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向那个培养箱：“想想如果是你和我的孩子，你会是什么心情！”
他怔住了，呆呆地看向那个培养箱，眸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我转身就走。
我知道这是末世，我知道现在物资紧缺。
或许用一个月让人从胚胎成为成人是在节约资源，或许优选胚胎也是为了节约资源。
但是，我的世界告诉我，这是不人道的，这是一条难以逾越的代沟。
这条代沟不是年份，不是时间上，而是空间上的，宇宙级别上的！
如果，莱修斯是在受惊过程中失败了，或是受惊后，那颗胚胎自己没能活下来，或是他征求一下生理父母的意见，那我或许还好受点。
而我看见的，是他就那样像扔垃圾一样粉碎了那颗胚胎，那种科学家宏观上的无情和冷酷，让我心寒。
这不是我认识的莱修斯。
不……莱修斯没有变，是我自己无法接受罢了……
他当初看见二姐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拿二姐作实验……
他给二姐注射人类基因加强剂，也是为了实验……
而银月城提供的环境更放大了他的这种冷酷。丰富的基因库，更让他可以尽情地做他想做的实验……
我一直在前面走，他一直在后面跟。
我没有理他，他急急追在我的身后也不敢说话。
我直接回到房间，自己训练室，那里已经成了画室，我转身关门。
莱修斯急急推上：“小冰，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做了，但从科学的角度，那只是一个细胞团，还不算是生命体。而且，在末世的环境下，普通人会活得更辛苦。”
“我知道！”从没想过，我也会有朝莱修斯大吼的一天，我的太阳穴抽紧，胀痛，我捏紧了门，“我会自己想通的，这两天我不想看见你……”我缓缓关上了门，慢慢遮住了莱修斯难过，失落的脸。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这是末世的残酷，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胎儿如果检查出来有问题，也可以直接拿掉。
让智障的孩子生下来更好，还是在未成形时取出更好？这是一个在我的世界便存在的现象。
但那时医生必然会征询父母的意见，父母也会艰难地做着抉择。
而这里，我知道一切是因为末世这个特殊的大环境，可是，我只是觉得人的生命就这样像生产线一样造出来，这让人这个存在，失去了情感上的意义，他们和桌子，椅子一样，被生产，被挑选，被销毁。
所以，我的世界里，父母对胎儿是有感情的，他们会内疚，会难过，会为尚未出生的那团细胞而哭泣。
这才是人，我们人是有感情的。
第四章 慢慢去接受
我知道自己可能会一辈子想不通，但我会慢慢接受这个现实，很多事，不需要你想通，只需要你去接受。
我现在生活在这个末世，我这样的外来人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资格评断？
我没有离开画室，我用笔刷在画板上疯狂地胡乱地刷着，将黑暗刷上这块画板，就像是这个黑暗的世界。
人性是什么？
生命是什么？
难道这一切对这个末世来说，变得毫无意义？
“小冰……吃晚饭了……”门外传来莱修斯轻轻的话音。
我没有理莱修斯，继续画我的画，跟着谷尘遗迹的画家们画了那么久，也加强了我的画功。
但是，今天我只是把世界刷黑，这不需要半点画功，只需要足够的黑色。
我胡乱地刷着黑色，让这个黑色的世界看上去也是那么地扭曲。
“小冰……吃饭……”
“你去做你的实验！我会想通的！”我沉沉地说，心里明白，只是不想看见莱修斯，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整天在造人，在杀人的莱修斯，他是不是因此感觉到了神的无上权利？
神创造了生命。
他们也创造了生命。
但是，神在创造生命的同时，加入了他们没有加入的东西，就是爱。
所以，只有男女相爱，他们结合时，才会创造出生命。
而现在的生命，只是在莱修斯的试管里，和基液里产生。
我仿佛正在看到银月城华丽表面下的真相，就像我画的那片黑暗扭曲的世界一样，冷酷无情。
接下去的日子里，莱修斯并没有再去做实验，而是在我的房门外，也是茶饭不思。
而当我再看到银月城的那些女孩儿，伤愈再次上战场的男孩儿时，我感觉心里有什么消失了。
我更多的时候，是看着他们发愣。
他们是生出来的吗？
还是他们也是这样培育出来的？
他们只是一颗雄细胞，和一颗雌细胞在基液中，通过机械臂穿刺，送入，结合，加速出来的产物。
他们还是人吗？
我站在草坪上送那些少年离去，他们死后，银月城会把他们再克隆出来吗？
只要一个月时间，他们又活生生站在了我的面前。
慢慢地，我接受了这个现实，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去忽略，去忘记。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莱修斯立刻走到我面前，担忧而焦急地看着我，可是，却也和以前一样，慌慌张张，不敢和我说话，甚至不敢看我。
“我没事了……”我无精打采地说，“我想睡了。”我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感觉这几天好累，比出去打仗更累。原来去接受一件自己认为是错的事，是那么地痛苦，那么地心累。
我很难过，难过地想哭。
可是，另一个我告诉自己，有什么可难过的？那些人全是一堆细胞团，和机器人没什么区别。
