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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格东顿时两眼放光,他忘了TNT的全名就是三硝基甲苯,当他听到“TNT”这个词,仿佛一拨冷水朝他浇下来,沉声问:“军用炸药?”

“军用比较多,民用的爆破工程里,很多也都用这个。”

王格东递给老陈一支烟,又自己点上,想了想,道:“凶手是被炸死了,还是逃走了?”

“不知道,听说刑侦队还在给街道办的伤者做笔录,早上到底怎么回事,我这边不太清楚。”

王格东思索片刻,又问:“三硝基甲苯市面上能买到吗?”

老陈道:“这东西管得比枪还严,建设单位买多少用多少都有严格监管。咱们省里过去发生的这类案子,用的都是土火药,土火药威力有限,稳定性差,好多情况下凶手只把自己炸死了。我还从没见过用TNT玩命的。”

王格东捏了捏烟屁股,道:“土火药一般自制的吧?”

“恩,这东西很简单,随便买点材料就好了,或者从烟花爆竹里弄。”

王格东道:“TNT呢,能自制吗?”

老陈摇头:“难度很大,要用到发烟硝酸和浓硫酸,需要工业设备,自己应该整不出来。”

王格东点点头:“好吧,你继续去忙,我再跟其他人了解下情况。”

他思索已定,这案子影响很大,现在县里已经动员所有相关部门封锁消息,但显然这种事根本压不住。要早点破案,弄清事实才行。

目前要做的,一是等老陈那边最终完全确定炸药的成分,如果真是TNT,需要到周边县市相关地方好好排查。另一块工作,先去问问刑侦队最新调查进展吧。

他朝着刑侦队几间办公室走去,还没走到,迎面队长林杰跑上来,急声道:“老大,应该锁定凶手了。”

“哦,这么快?”王格东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才半天时间就知道凶手了。

林杰道:“早上镇上跟何家签协议,就是那个被江平弄的何家,是户主的儿媳去签的。当时办公室里一共四个人,除了甘佳宁外,分别是副镇长李刚,江平,还有街道主任陆卫国。四人全部当场死亡。当然,尸体完全炸烂烤焦,一根完整手指都找不出,但在这房间里是不可能逃生的。我们也问了其他人,确定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们四人。爆炸就是从那间办公室出来的。我们查过监控,当时甘佳宁提了个单肩包,单肩包里装着什么看不出,我猜就是炸药。之后我们查了甘佳宁的简历,她十多年前是浙大化学系的学生,我又翻了她在学校的文档,发现她几篇论文谈的都是炸药工艺,她对炸药制作这一块工作很精通。”

“这…”王格东显然没想到,一个女人搞出炸药跟他们玩命了,随即冷笑一下,“江平这蠢货也是死有余辜,要不是有人保他,我早把他废了。李刚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陆卫国,我听说他在老百姓那边口碑很不错,这件事本不关他的事的,哎…”

他想了想,继续道:“现在案情基本清楚,你们就领了搜查令,去搜何家吧。回头再把犯罪动机,犯罪经过,监控录像整整,就结案了。过几天跟上级领导沟通后,再决定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向社会公布。”

林杰道:“好的,我马上去办。”

之后,林杰带人搜了何家,搜出了各种化学设备和用剩的材料,家中也发现遗留的TNT颗粒。

县局再派人走访相关的材料销售点,甘佳宁的材料大多是从农材市场和中学化学品销售点买的,店家也确认这个女人前几天来买过东西。甘佳宁把买来的各种化肥、硝酸、硫酸、农药经过反复提纯,化学反应,最后做出了TNT炸药。

整个案情结构清晰,犯罪动机明确,证据确凿。

凶手和受害者同归于尽,凶手家属对此并不知情,后续也就没什么好思考如何量刑,如何赔偿的问题了。

县里向社会公布时,遇到点麻烦,他们不能说是何家男人被抓到派出所,最后送了个骨灰盒回来,如此女主才怒发冲冠,炸了个干净。

经过统一口径,对外宣布,甘佳宁此人性格古怪,不太与人说话,有严重精神疾病,同时她生活不如意,夫妻生活遭遇到严重障碍,于是她仇视社会。证据是她几年前在网上评论跟帖也骂了几句政府,又调侃过几句婚后生活。

县里也加派人手,增加维稳规模,在近几个星期内,控制舆论媒体,尤其不让外地媒体有机会采访甘佳宁家属。

总之,案子就这样了结了。

他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很快风平浪静。

可他们不知道,他,回来了。

在他眼中,甘佳宁玩的,简直是小儿科。

徐增说那个人智商一百六,虽然他从未测过智商,但应该不会太低。

学生时代,化学系同学戏称甘佳宁是“化工女王”,如果真有“化工女王”,那他一定是真正的“化工教皇”,只不过,他不喜欢炸药这种悲情的方式。

要做,就做高端的!

