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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都向现实认输,失去了一切的信心和希望,再也没有人愿意努力,这样大概才真正的能被称之为末世。

“莲子,我回来了,今天有好好吃饭吃药吗?”听见唐言之的声音,唐连梓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将他从头看到尾,然后笑着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腰。

唐言之一愣,揉揉她的头温言道:“是不是一个人在家里害怕?”

唐连梓摇头,忽然道:“哥,你是我的大英雄。”

听到这句话,唐言之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眼里的复杂感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他伸手捂了一下眼睛又很快放开,在妹妹抬头看的时候恢复了常态笑道:“哥哥又不会打怪兽,算是什么大英雄。”

他感觉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他的傻妹妹啊,这样对他说,让他怎么办呢。?

第四章

往年,本该是放长假的十月初,如今却是灾难连连。

在被大家称作“十死病”的疾病开始蔓延全球的最初,国内曾经发生过两三起小型地震,沿海地区有不算严重的海啸。这在和平时期会成为无数人谈资引起网民热议的事情,在十死病蔓延后仿佛变得不再重要,很快就石沉大海了。

所有人都觉得,只有十死病这种不知道病因不知道救治方法,在一个月内让全世界范围内人类数量骤减的疾病,才是真正值得害怕的。唐连梓也以为,自己那时候无来由的心悸,是因为感觉到了这场残酷的疾病,殊不知,十死病,只是一个开头而已。

“妈?妈你怎么了!”

唐连梓所在的小区比较安静,因此她待在窗户旁边就着阳光画画的时候,清楚的听见了隔壁的许家传来的慌乱喊叫。她手里沾了水彩的笔一顿,在纸上晕了一大团刺眼的红,她飞快的站起来,跑到隔壁敲响了许家的门。

“坚强?和平?许阿姨?你们怎么了?”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见了里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以及凳子啪的倒地的声音,然后门霍的从里面拉开,露出了许坚强慌张的脸,看着唐连梓,她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莲子,怎么办,我妈刚才忽然晕倒了。”

在这种时候,晕倒有极大的可能代表着感染了十死病。唐连梓心里一沉,走进去拉着许坚强颤抖的手,“别急,现在还不确定,我先去看看。”久病成医,唐连梓跟着唐言之也学到一点东西,特别是最开始出现十死病的时候,唐言之就仔细的给她描述过这种症状。

十死病没有特定的感染人群,没有发现感染途径,找不到感染源,没有找到预防治疗方法。恐惧来源于未知,正是因为关于十死病他们知道的太少,有太多不确定性,人们对于这种病的恐惧与日俱增,谈十死病而色变。

如果说之前唐连梓对于这种病的恐惧,来自于那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那么现在,有了更深刻的来源,来自于剥夺亲人生命的恐惧。

眼睛里面浮现了灰点,舌苔发青,呼吸缓慢虚弱,指甲泛白,这确实是十死病的症状。唐连梓抓着许阿姨那双带着茧子的手,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转过了些什么念头。

“或许应该让我哥来看看才能确定。”沉默了很久,她才这么说道。

许坚强哪里还能不明白,跌坐在床边愣愣的看着昏迷中的许阿姨,“我应该早点察觉的,这些日子妈一直是很累的样子,她只说是太担心晚上睡不着有些精神不济,我竟然相信了。我应该早点发现,那样的话…”

说到这里,许坚强说不下去了。早点发现又怎么样呢,就算早点发现,这个病根本就没有治疗的办法,一旦得了这病,死亡就在眼前了而已。“她总说我这种人活在世上就是浪费粮食,那为什么不是我得这种病。”

“许坚强,别哭了,我去把爸叫回来。”许和平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眼圈也红的像是兔子。

许家弟弟许和平,或许是因为姐姐把所有的糟心事例如打架斗殴逃学玩游戏都做了个遍,他反倒和姐姐截然不同的成了一个乖乖读书的好孩子。只是这个年纪多少还是有些叛逆,对这个不学好的姐姐怎么都看不顺眼,从来都是许坚强许坚强的叫,好好的叫一声姐那得追溯到他们还是光屁股小孩的时候。

往常听他这么叫,许坚强一定会跳起来揍他一顿再说,但是现在,她就和没听见一样坐在那里。散去了一身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混气势,脆弱的真正有了一个女孩子家的模样。肥猫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它睁着一双猫眼看看床上的许阿姨,轻巧的跳上了许坚强的膝头卧下来,也没出声。