我感觉我自己快分裂了。我感受到了道德底线的挣扎。
莱修斯也躺在了卧榻上，他看上去也憔悴许多。
“小冰，我没想到我做的事会让你这么失望，我不会再做了……”他不看我地说，“我知道错了……”
“你有什么错？”我更像是在问自己，“这是末世，适者生存，如果那些活在末世被猛兽吃，被日行怪吃，被蚀鬼族吃的人有选择，他们一定觉得你是对的，还不如不要让他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小冰，不要这样！”莱修斯急了，扑到我的床边，握住我的手，“求你……不要这样……”莱修斯变得哽咽，“你不能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不可以……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上银月城……我不该去做那些实验……是我经不住诱惑，是我……”
“莱修斯……。”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努力不去想，因为不想，我便不会挣扎，我也不会痛苦，这样也会让莱修斯继续痛苦下去，“睡吧，我没事了。”
我转身从他手中抽走了手，身后变得安静，他没有离开，也没爬上床。这段日子，他一直睡在那个卧榻上，那张我原来睡的床。
渐渐的，我听到了熟悉的，莱修斯自言自语和书写的声音，他说得很清，很模糊，我在他那“唰唰”的书写声和低低的轻喃中缓缓睡去。
当我发现我接受了这种实验和这个现象后，我的心好受了很多，之前的痛苦是来自于两个世界道德观的碰撞。
而现在，我知道，我被同化了，为了不承受被道德审判的痛苦，而接受了部分同化。
我站在星川的房间里，这里每天可以看到战况。今天哈瑞要去攻打蚀鬼族一座新的城池了，哈瑞推进的速度也很快。
不知不觉已经打了两个多月的仗了，我真想哈瑞。
训练室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我看过去，却是看到了月光一般的丝质长袍，这样的衣服……是沧宇。
他上前一步，彻底进入了我的视野，他微微蹙眉看我涂黑的那幅画，脸上少有地，失去了笑容：“洛冰，你不像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忽然说，拿起了我的那幅画。
我的心跳微微一紧，静静地看他：“我自然是活在这个时代的人。”
“不……你不像……”他看着画摇了摇头，微微拧眉，“从心理角度上看，你这幅画显示了你这段时间的痛苦和挣扎，你很讲究人道主义，你有自己的道德底线，这一切……在这个时代……”他转过了脸，直直看向我，“已经消失了。”
我微微一怔，如同被他的视线射穿一般变得心虚，变得心慌。他的目光如同老鹰一般让你无法躲藏。
“你的品德体现你应该是六十年前或是更早的时代的人，可是，这不可能。”沧宇算是否定了这个推测，我偷偷松口气，“所以，我推测在你失忆前，你可能是和保留这些品质的人生活在一起。”
“或许吧，我失忆了。”现在失忆是我最好的借口。
“呵……”沧宇轻幽的笑声透着一丝看过沧海桑田的了然。
第五章 莱修斯的理想
“在这个世界，谁还能保留这样的品质？或许还有我们没有找到的在那场末日里幸存下来的地方吧，还是……你来自那个地方……”他的目光变得遥远，遥远地宛如看落勘萨星，去寻找那个被时间遗忘，可以在末日中时间暂停，安全地留存下来？
“哪里？”我试探地问。
他目光慢慢收回，并没有回答，而是将我的画放回了我的画架，脸上再次浮起淡淡的，暖人的微笑。
他走向我，走入星川的房间，在橘黄色的暮光中站到我的身前，微笑地，温柔地注视我：“莱修斯跟我说了，你对他实验这件事很反对，也很抵触，这让他也很痛苦。”
我只知道莱修斯不再做实验，却没想到他会那么痛苦。莱修斯真的和沧宇走得很近，不然莱修斯不会把心事说给沧宇听。
“莱修斯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伟大的多领域科学家，他有先天的条件，他可以同时思考两件事，进行两个实验，完成两个项目，他可以在多领域完成杰出的成就，而现在，他为你放弃了，他很爱你。”沧宇的话音里带出了一位科学家的欣赏与惋惜。
沧宇抬起手，轻轻放落我的肩膀：“任何领域的尽头，是为寻找起源，这个宇宙的起源，人类的起源，生命的起源，莱修斯做得很好，如果你要怪，可以怪我，因为是我让他去做这些实验。”
我低下脸，变得沉默。
沧宇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微微后退，他收回手：“战争也需要喘息，下个月让哈瑞回来陪陪你吧。”
我一怔，看向他，他说什么？让哈瑞回来？！
“谢谢殿下！”我立时开心起来，难以抑制的喜悦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这段日子的压抑与烦闷。
沧宇微笑地看着我，摸我头的手缓缓抚上了我的脸，我一愣，在我要后退时，他已经收回手，转身飘然而去，优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美丽的夕阳中，朦胧如同梦幻王子。
莱修斯从门边站出，侧着脸，局促而不安，依然不敢看我：“我不是故意告诉沧宇殿下的……他问我最近为什么不做实验了……”
“莱修斯，别说了。”我走上前，拉起他的手，他侧开脸，没有了当初来到银月城时的自信，激动与兴奋，是我打击了他的那份自信，让他也开始变得迷茫，“莱修斯，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我会在想你是不是哪一天也会把我的……基因放在那里不断地和别的男人的基因不断地结合……”
