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吟看看头顶那开始消散的雷云,气极败坏的指住獬豸的鼻头。

“都怪你,你都早有防备,那苏星沉逃的时候你干嘛不拿雷劈他?”

獬豸伏地低吼:“他没攻击我,也没攻击你,我怎么可以先伤他”

啊啊啊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拜托,你是灵兽啊你不是书院里那些正人君子老学究,也不是割肉饲鹰的佛祖真要等别人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才懂得要反抗么?”

真是她越说越来气了,在别人眼里她倒是风光无限,灵兽收了一只又一只,法宝得了一件又一件,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清楚,除了七情六欲阵图还未生出自我灵识,堪能使用外,其他一个个都是废物废物土灵猪一肚子闷骚的坏,财宝大爷小气傲娇还怕死,最重要的是这两货都没有什么强大的攻击力,属于光吃不做的类型,等她好不容易又拐了一头单蠢强大的獬豸,觉得有些安全保障了吧,结果没想到这家伙单蠢过了头,扫一扫也可以归到中看不中用的类别里去了。

韩吟鄙夷的撇了撇嘴:“难怪你被严子玉骗了一次,还会被慕师叔再骗一次我看啊,你这辈子都没有恢复自由身的指望了”

獬豸闻言低吼了两声,声如滚雷。

韩吟气消了一些,但嘴上收不住:“怎么,说错你了,你还不服气?”

没想到一句话出去,獬豸越想越悲从中来,趴到地上就嚎啕大哭起来:“坏人你们统统都是坏人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这一辈子都毁在你们手里了”

呃…

它这一哭,不但韩吟没了脾气,就连江静夜同柳妖惜惜都黑线着面面相觑。

韩吟伸指戳了戳它额上的独角,无奈道:“喂,你丢不丢脸啊?活了一千多年了还哭鼻子。”

獬豸不理她,趴在那里继续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单风云变色,雷声翻滚,甚至连地面都剧烈的颤动起来…

咦,不对地面颤动不是它哭的缘故

韩吟回过神来,发现不远处的五行灵脉里金红色光芒大炽,紧接着就土石崩塌,地裂泥陷起来,而且一股滔天的热浪简直肉眼可见一般,扭曲了空气,朝她这边直扑而来。

江静夜一拧眉道:“地裂了”

可不是,前方的地面仿佛被人用大斧子狠狠劈了一样龟裂开来,而且那裂缝还在迅速的往她们脚下延伸,慌得韩吟忙用七情六欲阵图卷收了那只已经死透的媚灵狐,然后飞扑到獬豸身上,一边伸手拉惜惜,一边急催獬豸道:“别哭了,快走快走”

与此同时,江静夜也忙着御剑飞起。

獬豸打了个哭嗝,不情不愿的踏起了云,片刻后,他们方才的立足处就塌陷了下去,呛人的尘灰飞了满天。

这下五行灵脉毁彻底了

韩吟郁闷的拿衣袖掩了口鼻:“原来慕十三也是个暴力的破坏分子,这凶残级别都快赶上苏星沉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坐在身后的惜惜伸指轻戳了一下,心里一沉,预感到不妙,连忙打个哈哈改了语气,无限仰慕崇敬的感慨道:“惜惜啊,你觉没觉得?我家师叔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玉树临风,俊逸潇洒,英明神武,卓尔不群…”

她正绞尽脑汁搜词呢,就听身后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冷哼道:“怎么,卡词了?”

韩吟回头,果见慕十三衣袂飘飞的坐在他的赤螭上,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于是脸上挣扎出一个惊讶的神情,随后双手就捂了眼睛,失措的嚷起来:“哎呀呀人家的心里话怎么都被你听了去,这真是太教人难为情了”

这一招,杀伤力太大…

饶是慕十三内心无比强大,也差点一个倒栽从赤螭身上直坠下去。

惜惜苦着脸哆嗦了一下,浑身一阵接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飞在不远处的江静夜显然也听见了这些话,憋得内伤,生生的咽了一口血下去才喝止她道:“韩吟,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韩吟撇撇嘴,刚想问慕十三追踪苏星沉的细节,就见他面色一沉,驭着赤螭往右前方直飞而去。她微讶了一下,催促獬豸快些追上,没飞多远就看见天际那边有法术光芒倏隐倏现。

