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没心思吃午饭,他知道,今天以后,陈进很快就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过被告席上的陈进,情绪却很稳定,一直默默听着公诉人的话,时而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名状的表情。

到了中午,中途休庭,下午继续开审。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起诉书中的内容,各项证据展示工作才算一一完成。

法官询问陈进的代理律师对公诉人的质证环节有什么疑义,那个指派的律师表示完全认同。

法官又问律师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律师表示请求法官和陪审席按照法律法规,进行宣判。

徐增心里默默骂着,都是一帮演员!

就在这时,坐在被告席上从头到尾合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的陈进开口了:“法官、陪审席的诸位以及旁听席的各位领导,你们好。”他脸上浮现出了红光满面的笑容,声音清朗,饱含着精神,根本不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所有人对他的突然开口都愣了一下,尤其看到他的表情,仿佛他不是被告,而是一位资深自信的辩护大律师。

法院马上反应过来,道:“被告,你要进行发言吗?”

陈进笑了一下:“前几天我看了几本法律的书,现在这个环节,应该可以让我发言了吧?对,我应该说,法官,被告请求发言。”

所有人都对他的异常举动感到奇怪,徐增睁亮了眼睛,法官有些不知所措,按法律,被告的这个请求是该被核准的,可他又打算说什么?

法官的目光看向了旁听席上坐着的省政法委领导。

领导也是心中起疑,不清楚陈进到底会说出什么话来,但又想到这是不公开审理,即便他喊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也不会传出去,如果他想为自己辩驳,现在证据确凿,谅他也没法驳,便朝法官点点头。

法官说了句:“被告可以答辩。”

陈进摇摇头:“不,我不是答辩,我不想否认什么,这四起命案是我犯下的,按照法律,我该被判死刑,这点我没有异议。我只不过想纠正公诉人起诉书中的几个错误。”

他顿了顿,突然微笑地看向了旁听席上的领导和众人:“这四起命案,事实上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有个同伙,你们却没抓到。”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所有人全部悚然动容,王格东更是浑身一阵,怎么…怎么还是同伙的问题!

没有人阻止他说下去,所有人都想知道他到底会说什么。法官也被震住了。

陈进继续道:“专案组抓捕我归案后,曾经一度怀疑我有个同伙,不过最后在我的口供和其他证据面前,被我骗了,相信我是个人犯罪,没有同伙。事实上,我现在可以说出来,我有个同伙。”

几个领导的目光投向了王格东,王格东表情极度尴尬。

这时,陈进却似乎在为王格东说话:“不过这个也不能怪专案组的朋友,我觉得他们还是挺专业的,只能怪我对同伴保护得太好了。”

“公诉人的材料中,似乎少了一项,我有份心理诊疗记录,上面记载了我有同性恋倾向,也许是检方觉得这个与案情无关,所以没有提交吧?”

旁听席上一些领导开始窃窃私语,更多人看着王格东,王格东的表情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确有这回事。

“其实我不仅仅有同性恋倾向,我承认我是个标准的同性恋。你们想啊,一个同性恋怎么会爱上甘佳宁,并且为了她去犯罪呢?”

此话一出,像个炸弹投进了湖里,顿时炸开了。

被告的犯罪动机在顷刻间,被这一句话改写了!

“或许是我年少时候由于外貌丑陋,内心自卑,不敢与女生接触,至少从我自己发现有这个倾向的时候,已经读大学了。你们不妨去调查我的同学,问问我大学期间有和女同学接触吗?没有。你们还可以调查我美国的工作环境,问问这些年来我交过女朋友吗?没有。为什么?大学期间或许是因为容貌,可是毕业后,我有一份在美国也值得人祈羡的工作,为什么我没谈恋爱。因为我没办法接受女性!”

