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平就是为了制造林小峰对朱梦羽有格外仇恨的假象,尤其故意翻动她的包,其他东西都不动,只拿走她手机。这是要让警方觉得朱梦羽的手机里一定藏有重要信息。

结果果然从找到的手机里发现林小峰前一次犯罪的证据。

如果把朱梦羽也杀死在车内,那么朱梦羽手机也跟着车辆被烧毁了,这个最能让大家认定林小峰犯罪的视频证据也不存在。

可见李卫平这一系列的操作都经过了深刻分析,在警方最需要证据的时候,每当办案陷入困境,李卫平总会找到恰当合适的“证据”,来让专案组更确信是林小峰犯罪。

林小峰抽屉里的药瓶,毫无疑问,也是李卫平放的。在张一昂他们调查之前,县局的人已经去过几次工商所了,那个时候李卫平就偷偷把药瓶放了进去。并且格外嘱咐,任何人都不要动七个人的东西,把几个人的办公室都锁了起来,等省厅的人过来调查。

而林小峰的自杀现场,刻意把两部手机和照片留在旁边,还用石头盖着,明显就是为了完好保存“证据”。

所有案子当初的疑点,只要把凶手放在了李卫平身上,这些疑点都会迎刃而解了,甚至当初看起来是林小峰犯罪疏忽的地方,只要凶手换成了李卫平,那么这些地方都不是疏忽,而是李卫平每一步精心策划的结果。整场犯罪的所有动作,都有明确的目的。

不过整个案子还有更多不清楚的地方。

譬如林小峰为什么要杀汪海全,也是李卫平指示的吗?

李卫平跟林小峰有什么关系?

李卫平为什么要犯下这起大案?

以及更多的犯罪细节。

不过这些等把李卫平抓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

原来真是他!…

高栋疲倦地躺在椅子里,眼神绝望,空望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抬头看了眼张一昂,缓缓道:“你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养足精神。”

第五十三章

“卫平,马队,老大让你们过去开会。”张一昂来到他们那间大办公室,叫过两人。

“好,马上来。”

李卫平在拿笔记本的时候,偷偷看了眼门外等着的张一昂,对方表情没有异常,他微微咬下牙,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裤袋,随后拿起纸笔,和马队一起走出去。

当李卫平一脚刚踏出门口时,突然四名刑警集体扑上来,一把将他顶在墙上,牢牢抓住他。

瞬时,这大动静立刻惊动了旁边几个办公室里的人,里面的警察纷纷跑了出来。

县局的人看到李卫平被架到墙上,以为发生了打架,见自己领导被人架着,马上冲上去叫嚷:“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张一昂挡在人前,大声叫道:“都别动!这是高总队的命令!”

“放屁!什么意思,你们省厅的人牛逼了啊!牛逼了啊!”几名李卫平手下的刑警直接上来推搡张一昂。

“你们几个干嘛?要动手是吧?李局好欺负是吧?”

“就是就是,来这里撒野啊!”县局的人员立刻向前推搡起来。

张一昂和手下几人奋力顶住,脸上还被人拍了几下,忍住痛大叫道:“高总队要抓李卫平,你们全都退后!”

马队也在旁叫着:“大家不要吵,听高总队的命令!”

“听个狗屁命令!”

转眼间省厅的人和县局的人就要打成一团,市局的人不便插手,都在围观,马队倒是帮着张一昂顶住,架住李卫平的四名刑警用背后顶着各种冲击,始终牢牢控制住李卫平,不让任何人靠近,因为这是高栋刚刚亲口交代他们办的,他们一点都不敢放松。

“全都给我住手!”人群外,高栋一声大喝,把整个走廊的喧哗都压制下去。

所有人听出了他的声音,都停下手,让开一条道,不过县局的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都极其不友好,只是碍于他的级别,不敢造次。

高栋表情像冻住了,泛着青白,从两侧的人群里穿过去。

“高局,到底怎么回事?”马党培等人纷纷问。

高栋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来到李卫平面前,瞪着他,冷声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李卫平一脸无辜地叫起来:“老大,怎么回事,抓住我干什么,我没做违纪的事啊。”

