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王妃忙看一眼如墨,如墨静静拉起她手:“灵儿,没有想到王妃来得如此之快,这次只怕我们暂时走不了了……”

灵儿仰起脸看着他:“我不管,我只要跟着你就是。”

如墨点点头:“好。”

回到屋中,如墨用几块点心喝几口茶,躺在床上正心神不宁,灵儿进来熏了安神香,如墨才渐渐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看窗外日头向西,慌忙起身穿好衣服鞋袜,灵儿听到动静进来倒一杯水递到他唇边:“别急,王妃刚刚进门,正在喝茶,还嘱咐我不要叫你,说你一定是累坏了。”

如墨就着她手喝几口水笑道:“总归是我无礼,本想着到门口迎接去的。”

来到外屋,王妃听到他脚步声站了起来,死命盯着如墨看,如墨揉了揉脸作揖道:“请恕在下无礼,王妃请坐。”

王妃忙坐了下来,顺手理了理发鬓,她这会儿打扮和上午又不同,上午是一袭的贵气,这会儿换了湖蓝色常服,发髻也是平常,只簪一对梅花珠钗,素淡的妆容更显亲切平和,如墨也坐下来,王妃唤一声孩子,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静默无语,如墨一觉睡饱,心境较之初见王妃时平和许多,笑笑说道:“王妃可是忧心老太君病情?王妃放心,不出三日,老太君准醒。”

王妃点了点头,沉吟说道:“祖母是听到我的消息才晕厥的,都怪我思虑不周,离家二十余年,被迫不能与家人相认,年前一恢复身份,就命人送了家信过来,然后离开边境和王爷回到阔别十载的王府,过了年赶到国都受了册封,就匆忙回来了,从小与祖母感情最深,不想她老人家病倒在床,真想老人家能醒来,我给她多磕几个头,多说几句话,把这二十多年欠下的都补回来。”

短短几句话道尽大半生的辛酸,二十余年不能与家人相认,十载不能离开边关,如墨本就觉得这位王妃亲切,听到这些心下生了同情,脱口说道:“王侯将相不过听起来风光,尚不如寻常百姓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王妃微微笑了笑,神色间无限得温柔:“话虽如此,我却从不后悔,孩子你可知道,因有了王爷二十多年镇守,边境各州郡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

如墨笑道:“只是为王妃不值罢了。”

王妃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值了,只是苦了我们的头一个孩子,他刚生下来三日,就被人夺走,我寻了他二十六年,如今……孩子,你可想听听我的故事?”

如墨捏紧的拳头掩在了袖子下,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灵儿悄悄走了出去关上了屋门,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青天,他真的会是小王爷了吗?那自己和他岂不是越来越远?想了想又展眉笑起来,不管怎样,他能找到亲人,这是天大的好事,从此以后,他就不会那么冷清孤寂了。

屋里一时静默后,王妃缓缓开了口:“我是洪府长孙女,闺名嫣然,二十七年前我十六岁,那一年春耕时,我去大青山尼寺拜佛许愿,若今年秋季收成好,我愿意再回来斋戒百日,抄写佛经。那年秋季果真是粮食满仓,我带着崔妈妈前去还愿。尼寺后山上山坡上多种枫树,一到深秋层林尽染漫山红遍,一日抄写罢起了游兴,带着崔妈妈到后山看红叶。”

“就那样遇见了他,他当年是东阳王世子,奉诏入京面圣,顺道来大青山观看美景,我们隔着人群久久凝望,那一眼就是一生。他差人送来书信,让我等他,短短几十日思之如狂,两月后他从国都回来,说回到东阳郡禀明父母,就来求亲。临别前那夜,我们情之所至……”

“他回到东阳郡,既奉命前去边境平乱,我日日为他祈福,静待他胜利归来,不觉在尼寺已到百日,快要回家时突然恶心呕吐,住持为我把脉后神色大变,派人下山给母亲送信,母亲勃然大怒,认为我败坏门风,给了住持很多银子,让我堕胎休养后再悄悄回家。”