“所以,我告诉专案组甘佳宁曾经做过我短暂的女朋友,是谎话。我自己编造这个谎话时都觉得恶心,因为我实在很难想像和女人在一起的感觉,那样会使我呕吐。如果你们还不信,可以脱下我的裤子,看看我的肛门括约肌是否有些松弛。”

“再来说说犯罪经过吧,每一次犯罪,全程负责计划的是我,做准备工作的也是我,但最后杀人的一半是我,一半是我的朋友。”

“第一次杀江小兵时,确实是我亲手做的,因为我那位朋友坐在车里,没有机会下手。公诉人的材料中,说我跟踪江小兵进入安乐路,伺机用麻醉枪将尼古丁注射进他的脖子,随后扶上身旁的居民楼,通过楼梯的窗户抛尸在屋子背后,回头再开车到屋后运走了尸体。我也带专案组指认了现场,公诉人刚才也提供了照片。事实情况呢,根本不是这样。真实情况就是我杀完人后,把江小兵尸体藏在一旁角落,用东西覆盖住,此后我那位朋友开车进来,运走了。试想,对于犯罪的整个过程,我能考虑得那么周全,当时就想到从楼道扔到房子背后吗?万一那片绿地上有人怎么办?我岂不是会冒更大的风险?最安全的做法,我不会在安乐路这条两端都有监控的地方杀死江小兵。还有种办法,我购买三辆车,每天分别停靠在江小兵回家的三条可能路线上,由于三辆车每天交换着停,所以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我在杀害江小兵后,第二天甚至第三天再把他尸体运走,你们怎么排查车辆呢?这方法可比把他尸体扔到房屋背后安全得多了。大家应该相信三辆车对我构成不了经济负担吧。”

旁听席窃窃私语,确实,按照警方的侦办过程,如果陈进用了这个方法,并且挑选第二天晚些时候再运出去,那简直就滴水不漏,警方根本找不出半点线索了。可是公诉人的起诉书中,陈进用的是明显更笨、风险更高的办法。

“杀姚素月和李启明时,后来的那个骑电瓶车进入的家伙,你们觉得他的体型和我的一样吗?专案组当时也起了怀疑,但我坚称这就是我,说或许是天黑光线外加骑车、衣服穿着的缘故,于是你们就相信了。”

“杀范长根夫妇的时候,前面几次踩点的家伙,相信不用说,你们也看得出是我。最后那天早上呢,这身形是不是和前次的人很像?没错,那还是我朋友,不是我。”

“如果你们不信,还可以调查一件事。如果我记得没错,杀范长根夫妻是12月22日的事,刚好那几天我因家中化学实验有毒物质泄露,并未住在家中,而是住在了浦江大酒店,房间号码时806,我记得很清楚,我房间旁边不远处,走廊里有个监控,监控一定拍到我在12月21日晚上进入房间,第二天也就是案发当天,我出房间的时间,绝对是在犯罪完成后了。如果你们查证一遍,就会发现我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所以我也根本不可能是骑电瓶车的人。”

砰一声,王格东的心被一拳重重击碎了,陈进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他们警方也根本不可能会想到有这么一出。

如果一旦查证了酒店监控确实如他所说,犯罪发生的时间他没出过房间,那么电瓶车的家伙毫无疑问是他同伙了!

陈进骗了我,也骗了整个警队,他现在重新说出来,是想让整个专案组出丑吗?王格东紧紧咬住牙关,浑身都因激动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陈进继续道:“警方在抓到我后,搜查我家时,找到了一个铁桶,里面有烧过的牙刷、毛巾等私人物品,这点刚才公诉人已经提到,并有相关的照片为证。专案组从桶里找到了遗留的毛发,拿去做了DNA鉴定,幸好,结果是我自己的,大概我朋友遗留的毛发都被烧彻底了,同时也被我用稀硫酸腐蚀一遍,相信即便有皮屑等物质遗留,警方也查不出他了。而我朋友仅在我家住了几天,仅是睡个觉而已,我相信地板上找不到他的毛发物质。”

他笑了笑:“你们认为我真有这么冷血,想找一个年纪身材相仿的人杀害,伪造成畏罪自杀。即便我想这么做,我也很清楚,这项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房子里的地上多少还能找出我的毛发组织,甚至我的许多衣服上也有,包括鞋子上的汗液据说也能测是DNA。我伪造得了吗?”

现场的人细细分析他的话,都深有同感。这么重大一起案子的凶手如果畏罪自杀了,一定要做DNA鉴定。而他家中地板尽管清洁过了,但不可能所有毛发纤维组织全部清理干净。这么设计根本是无用功。

“不过好在我那位朋友仅在我家中住过几天,所用的东西都被我清理了,你们再也查不出来了。”

王格东把头整个埋进了手里,他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每当听到陈进新的一句供述,他就仿佛被打了一百个巴掌,他很羞愧,也很愤怒,更是怒火无处可发。

“还有我设计想杀死徐增那一回。”

徐增睁大眼睛听下去。

“如果我真想杀死徐增,为什么装有TNT的雪茄放在下排,我听专案组说他只抽过一支,因为口味不符合,没有抽下去。如果我整盒雪茄都是TNT,他即便想先抽一支尝尝口感,岂不是直接就没命了,我何必上排都是真雪茄,下排才是装有TNT的雪茄呢?”

