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练云的红衣在任何时候都醒目。

她安静地站在龙三公主身后,面无表情。

“你,你怎么出来的?”龙三公主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练云一脸奇怪,纤指横伸,对着素心:“怎么出来?走出来就是,和她一样。”

“不可能啊,难道你也是天生佛眼。”龙三公主仔细打量裴练云,却没再从裴练云身上寻找一丝一毫和素心近似的地方。

不是天生佛眼看透万物,只是普通修士的话,整个修真界没有人能如过无人之境地离开那水柱幻境才对啊?

龙三公主茫然了。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是清楚的。

施加幻境的东西,可不是修真界之物,而是真正的上界之物,品级还不低。

她想起了刚刚见面时,裴练云的血的味道。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渐渐深入她记忆的最深处,开启几乎尘封的往事。

龙三公主的目光陡然变得不同,不再居高临下,而是带有一丝敬畏。

她不再震惊于裴练云如何走出来,而是问道:“你知道那阵法,又可知那幻阵是什么?”

裴练云属于不怎么听别人说话的类型,她继续催龙三公主:“你要什么时候才放了他们?”

龙三公主得不到裴练云的回答,干脆自己解释起来。

“情劫,属于每个人的情劫。”

碧潭之上,繁花飘零,水流声不绝,各个水柱的颜色再次变化。

裴练云终于正眼看龙三公主:“情劫?”

龙三公主点头:“天生万物,万物有灵,灵生七情六欲,情深而堕,欲生成魔。想要真正追寻到天道,斩欲历劫,都必不可少。当年我看着那个混蛋飞升,痛苦挣扎时,有人这样告诉过我。只要是修士,哪怕已经成仙的仙人,也躲不开情劫。”

她说着,嘴唇轻启,一颗血色珠子从她内腹飞出。

血色的珠子悬在半空,不断将几个不同的场景投影到半空,裴练云看着里面变化的人物,刚刚瞅到东方叙,珠子就被龙三公主收了回去。

“看见了吗?这就是当年点化我的扶皇上仙赠予我的生劫珠。他说,等我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珠子就没用了,我拿它演化了无数次我和那个混蛋的结局,最后也没有一个最完美的。”龙三公主与裴练云四目相对,“同样的,情劫开始,不至终不会休,如果能直接什么都遇不见走出来,除非天生佛眼,或者…”

她说着,顿了顿,缓缓开口:“没有情劫。”

素心和虞璟也听着龙三公主的解释,闻言彼此对望一眼,不是很明白。

裴练云也不明白:“没有情劫又如何?”

龙三公主眉梢微挑:“天生万物只要是活物,有灵,皆有情劫,没有例外。难道你是死物?”

裴练云想了想,答:“我还活着。”

龙三公主点头,示意虞璟过去,扶着她缓步走到裴练云旁边。

在几人惊诧的目光下,龙三公主突然单膝给裴练云跪下。

裴练云也愣住了。

龙三公主眼帘半垂,态度恭敬:“上仙当年点化我,让我了却死意,活了多年,如今再次点醒我,让我获得解脱,此恩,永生难报。”

裴练云愣了半晌,才消化了龙三公主的意思。

“你叫我什么?”她问。

龙三公主老实回答:“上仙。这个世间,没有情劫者,只有已经历劫者,历劫还活着的,几乎都在上界,当初末法年代,上界和此界分离,我与上仙有过一面之缘,因上仙负伤,我记下了上仙的血味,与你…极为相近。”

要是平常修士听到自己有可能是上界仙人,大概会又惊又喜。但裴练云始终很平静:“所以?”

“听闻扶皇上仙因故堕仙,困于下界,若是转生,倒也会是近万年来出现。”

裴练云听龙三公主说完,指着自己:“所以你觉得我是那个上仙?”

龙三公主没有否认。

裴练云站在龙三公主面前,上衣飘飘,红影拂动,美目微微眯起,语气干净利落:“我不是。”

这回换做龙三公主愣住。

裴练云倾身将这个满脸怔愣的老婆婆扶起:“你想多了。我想成仙长生,但还不是。”

龙三公主紧紧握着裴练云的手:“上仙你或许只是忘记了,可还记得蓬莱水域边那条被抽了龙筋的小银龙,你当初还不屑地说我,可悲的小泥鳅。”

裴练云的回答依旧轻描淡写:“我的确不是,哪怕想不起来,我也不是。”

她太过肯定的态度,让龙三公主动摇了。

实际上,裴练云的血和当初龙三公主接触到的扶皇上仙的血味道其实也是有微细区别的。龙三公主注意到其中的不同,但因为太过近似,她直接忽略了。若不是上仙,她实在不明白裴练云为何没有情劫。