“没违纪,你做的事,枪毙十次都绰绰有余了!”高栋脸色史无前例的阴沉。

此言一出,走廊上所有人都突然愣住了。

高栋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情的人心里都快速转动起来,高栋竟然派人直接在公安局里抓副局长,以往纪委抓人,也是“请喝茶”,从来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强制手段直接抓捕。李卫平到底犯了什么事?肯定不是小事。

高栋冷冷地注视着李卫平,道:“你手段可真厉害。后面仓库的车牌,你用完,居然想到抹上灰尘,弄得和原来一样放回去。你亲自开车出入高速和服务区,以为你把头往后仰,把车前遮阳板放下来,监控就拍不到你?”

“老大,你在说什么?”李卫平表情古怪。

“没错,高速上的监控确实拍不清你的脸,而且你还化妆了,以此定罪证据不够。我让马队的人查了一夜高速的各个探头和照相机,都不够对你形成直接的证据,做得很好,果然是个好刑警!”

“我…我不明白。”

高栋咬了咬牙:“还不认罪?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还以为我手里抓你的证据不够?1月7号你不是请假去上海做手术了吗?”他看了眼马党培,马党培此时瞪大了眼睛,显然他领会到高栋在说什么了,“可你从没去过上海,你只是在白象和绍市中间来回了几趟。你能解释一下吗?其实你也用不着解释了,你要说你去办事,我会查你办了什么事,你要回答去见人,我会查你见了哪些人,总之,不管你找什么借口,我都会一查到底,让你无话可说。”

李卫平紧紧咬着牙,目光开始颤抖。

高栋继续道:“你们县局的这辆蓝色别克商务车,我早上让法医的人开到汽修店查了,油箱里几乎没有积碳,刚洗了油箱吧?服务区的汽修店洗的?”

李卫平咽了口唾沫。

“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很细致,当然,这跟你出色的刑侦能力分不开的。你犯罪前就预料了到时会查别克车,会查每辆进入服务区的别克车,所以你进服务区时,不敢用套牌,必须用真车牌。可你又考虑到,如果直接开单位这辆蓝色别克犯罪,车牌核对环节会发现有辆白象公安局的车当天下午五点进了服务区,容易让人起怀疑。所以你犯罪用的虽然是单位的蓝色别克,车牌却是绍市一个区的法院的,五分钟前我派人刚和对方法院联系过,他们副院长是你朋友,你案发前借了他们同样一辆的蓝色别克。你是把他们车牌换下来,装到自己单位的蓝色别克上,这样进绍市服务区,车牌核对出来是绍市一家法院的,就不会让人起怀疑了,对吧。”

李卫平的头突然垂了下去,过了片刻,耷拉的脑袋缓缓抬起,目光显得很疲惫,张张嘴,却半晌没发出声音,最后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架着他的其中一名刑警拿出一把枪,捧给高栋看:“总队,从李卫平口袋里搜出这把枪。”

高栋寒着脸接过,拨开弹匣,手指压住一颗子弹,把它弹了出去,子弹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楼层肃静无声,听得清清楚楚。

“口袋里放这个干什么?”高栋直瞪着他的眼睛,突然大吼一声,“你他妈口袋里放枪干什么!”

李卫平又试图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声音,他用力咳嗽了一声,勉强出声道:“本来想最后给自己的,谁知来不及了。”

刚才叫嚷的所有人全部屏住了呼吸,竟然…李卫平是凶手!