又是一记耳光抽打在王格东的脸上,这个问题他怎么没想到?如果陈进真要杀徐增,为什么要把雪茄放在第二排?

“说到这里,诸位一定很想知道我的那位同伙是谁,很遗憾,这是个秘密,我不可能告诉大家。因为那个人才是我最爱的人,可惜他不是个完全的同性恋,他是因为爱着甘佳宁,得不到才会选择同男性交往。我知道,他心里永远最爱的,还是甘佳宁。可是,他却是我最爱的人。他为了甘佳宁要犯罪,我便帮助他,义无反顾、全心全意地帮助他,这是爱情,恐怕是诸位难以体会的爱情。”

所有人都忍不住产生一种呕吐感,同性间义无反顾的爱,为了这份畸形的爱而选择杀人,这种思想、这种情感该有多么变态!

“事实上我很嫉妒甘佳宁,甘佳宁才是得到了他的全部爱。如果说我为了甘佳宁犯罪杀人,哈哈,大错特错,甘佳宁死了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我又怎么会替这个恶心的女人去复仇呢?我知道,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有甘佳宁,我不过是他一时的寄托,一时的伴侣,一时的合作伙伴,可是我克制不了爱他,为了他,帮助他,实现他想做的事,我可以牺牲自己。尤其当我得知我得了脑癌,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也许我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帮助他替甘佳宁复仇了。”

又是一阵恶心的反胃,异性间的爱为对方牺牲,世人都能理解。可现在是同性间畸形的爱,为了这种爱而去牺牲自己,成全另一人,这实在难以接受。

“我压根不想伤害徐增的,尽管我和他十年没怎么联系了,可他毕竟是我的发小,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可是我朋友因迁怒徐增早年离弃甘佳宁,在何建生事情发生后,又未能阻止后面甘佳宁的悲剧,所以非常怀恨在心。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只能制作了这盒雪茄。但我心里并不想让徐增出事,所以把有TNT的雪茄放在第二排,徐增到底会怎么样,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从我选择帮他复仇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能安然离世。一开始我在监控中刻意露面,一方面的原因是用穿内增高鞋的身高来误导警方。另一方面,我已经考虑到,接下去这么多次的犯罪,总有被监控拍到的时候。只有我的特征越明显,才会显得他的特征越不明显,警方才越查不到他。为了保护他,只有牺牲我自己。你们贴出通缉令后,我压根没想逃,所以我才在当天早上,冒了最大的危险直接跑到张宏波的公司动手。如果我真想逃,化妆打扮一番,即使是个小小县城,你们要抓住我,还是要费不少功夫的。”

这点经办的人都不否认,抓捕过程从来都是办案最麻烦的一个环节。当时即便陈进经过警察时,也没被认出来。如果不是由于他自己摘下伪装,真正抓到他也不会这么容易。

“我相信我做了这么多,即便在我死后,我朋友一辈子的心里都会有我。”

“至于为什么要杀这七个人嘛。张宏波和范长根一家就不用多说了,没有这两位,就不会出何建生的事,甘佳宁也不会死。而江平和李刚的家属,因为在甘佳宁事后,多次上门找何家麻烦,甚至连甘佳宁的幼子都不放过,我朋友可气坏了,他甚至对他们家属比对范张两人的仇恨更大。所以先选择了这两户下手。我朋友脾气比我坏多了,虽然我进去了,可我那位朋友依然还在外面,哼哼,上门找过何家麻烦的小心了,哈哈。”

他突然放声,笑声冰冷恐怖,透露着赤裸裸的威胁恐吓,随后,他伸出手指,探进了嘴巴里,用力一按,拿出手指,笑着看着所有人:“专案组不是在我家中找出了氰化钾吗?我口供说是本打算杀害范长根夫妇用的,后来考虑到氰化钾作用效果太快,选择了三氧化二砷,其实,我也在说谎。真正的用途,你们很快就知道。”他用力一咬牙。

那一刻,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注目着陈进的异常举动。

徐增的心在那一刹那突然崩塌,他想起了那次在快餐厅见到陈进时,陈进没有吃饭,说自己刚拔了牙。原来…原来…一刹那,他心中透亮,瞬时明白了陈进拔牙的原因,因为他在假牙里放置了剧毒物氰化钾,为了是最后时刻自我了断!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进曾经告诉他,他不惧怕警方的刑讯逼供,警方不敢也不会对他用刑,他声称自己有双重保险。一重保险是他是脑癌中后期,警方不敢对他用刑。另一面,他顾虑到万一警方如果依旧对他用刑,他吃不住折磨,还能用嘴里的毒药自我了断!