许坚强忽然抱着那只猫哭出了声,她有多少年没有和那些邻居家的小孩打架,就有多少年没有哭的这么不像话过,坐在地上抱着一只猫,哭的像是幼时许阿姨拿扫把揍她的屁股,又直白又心酸,惹得唐连梓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许和平只比她们小了两岁,现在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人高马大的往那一站都觉得他是个男子汉了,他咬着牙忍着不哭出来,深吸一口气道:“莲子姐,你帮忙照顾我妈和我姐,我去叫我爸,马上回来。”说完就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里。

许家叔叔在供电厂上班,和唐家哥哥一样,是属于国家强制性要去上班的。晚上的时候,许家阿姨总是看着屋里的灯感叹,“我家老许就是厉害,不然这种时候没有电那就糟糕啦,你们都是好样的。”她说着还要比个大拇指。许叔叔那严肃的面容上就会出现一点不显山不露水的隐秘愉悦。

唐连梓一直很羡慕许家,他们一家人吵吵闹闹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又平凡又琐碎但是往往让人觉得温暖,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家的感觉。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破坏了这样的幸福。

即使早就做好了亲人朋友会离开的准备,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让人接受不能。在许阿姨被哥哥确诊为患了十死病的那天晚上,唐连梓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年知晓父母飞机失事时的悲痛心情。这也是她在这场才刚刚拉开帷幕的灾难中,亲眼见证的第一场死亡。

即使有唐言之从医院里带回来的营养液吊着,许阿姨还是在不久之后离世了。她从那时昏迷之后就再也没醒来,连离别的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这种越来越乱的时候,办葬礼是奢侈的,他们只是和无数个失去了亲人的家属一样,统一来到了火化场,然后带回了一个装着许阿姨骨灰的罐子。

唐连梓和唐言之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火化场大概算是除了医院之外人最多的地方,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放眼望去,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被画上了一模一样的悲痛欲绝,和她们兄妹,和许家叔叔许坚强许和平姐弟都是一样的。

火化场的哭声不绝,恍惚让人觉得自己坠到了十八层地狱,四周都是黑白和沉痛,连天空都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唐连梓穿着厚重的黑大衣,在这初秋的天气里冷的直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冷还是心里的冷。只有在哥哥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上,她才能感到一点温度。

唐言之仿佛感觉到她的颤抖,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只有在这个怀抱里,唐连梓才能暂时忘却这个忽然之间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安心的只贪恋那一点带着皂角味道的温暖。

他们回去时,唐言之带着唐连梓去买东西,现在还在营业的整个市里也只有几家大型购物广场,有军队在里面维持秩序。关于这些事情,上面紧急出台了许多政.策,堪堪把混乱的局面暂时的安定了下来。为了避免有人抢砸作乱,这里出售的物品都有购买限制,以免出现一部分人囤积货物让其他人买不到的情况。

近两个月以来,许多生活用品制造的流水线都处于瘫痪状态,如果十死病依旧得不到有效的遏止,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将面临全面混乱的局势。就在上个月,死亡人数和人口总数的比例已经达到了1:13,这个月,变成了3:13,成番增长的趋势,这才短短两个月而已。

“天气越来越冷了。”唐连梓被唐言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以往热闹的大街此刻冷冷清清,偶有人路过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仿佛成为了城市里的无数游魂。比起在外面走动,人们都更愿意待在房间里,尽管那样并不会安全多少,但是心理上好歹是个慰藉。

忽然一声啪的声响吸引了兄妹两的注意,旁边的路人也一同望向声音的来源。有人在几十层高的大厦上面跳了下来,摔得血肉模糊,周围围了一圈的行人。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一个围观的妇女忽然哽咽的说,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一顿,大概这是他们共同的心声。这样压抑的日子真的有尽头吗?沉默和逐渐蔓延的血腥味,使得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让人透不过气。

这个人自杀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患上了十死病,或许是亲人得了病,还可能是受不了这种压力选择了轻生。这些日子以来,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少,死亡变成了时时刻刻笼罩在头顶的阴霾,死的人多了,渐渐地大家都对此感到木然了。

不一会儿,有神色疲惫,身穿军绿服装的人来将尸体收走了。匆匆的来匆匆的去,那滩刺目的血迹还混着一些肉渣在那里,昭示着曾经在那里死过一个人。

“哥,这场灾难还要多久才会结束呢?”

