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记得皇上幼时对姑姑说过一句话?”我娓娓地将当年他对我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等我当了皇帝,一定帮姑姑找天下最好的男儿当夫君。”

他一愣,似乎早就忘记当年的戏言,只道:“姑姑要想嫁人?”

“姑姑今日要嫁的便是天下最好的男儿,睿寰王。”我的声音还未落下,便换来皇上的惊呼:“什么!”

“请皇上赐婚,本宫要嫁睿寰王。”

“长公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是睿寰王的亲妹妹!”

“并不是,亲妹妹只不过是你父皇硬加我的身份,这样我便能永远留在他身边,而睿寰王永远不敢对我有非分之想。”

“即使你们不是亲兄妹,可天下人眼中你们仍旧是亲兄妹,你们不能成亲,朕更不能让皇家的颜面扫地。”

那阴冷中夹杂着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寝宫,那一刻,我似乎想到年少时的任性。我与大哥的爱情不就是被世人所唾弃的吗?可最终我们还是放下了一切,打算远走天涯。

“只要皇上答应我与睿寰王的婚事,不仅你能娶到朱辰如,而且我与睿寰王皆会放权,将一切交还予皇上,离开帝都。”

那瞬间,皇上的脸色是震惊的,可目光中却在挣扎,在犹豫。

“不,朕不答应……”

“皇上,您若是不答应,便永远无法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将永远在睿寰王的阴影下生存,更娶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妻,还要违背你对她的承诺。”

我一直都知道,重新掌权对他的诱惑有多大,如今江山美人一齐给他,他抗拒不了,更不会想抗拒。

他呆呆地看着我,良久都没有说话。

“皇上,我以性命担保,只要与睿寰王成亲了,便会放权,与他远离是非纷争,你可以废去我的长公主之名。皇家那点点颜面难道还比得上南国的江山吗?”

“你……在逼朕!”

“皇上会懂取舍。”

他的双拳紧握,深深吐纳一口凉气:“姑姑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

“为什么?”

“皇上不需要知道。”

“好,那朕就答应你,即刻拟旨赐婚。希望长公主与睿寰王成亲之后能做到你对朕承诺的,否则,朕绝不会饶过你们。”他一字一句地将话说罢,便佛袖而去。

在他即将离去的瞬间,我喊住了他:“若我与睿寰王当真放权,皇上可否答应放我们远走?”

“一段让皇家颜面扫地的婚姻,朕岂会留。”

“我要皇上你的承诺。”我相信他懂我话中的意思。

“朕一诺千金,一旦你们放权,朕便放你们走,绝不为难。”

皇上果然说到做到,次日便下旨赐婚,圣旨中提及长公主嫁入王府是为妻还是为妾,只有短短几个字:将锦羲长公主赐婚于睿寰王。满朝震惊,就连帝都的百姓们都纷纷不解,茶余饭后几乎桌桌都在讨论着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婚事。

睿寰王娶长公主,亲哥哥娶亲妹妹,还是皇上赐婚,甚至要大肆铺张宴请百官参加。

大肆铺张,宴请百官,是睿寰王的坚持。

他说,绝不委屈我,一定要让天下人见证我与他的喜事。

我笑他,都已经年纪一大把,还要如此举行婚礼,你难道不怕被世人非议吗?

他只对我说,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整整二十七年,曾经我隐忍,如今我已不想再隐忍,只想按照我的意愿去做一次自己想要做的。

我又问,你真的决定,为了我放权?

他只笑我傻,我说过,这天下一切的荣耀我都享受过,此生已无憾,唯独你,我今生不悔。

那一刻,我哽咽了。

说不感动不幸福那是自欺欺人。

那瞬间,我是真的有了期待嫁给他的想法,漂泊二十七年,最终能有如此归宿,乃我之幸。

我可以不爱他,但谁说相守必定要相爱呢。

当我抹上红妆,披上嫁衣,戴上凤冠那刻,镜中映着我的容颜,岁月不饶人,我当年的风采早已随着时光渐渐消逝,即便是那双惊艳的眸子到如今也被沧桑磨砺得再无风采。

“公主,时辰到了,咱们出去吧。”丫鬟上前扶着我的手,领着我迈出屋子,步入正堂。

当我步入正堂的那一刻,我隔着凤冠前那串串流珠看见了一身喜服的睿寰王,今日的他似乎比以往更加丰采照人,眼中那掩盖不住的笑意令人无法忽视。

“新娘新郎拜天地了——”