“好在住持不肯伤害性命,我又苦苦哀求,十月怀胎,没有他的音讯,但我深信他会回来,果然,儿子降生那日,收到他的密信,三日后去枫林处等,会有人来接我。我一时兴奋不觉有诈,三日后抱了儿子准时赴约,刚到枫林边就被人打昏,醒来时人已在一辆马车上,臂弯里没了儿子的踪影,我想大声哭喊,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眼泪快要流干的时候,马车停下来,我被移到一顶轿子里,轿子也停下的时候,有人挑开了轿帘,灿烂的阳光下,一个比阳光还要耀眼的美艳女子不屑看着我笑道,以为是何等样人呢,也不过如此,关在后面园子里吧,这一关,就是十年……”

她娓娓而谈,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如墨看着她唇边的浅笑,拳头捏得更紧,她又接着说道:“我的孩子,当时裹着他的襁褓是我亲手所做,黑色的绒缎,上面绣了一个如字,因为那绒缎是他的披风拆开所做,而如字,因为他姓纪,名鼎,小名阿如。”

说出这些话,她如释重负,静静看着如墨,如墨想要说话,想要否认,可身子抖做一团,带得牙关也轻颤着咯咯低响,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王妃唤了声孩子起身朝他走来,他想要躲开,却发觉自己手脚发软避无可避……

作者有话要说:

俺想码字,码字……

29. 涟漪

如墨看着王妃越走越近,心里没由来的恐惧,初见面时总觉她温柔亲切,今日知道她是自己娘亲,反倒分毫亲近不起来,只希望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他情急之下唤了声灵儿,只觉使尽了全身力气,喊出的声音却低如蚊呐,王妃的手抚上他的肩,他慌忙躲避着,上半身趴到桌子上,带落其上的茶盏,随着清脆几声响,灵儿已疾步冲了进来。

她瞧见如墨狼狈得趴伏在桌子上,身子簌簌发着抖,慌忙过来扶他,如墨全身虚软着靠在她身上,低低说道:“灵儿,先请王妃走……”

灵儿蹙眉看向王妃,王妃看如墨避瘟神一般避着自己,双眸含泪楚楚可怜,灵儿眼里却只有如墨,从未见过他如此窘迫慌乱,如此茫然无助,他全身都在颤抖,若不是灵儿扶着,只怕早已瘫软下去,灵儿毫不客气对王妃说道:“我爹爹这会儿需要歇息,王妃请先回吧。”

王妃紧紧盯着如墨,柔声说道:“孩子,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你先歇着,我们明日再说。”

嘴里说着却挪不动脚步,朝如墨伸出手去又颓然放下,倒退着缓步出来,在院子里默然站立,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盼着的儿子终是没有出来,眼看天色已晚,踟蹰着出了院门,待看到门外站立的伟岸身影,眼泪瞬间淌了满脸,来人半扶半抱低问道:“是不是又让嫣然失望了?嫣然别哭,都是我的错。”

嫣然摇摇头:“如,是咱们的孩子,哪儿都象你,可是他不想认我,我也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可就是忍不住……”

东阳王喜上眉梢,抹着妻子眼泪笑道:“既如此,这是喜事,嫣然该笑才是,他是咱们的孩子,不会让他跑了,他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就慢慢等他想通了再说。”

嫣然点点头:“是啊,二十六年都等了,还怕都等这几日吗?你竟然这么快赶了过来,是不是连夜赶路?”

东阳王笑笑:“我也是心里着急,唉,等吧,等等吧。”

嘴里说着等等,忍不住向院门里看去,真想看看这孩子的模样,跟他说说话,嫣然该更着急吧?瞧着妻子的泪眼,搂她在臂弯里,温柔拭着她的眼泪,柔声劝哄着,身旁跟着的丫鬟婆子见怪不怪,洪府的下人瞧见了,心里暗暗诧异,听说这东阳王驻守边疆驰骋沙场多年,待人威严不苟言笑,竟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屋子里如墨靠着灵儿,不停发抖,脸色苍白静默无语,灵儿心里刺疼着,想也不想伸手抱住他,手轻抚着后背无言安慰,她的身子温暖香软,如墨凄惶之下,不自禁向她靠去,双手环在她腰间,若寻求抚慰的孩子一般,缩在灵儿怀中,灵儿站着如墨坐着相拥在一起,不觉窗外天已黑透。