等赶到近前,她看见赤螭悬在空中凝而不动,再看下面两道人影打斗激烈,仔细一辨,其中一人就是方才对他们耍了花招的苏星沉,另一人则是出去聚灵的洛云卿。

情况很清楚了,一定是洛云卿聚完灵赶回来,途中正好撞上偷偷匿逃的苏星沉,于是将其拦截了下来,此刻这两人正单打独斗,剑影里裹着法术光芒,招招都直指对方周身要害,看去惊险万分,十足的拼命架势。

韩吟顿时急了:“师叔你快下去帮忙啊,洛师兄不是苏星沉的对手”

慕十三瞥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急什么,看看再说。”

这哪是看戏的时候啊

韩吟更急了,她很清楚苏星沉出手有多狠辣,而且修为也比洛云卿要高出许多,很可能他们这边稍微一耽搁,洛云卿就要被他毙在手下了。

“哎,你不去我去”

韩吟焦急之下都忘了对苏星沉的惧怕,取了七情六欲阵图就催促獬豸靠近,不想旁边红影一动,慕十三驭着赤螭拦在了獬豸面前,一探手就将她拎了起来,按坐到自己身前,沉了声道:“坐好,别乱动。”

“师叔你干什么呀?”韩吟万分不解,还在挣扎:“好不容易堵着苏星沉了,为什么不下去联手逮他?”

这个问题江静夜和柳妖惜惜也想知道,都望着慕十三,然而他还没回答,洛云卿就在下面冷了声道:“谁都不许过来帮忙”

他语气强硬而不容质疑,但修为到底要比苏星沉差上一截,这么分神一说话,丹田内灵气顿窒,立刻就被苏星沉乘隙猛攻逼得连连后退,一时间危机迭起,险象环生。

“洛师兄…”韩吟一紧张就用力的握住了慕十三的手,直到看见洛云卿勉强撑起一道冰幕,缓过气来回击,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慕十三轻哼了一声:“紧张什么?你没瞧出来苏星沉这小子身上带了伤么,再说你洛师兄好像也没你想的那么废物”

苏星沉带了伤么?

韩吟一怔,凝神去瞧,果然见他出手狠辣归狠辣,但显然没有往常那般迅捷凌厉,而且脚步有些虚浮,面色也苍白如纸,大概是旧伤复发,或是在脉道里逃窜时被慕十三那强横霸道的法术余波给伤到了。

尽管如此,她仍然不能放心,低声嘀咕道:“洛师兄就是呆性子,同苏星沉这样的人还讲什么道义,群拥而上暴打他一顿才是正理。”

慕十三望着下面打斗的情形,淡淡道:“有些事情你不懂。”

韩吟不以为然道:“那你解释给我听不就好了。”

慕十三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有些事情你会希望自己解决,而不是假手他人。”

这种解释也太含糊简单了吧

韩吟黑线道:“我没听懂,你再说清楚点。”

慕十三懒得解释:“不懂就算了。”

韩吟鼓着腮帮子盯着他,又看下面打斗的两人,想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洛师兄是在自责么?”

慕十三有些意外的瞥了她一眼。

韩吟声音压得更轻了:“我不知道他们两人从前关系有多好,但依着洛师兄的性子,大概会觉得他要是早点发现苏星沉的图谋,早点劝说他阻止他,甚至揭穿他,事情也许就不会走到眼下这一步了吧?”

慕十三微挑了眉,还是一言不发。

“苏星沉做的坏事越多,杀的人越多,洛师兄就越自责吧,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去阻止这些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对不对?”韩吟叹气:“他真的很傻啊,这些事其实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就不需要替苏星沉做的事负责,何况就算杀了苏星沉又怎么样,他心里会更难过的。”

慕十三抬眼眺望那雾气微蒙的远方,淡淡道:“就是知道会难过他才这么做,这是他给他自己下的惩罚,这种痛苦他需要背负一辈子,如果能修得长生的话,那就要背负沧海桑田了,不过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也是他要渡的心劫,你让他自己去解决好了,尘埃落定后的痛苦,总比永生永世的挣扎和遗憾要好。”