“很快,一定很快就会结束。”唐言之紧紧握着妹妹的手,略带疲色的眉眼依旧温和而坚定。

她最喜欢的就是哥哥的眼睛,里面有一种温润的神彩,看着她的时候好像在流动一样。唐连梓忽然停了下来,“哥,你背我好不好?”

唐言之依言蹲下.身,把妹妹背起来。她很轻,可他却像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步一步走的恨不得把地上踩出个脚印来。他背上背着的是他的珍宝,他要拼了命去守护的宝贝。

“哥,我们都能平安度过这场灾难的是不是?”唐连梓把下巴搁在哥哥宽厚的肩膀上,双手悄悄收紧,整个人尽可能的贴近他,心底有些隐秘又悲哀的满足。

“是。”唐言之回答的毫不犹豫,让唐连梓舒展了眉头。她的哥哥是坚不可摧的,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十一月初,十死病尚且没有办法遏制,全世界范围内又开始了频繁的天灾。

第五章

一个护士急匆匆的穿过坐满了家属的走廊,来到某一间病房,等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她顿时松一口气敲了敲门喊道:“唐医生,院长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我知道了。”唐言之收回听诊器,对病人家属说了几句,这才收拾东西走出来,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不止是他,这里还有许多的医生和护士都是这样的情况,因为不仅是十死病,就是各种其他的病症也有许多的患者在等着治疗。而他作为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在这种时候,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院长所在的楼层还是宽敞整洁,和下面那些病人住的环境天差地别。不过什么时候都有这种特权存在,唐言之倒是没有说什么。并且他习惯了摆出一张温润的脸,不是和他从小相处到大的妹妹,没人能从他那张一向带着微笑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喜怒来。

“院长。”

“小唐你来了,快来坐先喝杯茶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五六十岁看上去很和蔼的老院长坐在沙发上笑道,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谢谢院长。”唐言之接过并没有喝,而是问道:“院长,叫我来是关于我上次说的开放高级病房让普通患者入住的事情吗?”

院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为难,“小唐啊,你知道虽然那些高级病房里面没有住满,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在住,人家都是有权有势得罪不起的,要是同意了让那些普通病人一起住进去,乱糟糟的环境他们能答应?你不要怪我说话直接,但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这种事情的,年轻人年轻气盛的或许看不惯,但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我这个院长当得也不容易…”

他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小唐,怎么不喝茶?我这茶叶是珍藏的,喝了这点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喝得到。”

唐言之虽然不喜欢浓茶,但是院长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院长又给他加满一边继续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谁都不容易,看到这么多病人没有地方住,我做院长的也难受啊,但是我实在没办法。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是有些时候我们也需要量力而为。我今天找你来谈话,就是想开导开导你,让你心里不要存着什么疙瘩。”

“我跟你说清楚,我也无能为力,所以你别怨我…”

院长的话越说越奇怪,唐言之从心底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他刚想起身说些什么然后离开,忽然感觉脑子里有些晕,没站起来又跌了回去,还失手打翻了那杯浓茶。

他全身无力,思绪也渐渐凝滞,只看见院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打开门走进来几个人将他往外搬,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的血型也是RH阴性血,各项身体指标都和少爷差不多,是最合适的试药者,如果他用了这个药能挺过去,那少爷也有极大的可能康复。”

“虽然这个药还不稳定,但是少爷已经不能等了,他昏迷的越久情形就越糟糕,好不容易找了个这么合适的人来试药。上面说很快就要乱起来,少爷不能再待在这样一个小市里面拖下去了。”

唐言之没能醒来,但是他能隐约听见围在他身边的人说话声音。虽然听见了,不过他的思绪迟缓的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感觉这些人在他手臂上扎针注射了什么东西。

先前的液体进入血管后,让他觉得身体更加困乏,只想要一觉那样睡下去什么都不管。后面又注射进的液体却是让他骤然疼醒了,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发脆断裂的声音。

那巨大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整个人挣扎起来,那原来扣在他手臂上脚踝上以及腰上的东西被他扳断了,但是很快一阵嘈杂他又被人重新制住,再次注射了什么。

到后来,唐言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因为这具身体似乎都已经不是他的。那种生生挖开骨头血肉在里面搅动的疼,还有断断续续的好似拿针扎进大脑的疼,让他几乎遗忘了时间的流逝,以及自己是谁。

直到有一天,他隐约听见周围的人在谈论,他们说起了一个名字,霎时间唤醒了他的理智。

“我听说这家伙的妹妹这几天天天来医院找人?”