灵儿感觉如墨慢慢止了颤抖,刚要出声说话,感觉到胸前微微的湿意,惊慌得去摸如墨的脸,触手处满是泪水,灵儿心里抽痛着,她的爹爹向来是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别说是掉眼泪,皱眉头的时候都不多见,今日却……灵儿的心拧在了一处,咬着嘴唇更紧得抱住了如墨,如墨箍住她腰,脸紧紧贴在她怀中,奔涌而出的泪水瞬间湿透了灵儿衣衫。

弥漫的黑暗中,如墨彻底释放着自己的情绪,眼泪流干心绪平稳下来,缓缓回过神,方发觉自己竟靠在灵儿怀中,从来都是自己保护她呵护她,不曾想今日会把她视作依靠,他一嘻想笑,脸上紧绷着笑不出来,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当着灵儿的面哭得稀里哗啦,想要坐直身子,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灵儿,索性靠在她怀中闭紧双眼装睡,脸却微微发着烫,一点点红了。

灵儿发觉怀中人没了动静,腾出一只手拉开抽屉摸出火石,点亮了灯烛,半扶半抱将他挪到里屋床上,为他脱了靴子盖了棉被,手轻抚着他脸,低低叹了口气,起身去打来热水,拧了帕子敷在他脸上,一边轻拍着一边自言自语:“你倒好,哭够了就睡着了,我却双腿酸麻,心也疼得厉害,肚子又饿,却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屋里……”

如墨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灵儿忙止住话头,万一他没有睡熟,再说下去一不小心说漏心事,被他知道了,他……灵儿为他擦净手脸,又换水洗了脚,都收拾妥当了,为他掖紧被角,出门用饭去了,如墨听到门响,松一口气睁开眼睛,刚坐起要下床找些吃的,门外传来脚步声,忙不迭又躺了回去,听到灵儿在外面默默吃饭,过一会儿有人来收了碗筷,灵儿进了屋中,看着他说道:“竟还没醒,也不饿吗?幸亏我备了点心和滚烫的热茶……”

如墨闭着眼睛,心里微微一动,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竟也知道细心照顾人,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灵儿正起身要走,伸手一把攥住灵儿手臂,顽劣小儿耍赖一般:“灵儿,爹饿了……”

灵儿忙将小几放在床上,端来点心热茶,扶他坐起身笑道:“我吃的饭菜都是热过的,你再吃就热第二遍了,吃些点心吧,我上午做好的,都是你爱吃的,茶有些烫嘴,知道你渴了,再忍一忍,我来吹一吹,凉得快一些……”

她吹着茶水冒出的热气,如墨抬眸看着她,腮帮一鼓一鼓的,说不出的可爱俏皮,待视线落在她微微挺着的胸前,如墨脸又是一红,她没来得及换衣,能看出湿了的地方,较别处颜色暗些,忙伸手接过茶盏说道:“爹自己来就行了,灵儿沐浴换衣去吧,衣服还湿着。”

灵儿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一躲,转到了盘子里的点心上,灵儿看他脸色微红,知道他觉得刚刚哭泣丢人,答应一声走了,如墨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刚刚靠在她怀中,那温暖清幽让人安心的香气,心跳得稍稍快了些,胡乱吃几口点心喝了盏茶,烫得吐了吐舌头,静静坐着发呆。

灵儿沐浴过进来,换了青色裙子,上身只穿了石榴红的贴身小袄,勾勒出细细的腰身,长发散着尚湿得滴水,如墨笑道:“过来,爹给你擦干,如今刚入春,湿着头发跑来跑去,小心染了风寒。”

灵儿笑道:“我自己擦就是了,这些点心也没怎么动,心里还发堵吗?”

如墨摇了摇头,招手道:“让你过来就过来,怎么还忸怩上了?”

灵儿噘了噘嘴:“谁忸怩了,不过是看你心情不佳,不想劳烦你罢了。”

说着话过去坐在如墨身旁,如墨跪在床上擦着她长发,清幽的馨香阵阵袭来,如墨看着灵儿的侧脸,隐隐惑动人心,撩拨得他不由伸出手去,指尖挨到灵儿细滑的脸,心里不由一窒,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有了如此荒唐的念头……随即专心为灵儿擦着头发,情绪慢慢平稳下来,自嘲一笑,大概是骤然找到娘亲,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有些糊涂了吧。

头发差不多干了,灵儿回头笑道:“我去睡了,你沐浴去吧,嘱咐院子里的婆子备了热水,若是有些事想不通,就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也许明日醒来又是一番心情,毕竟……这是喜事。”