第八章

黄昏,何家院子外。

一个男人抬起一脸盆的大便,朝着何建生母亲头上泼去,她沉默无言,捋了下头发,擦干脸上的粪便,独身拦在门口。

院子里,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大哭,他是甘佳宁的幼子。

门外十多个人站着,一个劲地朝里谩骂,有的拿起木板拍打,吐着口水。

这些人是副镇长李刚、派出所副所长江平的亲属。

一名妇女疯狂地一把将婆婆推倒在地,带人冲进去,把幼子拎了出来。

孩子顿时吓得都哭不出声了。

婆婆急跪在地上,拉扯着他们裤腿,苦求着:“不要弄孩子啊,要打打我吧。”

成年人打小孩,毕竟不像话,万一下手重了,要出大事的。

那名妇女虽然满腔怒火,也知道轻重。

她把孩子一把扔地上,教唆自己十来岁的儿子:“打他,就是这小畜生他妈把你爸害死的!”

在母亲和一干亲戚的撑腰下,那个小鬼马上冲上去,肆无忌惮地踢着这才四岁的小孩。

婆婆忙爬过去,用背护住孙子,任由他们踢打着。

远处,围了很多人,只是没人敢上前帮忙。其中不乏何家的亲戚,可他们也只是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算啦,人都死了,他们婆孙两个也可怜的,不要这么弄啦。”

另一侧,停了辆110警车,几个警察在车外抽烟,并不上去制止。他们接警到现场后,看到是受害者家属在报复何家,因为彼此都相识,况且受害者家属都是他们那圈子里的人,而何家素来没有任何背景关系,所以警察也不插手,只看着事态发展。如果闹得太厉害,等下再出面劝阻也不迟。

街的另一头,徐增和一位胖乎乎的戴着帽子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起眼的一角,男子紧紧握住了拳头,眼中迸出火光,他咬咬牙,正忍不住要走上去,徐增把手一拦:“我去。”

徐增马上来到警车旁,打了招呼,给他们分了烟,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说这样子恐怕影响不好吧,万一传播出去,上面领导会不高兴的,警察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过去劝退了那些人。

过后,徐增抿抿嘴,看了眼身旁的老友,拍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一间高档的餐厅会所里。

徐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面前一桌的好菜,他时而喝几口酒,时而抽几口烟,皱眉看着坐他对面的戴帽子男子。

男子实际年纪和徐增一样,也是三十五岁,但他长了一张圆胖脸,头发秃了一些,身材已经明显走样,肚子凸起,腹肌锻炼成了一整块,看着比徐增这位英俊的男人老了至少十来岁。

一个晚上下来,这人没吃一口菜,只叫了一碗面。

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面条,他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鼓着肥厚的腮帮子,让人觉得他真像一头猪,而且是一头垂暮老矣的猪。

总算等到他吃完了,徐增厌恶地看他一眼,道:“要不要来点酒?”

那人终于抬起头,笑着缓缓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不喝酒。”

徐增道:“我知道你不喝酒,现在这时候,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喝点的,来吧,别客气。”

“好吧,那我喝点。”他的态度似乎逆来顺受,对一切都无所谓。

徐增给他倒上一小杯白酒,他一口喝完,喝完后,马上皱起眉头,张嘴哈哈:“白酒更喝不来,好辣呀。”

徐增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

男子看见徐增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隔了好久,才停下,道:“咱们好久好久没这样坐一起吃饭了。”

“是啊,你去美国后,一住就是十年,听说你爸妈也搬去澳洲跟你弟弟住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们见面这么少,彼此却没有感觉陌生,算难得了。”

“谁让咱们俩是从小一起混到大的发小呢。”

男子笑了笑,道:“还记得初中那会儿吗,那时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学校内外到处都是些混混学生,天天收保护费,打架斗殴,咱们两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总遭人欺负。”