裴练云面无表情地站着,心里其实也在思索。

总觉得扶皇上仙的名字很熟悉,大概是在哪里听过。但是对于她这种懒得记忆的人来说,记不住就算了,总归她还有直觉。

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听到扶皇上仙的名字。

既然不喜欢,肯定不是自己,她自认嫌弃谁也不会嫌弃自己。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整个水柱突然剧烈震荡起来。

龙三公主肚腹一紧,张嘴又吐出了那颗珠子。

血色的珠子直接飞速旋转中,狠狠地炸裂开来。

龙三公主这是第二次震惊了,若是刚才裴练云走出来还有迹可循,现在生劫珠直接被幻境中的人的力量给震碎了!

这些修真界的后辈不清楚,她却是清楚扶皇上仙的东西有多么强大和难得。

众神陨落,末法时代,身具神血的扶皇上仙以极短时间成仙,实力强悍,藐视众仙,最擅长炼器和炼丹,他炼丹的鼎器虚天九鼎直接被天帝借用,用作仙凡两界分离时,稳固凡界的至宝。传闻中的虚天九鼎至今就隐藏在昆仑某处,忠实地执行着它的作用。

哪怕当年龙三公主所得,不过是扶皇上仙随手给的一个小玩意儿,也不是普通修士可以震碎的。

因为刚才怀疑裴练云是上仙转生,她把大部分精力花在裴练云身上,竟然没注意到,水柱中到底是何人动手。

☆、第五十七章

进入水柱之中的人,有的如卓雅竹两人,不清楚前路,在一片迷雾中前行;有的如奚皓轩,回到了过去最遗憾的时光,更有特例如素心,根本就不被幻境所惑。

对东方叙来说,他还是第一次有些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迷雾也有,实景也有,他轻轻漫步在雾气缥缈的山峰小路间,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想起了过去上万年的时光。

一开始,只是想活着。

因为天资卓绝,被魔修看中,带回了哀牢山。他为了自己不成为补品,暗中提升力量,等到能让人仰望的时候,就开始杀杀杀!犯他者杀,欺他者杀,恨他者杀。

世间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留恋,从不想死,他渐渐的活得越来越肆意妄为。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变态,喜欢看人在他眼皮下挣扎求存,最后却不得不带着遗憾和绝望消散在天地间。

总之,他不会给人任何反扑加害他的机会,就这样一直过了无数年。

直到和裴练云相遇,他突然有种诡异的想法,或许这么多年的时光,就是为了等待她的那刻。

那个女人美得让人窒息,简直就像最甜蜜的毒药,让人趋之若鹜,哪怕伤及血肉筋骨。

而他在这座山峰忽明忽暗的阴影中缓行时,手里牵着的却不是面无表情的师父,而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更是年纪还小一号的裴练云。与裴练云相比,阿绯更活泼一点,少了生人勿近的冷肃,有着与她外表年龄相符的青春活力。

唯独一身红衣,她从未改变过。

他叫着阿绯的时候,少女每次都会睁着一双无辜天真的漂亮眼睛,瞪着他,不满地问他干嘛。

东方叙坐在一块青石上,取了腰间的水袋,喝了几口,递给阿绯。

阿绯还背对着他,小嘴撅着在赌气。

东方叙眯了眼:“就这么不喜欢我叫你?”

阿绯哼了一声:“就不喜欢。”

东方叙又喝了几口水,问:“为何?”

阿绯没吭声。

就在东方叙以为她不会再跟他说话的时候,少女却突然身形一晃,贴到他后背,墨色的长发垂了几缕,擦着他的脖颈,轻轻晃动,勾起他心里绷紧的某根弦。她更是状似天真又状似有意的,红唇贴着他的耳边轻语。

“叫阿绯就是摆师父架子,我不喜欢你做我师父,我要嫁给你。”

东方叙愣了愣。

虽说他拜师只是为了盗取昆仑中那件传说中的东西,并没有当真,可到底谁是师父?