睿寰王迎了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红绫,与我共同步入正堂的红毯之上,跪在今日的主婚人,皇上面前。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们跪在他面前,而在场的所有官员皆无声无自息的望着我们,毫无热闹喜庆之气。

“多谢皇上成全。”睿寰王说。

“该是朕谢谢长公主与睿寰王的成全。”他的声音中满是暗嘲之感。

我与睿寰王对望一眼,唇边划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只道:“可以拜堂了,莫误了吉时。”

“一拜天地——”

夜鸢,再见。

“二拜皇上——”

皇上,希望你能明白姑姑的苦心。

“夫妻对拜——”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我们再次跪在皇上面前,睿寰王从怀中取出三块令牌,正是二十万兵权的兵符,“皇上,这是臣对你的承诺。”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睿寰王,伸手接过,辨别真假后,便收入怀中。

接着,我们按规矩,端起两杯茶递给皇上:“皇上请喝茶。”

淡淡地瞅了我们一眼,正欲端起茶却听见一声低呼:“皇上不可。”

众人的目光皆转至声音来源处,正是那一身白衣的上官灵鹫,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大步逼近的身影,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升。

当我侧首望向睿寰王的那刻,我隐约瞧见他脸上的笑意闪过一抹嘲讽。

“这杯茶里,有毒。”上官灵鹫走至我们跟前,将睿寰王手中的茶端起,将一支银针探入茶杯内,出来后便是血红之色。在座官员皆惊,口中怒道:“睿寰王,如此弑君之事你也敢做。”

我猛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今日的成亲只不过是他一场弑君夺位的阴谋!

他也没看我,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望着上官灵鹫,眼中的情绪我看不懂。

“睿寰王你好大的胆子,你今日娶长公主也不过是个幌子,为的就是毒杀朕,弑君谋反?”皇上大怒,拍案而起。

“来人,拿下这个逆臣贼子!”上官灵鹫的声音未落,睿寰王便冷笑,“当真以为本王交了兵符便能将我宰杀?”

睿寰王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皇上:“都说虎父无犬子,可皇上你却比不上先帝的一分,如此冲动行事如何保全南国的江山!二十万大军多年跟随本王征战沙场,早就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岂是你几块兵符便能号令的了。”

“好狂妄的睿寰王,欲毒害皇上可是谋逆之罪,在座百官皆是见证。”上官灵鹫冷笑,顿时,满堂的玄甲卫与大内侍卫纷纷涌入,将睿寰 王紧紧包围在一起。

当我还在犹疑之际,上官灵鹫那冰凉的匕首已架在我的颈脖之上,“我倒要看看,王爷如何神通广大能逃脱重重围攻。”

当我的颈项感觉到匕首的锋利,似乎懂了许多,今日的一切是早有预谋,皇上并不打算放过睿寰王。而上官灵鹫,从什么时候竟开始帮着皇上对付睿寰王了,他不该是站在睿寰王一边的吗?

“皇上,您一诺千金,忘记当初对我的承诺了吗?只要我们放权,你便任我们离开。”被上官灵鹫紧紧钳制着,我不得动弹,只能背对着他说道。

“朕有承诺过吗?”只听他淡淡地声音传来:“朕只记得当初长公主你以权相压,逼朕同意你与睿寰王这桩让皇家颜面扫地的婚事,否则朕的皇位不保。朕迫于无奈才同意你们此等苟且之事,却从未同意过放你们远走。”

听到这里,我不禁一笑,从什么时候,被我自幼看着长大的皇上竟变得如此有心计,还学会了算计我。

“没想到长公主与睿寰王竟如此不知轻重,竟敢以权相逼,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当杀。”上官灵鹫的刀划在我的颈项之上,我感觉到刺痛的冰凉。“长公主,你可知早在拜堂的那一刻,睿寰王的人早就将府邸团团围住,你知道外边有多少人吗?三千人。交兵符,成亲都不过是个幌子,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早早让玄甲卫与大内侍卫埋伏在里面,只怕在场所有人都将成为瓮中之鳖。这一切,你都知情吗?到底你还是个棋子呀……”

他站在重重包围之下,没有对上官灵鹫的话作出任何解释,只是深深地盯着我,却对皇上冷冷道:“既然皇上知道府外有三千精兵,那你还敢动本王?”