好一个双重保险!

第九十章

从陈进咬破氰化钾到昏迷,随后抽搐死亡,整个过程仅持续了几分钟。

现场一片混乱,法警拉扯倒地的陈进,试图抢救,结果当然徒劳无功。就算专业医生在旁边,服下高剂量氰化钾,同样也救不活。陈进在死前对这一点完全心知肚明。

他在最后抽搐前,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因为他的所有计划在这一刻全部达成了。

他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有犯罪同伙这一点。

如果他没同伙,他是个同性恋,怎么会替甘佳宁复仇?要知道,大学同学全部说陈进几乎没和女生接触过,也没印象他和甘佳宁有关系。

如果他没同伙,杀害江小兵何必选择更有风险的方法移尸?

如果他没同伙,杀害李、范两家时,那个骑电瓶车的身影为何偏瘦许多?

如果他没同伙,如何能做到12月22日杀害范家时,他自己却一直住在浦江大酒店客房内,并且有酒店的监控作证?

如果他没同伙,何必要销毁牙刷、毛巾等带DNA的东西,却根本没办法把家中地上的毛发全部弄干净?

如果他没同伙,他真心要害徐增,为什么不是整盒雪茄都装了TNT?

在这之后,公安一定会重新调查他的同伙,到时会查浦江大酒店的记录,通过8楼走廊的监控,可以清晰地看到陈进在12月21日晚上进入房间,直到12月22日早上9点才离开房间。在此期间,他寸步未离开过806房。

可是当公安再想调查他的同伙到底是谁时,会发现寸步难行,因为没有他同伙的任何线索,陈进已死,再也找不到人录口供了。即便查陈进的同性关系,会发现更是一无所获。

因为陈进,压根就没有同伙。

徐增掩上脸为陈进叹息,他也不清楚陈进的同伙会是谁。但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陈进第一次回国见面交谈时的对话。

那时,陈进告诉他,甘佳宁“至少还有两个心愿。第一,她不愿自己儿子以后过上天天提心吊胆,受人欺凌的日子。她不想儿子这辈子就此毁了。第二,始作俑者还没死,炸死的三个,我打听了下,都是小卒子。”

是的,陈进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甘佳宁的这两个遗愿!

第二个心愿,陈进已经杀了范长根夫妇和张宏波,甘佳宁的直接仇人全部已经死了。

可是对甘佳宁的第一个心愿呢?保护她的孩子。

陈进曾想过无数的办法来保护她的孩子,但都是不可行的。因为甘佳宁炸死了一个江平,自己要替甘佳宁复仇,杀掉剩下的仇人。

自己这么做,毫无疑问,犯罪动机是必然会暴露的。

犯罪动机暴露后呢,该怎么办?

陈进倒是有办法能把犯罪做得天衣无缝,自己逃回美国,过剩下几个月的生命。

但犯罪动机根本没办法掩藏。

如此的结果只有是仇人的家属会继续像江平、李刚家属那样,对何家进行疯狂的报复!

人是杀不完的,就像范家那样,在金县拥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他们要让一家毁灭,要让一个孩子的一生悲剧,他们做得到,很容易就做得到。

谁敢管?

没人敢管范家的报复行为,这在他看到江平、李刚家属侵犯何家时,已经完全心知肚明。

为了复仇,害活着的人饱受仇人家属的欺凌,甘佳宁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后悔难过。

陈进想着怎么样才能完成甘佳宁的第一个遗愿,保护她的孩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牺牲自己,来营造一个不存在的“同伙”,让那个永远找不到的同伙一直威慑着范家,使他们不敢再去欺辱何家!

那个同伙是他最重视的人,才是他要用生命保护的朋友。

只有警察永远查不出这个“同伙”,甘佳宁的第一个遗愿才能完成!