阿绯说完,见东方叙没有反应,直接偏头,缓缓地吻上了他。

唇瓣相接,她的气息依旧透着魅惑人心的甜,只需要一点点,就加重了东方叙的呼吸。

平日里多是他挑拨她,何时见她这么主动过。

他一把按住她的腰,将她拽进怀里,加重了吻,手也习惯性地探入了她的衣衫里,触及她凝脂般的滑嫩肌肤,流连忘返。

本来他想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却如泥鳅般滑开,闪躲到远处,笑个不停。

“阿绯!”他心里没由来生了羞恼。

她满眼清澈,说逃就逃,毫不动情,哪里像他红了眼,迷了心。

“弟子讨厌脏兮兮。”阿绯跃至树间,晃着一双小脚,“身上全是丹炉的灰。”她脚腕处的红色绸带,火焰一般地在半空中飘荡,晃花了东方叙的眼。

她嫌弃地揉了揉自己的脸,一双玉手放在眼下反复打量:“到处都脏,不舒服。”

东方叙站在树下,抬手托住了她的脚,心里恼意未消,对着她却提不起半点火气,只道:“我带你去洗。”

“师父最好了!”阿绯一动,从上至下,扑到他怀里。

东方叙软香入怀,瞬间什么恼意都没了。他手臂托着她的臀,就这样抱着她,眉梢微挑:“不是讨厌我做师父吗?”

阿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弟子叫师父相公可好?”

她声音温软,带着些许调皮,在东方叙张口欲答时,又摇头咬了咬手指:“不行啊,他们会打死我的。”

说着,她对着东方叙眨了眨眼,如最无辜的小兔子:“师父忍心弟子死?”

东方叙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去。

山中泉涧颇多。

东方叙随意寻了一处,山泉有些刺骨冰寒,他知道阿绯不喜寒意过重的东西,便拿了自己的方巾,浸湿后,拧干,给她抹脸。

阿绯却叫了一声:“好凉!”抬手就是一团火焰,把方巾给烧得只有炭渣了。

东方叙默默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残渣。

他什么也没多说,抬手浸入了山泉中,纤长的手指在水里轻轻地划动。不过眨眼间,泉水竟然微微冒出了热气。

阿绯怕冷,此刻看着冷泉变温泉,又是稀奇又是开心。

她脱了鞋,小心翼翼地将脚伸了进去,暖流瞬间溢满了全身,她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闷哼。

身边的人听着她短促的喘声,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她承欢的娇媚。他突然探手,从水里把她的脚给捞了出来。

阿绯不满了:“很舒服的。”

东方叙紧紧握着她的脚,放在自己怀里,给她擦干:“脏的不是脸和手?”

他头也没抬地回道。

阿绯索性抬脚在他怀里蹭了蹭,感觉到他浑身都绷紧了。

她又笑了起来。

东方叙心里恼意更浓。她轻轻一撩,他就完全失了分寸,满脑子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念想。

阿绯开口了:“可以哦,想做什么就做。”

她抬起另一只脚,脚趾轻轻地刮着东方叙的喉结,就像用羽毛擦过他的心窝:“阿绯本来就是你的。”

东方叙握住她的脚腕,倾身弯腰,立刻将她给压在了身下。

阿绯对他一笑,眸中娇媚欲滴,周围全是她的香味,醇香幽然,直接点燃了东方叙浑身的热血,沸腾叫嚣。

他埋头在她胸前,留恋着高耸而起的尖端,牙齿折磨似地轻咬,想要听到她动情的声音。

阿绯的呼吸就埋在他的耳边,又轻又短促,有节奏地撩着他。

他有些性急起来,拉开她的肚兜就要直入正题。

就在这时,他的后背有被尖锐利器刺入的痛楚。

东方叙皱了皱眉,撑手起身,埋头一看,一把尖刀寒光闪闪地透胸而出。

他的血就这样快速地往下流。

阿绯没有躲闪,没有惊慌,而是非常平静地看着他的伤口,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个小瓶子接着,不浪费一点一滴。

“你要我的血?”明明疼痛难忍,东方叙却没有半点要止血的念头。

阿绯眨了眨眼睛:“不要你的血,只是觉得浪费。”

东方叙直接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眸中红光闪现:“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阿绯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我不杀你啊。”

哪里有人刺你一刀,还告诉你自己没有恶意?

她的话,就算是凡间的稚童都不会相信。

可是东方叙心里留着一丝眷念,他的理智对着她始终都是个笑话,他的手指紧紧地按住她的脖颈,没有再多加一分力气。

“你要什么?”他近乎沉痛地问。

刺入他身体的尖刀突然偏了偏,更为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神魂崩溃。

他只看见阿绯红唇微启,只听见她说了个“我”字,整个世界突然都破碎开来。

东方叙单手撑地,崩溃的水柱成了水幕,将他从头到尾淋了个遍。

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他脑后,一身黑色劲装也全部被水给浸湿,露出他精瘦的身躯。

他半跪在地上,面前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景,只有不断倾泻而下的潭水。

身体上的痛楚仿佛还残留着,但是他就算不去摸也知道,自己身上没有那样的伤痕。

“你打算一直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