“可不是,那个时候简直是噩梦连连,你我的日子都难过得紧,天天被那帮小畜生欺负。不过嘛,后来不也熬出头了,昔年这些同学里,你我都还算混得不错的。你自然不用说,美国公司的科学家,一年赚我十几二十年的钱,我嘛,呵呵,你知道,也还过得去。”

男子笑着点点头,继续回忆:“有一回咱们两个放学路上,遇到那个外号叫拖拉机的流氓收保护费。”

“恩,当时我们都没带零用钱,被那头畜生抓住,威胁要揍人。”

“我当时喊了句什么话你还记得吧?”

徐增哈哈大笑:“你说了句‘快跑’,那时的我也真够没义气的,一个人拔腿就跑,后来才知道你替我挨了不少拳头。不过那个拖拉机前几年被老家那边的派出所抓了,寻衅滋事罪,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我刚好听老家那边说他被抓了,连忙托人跟那边的兄弟单位打招呼,最后足足判了他六年,后来我还跟那边的狱警朋友联系过,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哈哈,也算曲线救国,替你我报了当年大仇了。”

男子嘿嘿一笑,指着他道:“当初我替你挨的那份打,你承不承认你欠我一份人情?”

徐增一愣,发现这话有些不对劲,收敛了笑容,道:“你想说什么?”

男子轻松地回应:“其实也没什么,你是检察院的,刑事大案公诉时警察都要把各种证据先交给你,我知道你对警察办案的一套东西很了解,想问你个问题。”

徐增警惕问:“什么?”

男子道:“我这次回国,带了个手机信号的干扰器,就是让手机发出的信号,不是固定地传向最近的一个基站,而是分散发射,使移动公司定位不到我这个手机的具体位置。这东西你知道吗?”

徐增微眯了下眼睛,道:“知道,很多诈骗电话的人就用这个。”

男子继续道:“我买的时候,那个美国佬跟我说这东西是高科技,最新版本的产品,他还开玩笑说恐怖分子都用这个进行联络。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到底有多管用,我不太了解。如果我用这东西打电话,警察想查我位置,能查到吗?”

徐增警惕感更盛,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子随意地笑笑,道:“其实我也不想瞒你,他们死定了。”

徐增大吃一惊,过半晌,讶然问:“你说什么!”

男子不以为然地重复一遍:“他们死定了。”

徐增轻嗽一声,道:“你…你说他们是指谁?”

“下午见过的那些人。”

“你想做什么?”

“我准备杀了他们。”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对“杀”这个字存在敬畏的情绪,可徐增知道,这胖子从小到大连实在的架都没打过,他会想到杀人?

徐增浑身一寒:“你没开玩笑吧!本来甘佳宁一家的事,我担心的是你知道了,你会承受不了,自己做傻事,你上次网上跟我说你大概是从事太多年化学工作,最近身体常感觉不适,我怕雪上加霜。你…你怎么会想到那种事?”

显然,男子的反应远出乎他预料。

他先前只担心老友伤心过度,或者是想不开折磨自己,加上身体本就差,没想到他居然会想着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男子道:“我回国前就想好了,下午看到这些事,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你发什么神经!你被枪毙了,你爸妈怎么办?”

“他们在澳洲和我弟弟住一起,没关系。”

“你…你从没杀过人,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变态!”

“我不变态,他们逼的。”

“你要怎么杀?你以为,你想杀人就能杀得了?”

男子露出很轻松的表情:“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

“好吧,我知道你是化工大博士,炸药是你的专长,你要学甘佳宁是不是!”

男子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她太冲动了,值得吗?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一定帮她杀得一干二净,而且不留任何线索。”

“天呐!”徐增感觉血液冲向脑部,有点晕眩,“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要真做了傻事,你以为警察会抓不到你?”

男子轻蔑一笑:“只要我不想被他们抓住,他们永远抓不到我。说实话,我不懂刑侦,但再高超的刑侦手段,永远脱不出逻辑两字。现在就像一场考试,唯一与学生时代不同的是,我是出题的老师,他们是答题的学生。而我这位老师,准备出一道无解的证明题。”

在男子轻松的口吻描述中,徐增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过了许久,道:“十年没见,我没想到你思想这么变态。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句话刚说完,男子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嘴角流出泡沫,马上一口呕了出来,包括之前吃下的面条,都吐在面前。

“你怎么了!”徐增对突发情况还没反应过来。

男子手伸进夹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药瓶,颤抖着转开,倒出两粒药,送到嘴里,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咽了下去。

过了几分钟,他终于恢复稳定,淡淡地笑了笑:“对不起,弄脏了。”

“服务员,这边过来清理一下。”

过后,徐增道:“陈进,你得了什么重病?”