高栋长长地吐了口气:“去审讯室。”

他没有看一眼任何人,脚步毅然踏向了审讯室方向,所有人看得出他的脸色很难看,张一昂从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表情。

第五十四章

高栋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审过人了,罪犯捉拿归案后,都有专门的刑审人员。

审犯人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常常是几个人轮班几天几夜审,逐渐把对方耗得精神奔溃,才会交代。当然有时候刑审人员没那么多耐心,会采用一些特殊的办法,总之,既然进来了,早晚要配合的。

做领导的不会自己去审,可高栋这次却破例要亲自审李卫平。

李卫平由于突然间被抓后,情绪急剧变化,成了暂时性失语状态,发不出声。高栋不急,他人性化地让人拿水给他喝。

工作人员马上拿了个玻璃杯进来,高栋摇摇头,让换个搪瓷杯,他心里想着李卫平口袋里装着带子弹的枪,已经做过自杀的准备了,玻璃杯有危险,他不愿冒风险。

手下警员重新拿了搪瓷杯,给李卫平喝了水,他双手被拷在椅子上,神色木然,双眼涣散,整个人显然奔溃并充满了绝望。

高栋紧闭着嘴,坐在他对面,一直看着他,身旁的手下见领导不开口,自然也不发问,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一直过了十多分钟,高栋才开口,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能说话了吗?”

李卫平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他咳嗽一声,勉强发出声音,“我…我想抽根烟。”

“给他解开一只手。”高栋对手下人说,同时走到李卫平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整包没开过的大中华,细心地撕开烟盒,放在他面前,又把打火机留下,想了想,又摸出一排润喉糖,同样放在椅子把手上,叹口气,道,“抽吧,少抽点。”

神情黯淡地回到自己座位,看着半个小时前和现在判若两人的李卫平,道:“前天你知道了我要去查蓝别克,你怎么没逃?以为我还查不出?”

李卫平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回复了一些情绪,接受了当前的处境,叹息一声,道:“本来还想赌一把,试试运气,也许再拖些时间就结案了。逃?呵呵,对我来说,逃跟死有什么区别。”

高栋吸了下鼻子,他很明白,像李卫平好不容易混到现在,如果逃走当一辈子逃犯,每天担惊受怕的日子确实和死了没有分别。

他在设计这番计划时,一定认为不会查到他,如果真查到他头上了,那么任何伪装都没用了。

昨天刚查到李卫平手机只在白象和绍市之间来回时,木鱼脑袋的张一昂还怀疑如果凶手真的是李卫平,他整个犯罪过程的细节都想得天衣无缝,为何连自己手机这小节却不做处理,让他们一查就发现他没去过上海。其一因刑警需要二十四小时开机,其二李卫平自己很清楚,如果真有一天调查会落到他头上,所有的伪装都没用,只要查出修理店的蓝别克是哪辆,沿路监控一直查到蓝别克一开始从哪来的,李卫平依旧逃不了。

或许他长个肉瘤被修理工记住是他运气不好。不过就算没有这回事,他落网也是个时间问题,不会超出三天。

现在,最让高栋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李卫平为什么要去犯罪。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李卫平用力吸了口烟,苦笑一下,道:“我说我是为了社会公义,你…信吗?”

高栋直接摇头:“不信。”

“我看不惯工商所的乱收费。”

高栋面无表情:“他们收你钱了吗?没有,你看不惯个屁!”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整个社会。”

高栋连连摇头:“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也许你很难相信,很难理解,可是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社会,为了制裁工商所这帮畜生的乱收费。我并不想把自己塑造得多么伟大,可我实在看不惯。我作为一个刑警,一年接触多少死尸?一年拼死拼活下来,有几个钱?可是工商所那帮人呢?”

“你一年下来钱也不会少,二十万怎么都跑不掉,房子车子都单位给你配了,制裁工商所?哼,他们收钱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这种事还轮不到你出头!”显然,高栋一点都不信李卫平这个说法。

“是的,我承认,我个人日子过得还可以。也许正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吧,我总想做点事。人不会跟比自己差的人比,只会看着比自己日子过得好的。我始终觉得付出和收获应该是等价的。当然,我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对社会现实有深刻认识了,可是心里依旧不平衡,也许是当警察的缘故,也许是心里本能的正义存在感,我心里像住了个上帝,总想实现社会的公义。我常常对自己说,别这样想,可是内心的躁动越来越强烈,甚至我觉得已经遏制不住犯罪的冲动了。你知道去年我调查工商所毒杀案时,询问王红民,他怎么说吗?他说都不清楚我脑子装了什么,会去怀疑他,让我洗洗头再来找他,还打了我一巴掌。”

“他打你?”高栋有些意外,他很难想象王红民这样一个公认好脾气的人,会去打公安副局长巴掌,他眼睛微眯了一下,道:“就是因为王红民的一句话,一巴掌触怒了你,你非杀了他不可?”