“那朕倒要看看,是你府外的精兵冲进来快,还是朕玄甲卫的刀快。”

“即使有谋逆之心也是本王一人,您不该对付长公主。”

“睿寰王放心,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瞬间,我看见睿寰王的目光终于闪过一抹不同于冰冷的情绪:“皇上今日是铁了心要对付本王?”

“谋逆之罪不可饶恕,将睿寰王拿下,若拘捕,杀无赦!”此令一下,玄甲卫纷纷持刀砍向睿寰王,而睿寰王却没有闪躲,只道:“臣愿束手就擒,请皇上饶过长公主,她全然不知情,今日的一切不过是臣一人的筹划。”

我不信,不信楚寰会利用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皇上的目光看向我,一抹冰凉的光芒直射于我:“长公主,朕不会放。”

一句话脱口,上官灵鹫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气,颈上更深的痛传来,我痛苦的低呼一声,楚寰的目光中满是焦急与心痛,“放开她!”

“小……”那个“心”字还没脱口而出,只见李肃那如鬼魅般出现的身影在楚寰将所有心思全放在我身上那一刻,骇然飘至他身后,长剑由背后直传他的心脏部分。

那血不仅溅了上官灵鹫一身,也溅了我满脸,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人有丝毫举动,包括睿寰王那些曾经的幕僚,竟一个个都是眼睁睁地看着。

李肃狠狠地将深深插入他心脏中的剑拔出,满眼的仇恨与寒意,而楚寰则是在我面前硬生生地倒下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此刻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上官灵鹫也适时放开了我,任我奔至已经摔倒在地的楚寰身边。那血,将鲜红的喜服染得愈发耀眼,愈发刺眼。

我问他:“毒,不是你放的,对吗?”

他不答,望着我。

我又问:“三千精兵的包围,不过是为保护我们能全身而退,对吗?”

他还是不答,仍旧静静地看我。

我笑着说:“今日的一切,不是你在设计皇上,而上皇上算计了我们,对吗?”

那一刻,他也笑了,探出虚弱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没有悲哀,只有喜悦:“谢谢你,信我……”

我哽咽地跪在他身边,俯视着他,酸涩无比的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藏在我心中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对他说出口,毕竟从最初我对他只是利用,我要保持这份利用的关系就必须永远沉默着。而我,更相信他一直都明白,我的所作所为。

“对不起?”他淡淡地笑了:“一切不过是我心甘情愿罢了……”

“很早很早,莫攸然在的时候你心中没我,辕羲九在的时候你心中没我,夜鸢在的时候你心中没我,到如今,你的心中还是没有我……这一切我都明白。当你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明知这是毒药,这将会使我万劫不复,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想要你,想要和你白首偕老。我利用你想要保护小皇帝的地位的心态,将你禁锢在身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可至少你在我身边。”

“你可知今日是我最开心的一日,因为……娶到了我爱了二十七年的女人,我妄想与她白首偕老,用尽全力来对她好……但我明白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我,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可至少,我娶到你了,二十七年来的梦……”

“为你放弃了那么多,可是我从未后悔……我以为今生都得不到回报,可今日,你选择相信我了……谢谢,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今日之举是为了谋反时,你却相信我……楚寰,不会利用你来登上皇位,那个皇位上的人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远远比不上你在我身边……”

他的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听到心中,痛入骨髓。

他果然一直都是知道的,那么他该用了多大的气力来包容我多年来的利用,他对我的用心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可我一次又一次的在伤他。

泪水一滴一滴溅在他的脸上,我不禁喃喃问道:“我是否错了,当年的选择是否错了?”

而楚寰却永远无法再回答我,躺在冰凉的红毯之上的楚寰却已早无声息,那安静的面容就像是睡着了,那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猛然回首,头上的凤冠顷刻间掉落在地,我的发丝倾泄而下,目光却是冷冷地望着皇上:“皇上你告诉我,当年是否选择错了。”

他迎视着我的目光,眼中有震惊,有惊愕,有不解,有犹疑,最后皆化作那冷冷地疏离:“来人,将长公主拿下。”

当玄甲卫得令又上前那刻,我怒吼:“滚下去!”

他们即刻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望向皇上。

“皇上,给本宫一个理由,你凭什么拿下本宫?因为本宫是睿寰王的妻子?”

