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练云轻轻击掌两声,淡淡地道:“不是已经在你眼前了吗?”

妖帝司纬陡然瞪大了眼睛,环顾骤然改变环境的四周:“你什么时候…”

雄伟的大殿渐渐模糊,四周升起了无数淡白色的雾气,潮湿清新。

雾气中的裴练云,一身红衣尤其醒目,如同一抹火红的剪影。

妖帝司纬看着前方发光处,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还算你识相。现在快祭出那两件东西!”

裴练云不为所动,静静地站着。

妖帝司纬微怔,稍后嘴角咧开了深意的笑容:“放心,我可没忘记约定。现在我已经打开了法阵,现在闯进去的小鬼们,八成发现了里面的生命之水。”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投影符篆,丢到了裴练云的手里。

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看见洞穴里奚皓轩他们的动向。不过裴练云并没有看,缓缓开口:“你忘记其他了。”

“什么?”妖帝司纬拧眉。

“脱衣服。”裴练云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粗犷汉子。

为了不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裸奔进仙人墓的家伙,妖帝司纬在兑现条件的同时,变回了原形。

巨大的妖兽喷着粗气,站在裴练云身边耀武扬威。

裴练云却捧着衣物,松了口气地望向东方叙所在的方向,这次应该能治好他了吧。

这一眼看去,她心里却顿时揪紧了。

明明她把东方叙一起带进来的,现在周围哪里还有东方叙的身影?

从东方叙昏迷到她背着他这一路上,东方叙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可现在,不过眨眼之间,刚才还挺尸在地上躺着的东方叙就消失了,连气息都全无,没有留下半点,好像从来就没有跟着她一起来过这里一样。

裴练云愣住的瞬间,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突然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部。

陌生的男人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裴练云手指刚刚一掐诀,无数薄如蝉翼的小刀就逼近了她,最近的一只,正对着她的瞳孔,不足一分距离。

如月光流泻的银色长发,从她身后垂落了几缕,贴在她脸颊边。

这武器,她在神炼门见过。

这银发,属于当时劫持她的那个可怕的男人。

“是你!”裴练云挣扎道。

可是她越是挣扎,那双手臂收拢越紧。

成熟低沉的男性嗓音冷笑:“找了多年,居然被这里的小小障眼法给骗了,还好有你,多谢。”

裴练云目光飘向妖帝司纬,对方没有半点相助的态度。

谁都不想即将在分享成功果实的瞬间,被另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给夺走。妖帝司纬的态度有些奇怪了。

其实妖帝司纬反倒是颇有兴致地看着裴练云受制于人,他与对面男人的认识,甚至看着对方怎样从装死状态变得生龙活虎。

他根本没打算帮裴练云。

那个暗中向着裴练云,一直挟持自己的家伙,见到裴练云如此被对待,难道还不出手?

等那两个家伙争斗起来,他坐收渔利就好了。

裴练云根本没心思接受什么道谢。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背后男人炙热的胸膛,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的往上抚摸,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挺立的胸部。

裴练云闷哼一声,幽蓝色的火焰从她体表轰然炸开:“滚!”

然而这次,他没有松手,反而俯身轻咬住了她的耳垂,暧昧低笑:“师父确定要对弟子动手?”

☆、第六十一章

裴练云第一次有了些恍惚的感觉。

两人隔得如此近,无论是声线还是体型,她都能确定对方根本不是东方叙。

东方叙比她高,也只高一点,这个男人的身体可以完全将她包容,宽阔高大。

东方叙的声线有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就算平时咬牙切齿的暧昧,也不及这样磁性低沉的嗓音。

更何况,东方叙那个来到昆仑才不过十几年的孩子,一只低等级的蛇妖都能要他半条命,几个外门的杂役都可以将他揍得奄奄一息,就算她教导得再好,十几年时间的修炼,怎么可能让他有那样的实力,在神炼门杀那么多人?

裴练云牙关一咬,火焰嗖地放出,逼退了身后的男人。

她眦目而向,对那男人冷声道:“谁是你师父!”

那人语气轻缓下来,带着一□□惑的妖邪:“这样可认得弟子?”

他在裴练云震惊的目光下,身体骤然迸出无数复杂的符咒,高大的身躯一分为二,东方叙少年的身板从他体内飘出,落于他身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裴练云的面色从没有如此丰富过。

