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在很远的地方停车,有意让他坐在角落的位置,自己坐在他对面。

她把那份放了荷包蛋的大碗推到他面前,然后递来筷子。

“尝尝吧。”她眉眼弯弯,“保证你还想来第二次。”

他把围巾拉下来一些,尝了一口。手擀的面条很筋道,汤汁味道浓郁。

“好吃么?”她在对面望着他,眼睛亮闪闪的。

“嗯。”他点头。

 “那就多吃点吧。”毫不掩饰的小得意。

原来她是这样的。

会有小脾气,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时常很呆,表情很丰富。

苏远歌看着埋头苦吃的以陌,在热气蒸腾之间显得愈加柔和的面庞,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也这样温和的微笑起来。

他推推眼镜,低下头。听见对面的女生含糊着感叹:“果然还是在这样的地方吃饭比较舒服呐…”

“不喜欢那种地方么?”他问。

“那么,你喜欢这样的地方么?”她指指小面店反问,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不等他回答便又转移话题,“传闻娱乐圈里有许多黑幕,是真的么?”

“你要兼职做狗仔么?”

“是呐,我要是挖掘出你的花边新闻就能赚一笔了。”她望天。

苏远歌凝视她几秒:“那些传闻不过冰山一角。如果你想知道那些看不到的真实,不如…”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吵吵闹闹的一群男生走进来,一边讨论着刚结束的那场篮球赛,一边叫嚷着“饿死了饿死了,随便什么面,来五份啊…”

那后半句被湮灭在吵杂中的话语,没有被她听见。

不如?什么呢?凭她的脑袋,是想不到的吧。

他轻叹一口气,无奈的再度低头喝汤。

许多人从店外走过,没有人注意到靠近门边的小角落,对面坐在那张小方桌边的,别扭男子和粗线条女生的小面馆一刻,淡淡温情。

——不如,到我身边来。

那不曾被听见的后半句话。

让他在多年后的夜晚时常想起,有那样一个夜晚,她坐在他对面,言笑晏晏,神采飞扬。

的确,谁也不曾料到,有一日,她会站在他身旁。

云涌风卷,神在夜空的云端上微笑。

苏远歌起身要付钱的时候被以陌拉住胳膊。他皱皱眉,正要说话,却见她伸手把贴近他脸颊的围巾飞快的向上拢了拢。

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从他们身旁经过。

脸颊上,留下几个小小的触点。

一时间,有些恍然。

“请明星吃饭,算是荣幸呐,这顿让我请吧。”她抢先去结账。

两人沿路走回停车点,一路上,以陌捏着手机时不时瞟一眼,而屏幕一直是暗着的。

“想他了?”注意到她小动作的男子面无表情。

她不答,钻进了路边的店铺。

那是家蛋糕店。已经过了打烊的时间,打工的店员是以陌认识的学妹,便亲手做了个小小的蛋糕送给她。包上纸盒系上缎带,也有几分精致。

“生日礼物。”坐在车里,她递给他。

苏远歌默默的看着她坐这一切,却并未伸手去接。

“我…不喜欢吃甜食。”他垂眸拒绝。

“苏大明星看不上我的小礼物么。”她挑眉。

“不是。”

他飞快的接了一句,却又陷入沉默。“我吃不完,会浪费。”生硬的解释着,苏远歌神色多了几分不自然,有模糊不定的尴尬和窘迫。

“…原来明星会脸红的?”她犹如发现新大陆。

“总之我不要!”他徒然恼羞成怒。

这才对嘛。怪不得今天总觉得有哪里让她觉得很怪异。以陌淡定的点头,这种随便发飙的脾气才是苏大明星的真实性格吧。

“可是,谁说让你吃完的?”她怀着把老虎当hellokitty的精神挑衅,“你只要收下就好了。”

“…”苏远歌吃瘪了,这才是重大新闻吧。如果有人录下这段话的话,绝对能登娱乐版头条。他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以陌没听见。只不过,他从她手中接过了蛋糕盒子,放在后座上。

因为是你送的,所以不想让它被浪费被丢弃。

你送我的礼物。

“今天出生时天秤座,追求公平的星座…”她突然停住。

狐狸讲过的顾家旧事里,顾钧青比苏远歌大几天。顾钧青是天蝎座,那么,苏远歌应该是射手或者摩羯座,怎么会…

“我骗你的。”苏远歌勾唇,“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相信了,生日这种事。”

“戏弄我很有趣么?”

“我并没有任何戏弄你的意思。”

“你接近我,是因为顾均青么”她问。

“你觉得呢?”他反问。

以陌蹙眉,沉默片刻,起身下车,却被他抓住手腕。

“后面有记者,别下去。”他发动车子。

“我想被同一个人接连骗两次。”她用力挣开,打开车门,钻出来的时候闪光灯耀眼的光芒让她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苏远歌迅速打开车门绕到她身旁,将她推进车里,开车离去。

三辆本田商务车尾随其后。有人从车窗内探出头拍照。

“把头低下去!系上安全带!”苏远歌皱眉加速。

以陌有些慌张的弯□去抱膝坐着。

身后的三辆车穷追不舍,而市区内绝不适宜飙车,根本无法甩掉它们。

苏远歌低咒一句“妈的”,便摸出电话来。

以陌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只觉得他近乎于命令的语调让人觉得有些森冷。“穿一件深灰色的长外套下楼,站到转角的地方去。马上。”说完,便挂了线。

