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想跟你斗,因为你本来就在自取灭亡,时间而已。”殷珩第一次开口,声音不是那种怪异的摩擦声,而是一种近乎阴柔的好听的男性声音,如醇香美酒。

东方叙冷冷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我认识你很久了,你只是忘了我而已。不过没关系,你永远不会再记得我是谁,也不会再记得…呵呵。”最后半句,殷珩没有说完,而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脑袋突然扭转过来,隐藏在绷带后的眼睛盯着东方叙。

“或者说,你愿意放弃她?”殷珩问。

东方叙不答。

殷珩:“你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你舍弃不了,如果你能舍弃,今日岂会在这里。”

时间又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殷珩早就带着卓雅竹从修士中消失。

东方叙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殷珩的声音,最后那句话,别有深意。

没人察觉到刚才有过剑拔弩张的冲突,他们的注意力落在了虞璟身上。

因为虞璟思忖片刻,终于对裴练云开口:“如果你们要去妖兽谷,也可以不离开神炼门。其实,我房间里有一个阵法,可以直接传送到妖兽谷的碧龙潭。”

连神炼门的人也颇为诧异,少主房间里怎么会有传送阵。

虞璟面对众人的疑惑目光,尴尬开口:“以前被爷爷带去蓬莱海域被龙三公主缠上了,非要跟着我回来,后来她悄悄找过来,赶不走又没法收留她在神炼门的环境里,只能把她扔到妖兽谷。”

众人一听,明白了。

龙的话,因为是上古神兽,天性擅长各种阵法,虞璟把人家公主给扔到妖兽谷,龙公主不高兴了啊,直接造了传送阵进来。

不过虞璟也不厚道,死了这么多人也不说有这种东西,早知道,他们就借着这个传送阵走了啊!

虞璟看出众人的不满,叹气:“龙三不喜欢陌生人,如果传到她身边,她不高兴,会直接把人送回来,之前我已经试过让人用传送阵,但没有一个人能顺利从龙三那里进入妖兽谷。”

裴练云听完虞璟的话,点头:“我知道了。”

她转头和奚皓轩商量:“如果她不放行,咱们揍哭她,会不会被龙报仇?”

奚皓轩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偷袭她让她不知道是谁打的么?”

裴练云一想:“也对。”

虞璟对这两个无良师兄妹无语了,你们是真的明白吗?对方是龙啊,神兽啊,你想揍就揍吗?

☆、第五十三章

裴练云和奚皓轩商讨了一阵,突然看见白星瑜从大殿柱子后面探出脑袋。

她的视线和白星瑜的不经意撞在一起,白星瑜立刻神色惶恐。

裴练云越发觉得这女人形迹可疑。

她追过去一看,白星瑜早不在原地。之前白星瑜依靠的柱子上,有着几道深深的划痕,上面还有新鲜的血迹。

“你师姐每天看见修士死亡,最近被吓坏了,我回去看看她。”墨浔神色平静地出现在裴练云身后。

吓得用手指死死抠柱子,都抠出了血?修道之人重心境,这是要多恐惧才能有这样的表现?

本来她和白星瑜的交集就不多,这个师姐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古古怪怪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身娇体弱,欲言又止的表情,这几个月来,自从那次她见到虞天罡被人偷袭时,白星瑜出现过,之后再没见到白星瑜的身影。

裴练云心下奇怪,也没有多问。

奚皓轩则问:“师叔不与我们一起?”

墨浔摇头:“我在这里等宗主。”

奚皓轩点头:“若有任何消息,我们会想办法给师叔传讯。”

彼时天色已晚,玉清宗几人约定好第二天清晨出发,众修士早离去各自分门派商讨是否和玉清宗的人一样的选择。

裴练云拉着东方叙往回走,半途碰见了慈眉善目、眼帘微垂的玄空门主。

“小友可有时间听我一言?”

裴练云静静地望着玄空门主,静默一瞬,点了头。

神炼门周围都是活跃火山,地热时不时渗透出来。夜幕笼罩的天穹之下,缥缈的热雾让人看起来模糊隐约,如云里月色。

玄空门主将一串佛珠交给裴练云,郑重叮嘱:“若是素心见到妖帝,惹恼了他,你便将这东西呈上,帮助素心完成她的机缘。”

裴练云看着手里的佛珠,万年金檀木所制。金檀木千年成苗,万年成树,全部成长在灵气充裕的地方,木质坚硬,可为丹药可为法器,常常有市物价,别说凡间,就算是修真界一流宗派中都极少有这样的珍品,最重要的是,佛珠上面散发着阵阵幽香,似兰似桂,附带着让人心神安宁的功效,定是被特殊物质给反复浸泡过。

“你这是好东西。”裴练云夸道,又问,“为何不直接交给素心随身带着?”