说着话站起身要走,如墨一把拽住她手,低低说了声等等,灵儿回头看着他,如墨笑笑低了头,拉灵儿坐在身旁,半晌开口道:“灵儿,听爹说说话……”

灵儿点点头嗯了一声,如墨舔了舔嘴唇,又是良久沉默,灵儿静静瞅着他等他开口,如墨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说起,静夜中远远传来的更鼓之声,将如墨从静默中唤醒,他抬头看着灵儿,看着看着笑道:“小时候看别的孩子都有娘亲疼爱,我就想,我的娘亲是什么模样?她为何将我弃在山中?她是不是讨厌我?再稍大些,了解天下父母之心,就想,娘亲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后来成年就再没想过,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多好,这十多年,我早就习惯了,习惯得不大喜欢与人亲近,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我也想过娶一个老实温良的女子生儿育女,想来想去于心不忍,夫妻之间若无浓情挚爱,绑在一处又有何意思,我都下了决心,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灵儿一只手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掌,她在心里说,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过一辈子,如墨接着说道:“突然来了一位王妃,头一眼就觉得她温柔可亲,总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多说几句话,可是她却说是我娘亲,我害怕了,她想要碰我的时候,我心里觉得无比的厌恶,我想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她……虽然,她受了那么多苦,她说被关了十年,是谁做的?这个人可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个男子,那个东阳王对她可好?”

灵儿看着他笑了:“分明是母子连心,还说厌恶害怕,想躲得远远的,不过是一时想不通罢了,先沐浴睡吧,待睡醒了想明白了,若还是想躲着,我们走得远远的就是。”

如墨看着灵儿,笑着说,好……

30. 家人

第二日如墨照常去为老太君诊脉针灸,担心碰到的人没有出现,他长舒一口气轻松不少,晚饭后又挂心起来,问灵儿道:“灵儿,王妃可是走了吗?”

灵儿笑笑:“这就绷不住了?还以为得过几日呢,王妃哪里舍得走,只是怕惊扰了你,一整日都是远远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如墨的心微微拧起来,她是自己的娘亲,怎么能让她如此难过?站起身说道:“这就见她去,能找到娘亲是天大的喜事,有什么好别扭的……”

灵儿瞧他壮士断腕一般的气势,点点头说快去吧,人到了门口又折回来,抓住灵儿手拉她起来,半央求说道:“灵儿陪爹一起去吧……”

灵儿又笑了:“既是还未准备好,明日再去吧,王妃这会儿估计也要睡下了,明日换了穿戴,好好收拾一番再去,这认祖归宗可是大事,哪有夜里跑去的,怕是折腾得这府里的人都得一夜睡不成觉。”

如墨听到认祖归宗几个字,又坐了回去:“灵儿,我只想认了娘亲,不想认祖归宗,我只愿闲云野鹤一般,不愿做什么小王爷……”

灵儿摇摇头:“既是王爷的嫡子,怎会任你流落在外?”

如墨笑笑:“但愿王爷妻妾儿女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刚说完又打了打嘴:“什么妻妾众多,那样我娘岂不是很辛苦?”

灵儿为他铺好床被笑道:“睡吧,明日再说。”

第二日天刚亮,如墨就在灵儿屋外叩门,灵儿开门一看不由失笑,如墨散着长发,穿了过年时都没穿的新衣,靴子也是新的,手里攥着一把束发的带子,茫然看着灵儿说:“灵儿看哪个颜色好一些?还有啊,头发怎么也弄不好,乱七八糟的……”

灵儿拉他进了屋里,摁他坐在梳妆台前,轻轻篦着他的头发,一点点理顺了,简单束了发髻,从镜中端详着说道:“这样简单随意就好,太刻意了反而拘束,王妃倒没什么,只怕还有王爷和别的弟妹,太隆重了人家以为我们巴结着要进王府呢。”

如墨点点头站起身:“灵儿说的有理,还是把新衣换下,要不浑身不自在。”

灵儿跟着他进了屋,挑了青色衣衫给他换上,笑说道:“还是这样好,自在随意。”

如墨看着她,连问几句这样好吗?看灵儿笑着点头,舔舔唇角轻悄悄说道:“可我心里还是紧张。”

灵儿摁他坐下笑道:“我去端些吃的来,吃些东西再去不迟。”