“不,准确地说应该不完全是,我是学心理学的,我也会进行自我剖析,我觉得自己憎恨工商所在社会上胡作非为是内因,王红民是外因,是刺激我最后杀人的导火索,不光是王红民,工商所其他人的脸,我看见了就很不爽。不就是凭关系吃饭吗?凭什么活得这么潇洒?你看过那些商户的表情吗?你看过那些商户被他们乱收费敢怒不敢言背后的愤怒吗?我是个有点感性的人,这种事接触多了,我感同身受,真的很想做点什么。该怎么做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法外制裁,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包括其他部门,收敛点。之所以会挑工商所下手,一方面是因为那次毒杀案的调查,让我觉得我受了侮辱。另一方面,我拿到了那段视频,我可以利用这段视频,实现一次华丽的集体谋杀。”

高栋瞪着眼望着他:“什么狗屁外因内因!根本就是你内在的犯罪欲导致的。”

李卫平近乎狂野地笑了笑:“也许吧,我也认识到自己内心这一点。可能是接触刑事案太多了,我对自己的能力太有信心,我觉得设计出一起匪夷所思的特大命案是一种强烈的成就感。那种犯罪欲实在太强了,我很想看看从头到尾每一步都细心布局的设计,能不能最终达成效果。可惜,差一点…本来可以结案了,本来可以成功了,差一点点,就因为你的坚持,我失败了。”

高栋冷哼了声,道:“你怎么拿到那段视频的?”

“调查毒杀案时,朱梦羽事后偷偷给我的,她说她无意中拍下这段画面,她是个女人,不敢直接成为证人,只肯提供这段视频,要我保密,不要说是她拍的。我假装答应了,本来想直接逮捕林小峰,后来我转念一想,用这个是不是可以做出更大的事?我把案子暂时压了下来,没给其他人公布这段视频,随后用这段视频威胁林小峰,要他配合我的设计。”

“你一直不抓林小峰,朱梦羽难道不找你吗?”

“她给我视频时,这案子已经结案了。后来她偷偷找过我一次,我说这件事已经结案,现在翻案抓人,影响很大,而且要先搞清楚林小峰背后有没有人指使,需要从长计议,我答应一定会替她永远保密。”

高栋微眯了下眼,道:“这段视频你经过剪辑吗?”

“没有,朱梦羽给我就是这样的。”

“她为什么这么巧,视频镜头从始至终对着林小峰,好像她本来就知道林小峰会杀汪海全。”

“肯定是朱梦羽对视频进行过剪辑,把能证明是她拍的前后视频给删除了。当时她掏出手机应该是要拍冲突画面的,她突然注意到了林小峰的异常,所以镜头对向了他,拍下了这一幕。”

“朱梦羽拍到林小峰下毒,为什么不说出来,而是看着汪海全喝了?”

李卫平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也问过朱梦羽,她说当时她根本没想到林小峰扔下去的是毒药,而且她胆子小,不敢说出来,又怕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信那杯水里有毒,说不定林小峰事后还会报复她。”

高栋嗯了声,觉得自己头有点痛,昨晚到现在他一分钟都没合眼,现在李卫平已经抓进来审了,他提着的一口气总算可以吐出来,却又像压上了更大的石头。

他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离开审讯室,他准备把具体的审讯工作交手下去做,反正李卫平已经认罪了,对犯罪经过的口供肯定也不需要隐瞒了。唯独他实在很难理解李卫平的犯罪动机。

不过现在他没时间想这么多,最后的凶手居然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这件事太大,他还要出面做很多工作,包括地方上的工作指导和对上级的报告。

高栋刚走出审讯室,又折返回来,对剩下的工作人员说:“把他看好,不要让他做任何危险的事,他有自杀或自残的倾向,他如果出什么意外,你们也可以脱下这身衣服提前回家过年了。”

张一昂也紧随身后跟出来,道:“老大,你不审了?”

