练云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我和阿叙的双修,的确帮助他修为提升了。不违天道,不肆意杀生,为何是歪门邪道?”

萧紫珞呆住了。

几年前的精英男弟子还不算,不让裴练云接触太多人,她居然…居然对自己弟子下手了?

“你师父逼你了?”萧紫珞的眼刀狠狠地飞向东方叙。

只要东方叙有半点畏惧或者承认,今天就算不在玉清宗,她也要惩戒裴练云的行为。

作为师父,拿弟子做炉鼎,这是修仙之道绝对不能容忍的不伦!

若是人人都如此,为了提升修为干脆寻遍天下间绝佳炉鼎体制的弟子,不断踩着弟子往上爬就好了。那么谁还甘愿作为弟子,仙道如何传承,正气如何延续,仙修和魔修又有何区别?一样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东方叙瞥了裴练云一眼,神色淡淡的答:“弟子甘愿。”

萧紫珞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

她哪里看不出来,东方叙那一眼,满眼的情意都快溢出来了。

萧紫珞哪怕为人再刻板,也没能再说出责怪的话。

因为在修真界中,昆仑的仙修道途繁多,形式多样,大部分都并非蜀山道宗那样禁欲寡欢的宗派。若是两厢情愿,玉清宗内师徒结为道侣的也不是没有,在宗门内生下嫡子后代的都大有人在,比如药堂长老和他亲传子弟结为道侣一千年,嫡孙都生了不少。

既然东方叙甘愿,萧紫珞倒是没有理由再怪罪裴练云了。

最终,萧紫珞冷哼一声,面色冷厉:“你们的事,我会向宗主禀告!待我寻到你奚师兄之后,你们立刻跟我一起回昆仑!”

裴练云自始至终不明白萧紫珞在生气什么。

这个师伯果然不好相处啊。

“还有…”萧紫珞意味深长地瞥了裴练云一眼,冷哼一声,“我已经跟墨浔飞剑传讯,通知他到此汇合,他若到来,你帮我告诉他,古蘭城上空的法宝我先替他收了,改日一一还给各位道友。”

裴练云没问萧紫珞,墨浔到底在哪里,又是否安好,那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倒是萧紫珞不忘多警告裴练云一次:“还有你!既然和你弟子双修,就一心一意,不准再招惹他人!”

裴练云理所当然地答:“别人我才不管。”

她还没那么好心,帮其他人提升修为。

萧紫珞见裴练云毫无悔意的脸,气得脸都青了,差点没抽出剑砍几下。

东方叙安静站立,浅笑沉默。

萧紫珞没在这处逗留太久,她本来性格就冷,也没多余的话跟裴练云说。得了奚皓轩传回昆仑的飞剑信息,赶来此地的她,第一时间是把自家那个到处乱跑的弟子给逮回昆仑。

这一次,萧紫珞决定非要关他五年禁闭不可,宗主之令也敢违抗,双修大典之前溜逃出昆仑。日后宗派弟子都以其做榜样的话,宗主威信何在?

萧紫珞走后,裴练云静静地站在庭院里,没有再回房。

东方叙回房给她拿了衣衫披在她肩头。

修真之人并不至于会畏惧夜露深寒,但他知她喜好温暖,岂能让她受这些阴湿寒气。

裴练云思绪间,肩头一沉,见是外衫被东方叙拿来给她披着。她沉默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直到他说去给她沏热茶,她才猛地迈步,从他背后抱住了他。

东方叙站得笔直,没有回头。

刚才在庭院中,他就感觉到她略带焦虑的神识打量找寻,之前在城中寻着他的那刻,她精神放松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她怕是仍旧还觉得不真实,害怕他一个转身,就真的消失不见。

裴练云从他身后搂着他紧实的腰身,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半晌无言。

许久,东方叙的声音才飘了过来,安慰她那颗还未踏实的担忧之心。

“弟子很好,还活着。”他的声调难得柔软。

裴练云这才渐渐松开了手,手臂顺着他身侧滑落时,突然被他伸手握住。

他的掌心依旧温暖,带着男人的炙热。

她望向他,双目水润,好像一泓清泉,顷刻间就柔化了他的心。

东方叙声音无比轻软:“弟子发现附近有处好地方,既然师父醒了,一起去吧。”

古蘭城背靠连绵深山,人过叶落,鸟静山空。

山涧中的天然温泉水缕缕汇集,在山石边形成了十平米见方的温泉池。池水幽蓝,热雾缭绕如烟。

裴练云姿态慵懒地伏在山石边,只穿了亵衣裤泡在温水里,滑嫩的肌肤上滚动着水珠热气,顺着那优美的曲线滴滴滑落水中。

身后东方叙给她洗着头发,乌黑的发丝如墨般在水里飘散荡漾。他神态专注,动作细致,洗的彷如挚爱的宝贝。

“舒服吗?”东方叙问。

他知她喜欢泡澡,热量和水汽的完美结合,干净清爽的味道,会放松她平日绷紧的神经。昆仑上不乏这种地方,但因为灵气充裕,都被宗派内权势人物占据,没有在这样幽静山中肆意的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