用过早饭,如墨紧张缓解,和灵儿一道跨出院门就是一愣,门前石凳上坐着两个人,正是东阳王夫妇,看到如墨出来,王妃慈爱看着他,目光里带着隐忍的期盼,王爷是头一次见到如墨,双手紧捏成拳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看着看着,风霜浸染过的脸上,喜悦一点点蔓延开来,低低对王妃说道:“嫣然,果真是我们的儿子,本王年轻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风流倜傥,只是不如他这般温和端方,又带着些随意不羁……”

如墨的目光从王妃身上转到王爷身上,头一次见着王妃觉着是亲切,看到王爷的感觉则是熟悉,眼前这位伟岸威严的男子,轮廓五官都和如墨肖似,灵儿在边上轻笑道:“果真是七八分象,一眼看见就知道是父子。”

如墨喉结轻轻动了几下,呆立着一言不发,王妃慌忙扯了扯王爷衣袖,二人站起身笑道:“我们早起无事,走到此处累了,就坐着歇息,打扰了孩子你……不,魏郎中,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走脚下却不想动,王爷附耳对王妃说道:“看起来他也没生气,我们就再赖一会儿,让我多看他几眼,只看不说话,省得吓着他……”

王妃嗔他一眼:“不行,他明明有些不高兴,他原先可是见着我就笑的。走吧走吧,快走……”

夫妻二人携手要走,灵儿推推如墨:“趁着四下无人,还不快去,否则阖府惊动,繁琐累赘。”

如墨只是呆立不动,灵儿膝盖悄悄在他腿后一顶,如墨腿一打弯,灵儿顺势一摁,如墨跪倒在地,王爷王妃惊喜着疾奔过来搀扶,如墨瞪灵儿一眼,趴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爹爹娘亲在上,孩儿有礼,请恕孩儿不孝,这会儿才想明白。”

王爷王妃一左一右去扶他起来,嘴里语无伦次说着:“不怪不该,要怪都怪我们,没能看好自己的孩子……好孩子快些起来,我们进屋里说话。”

如墨跪在地上说道:“爹爹娘亲,儿子有一句话说在前头,儿子悠闲自在惯了,不喜拘束,只认了爹爹娘亲便好,待老太君醒来,儿子还是要回豫章,自然会经常去东阳郡看望爹爹娘亲。”

王妃手上一滞,王爷爽快笑道:“都依墨儿,有生之年能找到你,知道你安好就满足,其余的都随你。”

王妃叹口气:“娘自然是恨不能留你在身旁,以后一日也不要离开,好弥补这些年的缺憾,既然你……唉,随墨儿你就是。”

如墨这才起来,搀着王妃进了屋中,待王爷王妃坐定,又重新磕头行礼,王妃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王爷也掉了眼泪,倒是如墨最为镇静,眼里含着泪不停劝慰着爹娘,王爷王妃好半天才止了伤心,看着如墨,怎么也看不够,灵儿上了香茶,静悄悄退了出去。

王爷王妃问了如墨这些年的境况,王爷笑说道:“好在墨儿这些年没受什么苦,又精通岐黄之术,我心里总算宽慰些,嫣然前些年够苦的了,若是墨儿再受苦,我一生愧疚难以弥补。”

王妃摇摇头:“什么苦不苦的,既认定了你,就一辈子是你,是苦是甜是福是祸,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甘之如饴。只是墨儿,虽说听起来顺遂,没娘的孩子又哪能好得了?墨儿,虽说你不愿意跟爹娘回家,两个弟弟总是要认的,其余人无所谓,曾外祖母也是要认的吧?”

如墨笑起来:“两个弟弟?他们多大年岁?叫什么名字,如今身在何方?”

王妃笑道:“家里就你们兄弟三人,再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为墨儿取的名字是伯瑾,二弟仲玉,三弟叔瑜,仲玉今年十六,性子沉稳些,前日跟着你爹来的,叔瑜今年十三,最是调皮,猴儿一般的性子。”

提到叔瑜,王妃脸上露出对幼子慈爱溺宠的笑容,王爷在旁笑道:“叔瑜被你宠坏了,调皮捣蛋没有正形,不过三子身边只有一子,也难怪……不用在这儿说了,两个人都在别院里等着,差人让他们过来,我们一家人说说话。”

过了盏茶功夫,门外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门帘掀开冲进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笑嘻嘻说道:“父王,母妃,是真的吗?真的找到大哥了吗?”