他瞅了我一眼,深思片刻才道:“联合睿寰王意图谋反。”

“皇上,这其中定然有误会,长公主怎会……”闫立法终是忍不住,上前说话了。

“闫太师你有何资格站出来说这句话,你与长公主不过是同流合污罢了。”皇上的怒火直指闫冰,突然受到指责的闫冰不由一僵,随即气得满脸通红:“皇上你说臣……臣与长公主同流合污?”

我却是仰头大笑,可越笑眼泪却越多,心中的苦涩早已淡了,剩下的不过是那心的自嘲:“原来我为皇上,为南国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只是皇上一句意图谋反?”

也许是被我眼中的疯狂震住,皇上不由上前几步:“你毕竟对朕有教导之恩,朕不会杀你,但是谋逆之罪难恕,朕……”

没有继续听他说下去,我淡淡地打断他,神智恍惚地说:“傻孩子,南国的江山我要来做什么呢?若真的想要这江山,我何苦为了你出卖了自己的一切,只为保护你的江山。”

“傻孩子,我死死握着政权不肯放为的不过是等待时机成熟再还给你,让你主政,可你一直都没有真正成熟,况且睿寰王压着,只要我握着政权睿寰王就不敢这么样。”

“傻孩子,你当我不想成全你与朱辰如的姻缘吗?只不过这个江山并不能容许,你必须要闫太师的势力来平衡如今的内忧外患。”

“你可以任性,你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可是我不能,我有着对你父皇的承诺。”

“其实姑姑以前也如你这般任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是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呢,一辈子孤身一人。”

“今日的我似乎又重蹈当年的覆辙了,掌权威胁皇位而不自知,到最终落得遭君猜疑的下场,真是自作自受……”

我脑海中飞速闪过多年前在御书房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似乎早已成了内心最不愿想起的一个回忆。

我猛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向一名玄甲卫,在所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的那一刻拔刀,挥向自己的颈项……

[正文完]

番外

四年后

上官灵鹫站在凤台之上,远远望着那个雪白的倩影,她的手中捻着一朵雪白的芙蓉花,站在凤台的另一端,目光似在远眺那北方蔚蓝的天际,又似乎在望着北方那某一端,那样静静地,一站便是一整日,不吃也不喝。

“上官丞相,又在看长公主了?”一声娇柔动人的声音夹杂着凤台上那呼呼的冷风由身后传来,他不回头,仍旧盯着那个身影:“皇后娘娘为何不陪着皇上,反倒是跑来凤台之上陪本相看那名女子。”他的声音丝毫不像是臣子对皇后的恭敬,反倒是略有冷意。

“上官丞相,本宫认为如今根本不需要再陪在皇上身边了,一切都该有个结束了。”女子缓缓步至上官灵鹫面前,那灵动的目光炯炯有神,像是个丝毫没有城府的女子,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阴沉:“早在四年前,皇上便已众叛亲离。”

上官灵鹫没有说话,目光掠过眼前的女子,仍旧望着那个伫立在风中的女子。

“你在心疼她?”她问,也随之将目光转至那个女子身上:“她真可怜,为了皇上与南国付出了一切,为了只不过要守着对先帝的承诺,到最终却被她最疼爱的孩子背叛了。”

终于,他还是收回了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能让皇上如此,皇后功不可没。”

她柔柔一笑:“是丞相调教有方。”

他顺了顺自己那被风吹乱的发丝,冷然道:“你说的对,如今的皇上早已众叛亲离,就连一直对他死心塌地的闫太师都已辞官,如今的朝野已完全被我们掌控,有些事是时候该解决了。”

“你想如何解决?”

“派个高手去趟北国,二十年了,想必他很有兴趣知道一些事……”

两人轻声细语的交谈渐渐被风吞噬,那个站在风中的女子正如木偶般遥遥凝望远方,那一处,有她心中最深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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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如,又到哪去贪玩了?”温柔却带着宠溺的声音出自皇上之口,在文武百官面前也许他是冷漠无情的,但是唯独对朱辰如永远都是那样温柔。

“皇上……”她正想说话,却被皇上一把抱住,她轻轻地笑了:“皇上今日何事如此开心?”

“今日朕终于接到闫冰那个老匹夫的辞官奏折了,还是辰如你的建议好,朕冷落了他整整四年,他终于还是按奈不住了。”

她惊讶地问:“真的?那皇上同意了?”

“朕当然同意,只要他走了,将来朝上便是朕一人说了算,等了十一年,朕终于能自己做主了。”他满眼的睿智与抱负:“辰如,今后你我将并肩站在高处,完成父皇临终的愿望:踏平北国,统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