韩吟好无语的垂眼想了一会,忽然咬牙道:“不行万一他被苏星沉杀了怎么办?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痛苦都不会了下去帮忙啊师叔快点…”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乌鸦嘴附身了,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苏星沉的飞剑疾如流星一般往洛云卿胸前直飞过去,而洛云卿竟然不闪不避,手里飞剑也倏然疾出,直刺苏星沉的咽喉要害。

韩吟心里抽搐着一紧,使了轻鸿术就从赤螭上扑身而下。

他们两人这已经是同归于尽的拼死打法了,她不要洛云卿死掉,就算下去帮忙后他要怪她骂她恨她,她也不在乎她怕的是人死万事空,怕的是洛云卿今后永远不会再怪她骂她恨她然而,他俩出手都太狠辣迅速了,她赶得上帮忙么…

第一百二十章 前尘

旁观归旁观,不至于真的看着洛云卿去死。

慕十三早就紧扣了指尖,暗捏了一朵纯金色的火莲,等到韩吟纵身而下的那一刻,他差点就将火莲弹射出去了,然而也仅仅是差点,他盯着苏星沉的剑尖,双眼微眯了一下,指尖的火莲瞬间熄灭。

韩吟这时身在半空中,已经抖开了手里的七情六欲阵图,可是她再快也终究晚了一步,脚尖落地时,刚好看见苏星沉的飞剑刺到了洛云卿的胸口。

“洛师兄…”

她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声,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锋利的剑尖刺破了洛云卿的衣裳,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心口。鲜血,迅速的洇湿了他白色的衣裳。

不要…

韩吟心里绝望之极,这世上能让她真正在乎的人屈指可数,洛云卿就是其中一个,她不想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从茫茫的人海之中,寻找到他的身影。

双腿一软,将要跪坐下去之时,她被追上来的惜惜和江静夜一人一边,架着往后疾退了数步,这才注意到洛云卿没有立刻倒下去,甚至他握剑的手还十分沉稳有力,剑尖就紧紧的抵在苏星沉的咽喉间。

“你输了。”洛云卿的声音寒冷而清晰。

谢天谢地

这一句话,让韩吟浑身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的气力又回来了,她没空去想其它,她只是在心里反复念着,既然没有倒下去,既然还能说话,那么他应该不会死了对不对…

苏星沉的神情却很淡然,一点都没有生死被瞬间裁定后应有的挫败、沮丧和惶怕等等该有的情绪,他只是目光冷然的望着洛云卿道:“你动手吧。”

只要剑尖往前用力一送,一切就可以尘埃落定。

洛云卿握住剑的手依然沉稳而有力,可是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剑好似沉逾千钧,费尽了他全身的气力,都不能将其往前挪送半寸。

没办法刺下去,他没办法看着苏星沉那双目光漠然的凤眸刺下去…

内心里激烈的挣扎被生生的强压而下,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为什么?”

苏星沉没有回答。

“我问你为什么”洛云卿的声音蓦然提高了数分,依旧冷静,但是带着点竭力压抑也压抑不住的微颤。

苏星沉那狭长的凤眸里闪出点嘲讽来,似乎觉得他问的这个问题极其幼稚,更不屑回答,只喝他:“少磨蹭,要动手就快点。”

洛云卿紧盯住他:“我拜入九玄,第一个教导我的人就是你”

苏星沉不理他。

“你告诉过我很多道理,也说过修仙没有捷径,资质之外再加努力而已,这些你都忘了?”

那么遥远的事情了…

得不到回答,洛云卿的语气愈来愈急促:“你被选为内门弟子时同我定下的赌约,也都忘了?”