王爷王妃笑着点头,少年朝着如墨噗通跪倒在地,叩头道:“大哥在上,小弟叔瑜有礼,找到大哥真好,母妃这些年寻找大哥,不知失望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泪,父王也是,母妃一流泪,父王就跟着心焦忧虑,这下好了,我们一家人团聚了……”

如墨忙扶起他来,叫了声三弟,叔瑜笑嘻嘻答应了,过去靠在王妃怀中起腻,如墨看得心生羡慕,即便找到娘亲,也是客气生疏,就算时日久了彼此熟悉了,也再不能象三弟这样膝下承欢,看着叔瑜粉白的脸庞灿若春花,竟比少女还要明艳几分。

叔瑜靠在王妃怀中,跟如墨说着话,从豫章的风土人情,到太康的特产,沿途经过的各色景致等等,听如墨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笑说道:“小弟有一句话问大哥,在太康好好的,为何去了富春,又为何两年后离开一路南行,单单到了豫章,一呆就是八年。”

如墨笑笑说道:“爹爹娘亲都在,就实话实说,当年到富春是为了一位姑娘,在豫章呆下来,是因为收养了灵儿,灵儿是豫章人,这样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能不离故土,再说有几位友人知道我在豫章的所在,找我也便利些。”

叔瑜双眸一转笑道:“灵儿?就是院子里那位姑娘?虽长得好看,瞧着有些疯野呢,脚步轻灵,似乎还有些功夫,大哥打算要娶她吗?”

王妃蹙了蹙眉问道:“灵儿还会功夫?一个姑娘家……是啊,墨儿,身边带着这么一位姑娘,可是情投意合日久生情之故?”

如墨笑道:“和灵儿只是父女,不过这父女就仅限于我和她,就先不让她认祖父母了。”

王妃没有说话,王爷笑道:“此是自然,墨儿接受起来尚且不易,哪能再让这位姑娘为难,愿不愿意就看日后吧,嫣然说说,我们都是做祖父母的人了,想想真是高兴。”

叔瑜笑道:“所憾不是亲生。”

王妃叹口气:“想来墨儿二十有六没有成家,就是因为收养了一位女儿……”

如墨笑道:“那倒不是,是因为儿子愿求一心人,可这一心人至今尚未出现,就蹉跎至今了。”

叔瑜还要说话,门帘动处又进来一位男子,身形清瘦脸色苍白,五官甚为清秀,着白色狐裘一身的贵气,也不坐下只靠墙站着,淡淡扫了如墨一眼,眼神有些阴郁,如墨却因医者习惯,一眼瞧见他左手拄着的拐杖,再看他面色轻笑道:“这就是二弟仲玉吗?要不要坐下说话?”

仲玉也不答言,大喇喇坐在如墨搬来的椅子上,王爷说声无礼,如墨笑道:“既是兄弟,用不着这些虚礼,仲玉可否让我把脉?”

叔瑜笑道:“宫里的御医尚束手无策。”

如墨笑道:“倒不敢说强过御医,只是姑且一试。”

仲玉这才正眼看了看如墨,点头说道:“劳烦大哥。”

王爷王妃松一口气,叔瑜挑眉一笑,笑嘻嘻看着两位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电视剧《甄嬛传》真好看,捂脸……

31. 仲玉

如墨诊脉后眉头轻皱,蹲下身子去捏仲玉左腿,仲玉往后一躲,如墨双手扶住他腿,感觉手下骨立细瘦,心中一叹放柔声音道:“仲玉,可能让大哥看看?”

仲玉迟疑着,看如墨蹲着身子一脸关切,终是勉强着微微点头,王爷王妃有些惊喜对视一眼,叔瑜笑道:“果真是亲生的兄弟,血脉连心,二哥可从不肯让人看他的腿。”

如墨轻轻卷起仲玉裤腿,察看揉捏一番又为他放下,盯着仲玉的眼睛问道:“大哥可能实话实说?”

仲玉抿唇点了点头,如墨站起身坐在他身旁:“仲玉这腿,象是小时候摔断过,后来接骨不当落下了毛病,虽也跟右腿一起长,却要比右腿细一些短一些,腿骨已然定型无药可医。”

王爷脸色一黯,王妃在旁疑问道:“接骨不当?想来皇太孙身旁都是医中圣手,怎么会接骨不当?”