东方叙每一步走来,都碎裂了她面部的寒冰,她的目光从震惊到呆滞最后凝起了一丝痛色。

裴练云在修炼一途上,本就聪颖,又博览群书。

昆仑典籍众多,在她曾经看过的古籍中,曾经记载过分神期的旁门修炼方式。

那是修真者为了快速提升到下一阶段,将体内元婴重新修炼出一具分体,在本体的帮助下,分体能最快速度达到本体的修为,这样分体和本体合二为一时,能更有把握达到合体期。

进入合体期后,那便距离渡劫期不远了。

这样的方式看似简单,其实风险极大。

要将元婴期修炼为分体,那等于将自己的元神重新凝练为普通的凡人。

本体可以随时守护在分体旁倒不用说,只是这种方式的本体,更多时间在沉睡,在那个期间,分体一旦因为各种境遇而亡,连带本体也会因为失去分体这个元神重伤,甚至死亡。

所以一般仙修不会采取这种激进类似赌博的方式修炼,只有向往力量的魔道中人才热衷于此。

裴练云和东方叙面对面,看着他不断走近,他没有多言,她心里也将事情理顺了个清楚。

自己这个总是让她不操心不断的徒弟,大概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东方叙以凡人体质进入昆仑,是虚假的开始。

昆仑中似乎有过传言,当初玄阴魔尊渡劫失败身陨。恐怕魔尊渡劫失败是真,身陨却没有,最多力量受损,境界一落千丈。他身为魔道之主,哀牢山的主人,身边尽是阴险狡诈之辈,若是知道他虚弱,怕是早就群起攻之,杀他夺宝,他才会隐藏了本体,以分体凡人资质的身份,潜伏到了昆仑。

这样隐藏身份的他,还是个昆仑小杂役的时候,为了保护她差点死去,让她不忍心之下收为弟子保护起来,恐怕是第二次的谎言。

没有什么比呆在一个曾经作为首席弟子,又力量强悍的她身边更为安全的了。

至少在她尽心尽力的照顾下,作为分体的东方叙平安地成长到现在,没有丝毫生命危险。

连同之前他昏迷受伤,也是谎言。

因为东方叙向她走过来后,没有丝毫停留,反而越过她而去,站在了妖帝司纬面前。

他摊开手,似笑非笑:“你是自己交出虚天残卷,还是让我杀了你再抢过来?”

妖帝司纬眯起眼,神色凝重。

挟持他的那个家伙,看来是没打算跟东方叙动手了。

他埋下巨大的兽头:“玄阴魔尊,若是百年之前我或许会惧怕你一二,如今你渡劫失败,分体而修,本体不过合体期,分体连分神期都未到,你以为我还会怕你?”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东方叙突然消失。

妖帝司纬只觉得一股寒气凝在头顶,他神识一动,东方叙已经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轰然一声,巨大的兽头就被东方叙凌空而落的一只脚,轻而易举地踩进了坚实的白玉石板的地面,碎石屑四处飞溅。

东方叙神色平静,站在兽头顶上,嘴角弯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区区一个畜生,还真以为自己妖族之主?就算我实力未恢复,你一具被别人打残的身躯,有何资格与我叫嚣?”

裴练云觉得这样的东方叙极为陌生。

她见过他撒娇、无赖、偷懒甚至与她肌肤相亲,唯独没见过他目光残忍冷酷的一面。

犹豫片刻,她手里法诀一动,古莲燃灯祭出,火焰长蛇缠绕冲向东方叙。

东方叙抬手,两根手指按住了袭向她的火焰,手臂一动,火焰顿时消散在雾气里。他的声音穿透雾气,缥缈低沉:“师父要救他杀我?”

裴练云避开他的视线,冷声道:“你不是阿叙!”

说完,她又低声补充:“不准你假扮阿叙。”

冷不丁,她的一双手腕被人握住。抬眼间,东方叙已经从妖帝司纬头上,逼近了她面前。

东方叙轻轻揉捏着她如玉凝脂般的皓腕,鼻尖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目光带着一丝迷醉:“我是否假扮,师父的身体应该最清楚,你应该记得我的所有…”

裴练云反抗不了他的侵袭。

他搂紧她,吻她,缠绵辗转,体温和力度都是与她肌肤相亲时的熟悉感。

她祭出的古莲燃灯在她头顶上方悬空,微微颤抖,火焰颜色不断转变。

可最终,没有一丝有害的火焰从上至下,伤害到东方叙。

裴练云最终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于东方叙,她再也下不了狠手。伤他的身,会痛她的心。

那种懦弱和犹豫的感觉,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甚至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矛盾痛楚。

东方叙松开裴练云,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拭过她眼角溢出的水雾,他目光微微斜视,瞥见旁边跃起咆哮的妖帝司纬,神情不变,凝望着裴练云轻声道:“舍不得对我下手,师父就这么痛苦?”

眼泪都快出来了…

巨大的妖兽凌空扑来,东方叙搂紧着失神的裴练云,头也没回,无数小刀又从迷雾中陡然出现,飞旋迎击。

待到裴练云终于从杂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乃是被耳边悲愤欲绝的野兽咆哮给唤醒。

东方叙微微回头,眉头紧蹙。

他手指一动,召回了武器。

对面地上躺着的,却不是如他所想的妖兽,而是一个穿着尼姑袍的老女人。

那女人什么时候冲进这里的,他都没有发现。

在他要切碎那只妖兽时,那女人却为那只妖兽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玄空门主?”裴练云还记得这个老尼姑。

她见东方叙抬手之间,似乎又要补刀,她顿时身形一转,挡在了老尼姑面前。

东方叙:“师父何时这般伟大,为别人舍生取义?”