苏星沉神色不动的看着眼前这张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脸,数年之前,这张脸还没有如此分明的轮廓和清寒坚忍的神情。

那时的洛云卿刚拜入九玄,脸上还带着点纯真的稚气,眼睛里面也有一点点迷茫,那是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还有对看不清的未来的困惑。也不知道这小子当时怎么想的,那么多的外门弟子中,偏要挑他来亲近,像个无声的影子一般,总是跟着他一块出入修炼。

他依稀记得自己问过,问洛云卿为什么要跟着他,得到的答复竟然是其他人太过吵闹令他觉得甚是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这小子有点迟钝,居然没有发现他安静,他沉默寡言,除了自身性情如此的缘故外,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受到了众人的排斥,没有人愿意理他。

当然,他也听说过洛云卿出身高贵,非王即候,还是家中的嫡传独子,尽管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到九玄修仙,但上山之前被保护宠溺得很好是肯定的,看不出那些暗藏的勾心斗角也属正常,所以他可以理解洛云卿的迟钝,不过老实说,他骨子里是挺瞧不起这种人的,甚至觉得要不了三个月,洛云卿就会因吃不了苦而哭爹喊娘,连滚带爬的下山回家。

可惜的是,他猜错了。

洛云卿竟然很快就适应了山上的生活,适应了无比清苦的修炼,而且从来没有诉过苦,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安静从容的做着应该做的事,偶尔找他说话,必定是遇到了修炼上的疑难来向他请教,闲暇的时候也会带了棋,邀他一同寻个安静的地方,对下一局,局终不谈胜负,各自散去,各自修炼,各不相扰。

他说不清自己最初指点和教导洛云卿时,抱着怎样的心态,敷衍肯定是有的,等着看笑话的不良心思应该也是有那么一点的,然而他渐渐发现有这样一个安静的伴其实也不错,起码他从洛云卿那双清泉般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暗藏的心机和算计,不需要提起全副心神来警惕防备,感觉很轻松。

那个赌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约定的吧,看谁先修炼成仙。

他在潜意识里,已经将洛云卿当成了可以共历风雨的良友,当成了值得去认真对待和尊重的竞争对手,直到他盗取造化金钱后叛出门派,还杀了数名追赶上他的同门…

本来他可以逃掉的,逃得无影无踪,但是洛云卿却凭着往日对他的了解,没有被他沿途布下的层层障眼假象所误导迷惑,一路追了上来,还试图劝他回去认罪,改过重来。

幼稚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盗取造化金钱绝对不是他心血来潮,而是早在被选入内门,被带去见过那法宝,却被其拒绝认主后就已经坚定下来的心念,为此他付出了无数心血来制定周密详尽的盗宝计划,还不分日夜刻苦修炼,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修为高深一点,这样出手盗宝后逃亡成功的把握能大一点。

事情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他还下狠手屠戮了不少同门,怎么可能中途罢手?他当时给洛云卿的回答就是出手凌厉的一记飞剑。

苏星沉微眯起了狭长的凤眼,就是那一剑吧,没有要了洛云卿的命,但是已经斩断了他俩之间的友情,从此后他俩不再是默契如手足的修仙同门,而是势同水火,见面就要相杀的仇敌。

没有和解的可能

他做的事情,全是洛云卿无法接受的,而洛云卿的许多想法也让他深深的不以为然,两人在没有冲突时和谐相处的微妙平衡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成宿命

苏星沉垂眼盯着那指在他咽喉间,寒光湛然的利剑,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你说的那些,我早都忘了。”

洛云卿心里窒闷,手上一紧,剑尖就刺破了他的皮肤:“为什么踏踏实实的修仙不好么,为什么非要盗取九玄至宝,落到如今这种下场,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后悔?”

道不同,不相为谋,洛云卿不会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不会知道他修仙求的是拥有强大的实力,而不是为了那可笑的长生不死他渴望超脱于天地,立在那绝高的云端处俯视众生,他渴望逍遥自在,再无任何拘束,也不必再被迫的妥协于任何人,任何事人生太多无奈,他只求恣意痛快的活一场。

阻他者死,或者他自己死

就好像那只不识趣的媚灵狐,如果她聪明一点,只用救命之恩来要求他,他兴许会答应替她做一两件事,不至于下狠手杀她。然而她却愚蠢到了极点,竟然试图完全控制他暗中对他下了勾情毒不说,还假扮了他的身份去杀九玄弟子,以为这样做就能将他逼到绝境,不得不附庸于她,替她卖命可笑,他要活到那种境地,还不如直接去死“有什么好后悔的?只不过是运气差了一点而已。”苏星沉的眸光映着剑光,灼亮逼人:“我做事从来不悔倒是你,如果此刻不杀了我,你今后一定要后悔”

洛云卿紧抿了唇,握住剑的手松了紧 ,紧了又松,显然内心里矛盾之极。

苏星沉傲然的扬起了下巴:“你还在等什么?”