深灰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灰色长外套,不解。

五分钟后,当那辆奔驰SLK200K路过某个视线被挡住的街道转角时,追上来的狗仔队发现一个身穿深灰色外套的女人刚从车上下来,便一拥而上的围了上去。

奔驰SLK200K绝尘而去。

当穿着深灰色外套的宣晴看见记者们向着自己围拢的瞬间,有一丝恼怒和愤恨。

苏远歌,那车里的究竟是谁,居然可以让你屈尊主动给我打电话求助…

车子,在一个人迹稀少的街边停了下来。

以陌抬起头,长舒一口气。

“我猜,你应该听说过关于我和顾钧青的故事。”远处偶然闪过几道车辆经过的灯光,男子开口道。

“除了苏远歌外,我还曾有过一个名字。”

“顾钧修。”

52.过往×伤心

——顾钧修。帝修的修。

——这个名字曾写在我出生时的铭牌上,写在顾家的家谱里。最后被抹去。

——对于顾家而言,我是弃子。

他并未提起那些旧事,说话的时候口气清淡的像是旁观者。

以陌看着他与顾钧青几分神似的侧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该被同情的吧。他已站的足够高,却始终显得这样落寞。

于是,一路沉默。

当车停在不落炎阳主楼入口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在《乾坤》里,你是为了赢他才来抢亲的么?”

他并不回答,静默的看着她。

以陌总有一种错觉,那双眼底有如寂静深海,视线相交时仿若不断下沉。

她下车,看他离开。

手机响个不停。苏远歌看见来电显示是“宣晴”,皱眉接听。

宣晴语带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之前屏蔽了我所有的电话,今天又来求我帮你…”

“宣小姐,你搞错了。”他笑的邪魅,“我从未开口‘求’你,你按照我的要求下楼是完全出于自愿,我没有强迫你什么。至于你帮我解围的好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正好帮你那些卖不出去的新专辑做做宣传。”

“苏远歌!”女生尖利的嗓音。“你车里坐的女人到底是谁?!”

“你无须知道。”他就这样挂了电话。

心里莫名的烦躁。

方向盘急转,却不是家的方向。

某个显得有些老旧的旧城区小巷里。

青砖灰瓦的小楼。

脚踩上去,木质楼梯会发出吱吱的响声。

他不做停顿,径直上五楼,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那扇锈迹斑斑的红色铁门。

空无一人的狭小房间。

关上门,并不开灯。

淡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照进来。

旧式的沙发,木质桌子,小茶几,角落放着的满满一小书架的书。

搪瓷杯、硬纸板做的相架、还有的整一面墙的奖状。

他坐在沙发上,略抬头。

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中年女子很瘦,笑的温和。眉眼间与他有许多相似。

“很久没回来了。”他垂眸,低语。“本来我想带她来这里,只可惜…”

他笑。而那笑隐没在黑暗里,刘海下的眼看不真切。

“我似乎走上了和你一样的路。你爱着永远都不会真正爱你的人。而我,你的儿子,爱着一个根本不该去爱的人。这算不算殊途同归?”

仍能想起她问自己的那句话。

——你是为了赢他才来抢亲的么?

他闭上眼,仰起脸。靠在沙发上,不知是醒是睡。

儿时纷杂的记忆如春雨,淅淅沥沥的滴答作响。

那个男孩笑着把刚从厨房偷来的蛋糕放在他小小的手里。

——远歌,叫哥哥。我比你大好几天呐。

幼时那个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男孩声嘶力竭的叫喊。

——他是我弟弟!

男孩黝黑的眼瞳里惊异、疑惑、不知所措的神情。

——修?你…真的是我弟弟?

最后的片段是离开顾府时他随着母亲回头看的最后一眼。小小的男孩站在二楼的窗边。朝下看,与自己四目相对。他随着母亲的脚步一步一步的离开,再没有回头。

记忆轰然崩塌,支离破碎。

那个有着满城繁花的童年,被大火焚烧殆尽,一片焦土。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当顾靖寒冲着苏凝大喊“你是凶手”的时候,他双手冰冷的僵立在当地,脑袋里不断浮现出“这是假的,骗人的”这样的否定。

如果没有我。

那么顾钧青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当他这样问苏凝的时候,那个一向坚强的女子蹲□抱着他不断流泪。

对不起,远歌。她哭着说,一遍,又一遍。

既然我是顾先生的儿子,为什么哥哥姓顾,而我姓苏?

因为我是被遗弃的么?

他把自己关在衣橱里,哭累了,睡去。

却被两人的说话声惊醒。

他从柜门缝隙向外看去。是苏凝和顾九诚。

“顾先生,既然事情已经让孩子们知道了,而你又永远都不可能给远歌一个应有的身份,我会带他走。”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红。

沉默片刻。顾九诚终于开口。“我会支付给你们一笔生活费,也会让人安排好你们的生活。”

“钱我会收下,但是你的安排,我们不需要。”苏凝抬头,略显单薄的身躯挺的很直。“我该感谢你,因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帮了我。那笔为你生子的费用让我父亲成功做完了换肾手术。虽然他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但是作为一个女儿,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和孝道。”她用尽全力的微笑着,却还是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滑落眼角。“我还要谢谢你默许我在顾家这么多年,并且给远歌提供了和钧青他们一样的学习生活条件。如今两位老人已经不在了,我当初答应他们照顾三个孩子的承诺也该终止了。至于我去哪,去做什么,都不需要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