叔瑜笑道:“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

仲玉沉吟着不说话,如墨接着说道:“腿已是如此,二弟的身体却可调养,二弟体质虚寒,该是畏热怕冷食欲不振精神恹恹。”

王爷长声一叹:“说起来怪我,当年你娘亲怀上仲玉的时候,身体虚弱精神恍惚,我劝她先不要这个孩子,可她哪里肯听,拼死也要把孩子生下。”

如墨摇摇头:“仲玉这症状,应该不是先天所致……”

仲玉脸色变了变,站起身道:“既见过了大哥,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王妃一把拉住他:“墨儿都说可以调养,仲玉怎么说走就走。”

仲玉挣脱出手抬脚要走,王妃急急追上,拉住他手怔怔看着流下泪来:“仲玉竟跟娘亲如此生疏,可是怨恨娘亲没看护好你?那么小就将你送进宫中做了人质。都是娘亲无能,大儿丢失生死不明,二儿年幼远别一别经年。”

仲玉拿出帕子擦拭着她的眼泪,抿着唇一言不发,王爷过来环住王妃:“要怪只能怪我,哪里能怪得着你,仲玉离去时,你神志不大清醒,芳琼公主病逝,我担心先皇后迁怒于你,急于带你离开王府,又不能让先皇生疑,只能遵照旨意送仲玉进宫,先皇多疑,所有王府都有质子呆在京都。所幸新皇登基,仲玉总算得了自由,我也不用再去边疆领兵戍卫,我们一家人日后再不用分开。”

如墨也不多问,只安静听着,想说时爹娘自然会说,只是心下感慨,王爷王妃何等尊贵,却也身不由己,尚不若常人随心所欲,心下更是决意带着灵儿回豫章去,继续悠闲自在的日子。这时王妃哭道:“哪里能怪你,若不是我,你不会和芳琼公主决裂,她不会忧郁病逝,你就不会惹恼先皇后,说是驻守边疆挂帅领兵,其实跟流放发配无异,我们带着叔瑜,十年没能回来,我隐瞒身份不敢与家人相聚。”

叔瑜也敛了笑容过去安慰,王妃摸着叔瑜头顶破涕为笑,看着王爷道:“为了你,我终生不悔,你可后悔吗?”

王爷搂住她肩头:“自然不悔,你呀,这些年从来都是隐忍,如今三个儿子都回来你膝下,你终是要提起过去。”

王妃一笑坐了回去,仲玉没有离开,却也不坐下,拄杖站着警告看一眼如墨,如墨笑了笑没有说话,叔瑜转了转眼眸笑道:“二哥和皇上情同手足,皇上可说过册封世子之事?”

仲玉眯了眯眼睛:“既然找到大哥,这世子应该册封大哥才是。”

如墨忙摆摆手:“我只是一介布衣,混迹市井自在逍遥,无意加官进爵,能与爹娘和二位弟弟重逢就好,待老太君,不,曾外祖母醒了,我就带灵儿回豫章去。”

仲玉扫一眼如墨,低了头不说话,叔瑜笑嘻嘻说道:“万事有弊有利,市井有市井的好,王府有王府的好,虽说有诸多无奈,却是富贵繁华一呼百应,市井和王府哪个好处多些,从人们对功名利禄趋之若鹜即可看出,谁不想做人上之人,只看有没有机会。”

如墨笑道:“叔瑜小小年纪,倒自有一番道理。”

这时灵儿进来笑道:“王爷王妃没用早饭,我做了些,用过再说话吧。”

众人忙谢过,如墨笑道:“倒是灵儿有心,我都忘了。”

灵儿偷偷冲他挤了挤眼睛,吩咐人端饭去了,仲玉若有所思看着灵儿背影,突然问道:“她可订亲了吗?”

如墨摇头笑道:“尚没有,此次回豫章就该定亲了,也十四了。”

仲玉点点头又问:“那大哥呢?可订亲了?”

王妃笑道:“尚没有,所以仲玉的亲事也不着急,待你大哥订下再说。”

仲玉唇角微扬:“本就不用着急,我一个瘸子,哪家姑娘肯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