玄空门主微微一笑:“素心自幼跟着我,我却长期沉浸在禅修之境,没有对她多加约束,以至她如今性子鲁莽率直,做事冲动,我就怕她会将这东西弄丢。”

裴练云想到素心的聒噪,点了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

“而且,”玄空门主的视线微微飘过,落在东方叙身上,“你这小徒弟身上,煞气太重。”

东方叙微微皱眉。

玄空门主却没再多言,只对裴练云道:“这串佛珠虽然没有出彩的防御和攻击力量,却可以安神静心,洗刷人心潜在的暴戾,让人心境平和。”

裴练云将东方叙打量了一番。

“他看起来很正常。”裴练云的神识来来回回将东方叙研究了一遍,没发现玄空门主所说的煞气。

玄空门主笑了笑,说:“煞气无形,不露体表,在于心。大概这位小友自己都忘记了,当初刚上昆仑之时,凌云山附近的一碗水之缘。那时候我见他用柴枝写过一个字,至今记得而已。”

东方叙心思微动。

刚到昆仑时,他伤势很重,凝聚的这个身体半点修为都没有,本体已经奄奄一息。他心里不是没怨过、恨过,对天,对道,对一切和他作对的人。

想这昆仑修仙福地,表面仙音缥缈,清心寡欲,其实暗地里和世俗没有两样。

像他那样从世俗捡回来的孤儿、流浪孩童,为了争夺一个留在玉清宗外门的名额,私下里都彼此陷害,为了获得自己的那份名额利益,不惜打击弄死同伴。那些手段,比世俗间抢夺荣华富贵更为残酷。毕竟长生,是人追求的最可望不可及的念想。

他就是在那时因为身体羸弱被人差点揍死。

迷糊中,有个修士赠给他一碗化了丹药的水。

他恢复力气和伤势后,许久无言,以他那时候的身体状态,连几个孩子都可以随便杀死他,根本没法报仇,他沉默中,拿着柴枝在地上写下了一个杀字。笔锋刚劲、凌厉,罢如雷霆收震怒,力透地面,隐约泛起血色的红。

给他喝水的修士见了,轻轻摇头,说:“小友年纪轻轻,心魔便如此深厚,不妥不妥。”

他冷眼瞅着对方,问:“何为仙,何为魔?”

那修士却反问他:“仙魔既无区分,又何分仙魔?”

看起来那修士说的是废话。但又是世间真理,如无善,既无恶。所以世间仙魔共存,仙堕成魔,魔净升仙,此消彼长。

玄空门主见东方叙眼中有了回忆之色,手指一动,一块岩石飞旋到他们面前。

也不见她用什么法诀,手指只轻轻在岩石上抚过,数米宽的厚重岩石瞬间变成了石棍。

“小友若是不清楚,可让你的徒弟再写一个字给你看看便知。”

裴练云接过棍子,看向东方叙。

东方叙凤眸微垂,俊美的五官倒是异常平静。他向裴练云伸手:“我写。”

这一次,他写的是绯字。

裴练云的乳名,阿绯的“绯”。

裴练云想起他昏迷时,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红唇微抿,脸颊又不觉的烫了。

玄空门主仔细盯着东方叙写字,直到最后一笔拉过,东方叙随手将石棍子仍在地上:“门主这次又看出什么?我可是真的身带煞气?”

他的笔锋依旧劲道,却没有任何凌厉之意,反而平静温和。

玄空门主愣了愣,望向面无表情在研究字体的裴练云,双手合十:“善哉。”

她的语调竟是无比的欣慰。

“小友,素心就拜托给你,多谢。”玄空门主放下宗门之主的身份,轻轻地垂首致意后,面带如释重负的微笑缓步远去。

裴练云把佛珠收到了自家储物袋里。

她没有继续带东方叙回房间。

视线再次落在地上的字上,裴练云看着一道地热从她眼前冲过,浓浓的白雾遮挡了她的目光。

“陪我走走。”她拉了拉和东方叙捆在一起的手。

东方叙没动:“单独离开,师父不担心幕后黑手偷袭我们?”

裴练云柳眉一挑:“只要他敢现身。”

“据我所知,那家伙的力量很强,师父目前恐怕不是对手?”

裴练云冷哼:“如果他真的有玄阴魔尊那样强大,不惧所有人围攻,他就不必一个个暗地偷袭。如今他偷袭奚皓轩不成,嫁祸妖帝未果,如果还敢现身,他会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她侧眸:“你不陪我?”