“是啊,好像是叫什么唐连梓,我下去的时候撞见过一次,一个个的在问有没有见到过她的哥哥呢,看上去真是可怜。那小模样别说,还挺漂亮的。”

手术台上的被缚住的唐言之脸上忽然露出挣扎的神色,手臂动了动,仍只是旧没能睁开眼睛。

说话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他,还在谈论着这件事,先前那个严肃一些的人说道:“你就知道想这些,吕院长那老东西就不能把事情办好一点吗,反正就一个小姑娘,这种时候随便做掉就算了,让她每天这样找说不定惹出什么事。要是让方家的政敌知道了少爷的行踪,到时候怎么办?”

另一个人则不以为意,“那有什么,现在这么乱,那帮子人忙着处理十死病还要忙着应对快要到来的天灾,预测的那些人不是说的信誓旦旦,他们忙着准备逃跑还要□□什么的,哪有时间离开首都到这种地方来找人。再说了,这家伙那个妹妹是个有心脏病的,我看她也坚持不了多久,要断气了一样。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病死了,省的我们这个时候还要特地去杀一趟人。”

唐言之又微微挣扎了一下,俊秀的清瘦的脸上有些狰狞的感觉,白皙修长的手倏地紧紧握成了拳,青筋暴起。

“算了,再过十几天那什么第一波应该快来了,到时候乱起来这里肯定不安全,这男人稳定的差不多了,等他能醒就说明这药有用,到时候灭口再让少爷用药,我们带着少爷也要赶回去和他们汇合。”

“早知道这药管用就不给这人用了,这么金贵的药材浪费了一半真是,单单是拿出里面一种,都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力物力…”

“哪有什么早知道,别废话了。”严肃的男声打断了另一人的话,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剧烈的摇晃起来。

“这是…地震?该死的,那边的消息不是说至少还有十几天吗?!”

“快快把药拿上,把少爷带出去!”

两人慌乱的收拾东西,头上的灯光啪的一下熄灭了,有重物倒地以及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响起。然后是几声惨叫,没等那两个男人离开这个房间,他们所在的这栋位于医院旁边的楼一下子倒塌了。

同一时刻倒下去的还有旁边的医院,这个人最多的地方此刻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高楼上每一层到处都聚满了人,根本没有来得及跑出来,随着楼一下子被掩埋进了钢精水泥的废墟里。就连震天的哭喊都被轰隆的倒塌声给遮盖住了。

整个华国乃至全世界,无数地方忽然同时爆发了恐怖的地震。如果有人站在地球之上俯视,就会发现此刻的地球因为地震坍塌而扬起的烟尘,几乎弥漫在所有人口众多密集的地区上空。

只是短短十分钟而已,几乎所有人类的建筑都毁之一旦。还有许多地方都被撕裂开了巨大的口子,部分地区震荡的最厉害的,连山峦都轰然崩塌。与之比起来,渺小的人类脆弱的就像人们眼里的蝼蚁一样不值一提。

这不是人类的灾难,这是地球上所有动物以及植物的灾难。

没人知晓这场来得突然又几乎覆盖全球所有地方的地震究竟是从何而来,侥幸逃出来,没有被倒塌的房屋压在地里,没有被突然撕裂的大地吞噬的人们。他们大部分人还没来得及为了变成废墟的往日家园而哭泣,就要被迫接受亲人接连离世的痛苦,感受亲人被掩埋自己却没有办法去救的悲愤。

然而这无数人的哀恸并没有改变任何事,该来的灾难依旧一步一步的再靠近。就在这场地震过后几个小时的时间,大多数人已经站起来重新跑向废墟挖掘依然活着的人时,暗下来的天空中开始飘落灰白色的雪花。

人们刚开始还没有发觉,不知道谁忽然喊了一声“下雪了!”这才纷纷有人抬头看向空中。在无数人诧异的目光中,阴云翻滚的天际有簌簌的飘落雪花。二零一七年的第一场雪,早来了几个月,在深秋里就迫不及待的朝满脸血泪的人们泼头洒了下来,一直凉进了心底。