“我不会的！我绝不会拿小冰来做实验，我无法接受将你的基因和别的男人的基因结合！”他激动起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小冰，我已经不再做那些实验了。”
“我知道，但是，你可以做别的实验，比如……强化我的装备？”我向莱修斯提出了建议，因为他需要实验，就像沧宇说的，成为科学家是莱修斯的理想和志愿，而现在，他来到了银月城，拥有了更加优越的条件，如果他放弃真的很可惜。
莱修斯露出了笑容：“对，我可以加强军备。”
“比如加强植物的基因，让它们可以在辐射区耕作……”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不是只有制造超强的战士，当战胜蚀鬼族，银月城的人还是要回到地面居住的，“莱修斯，有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改善勘萨星的环境，人类的生存，这些都是未来需要做的事。”
“我明白了。”他握紧了我的手，身上的不安渐渐消失，微笑地看着我，“的确还有很多事我可以做，对了！”他的眸光闪动起来，这是他又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我可以研究星际穿越！”
看到莱修斯又重新振作起来，我也变得高兴，我拉着他的双手，立刻说：“沧宇殿下说要作一下修整，哈瑞要回来看我们了！”我激动起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哈瑞，“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了，这次一定好好聊聊。”
我激动地看向莱修斯，莱修斯也微笑地看着我：“是，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他笑着，目光里又是他曾经的纯良与憨实。
夜幕降临，我躺在床上看一边又在自说自话，在笔记本上唰唰写着的莱修斯。
“蓝晶能源危险性太大，不够稳定，易爆炸，空间跳跃能量活动剧烈，容易引起爆炸……”他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
我坐起来，看他：“莱修斯。”
他没有听见，还是说着，写着。
这有点奇怪，因为莱修斯两个大脑同时工作时，另一个大脑是对外的，外界有什么事发生他会知道，比如有人叫他，他会有反应。
今天他像是真的在全神贯注。
“莱修斯。”我又叫了一声，他猛地回神，看向我：“小冰，什么事？”
我看他一会儿，说：“以后不要和沧宇太多接近。”
他目露疑惑：“为什么？”
我走到他的小床边，坐在了他的身边：“沧宇……很危险，这是我的直觉。而且，他好像和很多女生失踪有关。”
“女孩儿失踪？”莱修斯变得紧张，看着我。
我轻握他的手臂，让他放松：“放心，他不知道我是女孩儿。”我看着莱修斯变得放心和安静的脸，灰蓝色的发辫垂在他的耳边，“莱修斯，我知道你很崇拜沧宇，我一开始也很崇拜他，可是，自从我到了银月城，在和沧宇的接触过程中，我我觉得他越来越危险，他让你做的那些实验，感觉他是一个很冷酷的人……”
“沧宇殿下只是想赢得这场战争。”莱修斯说。
我看着他平静的脸，他并没察觉到我在注视他，而是继续认真地说着：“从方法上来来说，这是一种最有效的方法，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所以弱者就活该被淘汰？”莱修斯是下意识帮沧宇辩解的，可见沧宇在他的心里如同星川在疾风他们心中的地位。
第六章 莱修斯在变化
莱修斯竟是如此崇拜，爱戴沧宇。
莱修斯微微一怔，立刻看我：“对不起，小冰，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要是生命，都有权利活在这个世上。”他急急握住了我的手，像是深怕我又生他的气。
我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星川的房间：“雪球。”
慢慢的，一个白色的，巨大的身影从星川的房间蹦了过来，它已经有一只猫一样巨大了。
莱修斯看着雪球，目光也变得温柔。
“我现在明白雪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我抱起又大又胖的雪球，“因为它也是这样被造出来的。”
那时我还觉得奇怪，在银月城从未见过动物，雪球怎么突然就蹦了出来？
而现在，我知道了。造一个人也不过一个月时间，更别说是一只小兔子。
“当生命可以这样随时随地造出来，那我们对生命又会有什么感情？”我怀抱雪球轻轻的说着，“正因为每个生命来之不易，我们才爱护他们，爱惜他们。生命来得太容易，即使逝去，也不会太伤心了。”
我站起身。
忽然，莱修斯抱住了我的身体，紧紧地。
“小冰……今晚……我能……睡在你身边吗？”他靠在我的背后轻轻地说着，如同害怕我消失一般小心翼翼地语气。
我的脸红了起来，脑中已经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我离开诺亚城的前一个晚上。
“恩。”我点了点头，对于莱修斯的请求，我无法拒绝。
我们躺在了床上，他开心地侧躺在我身边，一直一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