“陪。”东方叙也只是随口问问,他心里不见得把那个幕后黑手放在眼里。

裴练云得到肯定回答,一个法诀,祭出了飞剑。

御剑而起,人在半空,更容易招惹目标。

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裴练云找了个山头,坐在最高的地方。下方是密集的神炼门建筑,她的脚时不时搅着飘过小腿处的云雾,仿佛在云海中沉浮。

她微微仰头,瞅着漫天星辰璀璨的密布在天幕。

“天好近。”她感慨。

东方叙探身到她身后,单臂搂住她的纤腰,带着她一起往后仰倒。

“这样如何?”他问。

裴练云怔然,很快,她就释然。不需要洁癖的她躺在脏兮兮的地上,而是躺在东方叙的身上,头枕着他的胸膛,衣裙和腿与他的长腿纠缠在一起,她直面漫天星光,唇角难得挂起了浅浅的幅度:“很美。”

好像被星星包围了一般,他的温暖还透着她的后背,慢慢地渗透进她的身体。

东方叙将头搁在她的肩头,双手环抱着她。

即使在神炼门这样的环境,炙热沉闷,伊人依旧冰肌玉骨,美好幽香。

他的鼻尖轻轻蹭蹭她如凝脂般的肌肤,贪婪地嗅着她的香味:“什么都没有师父美。”

裴练云只觉得好像被毛茸茸的灵兽拱了,浑身都痒。

她拿手去拍开他。

他则一口咬住她的手指,舌尖轻舔她的指尖,弄得她眸光荡漾,呼吸急促,不断想起和他在床铺间翻滚的亲密。

心思稍微一动,裴练云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东方叙的手指及时地探过来,按在她的头上,手指滑入她如瀑墨发,轻轻给她揉捏:“师父又疼了?”

裴练云眼中的情愫再次淡淡地沉寂下去。

她闭上眼睛:“嗯。”

东方叙本想继续,看见她变得冷淡的模样,他身上的反应也渐渐淡了下去。

“无碍,弟子给你揉。”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安抚了她的痛楚。

两人就这样倒在地上,一人按|摩,一人无言。

裴练云突然开口问:“这么多年,我未问过你,上山前,你过的怎样的生活。”

东方叙手指一顿:“有必要?”

裴练云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玄空门主所言的煞气。

既然是多年前的见面留下的印象,那时候小小的东方叙为何会带着煞气?这样想起来,她是个很不负责的师父,这么多年,她从未询问过关于他的一切,好像从留下他的那刻起,他就理所当然地留在她的身边,不需要任何过往。

她偏头,一脸认真地说:“我想知道。”

两人本来就靠的近,她一转头,几乎和东方叙鼻尖相触。

东方叙痴迷地盯着她绝美的五官,声音温和:“能有什么生活?战乱、饥荒、人吃人的环境,抢着一碗剩饭打得头破血流,修真宗门大多从这些区域捡的孩子,难道还能从富裕幸福的家族捡回去?”

裴练云不解:“为何?”

“因为生活安逸,所以更多放不下。大道无尽,需要舍弃太多东西,一般环境下的孩子并不能完全抛弃他们的一切,除非他经历了极大的变故,心智坚定。”

裴练云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上,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所以,既然没有得到,也就没有什么需要舍弃的。”

东方叙抬手,继续给她轻轻按摩脑袋,他看着她舒服得仰头眯眼,就像一只优雅的猫。

她的秀发流泻,缠绕在他的手臂,散落在他的肩头。

星光下的她,眼睛如星辰一样的璀璨,他刚刚平静下来的身体,又起了反应。

他的手慢慢地顺着她的后背的优美弧线往下滑。

裴练云却突然睁眼。

东方叙的手微顿。

“从前你什么都没有?”她问。

“嗯。”

“但是现在你有我。”裴练云颇为自豪地说。

“是啊,弟子还有师父。”

东方叙目光静逸,慢慢仰头,含住她的唇,舔舐轻咬。

裴练云睁大了眼。

他的唇很热,又很滑,触碰到她的地方,好像要将彼此融化成一体。

之前只要他有这样的举动,必定是要找她双修的。

只是这时,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他单纯就想这样品尝她的味道,才这样辗转反复,温柔又轻柔。

这明明不是双修。

可是她不排斥。

暮色下,红色的身影僵直了一瞬,慢慢低下头,和下面的人贴合在一起。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殷珩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看着东方叙吻她,看着她没有拒绝的回应。

他一根手指抬起,一口咬住,咬出了血。

“你一定可以达成心愿,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