这个叫陈进的男人摇摇头,轻松地道:“小病。”

徐增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药瓶,看了圈,道:“英文?好像是植物神经紊乱?”

“恩,呵呵,看来你的英语功底没全丢光。”

徐增道:“我看八成还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是因为甘佳宁的事吧?”

“医生也这么说,也有可能是多年做化工吸入太多的有毒物质积累的结果吧。”他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徐增郑重道:“我建议你还是去精神病医院看看。”他摸出张名片,道,“这医生是市精神病院的主任医生,也是我朋友,专家级的,很难约到,如果你需要的话,回头我打他电话,替你联系好。”

陈进收下名片,点头笑了笑:“谢谢你,我真该去一趟的,不然以后行动里突然发病,就麻烦了。”

徐增痛声骂道:“你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陈进笑着摇头。

“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替她完成未了的心愿。”

“她不是跟那几个混蛋同归于尽了吗,还有什么心愿?你怎么知道她死了还有什么心愿?”

陈进冷静地分析:“她至少还有两个心愿。第一,她不愿自己儿子以后过上天天提心吊胆,受人欺凌的日子。她不想儿子这辈子就此毁了。”

徐增打断道:“这儿子是何建生的,又不是你跟甘佳宁生的,你凑什么热闹?”

陈进呵呵一笑:“毕竟是她的血脉呀。”

“第二呢?”

“第二,始作俑者还没死,炸死的三个,我打听了下,都是小卒子。”

“你…你真是…”徐增沉默半晌,冷声道,“你要是真这么想,咱们绝交吧。”

陈进抿了抿嘴,抬头笑了笑:“好吧。”

徐增面无表情地道:“你不要仗着我们多年的交情,如果你犯事,我一定会第一个举报你!”

陈进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怕我被抓后,供出你是知情人?”

“你…”徐增表情复杂。

陈进道:“你放心,如果被抓,必然死刑,我为什么要拉上你这位朋友?”

“你…你以为只是死刑这么简单?你以为你死前不会受折磨?你根本不知道里面那套东西多恐怖!”

“你不就是指用刑嘛,就算真能抓到我,他们不敢,也不会对我用刑的,我做了双重保险的准备。”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进笑道:“没有别的意思,你有你的立场,我明白,我有我的眉角,也无法改变。”

徐增默默坐在位子上良久,最后,他叹口气,疲倦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刚才的话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陈进笑了笑,嘴角很镇定:“认真的。”

徐增缓缓站起,原地伸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好!从此你我各不相识,你今晚的话我都没听见。”

这句话说完,此刻开始,徐增的眼神已经很陌生了。

陈进点点头,笑了笑,但没说什么。

徐增紧闭嘴唇,掏出钱包,快速叫过服务员结了账,站起来转身就走。但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下,立在原地许久,背着身冷漠地说了句:“不要以为美国货是什么高级东西,只要锁定你的手机号,五分钟以上铁定查得出,最好别超过两分钟,每次电话换张手机卡对你构不成经济负担。”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就有些后悔了。这句话一旦告诉陈进,自己就从实际意义上的知情人变成了共犯,难道我也要跟着陷入这个泥沼?

他咬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陈进坐在位子上,苦笑一下,直到徐增的背影离开目光所及处,他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并不责怪他,身份不同,立场自然不同。

从此刻起,他就没了这个“朋友”。

从此刻起,他只是一个人,面对的,是一部庞大的机器。

从此刻起,他要用自己的智慧和技术向他们证明,即便天空阴霾蔽日,一己之力也可以刺破一段光明!

第九章

经过细致严谨的分析和自我论证,陈进认为,要完成整个谋杀计划,需要做极其充分的准备工作,并且,最好能有个帮手。

他一个人虽然也可以把整个计划完成,但显然那样的结局是不完美的。必须要一个帮手,一个藏在暗处的“影子凶手”。协助他完成整起案子。