那些趴在废墟之上哭喊着亲人名字,挖的双手血淋的人们只是因为这场雪愣了一愣,然后又开始接着挖掘。等他们都回过神来的时候,雪已经越下越大,纷扬的把变成废墟伤痕累累的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

有人在废墟里痛苦失声倒在雪地上再也不愿意起来,有人终于站起来寻找躲避的地方,还有更多人不眠不休的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在房屋周围走动,趴在那里企图听见下面传来的声音。

温度从这夜开始骤然降低,仿佛一步跨入了冬日。这也是幸存下来的人们,从这一年开始度过的最后一个秋。

第六章

“爸,你坚持住!”许坚强抓着父亲的手,看着他腿上被砸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眼里有深切的悲痛。

地震来临的时候,他们姐弟还有父亲都在家里,这几天他们都忙着帮莲子寻找失踪了好几天的哥哥。地震一开始父亲就最快反应过来,推着他们就往外走,但是他自己为了替他们姐弟挡住倒下来的水泥墙,双腿都被砸断了。

“坚强,快点过来帮我拿东西。”唐连梓有些虚弱的声音传过来一下子就把她惊醒了,她一抹眼泪站起来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药箱,又拉了脸色苍白的唐连梓一把。唐家各种药都有常备的,所以一看到许家叔叔的伤,唐连梓就在自家废墟里面咬牙扒拉出了这个医药箱。

“许叔叔还需要,清洗一下伤口。”唐连梓似乎赶得太急,连说话都有些费劲。

许坚强一咬牙,明白自己这时候必须振作不可。她将唐连梓扶到父亲身边坐好,又看到她那双手上面也满是伤痕,想必是挖药箱弄出来的痕迹。唐连梓这些日子为了哥哥的下落到处寻找,整个人消瘦不少,被扶着靠在一处废墟上,她就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休息。

许坚强将药箱交给同样呆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弟弟,说道:“和平,我现在去找水和一点东西,你在这里照顾父亲和莲子姐姐。”

“我也去…”

“不行,他们两个现在这种样子都需要照顾!”许坚强二话不说,往自家废墟跑过去。他们家的厨房还有一角存在,许坚强打破了窗户钻进去,在角落里拖出了完好的煤气罐和一个小煤气灶,又拿了盆和一点东西,硬是给拖了回去他们暂时休息的地方。

“用这些烧热水给爸处理一下伤口,还有你莲子姐弄些热水给她吃药,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被子让他们盖上,天气越来越冷了。”许坚强说完这些又钻回了家里的缝隙,他们都不知道这时候还会不会有余震,一旦有的话,她就是最危险的,这也是她不允许弟弟来而要自己上的理由。

这次,她再满身灰尘的回来时,唐连梓已经休息好了,在手脚利落的帮许家叔叔包扎伤口,许和平就在一旁当助手。唐连梓不是医生,但是家中有许多哥哥的医书,她也常常翻看,要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或许她也会选择和哥哥一样当一个医生。她的手上沾满了血迹,还是很沉静的把伤口里面的碎渣挑了出来,许和平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许坚强给父亲弄了一个简单的供人休息的床铺,又和弟弟一起扎了个简单避风的地方。大部分人都和他们一样,自觉地开始照顾伤者或者寻找什么东西,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无措而仓皇以及悲伤的。

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姐弟两只能坐在父亲身边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他。他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如果说十死病是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砍刀,摇摇欲坠的威胁着他们的生命,使他们寝食不安,被折磨的几乎癫狂。那么,这场地震就是毫不留情的屠刀,直直的捅进他们最害怕的地方,让他们一无所有。

家园已经倾覆,亲人接连遇难,朋友…许坚强看向唐连梓,她满脸都是疲惫,然而眼里就像燃烧着火焰,和当初知道唐家哥哥失踪的消息一样,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只是已经失踪了这么久,还经历了一场不知道夺去多少人生命的地震,唐家哥哥还能平安回来吗?如果回不来,莲子该怎么办呢?她的心脏病好像越发严重了,这个时候她没有办法为朋友找来任何一个方法。

“莲子,你怎么办呢?”许坚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问出来了。

唐连梓靠在那里,眼睛盯着医院的方向,十分坚定的低声回答道:“去把我的哥哥找回来,我相信他一定没有死。”

“可是你不知道他在那里,要怎么找,而且你的身体还坚持的住吗?”