所以他必须做出轰轰烈烈的大案,在被抓之后,要给出充分的理由,让警方相信他是一个人犯罪。而在最后法庭上的机会,当着省市县三级领导,当着范家家属的面,最后一辩,爆出那个永远找不到的同伙,并进行赤裸裸的威胁,让所有人再也不敢找何家的麻烦!

不这样做行吗?

不行。

这案子一开始他的犯罪动机就会曝光。而警方也早晚会查出是他干的。就算他逃回美国,度过剩下时光,警方早晚会通过一一排除甘佳宁同学,查到他的出入境信息,发现他在案发后回国了。

如果一旦曝光案子是他干的,范家还会放过何家的婆孙吗?

即使他在犯罪中营造出另有同伙的迹象,但那些迹象不是坚固的证据。警方如果迟迟找不出他的同伙,最后一定认为案子是他一个人干的。

唯有在最后时刻,当着所有人的面,摆出铁一般的证据,证明另有一个没抓获的同伙,才能彻底震住所有人!

这是可行,也是唯一的办法!

还有其他办法吗?

如果在一个正常的社会,法律会制裁范家。可是在金县可能吗?

江平硬生生弄死了何建生,他得到制裁了吗?

甘佳宁事后他们找到何家,甚至对幼子都动手,警察管了吗?

没有,他们没有管,不想管,不敢管,也管不了,因为他们这个关系网实在太恐怖了。

陈进唯一能做的,只有走这条路,牺牲自己,来彻底完美地达成甘佳宁的两个心愿。

没有人会知道陈进是怎么做到的,徐增也想不出来陈进到底是怎么营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朋友。

尤其是12月22日杀害范长根那次,警方的后续调查会找到监控中陈进走进806房间时的清晰面部特征,从而形成坚定的不在场证据。

这是陈进精心设计的一个铁证。

他一共有三张身份证,除了购车买房的那张外,他用真身份证订了806的房间,再用第二张假身份证订了楼上906的房间。

在晚上,趁着夜色笼罩,他先来到906房间,这是顶楼,他从窗户上挂下一条软梯和一根保险带,那天是风雪天,陈进早在前几天的气象预报中就得知,没人会看到一个风雪天夜晚的顶楼房间会有这么一幕。随后,他来到806客房,用保险带固定自己后,顺着软梯爬进906房,把保险带和软梯收了后,一晚上他都住在906房。第二天早上作案时,他离开906,并且经过化妆打扮,戴上帽子,离开酒店,使酒店的一楼大厅监控也拍不到他的脸。

在作案后,他回到酒店的906客房,按同样方法爬回806,在这个风雪天依然没被任何人看到。此后,他一直等到9点,这才正大光明地离开了806房,从而营造了一个坚定的不在场证据。

当然,他考虑到如果警方有极端聪明的家伙,会怀疑他一个人作案,并且想出了楼上楼下转换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

好吧,如果真有那么绝顶聪明的警察,警方依旧会一无所获。因为警方会发现,那一天九楼的监控或许是被清洁工的拖把幢歪了,拍不到906房的画面,从而根本没办法确定陈进是否用上下楼的方法制造身在806房的不在场证明。

而他登记的906房间的身份证,经查确实有这个人,但查了后会发现不是。

但凭这点能判断陈进没有同伙,一切都是他死前虚张声势吗?

没办法,逻辑上要证明一样东西存在很简单,找出这样东西。

但要证明一样东西不存在呢?很难。就像你没办法找出证据证明上帝不存在。

他们找不出陈进的同伙,难道就能说陈进是在唬人,根本没有同伙吗?

找不出只因这个同伙被陈进保护得太好,线索太少,而陈进在法庭上的最后一辩,简直铁证如山,各项证据都指向了他还有另一个同伙。

通过随后的尸检,警方会发现陈进的肛门括约肌松弛,这也是他在前几个星期弄出来的。所以看守所的人会告诉徐增,前段时间陈进上厕所在呻吟,以为是癌症发病,事实上根本不是,而是他用很痛苦的方式,让自己的肛门扩张,从而再次制造出自己是同性恋的铁证。

而警方问遍陈进同学,得到的供述都将是他整个大学期间从未和女性有接触。

其实那是因为他大学时的自卑,根本无关同性恋。

在美国多年他也从未谈过恋爱。这是因为他一直深爱着甘佳宁!