下不了手他下不了手哪怕想过千千万万次,要亲手将苏星沉杀了,可是事到临头,他仍然下不了这个手韩吟等人在旁看着他这份挣扎,都憋得嗓子眼里有些发堵,替他难过。

慕十三也暗叹了一声,微微的摇了摇头。

情形一时间僵持住了。

最先不耐烦起来的倒是苏星沉,他冷笑起来:“洛云卿,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再磨磨蹭蹭,简直让我瞧不起你”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视。

一个眼里写满了挣扎,而另一个眼里写满了决绝“我…”洛云卿再次握紧了剑柄,想说将他押回九玄去听候掌门发落。

可是苏星沉比他更快一步,在他刚出声说了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咽喉要害,重重的撞上了他的剑尖…

死在他的剑下,好过死在别人手里

利刃破喉,简直势如破竹。

洛云卿只觉得手上一沉,就被苏星沉喉间喷出的鲜血飞溅了一身。

他眼里一热,隔着飞溅入目的血水望出去,眼前一片腥红,而这腥红之中,唯一清晰的是苏星沉那双依旧深邃的凤眸,眸光里甚至隐带笑意,一如他初入九玄时追赶上他,喊了一声“师兄”时,他回首,望住他的目光。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星陨

“师兄…”

洛云卿轻轻的唤了一声,一向清寒泠泠的声音此刻又哑又涩,带着一种明知无望却又小心翼翼的试探,希望能够听见他唤的人给他熟悉的回应。

然而,苏星沉不会再回答了。

那双凤眸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如同耗尽了油的灯,倏然而灭。

“师兄”

洛云卿满面鲜血的跪倒在地,喊声是哭泣压抑到了极点,已然失声却又无限悲怆的哽咽。

可是面前那个人仍然没有半点回应,不会再微笑再蹙眉再神情漠然的转身离去,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显出一点往常不可能出现的脆弱来,但那棱角分明的唇还紧紧的抿着,一如既往的倔强和坚毅,还有他那绷得极紧的身体,仍带着一种凌人的威慑力,在静止中凝固成了永恒。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死,他都要死得这么强势决绝,不给人半点阻止的机会洛云卿整个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悲哀中,再喊不出声,也哭不出声,只是跪在那里默默的看着苏星沉,仿佛要将他这一刻的模样,深深的烙印到心里,永世不忘。

其实不看也是忘不了的…

洛云卿永远记得自己初入九玄时,在人群中看见的苏星沉,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立在那里身体绷得很紧,抿着唇,疏离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微嘲的讥讽,对比起他身边那些聒噪的同门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星沉总是给他这样的感觉,仿佛肩压着无形的重担,需要比其他人立得更挺直些,才不会被压弯了脊梁,这种姿势很强势也很疲累,但是看惯了,他就觉得他这位师兄可以永远这样挺拔的屹立下去,不会被任何事与任何人压倒,可是现如今…

他不相信,他这位师兄就这样倒下去了韩吟也不相信,直到此时此刻,苏星沉就倒在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时,她还是不相信这个人就这样死了每回被他追杀,都是一场生与死的挣扎,都是一场漫长到没有止境的噩梦,蓦然间,噩梦醒了,他就这样真真切切的死在她面前,突然到她简直有点无法接受。

然而不管她信与不信,接受或不接受,起码目前看来,苏星沉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她就转而担心起洛云卿来,刺中他的那把剑还没拔出来呢,他的伤需要立刻处理,可是他跪在那里,一副与世隔绝不愿意被任何人打扰的孤寂姿势,让她犹豫万分,不知道这时该不该出声打扰他。

惜惜也看得出洛云卿的伤心欲绝,但她没有那么多顾忌,只是满带同情的走了过去,轻声道:“洛仙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师兄已经去了,你最好还是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咱们再一起葬了他好不好?”

仿佛充耳不闻一般,洛云卿没有半点反应,他一直在回想着苏星沉从前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好像这样做就可以暂时麻痹自己,不去想他的死,假装他还活着一般。

怎么,可能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