“坚强,你知道哥哥对我的意义吗?”唐连梓说道,她半阖上眼睛捂着心脏,露出个如烟花一样短暂而绚烂的微笑,“他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的生命。”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忽然沉默下来。许坚强明白了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而许和平坐在黑暗里,眼皮一颤悄悄低下了头。在这个前途未卜的时刻,少年将心里那点萌动连同前十七年的青涩无知一起埋葬了,只剩下一腔悄然而生的沉甸甸的责任以及苦涩。

“我明天回去寻找哥哥的踪迹,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的。”

许坚强张张口想说什么,然而看着尚在昏迷的父亲她终究没能说出来。唐连梓投以理解的目光,“坚强,你和和平好好照顾叔叔,这些日子让你们照顾,可是我不但不能帮上忙,这种时候还要抛下你们离开。”

“不是的!”许坚强立即反驳道,她其实明白莲子的考虑,她想找哥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给他们增添烦恼。这种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以她那个不想给人添麻烦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他们留在一起让他们照顾的。毕竟她们都还是没有走上社会的学生,又都被家里保护的太好,她留在这里,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所以她才会想要离开。

许坚强又挣扎的看了一眼父亲,眼里似乎渐渐坚定了什么,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许和平也出声道:“姐,你和莲子姐一起去找唐家哥哥,我一个人会好好照顾爸。这种混乱的时候,有人在一起照应比较好,如果找不到就回来,下次接着找。”

“嗯,莲子,我陪你一起去找!”许坚强说,“这种时候你就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放心你这种时候一个人。”

唐连梓眨了眨眼,里面隐约有水光,她最终还是摇头:“我已经决定了,许叔叔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尽快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重新处理伤口,可能…总之你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就是好好照顾许叔叔,我要一个人去找。”

她留在这里帮不了忙反而是累赘,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现在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而且她的药也快要吃完了,不过这个没有必要说出来让他们徒劳的担心。最重要的是,她非常迫切的希望找到哥哥,简直一刻都不能再忍下去了。

许坚强见识过唐连梓的固执,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温柔柔乖乖巧巧,但是某些什么难缠的让她哥哥那个好脾气的都招架不住。最可惜的是,从小到大唐连梓想做的任何事,许坚强从来都没能成功的阻止过。

这次,也没能例外。唐连梓单薄的身子走远,逐渐消失在重重废墟里面再也看不见。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暗沉的天穹开始落雪。许坚强姐弟手忙脚乱的搭起能阻挡风雪的小棚子,又开始回到家里那片废墟四处翻找能用得上的东西。

一天之后,就在大多数幸存的人都准备迎着风雪继续挖掘寻找亲人的时候,第二次的地震来临了。这一次,几乎比昨天的地震还要来的恐怖。阴云翻滚,整个天际似乎都变成了倒过来的海,波浪涌动,好像随时都会朝着人们倾倒下来。惊雷声声和着大地震动的声音,谱出了一曲最残酷的乐章。

摇摇欲坠的建筑再次倾塌,地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仿佛要把人们全部都吞噬进去的口子。有许多人胡乱的向前跑着,那裂缝就在他们的脚下蔓延,一下子把那些渺小的人们吞没在无底的缝隙下面。

没人去数这次的地震有多久,每一秒对于正在经受这次劫难的人来说,都漫长的像一个世纪。等一切过去,大地已经满目苍夷,到处是巨人挥舞着巨斧划下的裂痕天堑,将许多地方都分割成了孤岛。

唐连梓在医院附近寻找着哥哥的踪迹,医院是活人最少的地方,她在这里找了许久也没见到一个活人,从倒塌下来的窗口,她能看到无数的残肢断臂,脚下一滩滩的血迹和模糊的血肉,告诉了她地震来时这里如如何的惨烈。

她一个人在尸山和废墟上寻找,时而需要停下来深深的呼吸,然后再次移动步子。忽然的再次震动让她疲惫的迈不动的步子一滞,向前摔倒在地。一道裂痕就在她眼前裂开,将医院前面的街道和对面的倒塌大厦分割开来。