但警方呢,一定认为他是同性恋!

至于杀害李范两家的骑电瓶车男子,无疑是陈进本人。只不过他穿了紧身的薄衣服,并且整个人缩着骑车,造成视觉上这人不是陈进的印象。

事实上,陈进在警局交代的犯罪经过,才是真实的。所以测谎仪都证明他没有说谎。唯独涉及到他的犯罪动机,他和甘佳宁的关系,这些的交代是他编造出来的。

他不惜冒着更高的风险设计处理江小兵的尸体,不惜在后面的每次犯罪中,都画蛇添足,无疑是要营造出他有另个同伙的坚实铁证。

他的整个犯罪计划无疑是让人嗔目结舌的。他明明独自犯罪,却要让犯罪在警方侦查过程中,看起来是合伙犯罪。同时,在被抓获后,他又能给出十足的证据与合理的解释,让警方放弃案件是合伙犯罪的判断。最后,在法庭的最后一辩,他还要能列出更坚定强大的证据链,来推翻前次的解释。

三重的动机嵌套在一场犯罪计划中,并且每一重的犯罪动机都需要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而每一重的犯罪动机又能找出更坚固的证据来推翻前一重的犯罪动机。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智慧,这需要多么精妙的构思!

可是这一切,他做到了,陈进做到了自己的终极计划。

只有这样,才能在最后来一句赤裸裸的威胁:“虽然我进去了,可我那位朋友依然还在外面,哼哼,上门找过何家麻烦的还要小心了,哈哈。”

后来的事实证明,陈进赢了这一局。

所有受害人家属,包括范家,再也不敢找何家的丁点麻烦,对于何家的事,更是闭口不谈。

这其中一方面原因是每个人都是爱惜自己生命的,尤其亲眼见证了这四起凶残的杀人案,并且得知还有一个凶手始终逍遥法外,警方再也没抓住。更得知了陈进并非为甘佳宁复仇的,那个没抓住的凶手,才是真正替甘佳宁复仇的。

这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挂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做事不禁收敛许多,并且凡事都留有余地。

另一方面,当省市县领导在当天审理完商讨抓捕另个凶手,保护受害者亲属的应急会议上,都下了指示,要求他们亲属以后绝对不能再骚扰何家,否则公安机关一律进行抓捕,按照法律严格审判。

这是省级领导下的指示,下面的人当然要听,没有领导会想这案子还有新情况发生,所有人都想尽快把这一页翻过去。

不管是干干净净翻过去,还是糊里糊涂翻过去,随着时间淡化,总之,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而让徐增最意外的是,在陈进生命的最后,他不光是牺牲了自己,更为了甘佳宁的两个心愿,把自己带上了同性恋的标签。

徐增很清楚,陈进从来都不是同性恋,他十多年来一如既往深爱着甘佳宁,怎么可能是同性恋。也正因他爱着甘佳宁,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谈恋爱。

他竟不惜毁坏了自己的声誉,给自己贴上了异样的标签,来营造出另一个同伙,完成甘佳宁的心愿!

可徐增从来都想不明白,像陈进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爱着甘佳宁这么多年,更重要的是,所有人,包括甘佳宁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默默爱着她。

陈进从来没有像甘佳宁表白过,甚至从头到尾,他和甘佳宁都没说过几句话,陈进也从不让徐增告诉甘佳宁自己爱她。

徐增逢年过节来看望甘佳宁,并不是自己对她有好感,而是为了这个老朋友想知道她的近况。

甘佳宁从不知道陈进会如此深爱着他,她的世界里,或许根本没有陈进这样一个人的位置。可是陈进的世界里,全部是她。

这个秘密,恐怕只有陈进一个人知道,永远被带入他临死前的微笑中。

陈进永远记得那个故事。

刚进入大学时的他,瘦小丑陋,在班级中的学习成绩又差,从来不被人注意,他很自卑,极其自卑,感觉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未来都是黑暗的。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活泼开朗,享受着大学的自由和对未来的憧憬,他心中更无法承受,他觉得那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忍受的时光,他甚至想着自杀来结束这没有趣味的生命。

那一天晚上,他在学校后山的林子中,对着一棵树,一边低声流泪抽泣着,一边脱下裤子,对着树做那种事。这是他唯一发泄的途径。

很不巧,甘佳宁偏偏在那个时候路过,并且看到了这一幕,她吓得马上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