裴练云的声音带起了疏离:“玄空门主帮过我。”

她是个有恩必还的人,虽然她并不明白玄空门主怎么和这只妖兽关系匪浅了。

东方叙要绕过裴练云动手,非常简单,以裴练云的修为,根本无法阻止他本体在这里的实力。

可是对上裴练云疏离冷然的目光,他莫名的心里抽疼了一下,抬高的手缓缓放下。

“谁死都一样,只要不是你。”他盯着裴练云弯起笑意。

裴练云根本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直接避开了他的视线,她现在心里太多想问他的,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怎么是你?怎是你?”妖兽气恼而悲愤地咆哮着。

玄空门主胸口鲜血喷涌而出,东方叙的刀刃切碎了她所有的经络和内脏,可她还是凝起一丝真元,缓缓地抬起了手,轻轻抚摸身边巨大的妖兽爪子:“司纬,我们最终见面了,你长得越来越大了…”

妖帝司纬在一道光芒中,重新化为人形,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没穿衣服,就这样裸着抱住了玄空门主,好半天才喃喃地叫了声:“师父…”

玄空门主心满意足地闭眼,全身凝起了所有的真元,让她的体貌发生了改变。

前一刻还是普通的老尼姑,如今却变成了如冰莲般的绝色美人。

妖帝司纬见她变化,顿时怒了:“你忒妈傻啊!有那力气保住你的元神啊!”

“我只是…不想让你记得我最后…是那种丑样子。”玄空门主说半句都要吐几口鲜血和内脏的碎块出来,极为艰难。

妖帝司纬想也没想,直接划破自己的手腕,伤口按在玄空门主嘴边。滚烫炙热的妖血淌下,玄空门主却咬紧牙关,一点一滴都没有吞下。

她的固执,急坏了妖帝。

“喝下去!我的血能让你有更强的恢复能力!”

玄空门主始终拒绝,甚至凝出力量,为他修复伤口。

不忍她再乱用所剩不多的真元法力,妖帝司纬只得收回了手。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们人类修士!你这是何苦!”

听着跟前男人抱怨的话,玄空门主只是微微笑着,问了句:“我现在和你初见我时,长得一样吗?”

妖帝司纬冷哼一声,目光还是凝在了她的脸上。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玄空门主却似乎仍旧明白他的想法,轻笑着说:“你和几百年前不一样了…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模样,小小的,毛茸茸的…”

她回忆着数百年前初见的一幕幕,收下他,教养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化为人形时的喜悦,看着他那粗犷面目中藏不住的狡黠…都是那么的可爱。

还有他快被发现身份,离去与她告别的那一晚…

“都叫你别说话了!”妖帝司纬从自己的空间储物袋里拿出了大堆东西,到处翻找伤药。

玄空门主的气息却逐渐微弱了:“没用的…修为无法晋级…我的寿命本就到了尽头…有没有这伤…都是…”

“闭嘴!”

妖帝司纬怒斥完,却在脑海里又回荡起玄空门主的声音。

“修道一途,必须心无旁鹫,从我动了情的那天,就知道了今天的结果。司纬,爱上弟子本就不合天理,何况你我还人妖殊途。当年你离去那时,我就算出你日后的生死劫数,特意在你身上留下了小半元神,以保障我能第一时间赶到为你挡下这劫数,能救你一命,也算圆满了你我多年的情谊。”

只有修真之人知道,分出元神跟在某人身上,可以随意随地不受限制地转移到对方身边,这需要花费多大的代价,最直接的,便是消耗修真者最看重的寿元。

听完她的声音,妖帝司纬颤抖着唇,只咬牙说出一句:“你傻啊!就算你死了,那玄阴魔尊…那…他们又岂会放过我!”

“我修道多年,不擅与人争斗,对于命数天理的预测,却是昆仑无人能及。司纬,只要我为你挡下这次,日后你不主动与对面两人为难,你便不用畏惧其他,有机会修成正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喜得仙缘,记得带上玄空门中,那个叫素心的弟子,就当是为了我…”

妖帝司纬说不上此时心里什么感觉。

数百年前,他为了打探虚天九鼎的所在位置,潜入昆仑,混进了玄空门中,被玄空门主收为弟子。虽然那女人是少有的绝色,但是他心不在美色上,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何况这个师父,道佛双修,性子绵软,又无比啰嗦,常常给他灌输什么人道善意。若不是为了他的目地,他早就忍不住一口把她吞了吃。

甚至在他身份要败露,逃离昆仑那天,他还恶趣味地占了她的身,毁了她的清白。

本来他以为,再见面,她必定是怨他的。

而他也应该与从前一样,对她的一切不耐烦。

可是没想到,如今他心里什么情绪都没了,只有浓浓的不舍和痛楚,让他自己都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