唐连梓没有爬起来的力气,她喘的厉害,眼前发黑,只感觉得到身体下面的大地不断震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重新挣扎着坐起来,扶着旁边倒塌的石块往前摸索着靠在那里。她的脚被滚落的石块砸伤了,正在不住的流血。她仰着头看向依旧阴暗的天际,半阖了眼睛。

她依旧相信哥哥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之前说的,如果这场灾难他们兄妹有一个会死去,她希望是她自己,这是她最自私的想法了。

她靠着的地方,正是医院旁边的一座倒塌的楼房,唐言之被抓走实验的地方。此刻,他们的距离不过两百米,唐连梓陷入昏迷时,唐言之却有了醒来的迹象。

在这片废墟之下,倒下的房梁恰好架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状的空隙,依旧昏迷不醒的唐言之就躺在其中。他的心跳缓慢接近于无,身上覆盖了一层灰。旁边不远处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尸体,一滩金黄色的液体混着着玻璃渣子在尸体旁边,已然干涸。

唐言之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他感觉有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带来一股他十分熟悉的味道。

他应该醒来,不然他一定会后悔。唐言之觉得自己脑子里空空如也,唯独醒来这个念头十分强烈。

随着那股熟悉的味道纠缠上一片血腥味,他开始感到焦躁起来,身上流动速度接近静止的血液一下子全部快速流动,心跳激烈的快要跳出胸腔。

忽然,他身上的衣服全部都被暴起的肌肉给挤破了,整个人全身飞快的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鳞片,甚至黑色的鳞片覆盖了他的整张脸,像是戴上了一个巨大的面具。

从背部戳出了一截白生生的骨头,随即接连噗嗤的发出轻响从皮肤下面沿着中间的脊柱,刺出无数的尖刺。

那尖刺逐渐由白变成黑色,闪着锐利的寒光,一直往下还在尾部长出了一条粗壮的尾巴。唐言之的手臂已经变成了布满黑色鳞片的巨大手臂,连手都变成了类似动物一样的爪子,肘部刺出和背部一样的尖刺。

原来困住他的坚固锁链早已经被挣脱开,唐言之由那个斯文温和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两人高的庞然大物。

他站起来徒手挥开了挡住他的房梁,坚硬而充满力量的手臂打落了掉下来的水泥板,用一种摧枯拉朽的架势推开了阻挡道路的一切阻碍。

全身布满黑鳞,拥有利爪和尾巴的兽站在那里,脸上附上了面具一样的黑鳞,看不到五官,只有细碎的黑发垂落让他看上去有一点人类的模样。

他微微侧头似乎感受到什么,沉稳的向着前方跑过去。待看到靠坐在那里昏迷过去的人影,他骤然一顿,然后上前小心的将人托在爪子上让她靠在臂弯,另一只手护着她转身向着另一个地方快速的离开了。

第七章

唐连梓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对着她,正在拂去一张椅子上的积雪。从半边坍塌下来的墙,她能看到阴沉的天空和高楼的一角废墟。但是在这样一个斑驳糟乱的环境里,他站在那里,连带着这一切都在她眼里变得不重要了,只剩下他的背影。

她的哥哥没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心脏传来的隐隐痛楚告诉她这不是做梦,唐连梓躺在那里歪着头有些贪恋的看着那个背影。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想要微笑,但是刚扬起嘴角,她就感觉到眼里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有依靠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不能坚强。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背对着她的唐言之忽然回过头。他还没来得及因为她醒来而高兴,就看到她颊边的眼泪,一愣之后快步走过来坐到床边,伸手用指腹给她擦掉眼泪,微微探下身子语气轻柔的问道:“怎么哭了呢,看到哥哥不高兴吗?”

唐连梓闭上眼睛眨掉眼里的泪水,笑着侧头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蹭了蹭,轻声的叫着哥哥,像只走失后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主人的乖巧小猫咪。

唐言之被她叫的心头酸软,表情柔和的不像话,和他平时浮于表面的那种温和又全然不同,似乎柔到了骨子里,巴不得自己变成一朵云,不让自己有一点坚硬生怕咯着了怀里的宝贝。

“哥,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忽然消失了,我很害怕。”唐连梓忽然伸手挽住了唐言之的颈脖往下拉,一直到两人的额头相抵,气息交缠在一处,能看得清彼此眼睛里的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