“还有太多事要办,我没空,你去录口供吧,录好了给我,对了,重点挖掘他犯罪动机,我总觉得李卫平不是这样的人,哎。”他深深叹了口气。

“我来录口供,这不好吧?这一向是刑审队的工作。”

“我知道,我等下过去就跟刑审队的人说,这次口供你的人来录。”

“为什么?”张一昂不解,通常凶手抓住认罪后,具体口供由专门的刑审人员负责,张一昂是刑侦的。

高栋唏嘘一声,道:“刑审队的那些路数你很清楚,我怕卫平吃不消…”

张一昂奇怪地看他一眼。

高栋咳嗽一声,坦白道:“他毕竟跟你,跟我,啊…懂吗?稍微客气一些,放这里还好些,等转到看守所,他犯这案子结的仇人太大,我也护不了他。”

张一昂注意到高栋的话里有些哽咽,眼眶甚至微微发红,他知道,高栋虽然刚才言辞冷冽,可是他心底,始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第五十五章

高栋很快召集了所有人开会,这次不光是专案组的成员,也包括了整个县公安局的所有警察。

会议一开始,高栋就向大家通报了李卫平已经认罪,具体口供还在录。所有人都唏嘘不已,谁也想不到这场大案的最后真凶,居然是他。

高栋要求所有人保密今天的抓捕过程,他解释了之所以直接在单位公开抓捕,是因为考虑到李卫平手里有枪,并且他身手比大部分普通刑警更好,担心偷偷抓捕引起他警觉后出现意外。

事实证明高栋是对的,李卫平身上搜出了装弹的手枪,如果不是第一时间控制住,他有可能直接自杀,也有可能最后闹出更大的事。

此外,这次的案情如何向家属通报,如何向社会公布,还有待更高层的领导意见,在意见公布前,任何人不要对外透露,否则一经查实,必当重办。

开完会后,马党培单独找到高栋,直到此刻,他的脸上还写满震惊,他做梦也想不到身边一起工作好几年的李卫平,居然是这次大案的真凶。

不过作为官场上的一员,他深刻地明白,这次的案子无论如何,他都逃不了大问责了。

案子发生在白象县,他这个公安一把手兼副县长本就难辞其咎;凶手是李卫平,他这个和李卫平朝夕相处的直接领导更是难辞其咎。

在上级领导眼里,李卫平是凶手,可你马党培跟他一起工作了好几年,又是他的顶头上司,几乎天天见面,你会没发觉任何异常?你是个草包吗?

马党培惶恐不安,思来想去,只能去求高栋帮忙说情。

他知道高栋破了这案,还挖出了系统内部的大毒瘤,这份功劳加上高栋的人脉,以及高栋的年轻资本,他拿下下一届的副厅长十拿九稳了,他绝对会成为省厅的主要领导,并且他是这次案子的负责人,如果他能在上级的讨论会上替自己说话,无疑是最有效果的。

马党培找到高栋,马上向高栋透露了一条信息,说1月11号下午,老公路被几个大学生发现后,李卫平曾向他建议,案子先不上报,等专案组来了再报,这样专案组会一同背责任,但这个建议被他果断拒绝了,他马党培不是那种人!

后来县局包括县政府、其他单位、市里的领导都找高栋,希望案子快点了结,也是李卫平向各家单位建议的。他目的当然是最后以林小峰为凶手结案,自己则继续逍遥法外,幸亏高局办案经验丰富,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突破口,才让李卫平现出原形。

好话说了一堆,高栋明白他的意思,此刻他还需要跟上级详细汇报,无心听他罗嗦,就答应会给他做解释,最后问责会怎么样,他个人无法保证,建议马党培再通过其他关系做做工作。

一直忙到晚上,高栋片刻都不曾歇过,匆匆吃过晚饭,张一昂就找到高栋,道:“老大,笔录基本上做好了,你看下。对于李卫平的杀人动机,他说来说去就是他看不惯当前社会上许多部门的所作所为,其中以工商所最甚,又因工商所的人直接得罪过他,他要给予他们最致命的惩罚。他坚持说他骨子里社会正义感太强。”

高栋皱眉,表示很难理解李卫平的想法:“他就这么有社会正义感?”

张一昂道:“他以前抓犯人时很拼命,你也看到的。”

高栋叹气摇摇头:“他抓犯人拼命我知道,他一直很有上进心,很想立功。可是现在他日子已经很不错了,整个县的刑侦工作都归他管,他怎么会去做这种事!”

张一昂略微无奈道:“或许吧,如他自己所说,犯罪欲望太强烈,控制不住,很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或许,真是正义感太强?”

高栋头脑有些发胀,挥挥手,道:“先这样吧,我先看看他的口供。”

第五十六章

高栋看完笔录,闭上眼睛,想象着李卫平交代案情时的样子,把笔录中的话语转化为画面,在脑子里仔细地回放一遍。

去年9月17号晚上,我们在酒店三楼吃饭,吃到一半,几个社会上的朋友跑上来,说楼下工商所聚餐吃死人了。

我们马上放下碗筷跑下去,我看了死者汪海全的体貌特征,跟过去遇过的氰化物中毒案很像,我和法医都怀疑是氰化物中毒,于是马上调派更多人手过来,把现场控制住,并且搜集各项物证。

当天相关人员,现场环境,包括地毯下都搜遍了,没有找到毒药的物证。事后我想一定是林小峰偷偷把毒药扔到了我们没想到的地方吧,或许是他开窗扔的,不过大家没注意。

第二天,法医鉴定出来那杯大麦茶里有氰化物,茶杯是王红民给汪海全的,茶杯上只有王红民、汪海全和一个服务员的指纹,另据多人口供,王红民和汪海全似有不和,我们刑侦队全都怀疑这是王红民干的。

我派了刑侦队长去传唤王红民做笔录,他不配合,直接不来。我手下都知道王红民的关系硬,不敢用强制措施,没办法,只能我自己去。

我到了王红民办公室,关上门,耐心和他谈,跟他说希望他能配合调查。我已经把话说得很委婉了,说只是让他配合调查,并不是怀疑他,谁知他非但不配合,还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你们怀疑我?你脑子进水了?把头洗干净再来找我!有本事直接抓我走,我看马党培怎么说。”

我也是有脾气的人,当时一下子火大了,想采取强制措施,我知道手下不敢抓他,我只能自己拉他,这时,他居然直接打了我一个巴掌。当时我真恨不得一拳往他鼻子上砸过去,可是我不敢,我知道他背后所代表的能量,我很清楚我虽然是个副局长,可我是个没背景没关系的副局长,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如果我这一拳打出去了,我知道马党培也保不了我。

我不像老大,有深厚的背景关系,我的副局长是靠老大费了很大力气帮我安排上的,同时,也是我多年拼命努力的结果。我这一拳出去了,不光我的多年努力化为灰烬,也对不起老大。

当时,我最终克制住了。

王红民见我不敢对他怎么样,又对我进行羞辱。我咬牙忍着,直到脸上的火辣辣退下,我才离开他的办公室。我不敢让我的手下看到我脸上的指印,更不敢让人知道我被王红民打了不敢还手。

出了他办公室后,本想再找其他人了解情况,姚江也过来跟我说:“你们警察办事不要乱查,知道王所是什么人吗?你们还想调查王所?不要影响我们正常办公了,如果还需要调查,请先跟县政府取得同意。要不然,走吧!”

看看,这就是工商所这帮人的态度。我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

后来对王红民的调查,只能被迫结束,这起毒杀案,也只好如此收场。

最后,案发还不到一星期,毒杀案就草草结案了。

结案后又过了一星期,朱梦羽约了我下班见面,见面后,给了我这段视频。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案子跟王红民无关,难怪他发了这么大火,原来是工商所的司机林小峰干的。

我本想第二天去抓林小峰的,但我转念一想,林小峰杀了工商所的人,而且是个口碑极差的汪海全,我何必抓他,最好让他把工商所的人全杀光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